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望族 - 第8章
Loeva(柳依華)
聶家此行,帶了八九個青壯,還有一個丫環阿櫻。這阿櫻卻是個機靈能幹的,很快就將後院的正房廂房都重新收拾了一遍,迎了文怡進屋歇息,打水侍候着淨面,便立即跑去廚房燒水泡茶,趁着等水沸的空隙,又到外頭尋了兩個莊戶農婦,給了一串錢,請她們幫着準備晚飯酒水。
文怡冷眼瞧着,暗暗點頭,想到自己家中,一個能幹的幫手都沒有,趙嬤嬤年紀這麼大了,還總要辛苦她去做洗衣掃地的粗活,便有些黯然。她心下盤算着,等回家後,是不是問問家裡是否有餘錢,若沒有,就省下做秋季新衣的花費,或是自己做點針線活偷偷叫趙嬤嬤拿出去賣,但凡能勻出三四兩銀子,買個年紀大些又有點力氣的粗使丫頭,嬤嬤也能輕省些,自己也不必事事倚仗張嬸。
正想着,阿櫻便進來了,說是老爺請表小姐到正房敘話。文怡忙整理了一番儀表,隨阿櫻過去了。
甥舅倆敘了一番離情,又哭了一場。說起這幾年的遭遇,文怡也記不全了,又不想舅舅擔心,便只撿些無關痛癢之事說了說。但聶家昌活了四十來歲,又隨父親在任上見識過世面,文怡即便是兩世為人,也只是個年輕女孩兒家,哪裡瞞得過,不到半個時辰,就叫舅舅試探出來,氣得他怒髮衝冠:「顧家百年望族,在外頭端得是好名聲,沒想到也是如此不堪!孀婦弱女,便是沒了男人倚仗,難道就不是他顧家的人?!護着些又能費得了多少心思?!可憐我外甥女兒也是顧氏血脈,卻被人欺凌至此!他們以為我這個舅舅是死的不成?!」說到這裡,看着文怡,只覺得滿心憐惜:「都是舅舅不好,就算有再大的氣,也不該丟下你不管,你這些年受了這麼多苦,都是因為沒人替你撐腰的緣故。」
文怡含淚搖搖頭:「怪不得舅舅,原是祖母性子執拗些,又向來是在外頭強硬慣了的,便是知道自己理虧,也不肯先低了頭。舅舅這些年都有派人來看外甥女兒,外甥女兒心知肚明,早有心來給舅舅請安。只是先前守着孝,族中規矩又嚴,女孩兒家輕易不能出門,才會拖到今日,還是託了舅舅大壽之福,外甥女兒才能出來。」
聶家昌冷哼一聲:「規矩嚴又如何?顧家人以為規矩嚴些,便是望族體面了?!心不正,再多的禮都是虛的!」望向文怡,目光又放柔了些:「你這孩子倒是沒沾上那些酸腐氣,是真正知禮的。」
文怡臉一紅,卻是低了頭不敢吭聲。她若不是重生了一回,也沒想過要來看舅舅,哪裡是個知禮的人?方才所言,也有大半不實,舅舅這麼稱讚她,倒叫她羞愧難當:「外甥女兒……當不得舅舅的誇獎……」
聶家昌擺擺手,看着文怡,只覺得是看到了妹妹小時候溫順可愛又害羞的模樣,心裡有些發酸,又有些欣慰:「幾年不見,你長高了,也長開了些,倒是越發象你母親了。那年舅舅去康城求學,你母親就差不多是這個年紀,低着頭,流着眼淚,拉着舅舅的衣袖叫舅舅別走,舅舅勸了半天,才把她哄順了,到了年下回家,她便天天巴着我不放,明明那麼大了,還象個孩子似的……」
文怡鼻子一酸,陪着他又哭了一場。
過了一會兒,阿櫻在門外問酒菜幾時上,聶家昌忙擦去淚水,命她上菜,又囑咐說不必上酒了,連底下人們,也不許多喝,免得半夜裡誤事,或是明早耽擱行程。阿櫻一一應了去,不過片刻,她就帶着兩個小女孩,將備下的飯菜送了上來。
