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望族 - 第4章
Loeva(柳依華)
文怡聽聞伯祖母有客,也沒說什麼,便隨着如意去了,誰知還不到地方,便有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過來,道:「老太太叫快請九小姐去呢!」如意怔了怔,小聲問她:「那蘇家姑太太……」那丫頭輕輕搖頭,衝着文怡笑:「九小姐,快隨奴婢來吧。」
文怡認得她是於老夫人身邊的另一個大丫頭,名喚五福,略一沉吟,又瞥了如意一眼,見她也笑着請自己,便應了聲,隨她們往後頭去。
誰知才拐了一個彎,迎面便來了一個十二三歲的美貌少女,穿着淡紫衫子,素色紗裙,腰間繫着碧玉佩,頭上綰着珍珠釵,窈窈窕窕,娉娉婷婷,人人見了都禁不住暗暗夸一句:好一位小佳人。
文怡卻心下大震,面上的淡然幾乎維繫不住,好不容易才將眼中的怨恨掩飾下去,重新恢復了平靜的神色,只是心中的酸楚仍舊翻滾不已。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眼睜睜看着她送命的六堂姐文慧。
(今日客串:五福。請申請的讀者冒頭領盒飯~~~)
第七章
言語機鋒
更新時間2010-11-26
17:53:26
字數:4189
文慧比文怡要大上兩歲,這時候已經出落得十分高挑了,眉眼倒是還未完全長開,不象前世再遇時那般麗色奪人,卻也是一副美人胚子,端得是清麗脫俗,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就象是兩顆黑瑪瑙珠子。只是眼下這對瑪瑙珠子正緊盯着文怡看,眼角雖是彎彎的,眼裡卻不見一點和氣模樣。
文怡雖已鎮定下來,但被她這樣盯着,也覺得十分不自在,又見她只是盯着自己,既不開口說話,也不讓路,倒叫自己不好往前走了,心下便有了幾分惱意,疑心這位堂姐是在給自己下馬威,八成是為了那位七堂兄吧?
如意與五福悄悄對望一眼,後者便上前笑道:「六小姐不在老太太跟前,怎的出來了?」
文慧眼珠子一轉,便盯住了她,似笑非笑地道:「難道我就不能出來了?!這是誰家的規矩?」
五福一窒,面上訕訕的:「是奴婢說錯了,因方才見六小姐在老太太跟前說話,老太太聽得極歡喜的,眼下六小姐忽然出了屋子,奴婢生怕是老太太有什麼吩咐,故而多嘴問了一句。」
文慧扯了扯嘴角:「便是祖母有什麼吩咐,一屋子丫頭,叫誰不行?難不成我就是那跑腿傳話的人?」
五福臉都紅了,如意見狀忙替她解圍:「五福姐姐並不是那個意思,六小姐千萬別多心。」
文慧瞥她一眼,便移開了視線:「一邊兒去,我要跟九妹妹說話,你們都離遠些!」
五福和如意對望一眼,應聲退後,後者退到第十步,便站住不動了,五福輕碰她袖彎,以眼相詢,她便小聲道:「不能離得遠,萬一再出事……」五福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便也不再後退了。
文慧沒理她們,只是盯着文怡瞧。文怡先擠出一個笑,道了聲萬福:「六姐姐好,多日不見了,六姐姐安好?」
文慧挑挑眉:「我好得很,九妹妹看起來也挺好麼……怎的我前幾天聽說,九妹妹都快不行了呢?」
文怡心下大怒,卻不敢露出來,只是勉強維持着面上的笑容:「只是有些兇險罷了,多虧王老太醫醫術高明,將妹妹救回來了。多謝六姐姐惦記。」
「那就好。」文慧笑笑,眼中閃過一絲嘲諷,「既然沒事了,就別把事情到處嚷嚷,叫人以為我們家的男孩子真的不懂事。什麼大不了的?一點小傷風,也值得鬧得人盡皆知?」
文怡忍住氣,咬牙低頭道:「多謝六姐姐教誨了。正是因為先前病得有些兇險,如今好了,怕伯祖母擔心,妹妹方才過來請安的。伯祖母方才傳話要妹妹進去,只怕現下等得心急了,請恕妹妹失陪。」說完又是一禮,也不管文慧是否有回應,便徑自往前頭走了。五福與如意見狀忙跟了上去。
文慧皺着眉,看着文怡的背影消失在遊廊拐角,心中覺得有些不對勁。雖然這個九堂妹今天在自己面前仍舊是一副恭順模樣,但聽她說的那些話,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樣,隱隱帶着深意。難不成她還敢心生不滿麼?!文慧撇撇嘴,又覺得自己想多了,不過是個落魄旁枝的族妹,日常用度都要靠自家接濟,一向跟着個老寡婦過活,少見外人,又才過了十歲生日不久,只是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孩子罷了,能有多大的心思?她七弟那般聰明伶俐,又比九妹大一歲,還藏不住話呢,一天到晚瘋玩,九妹怎可能比他還要聰明?
