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望族 - 第5章
Loeva(柳依華)
於老夫人仍舊不贊成:「她在佛前念得了,對着你念做什麼?小孩子就不該沾這些東西,若是移了性情,可怎麼好?!你祖母就是性子太拗,不懂得別人的好意!脾氣一上來,便什麼都不顧了!幾十年了也沒個長進!」
文怡不愛聽她指責祖母,低頭道:「我聽了也是喜歡的,佛經能叫人心裡平靜下來。」
於老夫人笑了:「你一個孩子,難道還有心裡不平靜的時候?」
文怡淡淡地道:「侄孫女兒年紀雖小,卻也知道好歹,難免有生氣的時候。只是讀多了佛經,心裡便知道,生氣是不好的,只會損傷自己的身體,又於事無補。其實有些事,看得開了,便也不算什麼了。所謂的榮辱,不過是虛的,心境平和喜樂,才是最重要。」想到祖母慈愛,她不由得放柔了目光。
是她想岔了,其實,只要她好生孝敬祖母,多替祖母分憂,多想法子給祖母養身體,祖母未必會得病,她何必為着不一定會發生的事,便在這裡忍氣吞聲?祖母向來是孤傲性子,知道了也不會高興的。
於老夫人聽了她的話,不由得心下暗驚。連蘇太太望向文怡的目光都不一樣了。
第九章
人心難測
更新時間2010-11-28
11:28:12
字數:4005
文怡一番話驚住了在場的兩位誥命。於老夫人直起身子,頭一回認真地打量這個侄孫女。起先她待文怡,只當成是眾多侄孫女中的一個,不過是循例,並不怎麼上心,可這孩子卻叫她吃驚了,這樣的話,哪裡是個十歲的孩子能說出來的?!
蘇太太則着實仔細打量了文怡好一會兒,暗暗點頭。這顧家長房的孫女兒不象話,別房的孫女兒卻是不差的,只看這心性氣度,便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孩子能比。百年望族,果然是不同凡響麼?長房的女孩子……是因為在京城待久了,沾上了壞脾氣吧?
文怡沒注意到這兩位誥命夫人對自己有了不同的看法,她看了看外頭的天色,起身恭謹道:「天色已晚,家中還有祖母等候,請恕文怡先行告退了。」
於老夫人沉默着,過了一會兒才道:「那伯祖母就不留你了,這裡有些東西,是伯祖母賞你的,你帶了回去吧。」見文怡要開口回絕,便搶先道:「長者所賜,可沒有不收的道理。」文怡這才不再多說,鄭重行了大禮,又拜別蘇太太,便退了出去。
跟來時不一樣,於老夫人特地吩咐了大丫頭如意、吉祥兩人跟車,又有兩個婆子捧了禮盒,坐小車陪着,待回到宣和堂,不等文怡向祖母回話,如意便先將於老夫人的意思說了,笑道:「九小姐禮數周全,又安靜嫻雅,老太太瞧了喜歡,才賞了九小姐這些東西。原是給晚輩的小玩意兒,六老太太和九小姐千萬別嫌棄。」
盧老夫人心裡不大高興,但老妯娌明說了是賜給孫女兒的,按今人的禮數,長者賜不能辭,她又不好代孫女兒回絕,那樣人家只會說她孫女兒不知禮,只好板着臉叫趙嬤嬤給了賞封,打發人走了,才厭惡地看了那些禮盒一眼,對文怡嘆道:「早知道就不讓你過去了,如今迫不得已將東西收下,又要叫人說閒話!」
文怡道:「從前也收過他家東西,閒話豈是少的?多一次少一次的,也沒什麼差別,孫女兒會牢記以後不再去他家了。」
盧老夫人想想也是,但心裡還有些疑惑:「我們家先前都把話說到那份上了,她還送這些東西給你做什麼?」
文怡自然不會說自己沒把祖母的話「照實」告訴長房的人,便道:「興許是因為有客人在的緣故,伯祖母便大方些。來的是蘇家的姑太太,還有一位少爺和一位小姐,如意姑娘私下提醒過我,這蘇太太似乎是三姑姑婆家的小姑子。」
盧老夫人挑挑眉:「原來是他家?蘇家倒是個書香門第,家風也穩重。這蘇太太未出閣時,我曾見過兩回,是個端莊大方又和氣的孩子,你三姑姑性子有些隨你伯祖父,稍嫌刻薄了些,跟這小姑子是不大合得來的,倒跟她大姑子東平王妃相處得不錯。」想了想,「你見了蘇家少爺小姐,覺得怎麼樣?」
文怡答道:「他家小少爺年紀還小,孫女只覺得他頗為聰慧,倒是他家姑娘很斯文,瞧着是個知書識禮的,說話和氣,也不會瞧不起人。」她看了看祖母,猜想祖母是希望自己跟這對姐弟相交,便道:「蘇家人只會在本地停留一兩日,蘇家老爺是要往南安上任去的。」
盧老夫人聽了,暗暗可惜,便道:「那就算了,那樣的人家,便是真不嫌棄與我們相交,怕也會有人說閒話的。」她將視線轉回那些禮盒上,抿了抿嘴:「既然你伯祖母賞你東西,收了便收了吧,日後少跟他們來往!一時刻薄一時大方,不過是圖個虛名,有什麼意思?!」回頭便囑咐趙嬤嬤,將東西丟到後院的空房去,省得看了礙眼!