送上來的是四菜一湯,鮮蘑溜雞片、葫蘆條兒炒肉絲兒、小魚乾燜茄子、熗炒小白菜,外加一個雞蛋湯,並不算豐盛,但都是莊上能找到的材料,因為新鮮,聞着倒是香噴噴的,讓人食慾大開。
兩個小女孩都是八九歲年紀,頭髮衣裳收拾得乾淨整齊,看打扮言行,應該是莊上的孩子,還帶着天真純樸的笑容,外加幾分好奇,兩雙眼睛滴溜溜地朝文怡看,其中一個有些艷羨地看着她頭上的珠花,另一個則盯着她的繡花裙腳。
阿櫻瞪了她們一眼,悄悄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們出去。兩個女孩子捨不得,巴巴地用眼神求她,她有些頭痛,抿着嘴親自扯着兩個孩子的袖子拉了出去。不久,外頭傳來小女孩歡快的笑聲,腳步聲往門外去了,聽話頭似乎是得了好看的頭花,然後就是阿櫻在二門上招呼家丁們,傳達主人指示的聲音。
文怡笑道:「舅舅家的丫頭真能幹,只一個人,便能頂別人家三四個呢。」聶家昌一挑眉:「那是,這是你舅母特地給你姐姐挑的,可惜年紀有些大了,過幾年就要配人,要不然……」忽然驚覺自己失言,忙住了口。
文怡卻在想,怪不得這丫頭能幹,原來是舅母給表姐挑的,實在是一片慈母之心,若是自己母親在世,會不會也對自己這般疼愛?這麼一想,卻是心頭酸楚難當。
聶家昌卻忽然有了個念頭,想了想,又覺得還是要跟妻子商量過才好,便先招呼外甥女兒用飯。
文怡已是累了一日,又見了舅舅,心中大事放下一半,因此這頓飯吃得格外香。待吃過飯,阿櫻上來撤了碗筷,又送上熱茶,甥舅倆便又開始閒話。
文怡記起那個少年劫匪的事,便跟舅舅說了,問:「舅舅可曾見過他?真的是大表哥的小廝麼?」
聶家昌冷哼一聲:「他倒不算撒謊。他從八九歲上到你大表哥身邊當差,也有三四年功夫了,本來見他笨笨的,還算老實,我跟你舅母正打算過了年就給他提工錢,再叫他陪你大表哥往書院去,若能認得幾個字,將來你大表哥也能有個幫手。沒想到上月他推說母親重病,非要回家侍疾。我們家也沒有攔着人盡孝的道理,就放了人,連身價錢都沒要,直接賞他了。不料才幾天功夫,他就丟下生病的老娘不管,跑出來劫道!還劫到我親外甥女身上去!真是養了只白眼狼!」
文怡見他生氣,忙上前替他倒茶,勸了幾句,才道:「我聽他話里話外的意思,是說他母親的病急需要錢抓藥,卻又沒銀子,方才被人攛唆着做下錯事,還好頭一回就被人制住了,並未造孽。他是為了他母親方才一時糊塗,又有改過的想法,舅舅……就饒了他吧……」
聶家昌嘆道:「你這孩子,學誰不好,偏學得象你娘一般心軟!你只道那個混帳東西可憐,卻沒想過,若你不是遇上好人相救,你比他更可憐呢!」
文怡低頭不說話,聶家昌見她這樣,只得嘆氣:「罷了罷了,到底在我跟前長了這麼大,就這樣送到官府去,只會丟了性命,到頭來他家裡也是沒了活路,我就當積德吧。」叫了一個管家來,命他去跟兩位恩人說,那幾個劫匪既是附近的山民,若不曾說謊,又真有改過之心,就任憑兩位公子處置,卻又叫這管家另行對那小廝說,自己回城後,會報知官府有山匪出沒的事,如果他們再敢出來劫道,被官府抓住,定死無疑,他就算求自己這個舊主照顧家人,自己也是不應的。又命官家給那小廝一吊錢,叫他不要再上門。
文怡看着管家領命而去,有些惴惴地看着聶家昌:「舅舅……」聶家昌笑道:「舅舅也不光是為了你,你大表哥這些年總是多病多災的,偏又執意要出門求學,身體哪裡能好起來?我跟你舅母只願他平安康泰,每年往廟裡捐錢捐物都不少,這回只當是做了好事吧!」
