生於望族 - 第3章

Loeva(柳依華)

  盧老夫人雖然一向疼愛孫女兒,但很少見到她這樣親近自己,不由得一愣,有些不自在地道:「傻孩子,這與你什麼相干?原是你七哥的錯!這回定要叫他給你賠不是才行!」

  文怡手上一顫,低聲道:「祖母,其實孫女兒真的不要緊……」

  「就是因為你不要緊了,我才肯放過他。」盧老夫人沒好氣地道,「若非如此,我早就到祠堂里哭祖宗去了!不叫他受一回家法,得一回教訓,我也吞不下這口氣!」

  文怡咬了咬唇,只覺得心裡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祖母會如此生氣,還不都是為了她麼?要她勸祖母在長房權勢前讓步,她實在是太不孝了!

  可是,若是不勸祖母,萬一她老人家真箇為了這賠罪的事跟長房鬧翻了……

  文怡只覺得心焦不已,一張小臉憋得通紅,盧老夫人見了嚇一跳:「可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該不會是病情反覆了吧?!」

  文怡忙道:「孫女兒沒事,真的沒事!」她忙站起身來,讓祖母看到自己是真的安然無恙。

  趙嬤嬤在旁看得分明,忙道:「小姐早起只喝了一盅雞湯,怕是餓了?叫張嬸去下碗面吧。小姐久病初愈,還是先回房裡歇着。」

  文怡遲疑着,見趙嬤嬤給自己使了個眼色,便知道她是要私下勸祖母,忙應了聲,辭別祖母回到後院閨房,又掛念着前頭,不知趙嬤嬤勸得如何了,坐立難安。

  過了一會兒,趙嬤嬤進來了,她忙起身迎上去,眼中滿是希冀:「祖母怎麼說?」

第五章

午間來客

更新時間2010-11-24

18:17:29

字數:4169

 趙嬤嬤笑道:「嬤嬤出馬,還有什麼辦不成的?」文怡頓時鬆了口氣,滿面感激地抱着她的手臂輕晃:「好嬤嬤,真是多虧你了。」

  趙嬤嬤慈愛的摟着她走到床邊坐下,道:「跟嬤嬤客氣什麼?我從小侍候老夫人,嫁了人又陪着她嫁過來,連你父親都是我奶大的。我在這個家待了大半輩子,說句不合規矩的話,我雖沒了兒女,心裡只當你父親是我的骨肉一般,你就跟我孫女似的,見你為難,嬤嬤心裡比你還着急呢。」

  文怡窩在她懷裡,只覺得自己已經許久沒有體會這樣的溫暖了,忍不住紅了眼圈:「我知道嬤嬤疼我,嬤嬤一定要長命百歲,不要丟下我才好……」

  「真是傻孩子。」趙嬤嬤笑了,「其實老夫人也疼你疼得緊呢,只是她在人前習慣了板着臉,一時放不下身段,才會叫人害怕。其實她是你親祖母,有什麼話不能直說?你也是一片孝心,她不會怪你的。」

  文怡默默點頭。她不是真正的十歲女童了,人情冷暖都是見識過的,自然知道祖母待自己的一片慈愛之心。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祖母守了幾十年寡,父親又早逝,家裡連一個能支撐門戶的男丁都沒有,若是祖母行止略和軟些,只怕就要被人欺到頭上了。前世祖母病倒還有去世後那段時間裡,她就受夠了這種苦頭,自然不會埋怨祖母待她不夠親近慈愛,反而在心中默默立誓,這輩子定要好生孝敬祖母和趙嬤嬤,為她們多多分憂。

  到了午飯時間,文怡自重生後頭一回陪祖母吃飯,把先前那些小心謹慎都丟開了,親自為祖母布菜,又把放在自己面前的兩盤肉食都挾了許多給祖母,侍候得十分殷勤,嘴裡還道:「孫女兒病了這些天,叫祖母擔憂了。祖母多吃些,好好補補身子。」

  盧老夫人看了碗裡的菜一眼,面無表情地問:「你今兒倒會說話,怎的忽然殷勤起來?」

  文怡手上一頓,拿不準她是高興還是生氣,心下生了幾分惴惴,小心看了她一眼:「侍候祖母吃飯,原是孫女兒該做的……」

  盧老夫人板着臉不說話,文怡越來越不安,難道是自己勸祖母不要跟長房計較的事惹惱了她老人家?說來也是,祖母是為了自己才跟長房鬧的,自己反倒拖她的後腿,豈不是太不識好歹了嗎?她雖然有心親近祖母,但前世祖母積威多年,文怡心中還是難掩畏懼之心,手上動作便不由得慢了下來,放下筷子,耷拉着小腦袋,站在桌旁束手聽訓。