等她回了房間,趙嬤嬤才仔細翻檢着那些賞賜,嘖嘖道:「這都是上好的藥材,真箇丟到後院,豈不是可惜了?王老太醫先前才說,小姐要多吃些補藥呢。還有老夫人,眼看就要入秋了,天氣一轉冷,老夫人就要犯老病,自然是少不了這些的。」
文怡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東西都收下來了,閒話也受了,若把東西丟到一邊不用,豈不是白擔了虛名?嬤嬤且將東西收好了,待祖母需要用時,就拿出來,只說是舊年剩的就好。我年紀小,多吃點飯就養好了,用不着這些。」
趙嬤嬤心疼地看着她:「小姐雖是好意,但家裡有什麼東西,哪裡能瞞得過老夫人?倒不如直說的好。況且小姐年年長個子,卻已經有兩年沒裁新衣裳了,都是用太太在時沒穿過的衣裳改小了製成的衣裙,這幾匹料子,正好給小姐裁些新秋裝,省得出門再叫別人笑話。」
文怡看了看身上的衣裙,笑道:「誰有空笑話我?這衣裳我穿着舒服,又都是好料子,加上嬤嬤的好手藝,誰不夸好看?我還要向嬤嬤討教針線手藝,也給自己做兩件衣裳穿穿呢。」
趙嬤嬤聽得高興:「嬤嬤知道,小姐最乖巧了。去了這半日,小姐餓了吧?才叫張家的做了一碗龍骨湯,小姐先喝了墊墊肚子!」便忙忙出去了,文怡攔都攔不住。
摸摸肚子,文怡嘆了口氣。才吃了一肚子茶,她還撐着呢。上一世,她早就知道餓肚子是什麼滋味了,沒想到這一世,還能嘗到撐壞肚子是什麼滋味。
回頭看着禮盒中的東西,她又陷入了沉思。除了先前送過來的藥材、補品之外,於老夫人又添了幾匹時新料子,還有些玉佩、項圈之類的,以及幾對繡花荷包,荷包里都是消暑順氣的香丸,盒子裡甚至還有一匣精製的糕點,聞着是山藥紅棗之類能補身的餡兒的。這一份禮物,從藥品到衣食都齊全了,她不明白,於老夫人這是什麼意思,明明一直都對自己不上心……
算了,想不明白的,就不必多想了。橫豎她已經拿定了主意,既然長房與六房並未交惡,以後便遠着些,象尋常族人一般來往就好,逢年過節請個安問聲好兒,平日裡倒不必上門去受人白眼。她有時間,還是多想想辦法,怎麼給祖母調養身子,怎麼避免母親的奩田被舅舅討回去好了。
只可惜,事與願違。文怡不想跟長房來往過多,但長房的於老夫人卻仿佛喜歡上文怡似的,三天兩頭的便遣人來接。盧老夫人擋了兩次,便有族人私下非議,說她故意攔着孫女見人,不是個祖母該做的,又有人說這樣養出來的女孩子,必然是縮手縮腳小家子氣見不得人的。盧老夫人又是生氣,又是擔心,也不再攔着孫女出門了。
文怡心裡卻更生氣,甚至懷疑起這些閒話的來源,只是她本無意與長房生隙,只好打扮整齊了應邀過府,不是聽於老夫人講伯祖父、大伯父的風光歷史或者哪個親戚家的男女老少、姻親故舊,便是旁聽堂兄弟姐妹們說些哪家的料子好、哪家的脂粉輕白紅香、哪家的香料清新雅致之類的富貴閒話,十分難耐。於老夫人上了年紀,許多事也記不清了,還要問旁邊的大丫環或嬤嬤們,往往一件小事就能翻來覆去說上一個多時辰,而文慧文安他們說的話題,文怡聽了幾次,只覺得是鏡花水月,毫無興趣。相比之下,還不如陪在於老夫人身邊,知道些親戚家的故事來歷,更有用處。
這樣幾次下來,西暖閣里的眾人隱隱分成了兩個陣營,彼此間雖是至親,卻怎麼也融合不到一起。
文怡不想挨文慧白眼,一心跟緊了於老夫人,聽得時間差不多了,便尋個藉口走人。於老夫人因她乖巧安靜,又認真聽講,只覺得大有調教潛力,更喜歡跟她說話了,於是正牌孫子孫女這邊,就有些吃味。