文怡這才安心了些,又想起兩位恩人,笑道:「柳公子和羅公子都是好人呢,若不是他們,外甥女兒這回就要遭罪了。那位柳公子還是恆安人士,說起來跟顧家還有親。」
提起兩個少年,聶家昌也是滿心感激:「是麼?那我們可要好好備一份謝禮才行。說來他們跟你大表哥還曾是同窗呢,只是你大表哥今年年後便沒再回康城,就斷了聯繫,不過我記得現下離中秋節還遠,他們應該正在書院上課才是,怎會跑到這裡來?」
聶家昌疑惑柳羅二人為何為在學中離開書院,正想着是不是第二天早上請他們回家做客,一來是向他們致謝,二來也是為了叫兒子知道些書院裡的事,給他解解悶,沒想到天亮以後,兩人都已經離開了莊子,帶着那三個劫匪,不知去向了。問起家丁和莊戶,都說不知是幾時走了,唯有住在村莊邊上的一戶農家,老爺子習慣了早起,曾在拂曉時分看到幾個人影往山那邊去了。
聶家昌只得嘆息一番,命下人收拾東西,預備回城。
文怡早起得知兩個少年都不告而別,心下悵然,坐在窗邊發呆。她早發現那自稱柳觀海的黑衣少年有向自己隱瞞來歷的意思,但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呢?柳家子弟繁多,自己不過是柳家姻親之一的顧氏族中一個旁枝女兒,平素跟柳家是從無來往的,他那樣作態,又有什麼意思?!
阿櫻捧着托盤進來,柔聲道:「表小姐,老爺命奴婢給您送早飯來,您用些吧,再過半個時辰,就要出發了。」
文怡驚醒過來,忙向她道謝:「姐姐辛苦了。」
阿櫻滿臉是笑:「這可不敢當。表小姐折殺奴婢了。」
文怡坐到桌邊,看着她送來的早飯,是一碗小米粥,兩個小巧鬆軟的白面饅頭,還有兩小碟醬菜。她吃了幾口,有些動容:「這是用魚乾做成的醬?是姐姐做的?用的都是莊上的東西?」
阿櫻笑道:「粥是奴婢熬的,點心是託了莊上的大嬸們做的,這醬菜也是她們自家做了下飯的。表小姐若喜歡,就買一罈子帶回去好了。」
文怡倒沒這個想法,只是問:「這是在山邊,怎麼會有魚乾?吃着倒沒有其他魚乾常帶的腥氣。」
「聽說是山上湖裡抓來的小魚,一條只有手指那麼長,因為太小,沒什麼肉,就炸了做下酒菜,拿來做醬的人家並不多。」
文怡心中一動,忙再問了些莊上的出產,但阿櫻不是本地人,所知有限,她最後只能怏怏地低頭吃飯,接着收拾東西,聽得阿櫻來請,便出門上車。
踩在車板上,她趁着轉身的功夫,往遠處掃視一眼。昨晚來時,天已經黑了,因此看不清楚,現在才發現,這個莊子並不算大,占地倒是很廣,與太平山隔了一條路,稀稀拉拉的散落着三四十戶人家。遠處是一片金黃的稻田,約有半個顧莊大小。隔着山道,對面山坡上是一片緩緩的斜坡,原本茂密的林子被砍得七零八落的,露出黃褐色的土地。
「孩子,在看什麼?我們要出發了。」聶家昌催促着,文怡忙應了聲,收回視線,走進車中坐下,心裡卻盤算開了……
前世守孝時,似乎曾聽說,有個外來的財主,在民亂後用低價買下了太平山西北面的一大片土坡,開墾出百頃良田,還有一大片果子林,不過三四年功夫,就有了大進項。顧氏族中還有人打過主意,只是因地方離得遠,不便宜,就算了。
那個外地人買的會不會就是這一帶的山地?說起來,離舅舅家倒是很近,只是不知道,這些地現在價值幾何……
第十六章