  趙嬤嬤捧着最後一碗菜進屋,見狀輕輕扯了扯了盧老夫人的袖角。盧老夫人瞪她一眼,望向文怡時,已放緩了神色:「行了,什麼大不了的事?!你一心為了祖母着想,寧願自己受委屈,難道祖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不成?」瞥了瞥趙嬤嬤:「有話不能直說,還要叫別人傳話!」

  文怡聽到祖母不再責怪自己了,暗暗鬆了口氣,只是對她後面那句話不大明白,便抬頭看了趙嬤嬤一眼,以目光相詢。

  趙嬤嬤笑了,對盧老夫人道:「這怎麼能怪小姐?老夫人天天板着臉,孩子看了也害怕呀!小姐也是擔心老夫人會生氣,才讓我緩緩相勸的。」

  盧老夫人沒好氣地道:「你倒會疼孩子!怪不得她有話只跟你說!我反倒象是只老虎似的!」說完也禁不住笑了,指了指面前的一碗菜:「這不是你愛吃的?拿下去吃飯吧!」趙嬤嬤笑着行禮:「謝老夫人賞,老奴就不客氣了!」說罷朝文怡眨眨眼,便捧着那碗菜下去了。屋中只剩下了祖孫倆。

  文怡動作越發小心了些,重新拿起筷子,從碟中專挑肥嫩多汁的肉塊往祖母碗中挾。盧老夫人一方面為孫女兒的孝順而心喜,另一方面又發起了愁:「這是專門給你做的,病好了,正要好生補補呢,你把菜都給了祖母,你吃什麼?」便把一個雞腿挾進孫女的碗中。

  文怡心中苦笑,卻還是乖乖吃了,盧老夫人看得高興,又再挾了幾筷子菜給她:「吃得香,下一頓就叫張嬸再做。」

  文怡忙道:「祖母別光叫我吃,您也要多吃點才好。」

  「好,好。」盧老夫人面上帶笑,只覺得今天的飯菜格外香。

  這頓飯祖孫倆都吃得很開心,吃完了,文怡又親手泡了祖母愛喝的香茶,給老人消食。盧老夫人歪在長榻上,放鬆了身體,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孫女兒閒聊,說些養身體的注意事項,又說了說孫女兒病的這幾日的情形。趙嬤嬤坐在一旁的腳踏上看着她們聊天,偶爾也插幾句嘴,面上一直帶着笑。

  眼看着祖母眼皮子有向下耷拉的傾向,文怡便輕聲問:「時候不早了,今兒天氣還算涼快,祖母要不要歇個中覺?」

  盧老夫人有些迷糊:「嗯?哦,好……」趙嬤嬤要上前侍候她睡下,文怡忙攔住了,親自扶着祖母躺下,拉過薄被蓋好,又點燃了香爐。

  待出了正屋,趙嬤嬤才念了句佛:「老夫人這些天一直惦記着小姐的病,幾日沒睡好了,如今總算能好好歇歇。」

  文怡想起前世的情形,自己似乎一直沒留意到祖母是那麼的疲累,只知道窩在自己房中休養,祖母吩咐什麼就做什麼,一點都沒想過要為祖母分憂,還以為只要乖乖聽話就是孝順了。她心下愧疚,抬頭望向趙嬤嬤,留意到對方眼下也有些淡淡的烏青,忙道:「嬤嬤也累了吧?祖母睡着,身邊有我守着就行了,嬤嬤回屋休息一下吧?」

  趙嬤嬤笑道:「這如何使得?小姐哪裡是會侍候人的?況且你才病好,正是要好生靜養的時候,小姐你才該回房休息去呢。今兒沒什麼事要做,嬤嬤就在這屋裡守着老夫人,有空了自會打個盹,不會累着的。」

  文怡哪裡肯依?好說歹說要她回房間,趙嬤嬤一臉為難,最終讓了一步:「要不我就在旁邊廂房裡歪一歪,小姐也過去睡一覺如何?老夫人要叫人,我立時就能聽見了。」

  文怡勉強道:「那我就在祖母身邊坐着閉目養神,祖母要叫人時,我去應着就行,嬤嬤就放心歇着吧。平日都是嬤嬤侍候祖母,如今我也該儘儘孝心。祖母這些天的疲累都是因我而來的,好歹讓我盡點心意。」

