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的救贖 - 第31章

哈蘭·科本

  一個女人站在門口,問:「你找誰?」米隆隱約認出她就是帕慕斯夫人。她身材矮小,長着松鼠似的嘴,眼睛鼓出,仿佛眼珠後面有什麼東西往外頂着。她的頭髮綁在腦後,可是有那麼幾縷垂在臉上,她伸出手指,把幾縷頭髮撥到後面。

  「您是帕慕斯夫人嗎?」米隆問。

  「是的。」

  「我是米隆·波利塔,以前和比利·李一起在杜克上學。」

  她的聲音低了8度,「你知道比利在哪兒嗎?」

  「我不知道,夫人。他不見了嗎?」

  她皺起眉,後退一步,「請進吧。」

  米隆走進門廳,帕慕斯夫人從已經走到了走廊里,她指指右面,沒有轉身也沒有停下腳步,只是說:「去莎拉的婚禮室吧,我一會兒就過來。」

  「好的,夫人。」

  莎拉的婚禮室?

  米隆順着她的指引走去,在轉過牆角時,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嘆。莎拉的婚禮室,這是一間裝潢風格普通的客廳,就像家具店的廣告。一張米白色的長沙發,還有與之配套的雙人小沙發,組成不連貫的L形,長沙發可以打開變成一張床,可能是當月特價,全套695美元之類的促銷品。咖啡桌是一張半橡木的方幾,沒有什麼獨特之處,一頭放着些從沒人看過的雜誌,中間擺着絲緞花,另一頭則是些消遣時看的休閒書。房間裡鋪着淺棕色的地毯,屋裡還放着兩盞造型大眾的燈。

  可是牆壁卻一點也不普通。

  米隆見過很多家庭在牆壁上掛照片,這一點也不稀罕。米隆也見過有人把照片當成主題而非點綴的,這也不會讓他大驚小怪,可是眼前這個房間實在令他大吃一驚。莎拉的婚禮室——天,這幾個字應該用粗體——完全是婚禮現場的重現,絕無虛言。彩色的婚禮照片被放大成真實尺寸,取代牆紙貼在四周的牆壁上。右手邊,新娘和新郎正在展露動人的微笑;左手邊,比利·李身着禮服,也許是男伴郎,也許是現場迎賓,也是滿面笑容;帕慕斯夫人身穿長裙,和她的丈夫翩翩起舞,前景是婚禮現場的餐桌,數量很多,賓客們也都抬着頭對着米隆微笑。所有人物都是真人一般大小,好像是婚禮現場的全景照片被放大到了林布蘭(荷蘭畫家)《夜巡》的尺寸。人們在跳舞,一支樂隊在演奏,還有一名司儀,鮮花被精心地擺放在最合適的位置,還有婚禮蛋糕,精美的瓷器和白色亞麻布——同樣,這些都是真實尺寸。

  「請坐。」

  米隆轉身看着帕慕斯夫人,這是真實的帕慕斯夫人還是照片中的再現?哦,她穿着日常的衣服,應該是真實的,他幾乎想伸出手去摸摸她,以確定真假。「謝謝。」他說。

  「這是我女兒莎拉的婚禮,她在4年前結婚的。」

  「我明白了。」

  「對我們來說,那是很特別的一天。」

  「可以想象。」

  「我們在西桔的曼諾舉行婚禮,你知道那兒嗎?」

  「我在那兒接受成年禮。」米隆說。

  「真的嗎?那一天一定是你父母的美好回憶。」

  「是的。」不過現在他有些懷疑,因為他的父母把多數照片都只是放在相冊里,不像這裡掛在外面。

  帕慕斯夫人對米隆微笑,「我知道,這有點奇怪,可是……哦,我已經解釋過上千次了,再多一次又何妨呢?」她嘆口氣,指指身旁的沙發,米隆坐下來,她也坐下了。

  帕慕斯夫人雙手交叉,空洞的目光盯着米隆看,這是一個太靠近生活大屏幕的女人的目光。「人們總是為自己的特殊時刻拍照片留念,」她開始熱情地講述,「他們想捕捉有意義的重要瞬間,想在以後可以欣賞回味這些時刻。可是大部分人並不會真的就這麼做,他們拍完照片後,往往只看過一次就塞進盒子裡,然後將它們遺忘了。但我不是這樣,我記得那些美妙的時刻,我甚至沉迷於這些瞬間,如果可以,我會讓它們重現,畢竟我們都是為了那些時刻而活着,不是嗎?米隆。」