聶家表哥
更新時間2010-12-5
19:11:13
字數:4750
雖然有心給家中置產,但文怡也知道這種事不是說說就能行的。且不說家裡能不能拿出這筆現錢來,就算是現今的地價,也不知道是多少。她前世雖聽說過有外地人以低價買下了山林地,但那是在民亂之後,平陰城許多人家遭了劫,為了填補損失,賤價賣地也是有的。這片山坡上的林子被人砍得亂七八糟的,多半是莊子或城裡的人為了建屋所致,也有可能是沒主的,誰想要買下來,都得到衙門裡請託。她一個孤女,雖有個做官的堂伯父,到底沒個可靠的親人出面走動,哪裡就能跟衙門打交道了?
如今跟舅舅一家恢復了來往,倒是有了幾分希望,只是才見面就提置產的事,舅舅若是有所誤會,反為不美,就算沒有誤會,以舅舅對她的慈愛之心,若是自己掏腰包買下田產送她,祖母那邊又覺難堪了。文怡想來想去,決定還是先回家跟祖母商量過再說,橫豎現在認回了舅舅,總會常來常往的。
她心裡還隱隱抱着一個念頭,覺得舅舅家前世遭劫,是因為住在平陰城裡,又是眾所周知的富戶的緣故,亂民自然是不肯放過的。如果自己添了山林地,建個小莊子,到了差不多要發生民亂的時候,將舅舅一家請到莊上來,是不是就能避過了?
她腦中千頭萬緒的,翻來覆去地想了無數個念頭,又根據自己所知道的,平陽一帶地價幾何,估算着這片山坡的地價,再想想自家,哪個地方是能擠一筆銀子出來的?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祖母為她置辦的那幾匣嫁妝,雖然不是頂貴重的首飾,但金銀珠玉盡有,總能值上二三百兩,山地不是田地,劣等薄田不過是三四兩一畝,照三兩一畝算,總能買下百畝山地。她沒打算跟那位外鄉土財主的大手筆相比,但百畝良田,卻已比祖母和母親的陪嫁莊子強了,只是這土質如何,還當請了積年的老農去看過才行,水源之類的也要考慮在內……
待文怡心中拿定了幾個主意,馬車已經進了平陰城,來到城東謝郎巷。
聶家就住在巷尾處,是一座三進的宅子,附着一個小小的花園,十分清幽。聞說丈夫將外甥女兒接來了,聶家昌之妻秦氏忙帶着兒女迎出門來。
秦氏是書香門第出身,年紀已近四十,瞧着卻還象是三十許人,容貌秀雅,氣質雍容嫻靜。文怡還記得舅母從前的溫柔慈愛,見她鬢間夾了銀絲,不由得眼圈一紅,拜倒在地:「舅母……」
秦氏含淚一把將她扶起,便抱着哭道:「好孩子,都是你舅舅狠心,竟將你拋下幾年,撒手不管了。舅母早想接你過來,你舅舅嘴上不肯,其實夜裡不知哭了多少回。」
文怡哽咽道:「舅舅舅母慈愛,外甥女兒是一刻都不敢忘的。本來外甥女兒此行是為了給舅舅賀壽,不想行事魯莽,反倒連累舅舅辛苦、舅母擔心了。」
「瞎說什麼?!你能來一回,我跟你舅舅就高興得不得了了,若不是牽掛着家裡,舅母昨兒就跟着一起去了呢!」秦氏替文怡擦了臉,叫過自己的一雙兒女,「你還認不認得?小時候,哥哥姐姐們是常陪你一塊兒玩的。」
「外甥女兒記得。」文怡端正了身體,微笑着給表兄姐見禮,「大表哥,大表姐。」
聶家昌長子聶珩,今年有十五歲了,長得眉清目秀,容貌清俊,只是面色泛着青白,身子又單薄,一看就知道是個有弱症的。但他脾氣溫和,從小就疼愛妹妹表妹們,是位好兄長。當年文怡父母雙亡時,他已經是半大少年,對事情還記得清清楚楚,眼下見兩家關係緩和,姑姑留下的這點血脈,也終於能重新親近,心裡也十分愉悅,面帶笑容地回了禮:「表妹,大表哥知道你要來,特地叫人做了你愛吃的糕點呢。」