想到弟弟,她又不由得看向後院,記起那位蘇家姑太太帶來的小女孩,算起來年歲跟九妹差不多大小,家世、容貌都不錯,只是人太呆板了些,哪裡配得上自家弟弟?她真想不明白,祖母心中到底在想什麼!小七才多大年紀?!
文怡一路疾行,袖下雙手握拳,指甲掐得掌心生疼,暗暗發抖。聽見如意在後頭喊自己,她方才深吸一口氣,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笑笑:「兩位姐姐,可是我走得太快了?真對不住。」
如意喘了兩口氣,笑道:「哪裡,是奴婢怕六小姐累着了。」五福看她一眼,往前趕了幾步,示意守在門口的媳婦子掀開帘子,方才露出燦爛的笑容,進門高聲道:「老太太,九小姐到了。」
屋內的說話聲靜了一靜,然後便響起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快讓孩子進來!」五福回頭笑着請文怡,文怡迅速整了整衣裳頭髮,面帶微笑地跨進門去,便有兩個丫頭迎上來引領,轉過黃花梨鹿鶴遐齡落地大屏風,穿過中堂,轉向西邊的暖閣,迎面便是一陣百合清香,放眼望去,滿屋子都是綾羅綢緞、珠翠環繞,晃得人刺眼。文怡多年不見這種景象,倒是先怔了一怔,但她是念慣了出家人四大皆空的,轉瞬反應過來,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朝着正座的老婦人行禮:「侄孫女兒給伯祖母請安。」便有小丫頭在地上鋪了棉墊,顯然是要文怡磕頭了。
文怡有些意外,便是一族中的長輩,平日見面,也不過是道個萬福罷了,只有大日子或是久別之後上門請安才會磕頭的,自己幾天前方才來過,如今長房擺出這個架勢,是想做什麼?
她這裡一遲疑,於老夫人便先發話了:「我侄孫女兒來見我,你們拿這些東西出來做什麼?叫姑太太看了笑話,快撤了!」丫頭們飛快地將墊子撤了下去。
文怡心裡起了提防,又再躬身行禮:「是侄孫女兒禮數不周了。」於老夫人身側,坐着一個打扮華貴的婦人,年約三十歲上下,氣派不凡。她下手還坐着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都長得白玉娃娃一般,女孩子年紀不過十歲上下,男孩子則要小一些,顯然就是丫頭們提到的「蘇家姑太太」一家了,只是不知是什麼來歷。在文怡的記憶中,顧氏一族並沒有嫁到蘇家的女兒。不過無論如何,顧氏一族在外人眼中是「詩禮傳家」的望族,若有一點不合禮數的地方,都會叫人笑話的。
於老夫人笑着一臉慈愛,對文怡擺擺手:「原是丫頭們糊塗了,哪裡是你的錯?」又罵身邊的大丫頭:「你們是怎麼管教小丫頭們的?慣得她們連人都認不得了!」大丫頭們忙請罪,又走到一邊罵小丫頭們:「九小姐前幾天才來過,你們難道不認得?又把那勞什子拿出來做什麼?!」小丫頭們不敢辯解,低頭認罪,待退到外頭,才相互抱怨:「平日裡來打秋風求老太太的太太奶奶少爺小姐哪裡少了?誰不是磕頭磕得歡歡喜喜的?老太太也沒說什麼,今兒偏改了規矩!」
西暖閣中,於老夫人正對那蘇家姑太太道:「叫姑太太笑話了,這是我侄孫女兒,六房的九丫頭。她父親就是老七宜誠,中過舉人的,姑太太可還記得?可惜幾年前夫妻雙雙亡故了,留下這個孩子孤零零的,好不可憐。」文怡眼圈一紅,連忙壓下心頭悲傷。
蘇家姑太太收了笑容:「原來是他?從前倒是聽我兄弟說過,實在可惜得緊,聽說學問極好,人品也十分難得。」感嘆一番。
於老夫人於是又叫文怡給蘇家太太見禮,文怡不知對方來歷,倒拿不準該怎麼稱呼了,如意悄悄在背後提醒她:「這是咱們家三姑太太婆家的小姑子,是京城蘇家的當家主母。」文怡一聽就明白了,於老夫人生了兩子一女,其中女兒嫁給了恆安柳氏一族的嫡長子,丈夫有兩個姐妹,一個是東平王正妃,這想必就是另一個了。說是姑太太,其實是拐着彎的姻親。她忙上前行禮,仍舊稱呼為「姑太太」。