  他點點頭。

  「所以,我在這個房間裡會覺得溫暖,感覺被生命中最幸福的瞬同包圍着,我儘可能地還原真實。」

  米隆點頭。

  「我不是藝術愛好者,」她接着說,「我不喜歡在自己家裡的牆壁上掛4無關個人情感的板畫。為什麼我要整天面對着我不認識的人或地方呢?我不在意房子的內部裝修,不喜歡收藏古董,也不喜歡做作的瑪莎·史都華(美國著名家居生活用品品牌)風格。可是你知道我認為什麼才是最美麗的嗎?」帕慕斯夫人停下了,滿懷期待地看着米隆。

  米隆接過話頭,「什麼?」

  「我的家庭。」帕慕斯夫人回答,「對我來說,我的家庭最美,我的家庭就是最美好的藝術品。你覺得這有道理嗎?米隆。」

  「是的。」儘管很奇怪,可是確實有道理。

  「所以我把這裡稱作莎拉的婚禮室,我也知道這很傻,給房間取名,把老照片放大,還用它們當壁紙。我家裡所有的房間都是這樣,我把樓上比利·李的臥室取名叫捕手的手套,他在家的時候,一直都住在那裡,我想這可以給他一些安慰。」她揚起眉毛,「你想看看嗎?」

  「當然。」

  她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樓梯間貼着大幅的黑白照片,看着已經有些舊了。一對穿着結婚禮服的表情嚴肅的夫婦,還有一個身穿軍裝的戰士。「這是世代牆,那是我的父母,還有漢克,我的丈夫,他三年前去世了。」

  「真遺憾。」

  她聳聳肩,「樓梯間的照片可以追溯到三代之前,我想這是懷念祖先的最好的方式之一。」

  米隆沒有說話,他看着那對年輕夫婦的照片呆了一會,那時的他們可能剛剛開始全新的生活,也許還對未來有着那麼一點點恐懼,而現在,他們已經不在了。

  又是米隆·波利塔的深刻思想。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說,「可是掛死人的油畫不是一樣也很奇怪嗎?而且照片更加接近真實。」

  說得好。

  樓上走廊的牆壁上,掛着某個20世紀70年代服裝派對的照片,很多的休閒服和喇叭褲。米隆沒有問,帕慕斯夫人也沒有解釋,這樣也好。她轉向左邊,米隆跟着她走進了「捕手的手套」,這個房間稱得上名副其實,比利·李的棒球生涯在此依次展開,就像名人堂的陳列室。最初的是少年聯盟,比利·李蹲成接球的姿勢,笑容燦爛,對一個那個年齡的孩子來講未免有些過於自信了。在照片裡,時間一閃而過,從少年聯盟到貝比·魯斯聯盟,到高中,再到杜克大學,最後是在金鶯的輝煌一年,比利·李驕傲地展示他的冠軍戒指。米隆仔細地看了看杜克時代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攝於他們的兄弟會會所PsiU前,照片裡有很多兄弟會成員,包括他自己和溫。米隆記得拍攝這張照片時,杜克棒球隊剛剛擊敗了佛羅里達州州立大學隊,蠃得全國冠軍,慶祝活動整整持續了三天。

  「帕慕斯夫人,比利·李現在哪裡?」

  「我不知道。」

  「你說的是你不知道……」

  「他出走了,」她打斷米隆的話,「又一次出走了。」

  「他以前也曾經出走嗎?」

  她凝視着牆壁上的照片,目光變得朦朧,「也許比利覺得這個房間不舒服,」她輕聲地說,「也許這裡讓他回憶起一些不該發生的事情。」她轉向米隆,「你最後一次見到比利是在什麼時候?」

  米隆試着回憶,「很久以前。」

  「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