文怡心中感動,再次致謝。表姐卻看得不耐煩了:「好妹妹,你跟哥哥謝來謝去的做什麼?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好客氣的?」
聶家表姐鳳書,跟文怡年紀相仿,只大了幾個月,因容貌肖父,自幼十分受寵,卻難得地沒被寵壞,反而是個天真嬌憨的性子,最是不慣俗禮。被表姐這麼說了,文怡也有些不好意思。雖說是親娘舅,已是二十來年沒親近了,她心裡多少賠着小心。
秦氏瞪了女兒一眼,摟過外甥女兒:「這是你表妹知禮,哪裡象你,象個瘋丫頭似的!都是你爹和你哥哥慣壞的!」聶鳳書嘟起嘴,向父親抱怨:「爹!娘又說我了!」聶家昌動了動嘴唇,看到妻子的眼色,只得無奈地改了口:「先進屋吧,都站在這裡,叫人看了笑話。」
眾人進了聶家大門,也沒往大廳上奉茶,秦氏就直接摟着文怡進了後院正房。文怡有些不安地道:「舅母,外甥女兒既是來拜壽的……」秦氏擺擺手:「自家人,講究那些虛禮做什麼?正經該好生親近親近!」又傳了阿櫻來,問起表小姐帶了什麼行李,有多少人跟着,昨夜是怎麼安置的,問完後,便一臉不滿意地道:「你舅舅真是的,真真委屈了外甥女兒!便是夜裡進不得城,難道就不會在城外官道旁的客棧里定幾間上房?!地方乾淨些不說,吃食也放心多了,早起開了城門,直接就能回家吃早飯,何必讓外甥女兒在莊戶人家過夜!」說完便吩咐管家們預備表小姐家僕的下處,至於文怡住的客房,昨天晚上已經備下了。
文怡坐在一旁低頭聽着,心裡一邊感動,一邊不安。聶珩在旁邊看出了幾分,便微笑道:「表妹不必擔心,母親的性子,最喜歡操持這些的,你便是想讓她歇口氣兒,她還要嫌你多事。」
文怡有些感激地望向他:「多謝大表哥。」聶珩笑着點點頭,卻背過身去咳了兩聲。文怡擔心地問:「大表哥身子不適麼?」聶鳳書道:「哥哥一年到頭,不咳嗽的日子都是有數的,秋冬季節更是如此,習慣了就好。不過是因為身體弱,其實沒什麼大礙。」文怡聽了,卻越發憂心:「雖說如此,咳得多了,還是會傷身體的。我祖母也是入秋冬後便常咳嗽,平日裡看大夫,都說要靜養呢,大表哥沒請大夫好生調理麼?」
秦氏嘆道:「從小到大,大夫請了不知多少位,也不過是這麼着。去年年底,有一位醫官路過平陰城,你舅舅託了人,好不容易請了來,給你大表哥看診,都說是胎裡帶來的弱症,去根是不要想了,慢慢吃藥調養,過得幾年,應該會好些。你舅舅如今一心要淘換好藥材,都是給你大表哥備下的。」
聶珩見母親的神色,就知道她是因為自己的身體而愧疚,忙道:「母親不必擔心,其實也就是吹風的時候,咳上幾聲,不是什麼大病。這大半年裡,兒子天天吃藥,已經好了許多,興許明年就好了。」
「那就最好了!」聶鳳書笑得眼眯眯,「哥哥成天說藥汁子難喝,等病好了,不就不用再喝藥了麼?哥哥快好起來吧,不然過年時的蜜果兒,又是我一個人獨占了,你只能幹看着眼紅!」
聶珩瞪了妹妹一眼,也笑了:「小饞貓兒!等到過年的時候,我就跟爹說,不預備蜜果兒了,只拿乾果兒待客就好!正巧我要在家養病,前頭書房太小,索性在花園裡建兩間屋子做書房,就把那兩棵櫻桃樹砍了吧!」
聶鳳書小臉憋紅,急得直跺腳,衝着母親撒嬌:「娘,你快攔着哥哥,我不許他砍我的櫻桃樹!」