  趙嬤嬤聽了,也不再攔她,只是囑咐她一旦累了就得回房去。文怡笑着應了,推她進了廂房,又去拿被鋪,趙嬤嬤笑道:「快放下,你哪裡做過這些事?」文怡在前世出家數年,早就做慣這些粗活了,況且如今天氣炎熱,蓋的被褥也不厚重,她抱起來並不吃力。仔細地將被褥鋪好後,她還將身上佩的香袋放在枕邊用來驅蚊。趙嬤嬤見了又驚又喜:「小姐真聰明,你是從哪裡學會這些的?」文怡笑而不言,只是過來扶她睡下。

  張嬸在門外探頭探腦的,小聲喊了句:「趙嬤嬤!」文怡心中不喜,面上卻沒露,淡笑着問:「怎麼了?」張嬸小聲道:「長房的人又來了,在前頭等着呢。」

  文怡微微皺了眉頭。事情不是結束了嗎?她們六房都不追究了,長房的人還來做什麼?難不成為着她給了一個婆子沒臉,就要來算賬不成?!

  趙嬤嬤忙爬下床走出去:「老夫人才睡下,別擾了她的清靜。我跟你去見他們。」文怡上前道:「我也去!」趙嬤嬤訝然回頭:「小姐,你去做什麼?當心那些人不會說話氣着你。咱們已經夠忍氣吞聲了!」文怡搖搖頭:「祖母睡着,我便是這家的主人,有些話你們不好說,我卻是說得的。」說罷便徑自往前院走。趙嬤嬤呆了呆,方才追了上去,只覺得小姐好象病了一場後就變了許多,跟之前乖巧柔順的模樣相比,似乎多了些主見。

  文怡走到前院,仍是在那個花廳,來的人卻不完全相同。除了陸三家的,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子,穿着綢衫,下系羅裙,戴着金簪,腕上一對碧玉鐲子,襯得那肌膚如雪一般,儼然是一副富家千金的模樣,但文怡認得那張臉,正是長房伯祖母於老夫人跟前的大丫環如意,不敢怠慢,便露出了幾分笑模樣:「原來是如意姐姐?姐姐今兒怎麼有空來?」

  如意笑着行了個萬福禮,道:「今日老太太派了幾個人來向六老太太和九小姐問好,不料那有眼無珠的刁奴胡作非為,惹得六老太太和九小姐生氣,陸嫂子回去說起,老太太發了好大一頓火呢,立時就命人將那刁奴捆了,送過來給六老太太和九小姐發落。奴婢是奉了老太太的命前來給六老太太賠不是的,還請六老太太和九小姐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別惱了我們老太太才好。」說罷看了看文怡身後,面露疑惑:「不知六老太太……」

  趙嬤嬤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們家老夫人正歇中覺呢,原不曾想過這時候會有客來!只是不知那劉婆子在何處?不是說押過來了麼?」

  陸三家的忙上前道:「劉婆子如今押在門外,生怕六老太太見了她生氣,因此不敢叫她進來。只要六老太太發話,是打是罵她都甘心領受!」

  若是前世的文怡,聽到這話說不定就真的感動了,但她經歷過幾年人情冷暖,卻免不了多想幾分,轉頭望向大門方向,果然看到有兩個粗壯的婆子押着劉嬤嬤,跪在門檻外,有不少行人經過,都會停下來多看幾眼。文怡認得那些都是顧氏族人,不由得懷疑,伯祖母此舉是不是有別的深意?

  一轉頭,她看到張嬸正在門外偷偷往屋裡看,便吩咐道:「張嬸,你讓張叔關了大門吧,這樣人人都能望進來,成何體統?」張嬸嚇了一跳,訕笑着去了。

  文怡又回過頭來對如意笑笑,道:「伯祖母太客氣了,既是一家人,祖母與我又怎會為了這點小事惱了她老人家?我年紀雖小,也知道伯祖母家大業大,底下奴僕無數,焉能個個約束得過來?奴大欺主,原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更何況那位嬤嬤是大伯母的人,原比別人尊貴些,不好將她當成尋常僕婦對待的。還請姐姐將這位嬤嬤帶回去,回稟伯祖母,就說祖母歇下了,文怡大膽做主,先謝過伯祖母,只是這位嬤嬤到底是大伯母和七哥哥的人,要罵要罰,自有她的主人處置,文怡不敢越俎代庖。伯祖母的心意,文怡已知曉,兩家原是同氣連枝,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而生分的。」