文慧本就看不上文怡,文安也覺得老大不自在,文嫻還算厚道,偶爾跟九堂妹搭句話,想讓她不那麼受冷落,卻又引得文慧埋怨,最後索性將人通通拉到東廂房裡去了。
少了耳邊的咶噪聲,文怡暗暗鬆了口氣,也有心情繼續聽於老夫人囉嗦了,只是心下不免稍稍走了神,想着今早趙嬤嬤叫張嬸買了些木耳回來,記得木耳粥正適合祖母的病症,等回去了,定要親自給祖母熬一鍋粥。
於老夫人嘆了口氣,文怡忙收拾心神,微笑着問:「伯祖母為何嘆氣?」於老夫人笑道:「我嘆自己活了大半輩子,孫子、孫女加起來,也有八九個,小的不算,在京城的也不算,幾個大的,卻都不耐煩聽我老婆子說話,難為你小小年紀,便耐得住性子,天天陪我坐上大半天。」
文怡默了一默,方才淡淡笑道:「能聆聽伯祖母教誨,原是侄孫女兒的幸事……」
於老夫人擺擺手:「你也不必說了,你們都是孩子,自然是喜歡玩耍的,陪我老婆子說些老皇曆,着實太委屈了。她們姐妹不是在東廂房裡玩?你過去跟她們在一處吧。」
文怡卻是寧可留下來的:「我在這裡陪伯祖母就好……」發現對方眉間隱隱有些疲倦,忙又改了口:「若是您累了,我就先回去吧,不打攪您休息。」
於老夫人笑道:「我是有些累了,打算略歪歪,你去跟姐妹們一處玩吧。」叫過如意:「把九小姐送過去,順便帶上廚房方才送來的茶果,就說是我說的,兄弟姐妹們在一處,要好生相處。叫小七不許欺負他妹妹!」如意應了,笑着來請文怡。
文怡沒法,只好辭別於老夫人,隨着如意往東廂房方向走去。沿着遊廊,才走到廂房門外,便聽得一陣笑聲,文慧還在裡面說:「……哪個體面人家的女兒會象她那樣,天天巴結人家討賞?本以為她小小年紀,沒那麼奸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那祖母背後指使的,整日板着臉自以為清高,其實最可厭了,不過是打秋風罷了,偏她還要裝模作樣,反倒比別人可惡!人家打秋風,不過是十天半月來一回,家裡沒了嚼用才會過來討一些,她們祖孫倒好,竟是兩三天便來一趟,臉皮厚得跟牛皮有得比!」
文嫻勸她:「少說兩句吧,祖母讓她來,自有用意,你何必在這裡說她壞話?」
「我豈是在背後說人壞話的?不過是看不慣她的為人。五姐姐心善,這種事卻不能姑息呢!我最厭惡這種人了,得了無數好處,還自以為受了委屈,真有骨氣,便別再上門呀!」
文怡氣得渾身發抖,萬萬沒想到,人心竟會險惡至此!她難道是自己願意來的?!若不是長房背後指使了人在外頭放話,她何至於到這裡委曲求全?!伯祖母每每以長者所賜為由,塞東西給她,她不收也不行,如今反倒成了討飯的!這麼一想,她心裡又是灰心,又是埋怨,正主兒都這麼說了,外頭的閒話還不知道會難聽到哪裡去!她一心要維護祖母,沒想到反而連累了老人。
如意臉色不大好看,心裡有些埋怨六小姐嘴毒,見文怡發抖,想要安慰幾句,不料文怡調頭就走,她顧不得提醒屋裡的人,忙忙追了上去。
文怡年小體弱,沒走出多遠就氣喘噓噓,被如意追上。如意賠笑道:「九小姐,六小姐不過是一時糊塗,你別在意……」
文怡住了腳,正想答話,卻看到兩個婦人在一群丫環婆子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其中一個是長房的二伯母,另一個卻是二房的四伯母。兩人見文怡面上帶了惱意,便問:「這是怎麼了?」
文怡記起四伯母在前世時,便是族長夫人,自己曾在她家養過幾年,知道她的性子,向來是自詡公正,最愛攬事的。想到今天受的氣,她靈機一動,咬了咬唇:你不仁,就不能怪我為自己和祖母打算了!