秦氏雖然憂心兒子的身體,但聽着他們兄妹打鬧,也不由得樂了:「好啦好啦,你哥哥不過是逗你玩兒,哪裡就會砍你的樹了?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聶鳳書這才罷了,沖哥哥做了個鬼臉。聶珩只是笑。
文怡看着他們母子兄妹和樂融融,心中羨慕,只是她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姐妹,族中堂親手足,也沒一個是跟她親近的,只能幹羨慕罷了。聶珩看在眼裡,等到管家來向母親請示明日壽宴事宜時,便悄悄對表妹道:「表妹,母親雖然疼我們,但也一樣疼你。昨兒夜裡聽說你會過來,便立刻張羅着要給你做愛吃的菜。她待你,本是跟我們一般,表妹千萬別覺得委屈。」
文怡鼻頭一酸,忙道:「大表哥這話,可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豈會因為舅母親近自家骨肉,就覺得委屈?不過是……想到自家身世,羨慕大表哥與表姐手足和睦罷了……」
聶珩笑了:「這有什麼好羨慕的?小書是我妹妹,你不也是我妹妹麼?你就把我當成是親哥哥一般,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只管跟我說,不要外道。有什麼難處,受了什麼委屈,也只管跟我說。哥哥雖然身體弱些,卻不是廢人,護着妹妹還是能做到的。」
文怡只覺得心裡暖暖的,哽咽着應了。聶鳳書看見她流了淚,忙對秦氏耳語一聲,秦氏急忙打發了管家,過來拉着她的手問:「怎麼又哭了?可是你哥哥欺負你了?!」瞪了兒子一眼。
文怡忙擦去眼淚,道:「不干大表哥事,原是外甥女兒不小心迷了眼睛。」頓了頓,又問:「外甥女兒的祖母,也是秋冬季節犯咳嗽的病症。平陽城裡有一位致仕的老太醫,偶爾會來為祖母診治。祖母吃着他開的藥,倒覺得好些。下一回等他再來家,外甥女兒問幾個保養的方子可好?祖母能用,大表哥想必也是能用的。」
秦氏喜出望外:「這話當真?!若是能有太醫院的聖手來看診,那你大表哥的病就有希望了!」
文怡吃了一驚,聶珩先開口了:「母親,那位老太醫,父親從前也下帖子請過,架子大得很,請了十幾次都不肯來,還是算了吧。表妹問幾個保養方子,咱們抄了來試試,也就算了。」
秦氏雖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兒子的話有道理,又怕外甥女兒多心,忙笑道:「你大表哥這話倒沒說錯,這裡離平陽城百多里路,那位老太醫年紀聽說很大了,想必是不肯出遠門的。你大表哥身子又弱,你舅舅跟我不放心他出門,不然讓他上門求診也好。你就隨便打聽幾個保養的方子好了。」
文怡臉上通紅,又羞又愧,胡亂點了頭,心中卻暗暗決定,一定要從王老太醫那裡弄幾個好方子來,不然就找別的好大夫打聽,無論如何,答應下的事情總是要做到的。
但想到方才大表哥為她說話的情景,她又多了一絲擔憂:她一句話沒說,只是露出一點神色端倪,大表哥已經猜出了她的想法。這樣玲瓏心腸,怕是對壽元有礙。記得老人家常說,慧極必傷,大表哥自小就體弱多病,又是多思的性子,如何能養得好?若他有個好歹,舅舅舅母和表姐又該如何是好?