  如意驚訝地看着她,只覺得這位九小姐與大壽那日見到的模樣相比,似乎變了許多,連口角都伶俐了,便笑道:「九小姐真是越來越聰慧了……」想了想,又道:「既然九小姐這麼說了,奴婢就把人帶回去。只是還有一件事——」頓了頓,「先前送過來的那些東西,都是老太太送給九小姐補身子的,九小姐怎的就還回去了?難道是嫌東西不好?」

  文怡微笑道:「東西是好的,只是我如今已經痊癒,用不着了,白放着太可惜,倒不如還給伯祖母,日後自有更需要它們的人去用。」

  如意嘆道:「九小姐不必多說了,我們老太太明白,定是六老太太還在惱她,所以才把東西還回去的。只是那些都是我們老太太心疼九小姐,才送過來的。九小姐,奴婢大膽說句,哪怕是九小姐病好了,還要補身體呢,要是另外去買,又要費功夫,倒不如把東西收下,我們老太太也安心些。」

  文怡默然不語。那劉嬤嬤都把話說到那份上了,她要是收了東西,豈不是自賤了身份?

  如意見狀,眼珠子一轉,又勸道:「奴婢知道了,是因為那劉婆子嘴巴壞,說了些不好聽的話,才讓九小姐生氣吧?其實她本就是個嘴臭的人,九小姐不必跟她一般見識。不管怎麼說,我們老太太是一片真心,九小姐不收,顯見是因為心裡還在埋怨我們老太太了?」

  文怡眉頭一皺:這話要如何回應?

  「這話叫人聽了就生氣!」門外傳來一把蒼老的聲音,卻是盧老夫人扶着張嬸進來了。文怡飛快地看了張嬸一眼,面上閃過一絲惱怒。

第六章

長房之行

更新時間2010-11-25

18:10:11

字數:4223

 盧老夫人面上還帶着氣惱,一邊走進屋一邊怒道:「敢情我孫女不接東西就是不敬尊長了是不是?!」

  如意忙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一心勸九小姐收下東西而已。這原是老太太的一番好意……」

  「所以我們不收,就是不知好歹了?!」盧老夫人一巴掌拍向桌面,震得桌上的茶碗嘭嘭作響。

  如意不敢多說,只是跪下低頭道:「奴婢不敢,原是奴婢一時心急,才說錯話了。」盧老夫人冷哼一聲,撇開頭不理她。

  文怡走過去扶她坐下,勸道:「祖母別生氣,想必如意姑娘不是有意的,不過是在跟孫女兒說笑罷了。」盧氏聞言,神色放緩了兩分,但眉間的怒意仍在。文怡留意到如意眼中閃過的一絲感激與驚喜,心中暗嘆:她哪裡聽不出對方話里的深意?但已經決定了要交好長房,有些事就不能太較真了,況且伯祖母身邊的近身侍女,對主人的影響是很大的,能不得罪,還是不得罪的好。

  想到這裡,她又望向張嬸,眼中帶着不悅:「方才不是吩咐過你了?你怎麼能去吵醒祖母呢?!」張嬸脖子一縮,賠笑道:「小的生怕小姐吃虧……」

  盧老夫人朝孫女擺擺手:「你本就該叫我起身才是!」轉向如意,見對方態度恭順,又想着這丫頭一向待自己是極尊重的,神色又放緩了些:「你興許是無意,但你說了那些話,就是想逼我孫女收下東西。收不收的原是小事,只是底下人的閒話叫人聽了生氣,你們老太太若是有心,把家裡人約束好就夠了,用不着天天送東西來,九丫頭年紀小,受不起這些福份!」

  如意低頭應是,又道:「老太太已命人將劉婆子押到門外,聽從六老太太發落,雖說九小姐大度饒過了她,但六老太太還當教訓她一頓才好。」

  盧老夫人聽了,微微有些詫異,望向孫女,文怡忙道:「孫女想着,那劉嬤嬤雖有錯,到底是大伯母的人,孫女是晚輩,實在不好發落她,因此便請如意將人帶回去,讓她自個兒的主人處置。」

  盧老夫人皺皺眉,點了點頭:「你想的也有道理。」又說:「我們雖不收東西,你伯祖母卻也是一番好意,你就去謝她一謝,省得她不放心,還要派人來看你是不是真的好了。」頓了頓,陰陽怪氣地添了句:「說不定會怕你回頭又訛她呢!」