蘇太太連忙扶她起身,打量幾眼,贊道:「府上的姑娘教養極好,我早就聽說了。今日一見,才知道名不虛傳,不但老夫人的女兒出色,連孫女兒、侄孫女兒也都知書達禮,倒叫我不好意思呢。」又叫丫頭去備一份豐厚的表禮,謙虛道:「匆忙之間,略簡薄了些。」又給她介紹自己的一對兒女。
蘇家長女英華,與文怡是一般年紀,生得清秀不說,小小年紀,眉眼間已帶了一股濃濃的書卷氣,面上帶着淡淡的笑,舉手投足都十分從容,以她的年紀來說,有些太過穩重了,但文怡發現對方望向自己時,眼神十分純粹,一點輕視都沒有,心裡便覺得歡喜,也生了幾分親近之心。
而蘇家長子厚華,年方七歲,性情憨厚,也叫人喜歡。
文怡正想跟蘇英華多聊幾句,便被於老夫人叫過去了,雖覺惋惜,卻不敢說什麼,面上還帶着溫順的笑。
於老夫人叫她在跟前坐了,拉着她的手,親切地問她身體情況如何了,祖母這幾天是否安好,又說如果有什麼想吃的,儘管提出來。文怡見她沒提起劉嬤嬤的事,也就順着口風應了幾句。於老夫人回頭對蘇太太笑道:「這孩子說來也可憐,自小生得單薄,前些日子,因為小七那孩子惡作劇,把這孩子嚇得不輕,幾天了,臉色還有些蒼白呢。」文怡心中一動,看向蘇太太。
蘇太太不知詳情,聽着還以為是尋常孩童搗蛋的小事,笑道:「男孩子小時候調皮些也是有的。我瞧着七少爺倒還好。」
於老夫人嘆息着搖搖頭:「他年紀也不小了,還跟小時候似的胡鬧,也不知道幾時會穩重起來。」
「祖母這話倒有些冤枉七弟了。」文慧笑意盈盈地走了進來,「七弟平時還是很穩重的,那天是因為見祖母高興,光顧着討您喜歡,卻忘了九妹年紀還小,身體又弱,經不住他的玩笑。他心裡可是懊惱得很呢!」轉向文怡:「九妹妹,你說是不是?」
文怡臉上漲紅,忙低了頭,文慧笑道:「這是害羞了?都是自家親戚,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轉向蘇太太:「我這妹妹一向靦腆得緊,姑太太別笑話。」
蘇太太笑盈盈地道:「怎麼會呢?我倒覺得這孩子討人喜歡呢,女孩子家,還是斯斯文文的好。」
文慧臉上的笑沒掛住,但很快又揀了起來,坐到祖母身邊撒嬌說:「祖母,姐妹們馬上就到了,小七問,他能不能也進來一起玩笑?」
於老夫人慈愛地道:「叫他一起來好了,姑太太也不是外人。」
蘇太太笑眯眯地搖着團扇,看了女兒一眼,沒吭聲。
很快,門外就響起了一片歡聲笑語,接着腳步聲傳來,暖閣里轉眼便湧進一大群人。
來的是長房二伯父所出的嫡女,五堂姐文嫻,以及庶出的十堂妹文娟,當然也少不了那位七堂兄文安了。加上各人的丫頭婆子,足有一二十人,但秩序卻不亂,待眾人見過禮,各自就座後,便有八九個人退了出去。
文嫻上前拉住文怡的手,笑道:「九妹大好了?這幾天大家都在擔心呢。」
文怡心中有氣,只淡淡笑道:「多謝五姐姐想着,妹妹已經沒有大礙了,王老太醫說,只要不再受涼發熱,再休養上十天半月,就沒事了。」
蘇太太抬頭看了她一眼,又望向於老夫人,然後將目光投向旁邊的文安。文安正湊上來跟蘇英華搭話呢,後者只是淡淡笑着,並不理會他,厚華在旁奶聲奶氣地道:「七表哥,夫子說了,男女七歲不同席,你怎能跟我姐姐坐在一起?」文安臉一紅,不滿地看了他一眼。
於老夫人喝住文安,道:「你沒瞧見你九妹妹在這裡?!先前是怎麼說的?為你一個胡鬧,叫你妹妹受了驚,如今她來了,你還不快給她賠不是?!」
文安一臉不自在地磨蹭過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文怡端坐不動,兩眼直盯着地面,心下已拿定主意,一定要叫他給自己賠禮才行!