(今日要外出,先發上來。)
第十章
連消帶打
更新時間2010-11-29
18:05:17
字數:4129
長房二太太段氏,年紀不過三十許人,原是長房於老夫人次子顧宜勇的填房,娘家是康城的富戶,祖上有過功名,進門十多年,還未有生養。五小姐文嫻,原是元配所出,行十的文娟與行十二的文和,都是妾侍偏房所生。這位段氏太太,原本在婆家的立足有些不穩,但因她生得能幹,將家中內務打理得妥妥噹噹,平日又對婆婆孝順、對丈夫體貼,待嫡女與幾個庶子女也都照拂有加,在顧氏族中向有賢名,因此於老夫人也頗為寵愛這個兒媳。
文怡自打於老夫人大壽後病倒,這二太太段氏身上也有些不好,偏又放不下家務,便有些累着了,加上為陸三家的回稟劉嬤嬤在六房的言行之事,發了脾氣,特地跑到婆婆跟前告了一狀,當晚就有些不妥當,請了大夫來瞧,不知怎的,便告了幾日假,安心在房中休養,直到如今過了大半個月,又有族中的妯娌來訪,她方才重新露面。因此文怡幾次到宣樂堂來,都不曾見過她。
文怡對這位以賢惠著稱的二伯母並不怎麼親近,但因前世跟她侄女兒交好,又記得她手下的管事娘子對自己祖母頗為禮遇,如今見了,哪怕是心中激憤,也不曾忘了禮節:「見過二伯母、四伯母。久聞二伯母身上不好,侄女兒早有心前去探望,但又聽人說二伯母要休養,怕擾了二伯母的清靜,因此不敢前去打攪,還請您恕罪。」
段氏和藹地笑着點點頭:「心意到了便好,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又問如意:「九小姐這是怎麼了?是不是你們不懂事,冒犯了九小姐,惹她生氣了?!」她管着家,哪裡不知道這家裡的丫頭僕婦都是什麼性子?族中其他人等家境略差些的,她們就敢給臉子瞧,這九丫頭家裡是無依無靠的,又沒什麼余錢,怕是顧不上打賞,底下人多半沒有好臉色,當着主人的面,不敢造次,背地裡還不知道會說什麼酸話呢。九丫頭這般急沖衝出來,面上又帶了怒色,怕是叫人氣着了。
如意低頭恭順回話:「奴婢們斷不敢如此無禮,實在是……」
「姑娘不必說了!」文怡打斷了她的話,臉上隱隱帶着哀傷,「我雖生氣,卻也知道自己的斤兩,沒得連累了姑娘。原是我沒福,這樣的身世……便是受了氣,也是活該,誰叫我……不會看人臉色,白白上門來討人嫌?!」
段氏與四太太劉氏都聽着不象,前者忙問:「是哪個丫頭給你氣受了?儘管告訴二伯母,二伯母替你做主!」劉氏也點點頭:「可不是?這樣刁奴,居然敢欺到主人家頭上,絕不能輕饒!」說罷臉一板,喝問如意:「究竟是怎麼回事?!」
文怡忙上前攔道:「四伯母,跟如意姑娘不相干,也不是哪個丫頭惹了我,這裡……人人都待侄女兒很好,兩位伯母就不必多問了。便是問了,也沒有結果,反倒是侄女兒落了不是,到時候,人言可畏,侄女兒就得以死謝罪了!兩位伯母便當是疼我吧,給侄女兒留些臉面。」