她抬頭看向一臉慈愛地看着女兒撒嬌的秦氏,還有跟哥哥拌嘴的小書表姐,再看向從門外笑着走進來,說着廚房備下了好菜的舅舅,暗暗抿了抿唇。聶珩回頭見狀,笑了一笑:「妹妹想什麼呢?小小年紀,有什麼可愁的?只管交給我們就是。快過來吧,等會兒想吃什麼菜?哥哥叫廚房做去!」
太平山西麓,曹家村中,羅明敏盯着眼前的少年,面上帶着笑,眼中卻無一絲笑意:「你可拿定主意了?!你羅二爺比不得聶家病潘安,是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主兒,你若跟在爺身邊,再想跑,可是不能夠!」
少年跪倒在地,眼中滿是堅定:「小的已經拿定主意了!羅二爺拿住小的,卻沒送官,還給了小的銀錢給母親治病。二爺的恩情,小的這輩子都還不了,情願為二爺做牛做馬一輩子,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
羅明敏哧笑一聲:「你把事情弄清楚了,不把你送官,是你舊主人的意思,我不過是做了個順水人情!」
少年漲紅了臉,羞愧道:「小的沒臉再去求老爺和少爺,只能在心裡感念他們的恩典,今後跟在二爺身邊辦事,也不會忘記聶家恩德的!」
柳東行靠在旁邊的樹幹上,冷眼看到這裡,淡淡地道:「羅大哥,你就收下他吧。我瞧他還算是伶俐,若不好了,再趕走就是。」
羅明敏白他一眼:「明明是你看中了他,為什麼叫我收人?!「
柳東行微微一笑:「我那裡要是多了個人,家裡哪有不知道的?一句話下來,他也得不了好,倒不如跟在你身邊自在。」
羅明敏知道他家的情形,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對少年喝道:「還不起來?!爺就給你個機會,往後如何,就看你忠不忠心,能不能幹了!但有一點,不許你再接近那個劉重八!若叫我知道你跟他又勾結上了,你立馬給我走人!」
少年忙磕頭道:「小的不敢,小的原不知他是山匪,以為他是同村的人,總不會害了小的。如今知道他的身份,哪裡還敢再招惹。」
羅明敏揮揮手:「得了,且信你一回。聶遠鶩先前給你起的是什麼名字?尋文麼?就這麼叫着吧,爺也省得改了。把你家裡安置一下,等你母親病好了,就給爺帶路。我們要上天王頂!」
尋文應了聲退去,羅明敏遙望遠處的山峰,吁了口氣,望向友人:「小柳,你說……咱們真能找到人麼?就算真的找到的,那人真有夫子說的那麼神?!」
柳東行盯着那座山峰,點了點頭:「既是夫子所說,咱們也一路問了不少知情人,自當不會有錯!」
「那就好!」羅明敏鬆了口氣,也笑了,「若那位高人肯收我們為徒,就算家裡知道了,打罵咱們一頓,也算值了!」
第十七章
壽筵開處
更新時間2010-12-6
19:12:57
字數:4410
夜深,平陰縣城東謝郎巷中,聶家後院,聶家昌正與妻子秦氏商議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