也許是見祖母一直厲色盯着自己,文安終究還是低頭長揖一禮:「九妹妹,原是我胡鬧,叫你受苦了,請妹妹原諒則個。」
於老夫人笑了:「這才是咱們這樣人家孩子該有的禮數。做錯了就該賠罪。」又對文怡道:「你哥哥不懂事,以後再不會這樣了,你就……饒了他吧?」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第八章
兩位誥命
更新時間2010-11-27
18:17:48
字數:4207
文怡騎虎難下,只覺得人人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都有深意,偏又有氣撒不得,勞記着自己今天是來交好而不是翻臉的,才強忍着氣朝文安回了一禮:「妹妹不敢,七哥……快請起吧。」
文安歡喜地站直身體,撲到祖母身邊,撒嬌道:「祖母,九妹妹原諒我了,祖母不再生氣了吧?」
於老夫人瞪他一眼:「瞧你這個猴樣兒!叫姑太太看了笑話!」
文安笑嘻嘻地,又沖蘇太太作揖:「姑太太必不會笑話我!」後者笑笑,拉住他問他愛吃什麼,平日有什麼喜好,讀了什麼書,之類的,又問起了文嫻等,待表禮送上來,一群人更是嘰嘰喳喳地說成一團。
文怡靜靜地坐在邊上,冷眼看着這副場景,絲毫沒有要參與進去的意思。橫豎她的來意已經達成了,長房不再說什麼,她六房自然不會上趕着給自家找不痛快。她在心中默默念着佛經,告訴自己要平心靜氣。
沒過多久,幾個孩子便說好了到花園裡去吃茶賞景,於老夫人樂得看兩家小輩相處融洽,便勸蘇太太放兒女一起去。蘇太太無奈,叮囑丫環奶媽子們跟緊了,方才點頭放女兒兒子離開。
文嫻立刻便吩咐自己的丫頭去準備茶水點心,於老夫人連聲說:「叫廚房和茶房的人用心備去,必得要是上好的,凡我這裡有的,都可送去。」
文慧聽着她的話,忽然對侍立在旁的如意道:「今兒早上不是說有荔枝?都送到後花園去吧。」
如意愣了愣,笑道:「六小姐……那是二老爺特地託了人淘換來孝敬老太太的,總共才十斤,老太太還說,要備着晚上擺席時……」
文慧臉色一沉:「你沒聽到祖母方才的吩咐?你有心要跟主人對着幹是不是?!」
如意忙低頭認錯。於老夫人遠遠聽見了,笑道:「我的婢女自然是偏着我的,六丫頭,你別為難她了。那荔枝雖好吃,吃多了我受不了,你就拿些去吧。」文慧高高興興應了,回頭朝如意輕哼一聲:「聽到沒?還不快送過去?!」便扭頭去拉蘇英華了。
一直縮在旁邊當背景的文娟小聲對着姐姐文嫻道:「那果子是父親託了好些人才弄到手,特意孝敬祖母的,六姐姐怎麼也不問我們一聲?」文嫻橫她一眼,她就不敢再說話了。
蘇英華被文慧拉着往外走,有些吃不消她的笑臉,一回頭,望向文怡:「九表妹不去麼?」
文怡怔了怔,站起身來,文慧笑着拉過蘇英華:「九妹才病好,身子弱,吹不得風,去了反倒不好。」文怡笑笑,對蘇英華道:「正是呢,姐姐自去就好,後花園……景致不錯的。」蘇英華認真盯了她幾眼,方才隨文慧他們去了。
如意送了茶上來,小聲問文怡:「九小姐愛吃什麼糕點?我叫她們送上來?」文怡搖搖頭:「不用了,多謝姐姐。」
如意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靜靜退下。到了外間茶水房,五福拉過她悄聲問:「你怎的忽然對九小姐這般客氣起來?」如意冷笑道:「人家待我客氣,我便待人家客氣些,又怎麼了?總比我們待人客氣,卻反要受氣來得好!」