這話更叫人聽不明白了。段氏倒是隱隱有了個想法,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畢竟大房那邊的兒女,都是高傲性子,脾氣又壞,對自家嫡長女都不大放在眼裡,更何況是這旁枝的小孤女?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將手輕輕覆在小腹上,抿了抿嘴,淡淡地問:「可是你哪位姐妹惹你生氣了?還是小七又闖了禍?」轉向如意的目光中就帶了深意:「五小姐和十小姐沒勸着些麼?!」
如意支唔着,不知該怎麼回答。她雖有些偏着文怡這邊,卻也沒忘記誰是自己正經主人,說出實情,六小姐落了不是,老太太心裡不高興,指不定便要遷怒到自己身上。本來,若是只有二太太一人在這裡,自己照實上報也無礙,可有四太太在,這些話卻又不方便說了。這畢竟關係到長房的臉面。
文怡早就猜到如意不會當場實說的,也沒放在心上。那日陸三家的與劉嬤嬤上門,她便看出長房的兩家人相互之間有些嫌隙。這位二伯母既然是管着家務的,聽到她這麼說,事後定會私下追問如意,若對方真是個賢良婦人,知道了實情,自然是要教訓文慧的,若二伯母不是真賢良,那也不會放過這個落長房臉面的機會。更別說,旁邊還有一位四伯母在。
她低頭拭去眼角的淚光,恭順地道:「二伯母,請不要問下去了。原是侄女兒沒福。」又回頭對如意微笑道:「方才我只是一時氣憤,受不住他人辱及祖母,如今聽了姑娘的勸,也明白那人只是一時糊塗,不是有意說那樣的話。畢竟伯祖母親自教養,又怎會出這樣的紕漏?只是我雖感念於伯祖母的慈愛,卻也實在沒臉再上門來了,倉促間不及向伯祖母她老人家辭別,還請姑娘代我賠個不是。今後我在家裡,會時時記得為伯祖母身體康健念經祈福,還請伯祖母……勿要再以我為念了。」說罷朝着後院方向拜了一拜,又朝段氏與劉氏行了一個大禮,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如意手足無措,看向段氏,後者面無表情地道:「還不快送九小姐出去?!」她連忙應聲去了。
劉氏面帶幾分隱怒,轉向段氏:「方才聽九丫頭的話,莫不是你們家哪個孩子說了長輩的不是?!我看又是小七胡鬧了吧?!」文安頑劣,害得族妹大病一場,族中早有傳聞,但因六房絕了戶,無人替他家撐腰,加上文怡不日痊癒,事情就不了了之。劉氏早就對此腹誹不已,每每跟丈夫私下議論,現任族長行事「不公」、「不正」,有尸位素餐之嫌。如今聽了文怡一番話,豈有不疑心的?