  如意越發惶恐了:「都是奴婢的不是,我們老太太絕沒有這樣的想法!六老太太請千萬熄怒!」

  「起來吧!」盧老夫人沒好氣地道,「叫人看見了,還以為我不知好歹地拿別人家的奴婢出氣呢!」

  如意小心翼翼地起身,賠笑道:「我們老太太也惦記着六老太太和九小姐呢,要是能親眼看到九小姐好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她當然高興!」盧老夫人冷哼,「我孫女沒事,她孫子就不用挨家法了,指不定還可以跟人說,是我在大驚小怪呢!你也不必多說什麼,我孫女去謝她便夠了,還用不着我親自上門去賣乖!」

  如意不敢再說什麼,文怡小心地勸了祖母幾句,扶她回後院歇下。盧老夫人對她道:「讓趙嬤嬤陪你去,遇事也能有個照應。」

  趙嬤嬤忙應了聲,文怡卻道:「趙嬤嬤去了,祖母身邊豈不是沒人了?張嬸還有許多活要干呢,難免顧此失彼,不過是幾步路,孫女兒獨自去便行了。長房的人再兇惡,也不會把孫女兒吃了的,難道她們不要臉面了?」

  盧老夫人想想也是,便應了,卻又囑咐:「你去了只管道謝便是,不管你那些兄弟姐妹們怎麼對你,都不必理他們!」

  文怡知道祖母是怕自己再次吃虧,心裡一暖,笑道:「祖母放心,孫女雖然自知家世難敵長房,但好歹也是同出自一個祖宗的,都一樣是顧氏子孫,又怎會妄自菲薄?」

  趙嬤嬤叫了聲好:「這話說得好!這才是望族之家出來的姑娘!」

  盧老夫人聽了也心喜:「說得不錯,咱們家原不輸給他們!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便是我們家絕了戶落魄了,他們又能風光幾年呢?!不好生收斂些,對着族人也這般囂張,日後還不知會如何呢!」

  文怡笑笑,她不知道長房會風光幾年,至少在十幾年後,長房的嫡女仍能帶着大群護衛在京城街頭橫衝直撞,甚至連皇后娘娘都跟她以姐妹相稱,這麼看來,自家還是避讓些,只要長房的人不過分,有些閒氣就忍了吧。

  不過這些話她是不能對祖母說的,只能含糊地道:「不管他們家如何囂張,孫女只依禮行事,上一回原是孫女少不更事沒提防,這回可不會再犯一樣的錯了。」

  盧老夫人很滿意,文怡再侍候她睡下,添了一小塊安神香,才回房換了出門的衣裳,出得前院來。如意與陸三家的已經等候多時了。

  顧莊面積不小,宅子也多,為了方便女眷出行,人們都是以馬車代步。宣和堂只有一輛半舊的小馬車,可容兩三個人同坐,掛的青布車簾洗得發白,但看上去還算乾淨,只是終究帶了幾分落魄的意味。

  如意探問是否需要從宣樂堂叫一輛馬車來,文怡搖頭:「我家有馬車。」便叫張叔套了車子,回頭帶了幾分厲色,囑咐張嬸:「好生看守門戶,祖母已歇下了,沒事別去打擾,若有什麼難以決斷的,只管去問趙嬤嬤。嬤嬤不點頭,不許放外頭人進門!更不許隨意開門跟人閒話!」張嬸有些駭然,不明白這向來溫順的小主人怎會忽然如此嚴厲,但總算還記得主僕之別,結結巴巴地應下了,文怡方才上車起行。

  馬車出了大門,文怡掀起車簾一角,看到原本跪在門前的劉嬤嬤已經不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押回了宣樂堂。她移開視線,放眼打量外頭的景象,腦中回想着記憶中的顧莊。一時間,感觸萬分,她微微紅了眼眶。

  顧莊位於平陽城以北八九里處,背靠太平山,緊鄰太平江,水陸交通便利,土地肥沃,是個定居的好地方。顧氏先祖攜家帶口來到此地落戶,就是看中這裡的位置優越,不但離平陽城近,順着水路前往太平江與東江交界處的大埠康城,也不過兩日功夫,再往前去出海口處的第一大港歸海城,也只是大半個月的路,十分方便,且氣候宜人,物產豐富,更難得的是,當時這塊地還是無主的,完全沒有開荒。後人常說,顧氏先祖當年能慧眼選中這塊福地,而不是在大城裡安家,實在是有先見之明。如今顧莊已經有數千人口常住,除了顧氏族人,還有世代執役的奴僕、依附而來的工匠、佃戶、商人等等,市集、商鋪、作坊、酒館……應有盡有,十分熱鬧,