五福「噓」了一聲,四周看看,低罵道:「你要死了,這是什麼地方?!便是心裡有話,也不能說出來!咱們是什麼身份?人家是什麼身份?你今兒怎麼糊塗起來?!」如意抿着嘴不說話,五福不放心,又囑咐她:「咱們做丫頭的,要巴結主子也得找對人,九小姐是什麼身份?絕戶的女兒,家裡祖母又是個不中用的。上頭看在同出一族的份上,才多照拂些,可不能跟咱們家的小姐相比!她那樣的家世,將來結親也尋不到好人家,你離她近了,又有什麼好處?!」
如意又忍不住冷笑:「姐姐也將我看得太下作了,我是那上趕着巴結主子求好處的人麼?!我不過是見九小姐待人和氣,又是個心腸好的,對我一個丫頭也很客氣,見她受委屈,才想着安慰她幾句罷了。她才多大點年紀?我就算計起她的親事來了?姐姐把我當成了什麼?!」
五福也在後悔自己說錯話了,忙賠了不是,又勸道:「我知道你向來是個軟心腸,覺得九小姐可憐,就偏着她些。可你也不想想,若你不是老太太身邊的人,她能對你這般客氣?咱們呀,還是跟緊了老太太要緊!」又勸了幾句,方才走開。
如意皺着眉站在原地生了一會悶氣,還是覺得自己沒看錯人,是五福想多了,九小姐才多大年紀?就有這樣的心思?那不成精怪了嗎?就算九小姐真的是有所圖,那也比六小姐張嘴就氣人來得強!於是便將五福的話拋開,從櫃中取出兩個白玉盤子,裝了滿滿兩盤荔枝,一盤叫小丫頭送到後花園去,一盤送去了西暖閣。
西暖閣中,於老夫人跟蘇太太正聊着閒話,文怡安安靜靜地在一旁聽着。本來她是想要告辭的,因蘇太太嘆了句:「現在的孩子們都沒耐性了,連多陪長輩一會兒都不肯,英華和厚華在家時還好,到了這裡見着許多表兄弟姐妹們,也都按捺不住了,不像你家九姑娘,還安安靜靜地坐着,實在是斯文得緊。」蘇太太這話一出,文怡還真不好立時便走人,只好賠笑着端坐。
於老夫人卻沒說什麼,只吩咐丫頭們一句給九小姐上茶點,便專心跟蘇太太聊起了天,先是打聽京中的情形,還有大兒子的事,便感嘆道:「我統共就只有三個孩子,閨女不必說,到了你們柳家,自然是不用愁的。大兒子在京里,辦事也還算勤勉,他又是個穩妥的性子,自不會出什麼差錯。唯有留在我身邊的這個小兒子,叫我操心。他也不是沒有功名,可就是差了點運氣,當年中了舉,朝廷本來要授官的,為着他父親沒了,只好回家守孝,三年過去,再到部里托人,好缺都叫人占了去,好不容易等了幾年,終於輪到他了,他偏又病了!結果一直蹉跎到今日。年初我大兒子還曾寫過信回來,說是看好了一個地方,要給他弟弟謀缺的,不知怎的一直沒有回音。我又怕去信催得急了叫大兒子埋怨,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呢。」她低頭抹了抹淚,抬頭問,「聽說……朝中有些不太安穩?不會對文安他父親有什麼妨礙吧?姑太太,你是才從京里來的,能不能給我老婆子說道說道,叫我安安心也好?」
蘇太太臉上閃過一絲難色,躊躇了一會兒,才道:「論理,外頭的事,我一個婦道人家是不該管的,但聽得老夫人這般慈母心腸,我也是做母親的,怎能不感同身受?聽外子說,京中也沒什麼大風浪,不過是幾隻小魚小蝦在作怪,顧大人只要忠於王事,就不會牽連到他身上,老夫人自可安心。」
於老夫人念了聲佛,謝道:「若不是姑太太告訴我,我不知還要提心弔膽到幾時呢!說來也是,我那兒子向來是笨笨的,只懂得聽從皇命行事,怎會有差錯?」她坐正了些,重新換上親切的笑臉,道:「姑老爺是要到南安任布政使吧?照理說,去南安走水路更便宜些,姑老爺怎的改走陸路了?」