段氏雖然已經有了猜測,卻不願在別房人面前失了臉面,淡淡笑道:「她不肯說,我哪裡知道實情?等如意回來了,再細細問她便是。一切是非曲直,自有老太太定奪。眼下還是侄兒的事情要緊。方才吃茶耽誤了時辰,也不知道老太太歇了中覺沒有,咱們先進去問問再說。」劉氏記起兒子今年要進京趕考,少不得要托長房幫着打點,雖然心下不甘,也只能將文怡的事情暫且丟開,隨着段氏進院子去了。
卻說文怡快步走出二門,上了馬車,張叔還沒反應過來,只顧着跟宣樂堂的車伕們閒話,直到如意一邊叫喚着一邊追出來,方才驚覺小主人上了車,忙趕回馬車邊上。
如意一邊喘氣一邊勸道:「九小姐,您即便是要走,也得回老太太一聲呀?!我們老太太是真心疼九小姐,您這樣走了,豈不是叫她老人家難受麼?!」
文怡不知道於老夫人常常召喚自己前來作陪是為了什麼緣故,卻也知道對方從前待自己只是面上情兒,實在不能相信,一夜之間就能叫對方對自己真心疼愛起來,早有心要尋個理由回絕對方的賞賜,如今索性連門都不必上了,也不算是翻臉,責任更是不在自己一邊。聽到如意這麼說,她便壓低了聲音,道:「如意姐姐,你方才聽得分明,我……我若是再湊到伯祖母跟前親近,豈不是坐實了那些話?!我也是顧家的女兒,雖自小沒了父母,卻也是祖母認真教養長大的,即便不如姐姐們才學出眾,也知道什麼是禮儀廉恥。如意姐姐,你就不必勸我了,只當我是無禮失禮的,不曾別過就去了也罷!」說罷便吩咐張叔起程。
張叔莫名其妙,但這些天文怡在他們夫妻面前也有些威儀,不敢怠慢,忙抽了老馬一鞭,將馬車駛向側門。如意勸不住文怡,只得恭敬送她出去,迴轉的路上,心裡便不斷地在埋怨六小姐,那樣刻薄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學來的!顧氏一族的小姐,都是溫柔和順的性子,哪裡出過那樣不敬尊長的姑娘?!
文怡這邊匆匆回到家,正要向祖母請安,腳下卻又一慢。她在長房受委屈的事,要是叫祖母知道了,以祖母的性子,不知道會不會鬧上門去,若再跟長房吵起來,最後仍是六房落不了好,倒不如不聲不響的,裝成沒嘴葫蘆,倒顯得自家更委屈。橫豎四伯母方才聽得分明,只要找人打聽打聽,再細心想想,不難猜到實情。有些話,讓別人說出來,比自己辯解要強上數倍呢!
拿定了主意,文怡便先到南邊的廂房裡,尋了趙嬤嬤的鏡匣子,對着銅鏡仔細端詳自己的臉,將所有哭過的痕跡都擦去,再補上些粉,掩去眼皮的紅腫,最後不放心,又轉到前院去尋了張叔,囑咐他不要將在宣樂堂看到的事泄露出去,方才回到後院。
張叔摸着頭,實在想不明白小主人是怎麼了。張嬸拎着一籃子青菜進來,見狀問他:「傻愣着幹什麼?!柴房的柴快沒了,快劈些去!」張叔見老婆進來,想起她一向比自己聰明些,想要問問她,卻又想起小姐方才囑咐了,不能泄露出去,又住了嘴。張嬸看得分明,心裡便起了疑心:難道這漢子背着自己做了什麼壞事?!打定了主意,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盧老夫人睡了個午覺,醒來才發現孫女兒已經回來了,正在床前繡着一個竹青色的寬抹額,針腳十分細密,知道是給自己做的,心下寬慰,淡淡地道:「你的病才好了沒多久,仔細又累着了。這些東西我又不缺,你費這心思做什麼?!」
文怡忙放下針線,上前扶祖母起身下床,笑道:「孫女兒嫌着沒事,做幾個玩罷了,若是祖母不嫌棄,就試着戴戴?孫女兒跟趙嬤嬤學了好些天呢,絕不會做壞的!」其實她這些天已經將前世的女紅功夫重新撿起來了,不說守孝那幾年,哪怕是出了家,她手上也沒停過針線的,除了師父、師姐們和自己的緇衣芒鞋,偶爾也悄悄做些鮮亮活計幫補生計。不是她自誇,以她現在的歲數,別說同齡的姐妹們,哪怕是年長的幾位族姐,也少有女紅比她好的。
盧老夫人不知詳情,只是在孫女兒的服侍下洗了臉,淨了手,重新梳頭穿衣,便拿過孫女兒的針線細看,越看越歡喜,只是嘴上還免不了數落:「選這樣鮮亮顏色,我老婆子戴了,別人還不定怎麼笑話呢!下次不要再做了!」
文怡看出祖母眼角分別帶着笑意,心裡知道她歡喜,撒了幾句嬌,也不把話說死,只是在心裡暗暗記着,下回給祖母做一身夾襖兒,預備秋天穿。