  當年那位顧氏先祖決定在顧莊安家後,曾十分仔細地規划過莊上的房屋。因他連元配、兩任繼室與二房、妾室在內,一共生了九個兒子,其中六個大的都是嫡出,便在顧莊正中建了一個大宅院,自己帶着妻妾與嫡長子一家入住,然後在宅院左右兩邊建了兩個小些的宅子,給元配所出的另兩個嫡子與其家眷居住,後排並列的三個再小些的宅院,則是給兩任繼室所出的三個嫡子備下的,三個庶子的宅院又再往後排,然後圍繞着這九個主院,再建祠堂、學舍、糧倉、僕役住房等建築。之後近百年間,顧氏族人不斷繁衍,有的族人分家時建了新宅子,也有族人外遷到異地,這九個主院早已不再是最初的模樣,加上莊子裡搬來了不少外地人,添了許多房屋,又慢慢增添了商鋪酒館作坊等,碼頭也改建了,範圍不斷擴大,到今天已經是個小鎮的規模。

  文怡所在的六房,就住在九個主院之一的「宣和堂」,正是第二排主院中最西邊的宅子。早在她父親過世後不到一年間,原本三路五進的宅院已經縮減到只剩下中路三進的面積,其餘部分都由其他族人占去了。記憶中,前世與長房翻臉後,不過三四年功夫,那三進的院子又叫族人占了一進去。

  文怡回憶起往事,緊緊抿住嘴唇,壓下心頭的悲憤。她知道自己家是絕戶,沒有男丁支撐,祖傳的田產已經在父親去世後叫族中收回了,只有每月固定分一筆錢糧過來。除此之外,她們祖孫二人,便是靠祖母與母親的陪嫁度日。祖母與母親都是出自大家,陪嫁不少,因此家中現下還算寬裕,除了受些輕視,日子並不算難過。只是在與長房反目後,家計才漸漸轉壞,終於在舅家討回母親陪嫁的奩田,以及祖母病重延醫後,一敗塗地。

  文怡將眼中的淚光輕輕拭去,深呼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如今長房與六房之間的矛盾已經有了緩和的希望,只要她將這件事抹平了,日後便可再圖大計。既然佛祖給了她重生一次的機會,她又怎能辜負佛祖的好意?上一世的悲劇,這一世絕不會再重演了!

  車窗外傳來孩童嬉笑打鬧的聲音,她再往外看,便發現是八房與九房的幾個小堂弟,都是六七歲年紀,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其中九房的小十一正得意地向堂兄弟們炫耀他母親給他做的新書包,還嚷嚷着要給母親買她愛吃的糕點,他母親一高興,說不定就能給他生一個粉粉嫩嫩的小妹妹了。

  文怡眼中閃過一絲艷羨,又很快被路過的一處宅院吸引了目光。那正是她前世在祖母過世後寄居數年的去處,二房四伯父顧宜正的宅子。那時候,四伯父位居族長,是個嚴厲的人,待她雖不算刻薄,卻也不親近慈愛,到了說親的時候,更是……

  文怡咬咬牙,輕輕晃頭,仿佛要將那些不愉快的過往都拋開。這時,車停了一停,車廂外傳來婆子跟人打招呼的聲音,接着吱呀一聲,似乎是一扇大門打開了,馬車再次動起來,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再度停下。一陣腳步聲過後,馬車又再往前行了一段路,方才從車廂外傳來如意的聲音:「九小姐,到了,請九小姐下車。」接着便掀開了帘子。

  文怡扶着她的手躬身出了車廂,立時便有婆子送上腳凳,供她踩踏下地。她歪了歪頭,發現駕車的已經不是張叔了,換成一個不認得的婆子,張望四周,發覺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院落,四周花木繁密,牆頭與月洞門都修飾得十分清雅,應該是到了內院。

  記憶中的宣樂堂已經十分模糊了,文怡拿不準自己是不是曾經到過這裡,聽到如意請自己隨她走,便拋開雜念,跟在如意身後往伯祖母居住的院子走去。

  於老夫人住在宣樂堂中路後方的萱院,是個三進的大院落,門口掛着烏底金漆的匾額,上書「金萱忘憂」四字。進得院門,滿目都是穿紅着綠的年輕丫環,笑吟吟地迎上來——卻不是迎向文怡,而是迎向如意的——口稱:「姐姐怎麼這時候才回來?老太太正念叨呢!」又有人說:「蘇家姑太太過來了,五福姐姐心急着要尋姐姐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