蘇太太道:「原是打算走水路的,聽人說夏季海上風大,船不好走,方才改了陸路,順便也見見幾家親戚。」
於老夫人點點頭:「倒也是。既然來了,親戚一場,多年不見了,好歹多住幾天。姑老爺是官場上的老人,有空指點指點我那不成材的小兒子,叫他也學些眉眼高低,免得日後出去做官不懂規矩叫人笑話了。還有幾個孩子,我看他們挺合得來,這一去還不知要幾年才能再見,就讓他們多聚幾天吧。」
蘇太太笑眯眯地道:「這可巧了,我正想到平陽城的佛寺里去拜一拜呢,聽說香火很盛?外子去歲生了一場病,我那時便在佛前立誓,要逢廟必拜呢,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走?還請府上派位管家指一指路。」
於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面上笑容不便:「果然巧得很,我也正想着去廟裡還神呢,可惜,姑太太錯過了觀音懺,倒是下個月有祝聖法會……」蘇太太笑道:「那可等不了了,外子還要趕路上任呢,怕是明後日就得起程。」於老夫人這才罷了,改口道:「可惜了,姑老爺若是要趕路,我便叫兒子派幾個人,護送姑太太一家南下。姑太太別嫌棄,我那小兒子門下常有人往南邊去的,熟悉路途,也省得姑老爺姑太太在路上多費功夫。」蘇太太略一沉吟,笑道:「多謝老夫人好意,只是外子跟朋友約好了,要在康城會合,怕是要給外子薦幾個幕友的。那朋友是南安人,最是熟悉路程,就不必勞煩老夫人了。」
文怡在旁聽了半日,若她只是個十歲女童,興許會聽不懂,但如今她心性已是成人,又在前世隨師父遊歷數年,見識過不少人情世故,雖不清楚朝廷政事之類的,卻也聽出這兩位長輩的對話有些異樣。
此時的京城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蘇太太說的是「顧大人只要忠於王事,就不會牽連到他身上」,那若是大伯父不「忠於王事」呢?蘇家是柳家姻親,顧家也是柳家姻親,兩家向來沒有矛盾,伯祖母想要兩家人親近些,甚至產生了聯姻的想法,也沒什麼出奇的。可這位蘇家姑太太,卻似乎有些避開的意思,不大情願跟長房的人親近。蘇家是才從京城出來的,想必對朝廷局勢十分了解……
文怡又想起,從前曾聽祖母說過,長房的大伯父是因為對皇帝有擁立之功,才會受到重用的。只是如今這位皇帝身體不好,在位不過二十餘載,前世她前往京城時,已經是新帝登基後的第二年了。六堂姐文慧行事如此張揚,她背後到底有幾個靠山?前世隨師父遊走各地,也曾見過因為壞了事而被抄家的高官顯爵,也有原先風光無限的大家族因為在新帝上位前做了錯事而被連根拔起。文怡心裡有些不安:若是長房被卷進朝廷爭鬥中……
她開始質疑自己的決定,顧氏一族也不是只有一個長房,六房只依靠長房,是不是太冒險了些?
於老夫人接連受挫,有些氣悶,但蘇太太又句句在理,她不好發作,無意中回頭要茶,看見文怡坐在不遠處,若有所思,便問:「文怡,你在想什麼呢?!」
文怡一驚,忙收斂了神色,微笑道:「侄孫女兒聽見伯祖母與姑太太說起寺里辦的法事,便想起了祖母前兒對侄孫女兒念的幾篇佛經來。」
於老夫人搖搖頭:「你祖母也是糊塗了,你一個孩子,她對着你念什麼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