盧老夫人無意中問起:「今兒怎麼回來得這樣早?你伯祖母又跟你說哪家閒話了?」
文怡手上一頓,笑道:「不過是那些親戚,今兒伯祖母乏了,早早歇下,便打發我出來。我看着幾位姐妹都不大喜歡我陪着,也不耐煩跟她們扯皮,便先回來了。」
「這就是了。」盧老夫人冷哼一聲,「總跟她們在一處,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你還是多在家裡做做針線,過些天,我親自教你女四書,省得你跟她們混久了,移了性情!」
文怡乖巧應了,又陪她說些家務,小心地打聽着家中的境況,又在盤算,是不是讓張叔到平陽城裡尋個醫術好些的大夫,打聽打聽秋冬咳嗽的病症,平日該如何調養,又或是尋個時機,勸祖母趁着如今天氣還暖和,每日在院中走幾圈,也好強健身體……
萱院正堂中,於老夫人沉着臉,兩眼直盯着跪在堂下的文慧。段氏坐在左邊下手第一張椅子上,面帶憂心地看着大房的侄女兒。吉祥、如意、五福、雙喜四個大丫頭侍立在旁,文安、文嫻、文娟幾人小心翼翼地站在一邊,惴惴不安。
於老夫人見文慧仍是一臉不服氣的模樣,心知她並不覺得自己錯了,不由得心下氣惱:「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麼?!」
第十一章
各有思量
更新時間2010-11-30
18:23:26
字數:4204
文慧一點兒都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事,反而覺得文怡可惡:「孫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大錯,只不過是說些閒話罷了,又不曾當面給人沒臉。這是在家裡,屋中都是孫女兒的手足,侍候的也都是家生子,孫女兒只當是最私密不過的了,悄悄兒跟弟弟、姐妹們說幾句笑話,不過是尋個樂子。哪裡想到會有人鬼鬼祟祟地跑來偷聽?!祖母不問清緣由便問罪於我,孫女兒不服!」
於老夫人氣得直拍椅子扶手:「你還敢狡辯?!咱們是什麼樣的人家!你說這話時又何嘗真的背了人?!房門大開着,人人經過都能聽見,你不知自省,反倒打九丫頭一耙,你還有理了?!」
文慧抿着嘴,小臉漲得通紅,下巴緊緊的,眼中卻透出強烈的倔強來。
文嫻看得膽戰心驚,見祖母臉都青了,六妹仍是不肯服軟,擔心氣壞了祖母,六妹也要吃虧,忙上前一步要說話。段氏發現了,飛快使了一個眼色過來,制止她開口。她略一躊躇,沒理會,扭頭望向祖母,鼓起勇氣道:「祖母熄怒,六妹雖然說錯了話,卻不是惡意的,當時是真不知道九妹在旁。她……她其實是因為跟九妹脾氣不相投,又見九妹對外頭一應時興物件都一無所知,才會笑話幾句罷了,雖然不妥,但也……」於老夫人黑着臉瞪過來,她吶吶地也不敢繼續說下去了,瞥見繼母段氏一臉着急的模樣,心中有些後悔不該出頭。
於老夫人哪裡不知道五孫女的用意?不過是把事情往輕里說,將最要緊的一點抹過不提,仗着文慧年紀還小,最後以一句少不更事作結論,隨便賠個罪便過去了,先前七孫子也是這麼過關的。但這回又不同,不僅僅是堂兄弟姐妹之間不和,而是直接拿族中長輩說事了,若是只有家裡人聽見,也就算了,偏偏遇上二房的侄媳婦過來,雖不曾明言,到底露了痕跡,過後隨便一打聽就知道實情了。六丫頭年紀再小,虛歲也有十三了,再過兩年便是說親的年紀,再怎麼「年少無知」,也沒有當着眾人的面說長輩壞話的道理。事情要是傳出去,必定會被人說「不知禮」,到時候整個顧氏一族的女兒都要叫人看輕了!
眼下六房那邊還沒動靜,也不知道那老妯娌會不會鬧起來,真要鬧到族裡,連文慧的父親都有了不是。這個大兒子雖然擔着族長的名分,卻因長年在京中任官,對族務甚少關心,二兒子又是個喜歡吟風弄月不耐煩俗務的,因此族中大半事務都是二房的老四在管着。如今大兒子憑着高官顯爵,又有女兒婆家那邊的貴親支撐着,族中無人能撼動他的地位,但若是文慧品行有了污點,他做父親的臉上也無光,再說教化族人之事,無疑是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