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 - 第5章

賊道三痴

  張原正要開口讓母親不要費心,卻聽張彩在樓下稟道:「太太,止水巷的馬婆婆要拜見太太。」

  張母呂氏道:「請馬婆婆進來。」吩咐伊亭去迎接一下馬婆婆。

  張原問:「母親,這馬婆婆是誰?」

  張母呂氏道:「是上回在大善寺燒香遇到的,馬婆婆人很熱心,聽說你眼睛不好,馬婆婆就說普陀山的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去普陀山進香才能消災解孽——這次來想必是問我明年二月十九要不要帶着你去普陀山進香的事。」

  張原忙道:「母親,兒子眼睛沒什麼大礙了,再養一段時間就會好,普陀山在海外,風浪難測,母親不要去,菩薩各廟都有,心誠則靈,家有餘錢的話扶貧濟困、行些善事最好。」

  呂氏打量了兒子兩眼,心想原兒嘗了眼疾之苦真和以前大不一樣了,點頭道:「那就過幾年等你長大自己去普陀進香還願——」

  母子二人說着話,馬婆婆上樓來了,六十多歲的樣子,根本不用伊亭扶持,手腳利索得很,未語先笑:「張奶奶,老婆子來打擾了,這位就是府上少爺吧,果然生得俊,天庭飽滿,眉清目——這眼睛好些了沒有,菩薩保佑,少爺的眼疾一定會好的……」

  這馬婆婆說話很爽利,像剪刀空剪「嚓嚓嚓嚓」,與張母呂氏寒暄了一會兒,便說有要事商量,張母呂氏就引着她進房密談。

  張原坐在樓廊竹椅上,輕搖摺扇,他現在聽力敏銳過人,母親與那個馬婆婆在房裡低語他聽得一清二楚,沒想到這馬婆婆並非邀他母親呂氏去普陀山進香的,卻是來為他說媒的!

  第五章

名門美眷

  馬婆婆對呂氏說張原如今眼睛有病,就應該趕緊訂下一門親事,這是防備個萬一嘛。

  馬婆婆沒有明說的是:若張原眼睛真的好不了,那恐怕就娶不到清白人家的女孩兒了,只有趁現在還在醫治、外人尚不知底細時把婚事定下,紹興張氏是大族,既已定親再想悔婚訴訟那就得掂量掂量。

  熱心的馬婆婆指出問題又能解決問題,她向張母呂氏推薦止水巷一戶人家的閨女,什麼人物齊整、針線女紅樣樣來得,世代務農,家世清白,只要張家多給彩禮,好事應該能成……

  張原實在忍不住了,喚道:「兔亭——」

  小丫頭兔亭趕緊上前問:「少爺,什麼事?」

  張原囑咐了幾句,小丫頭小雞啄米般點頭,便走到太太臥室門邊,脆聲問:「馬婆婆,你夫家貴姓啊?」

  馬婆婆一愣,答道:「姓牛。」

  小丫頭又問:「馬婆婆說的那位止水巷的女孩兒是姓牛還是姓馬?」

  馬婆婆沒提防這小丫頭,隨口答道:「姓牛。」

  兔亭便小碎步跑回來報告說:「少爺,馬婆婆說那女孩兒姓牛。」

  張原點頭道:「也姓牛,很好。」

  房間裡的張母呂氏便問:「馬婆婆,那位牛小姐可是你夫家的親戚?」

  馬老婆子有點尷尬,她本不想這麼早就露底細,但既然呂氏已經問起,那也不能隱瞞,笑道:「太太你聽老婆子細細說來,那次在大善寺里遇到太太,聽說了府中少爺得了眼疾的事,老婆子就想這山陰張氏是書香門第,總不能因為少爺眼睛不好就胡亂娶妻吧,老婆子就想到我夫家那個侄女不錯,家世清白,更難得是性情溫柔,府上少爺萬一眼睛好不了,那女孩兒也絕不會嫌棄——」

  張原咧嘴無聲地笑了笑,心道:「我成了殘次品、可憐蟲了,就因為我眼睛有病,就要把什麼牛姑娘馬姑娘塞給我,好像還是恩賜似的,嗯,不嫌棄我,我真應該感激涕零了。」

  就聽母親說道:「我那孩兒今年才十五歲,還不急着議婚,他的眼疾也一定會好的,有勞馬婆婆費心了。」

  母親口氣里透着不悅,哪個做母親的能被人這麼說自己兒子啊,好像她兒子就娶不到妻子似的。

  馬老婆子顯然也鬱悶,本來準備好了一肚子委婉說辭,定能說得呂氏動心,不料被一個小丫頭兩句話問亂了方寸,直接就兜出底來了。

  「是,是,太太說得是,張原少爺的眼睛一定能好的——」

  馬老婆子陪着笑,又東拉西扯說了一通里巷瑣事,臨到傍晚才告辭。

  小丫頭兔亭過來道:「少爺,馬婆婆臨走時為什麼狠狠瞪小婢,小婢先前問錯話了嗎?」

  張原笑道:「沒問錯,馬婆婆是覺得你小小年紀就這般伶牙俐齒,吃驚了,才瞪大了眼睛看仔細你。」

  小丫頭「噢」的一聲,喜孜孜地走開了。

  大丫頭伊亭送了馬婆婆回來,對張母呂氏道:「太太,那個馬婆婆出去時一路嘀嘀咕咕,說什麼好姻緣錯過,以後少爺想娶都娶不到那麼好的了,還說太太一定會後悔的。」

  張母呂氏知道馬婆婆話里的意思,心下不快。

  張原道:「母親,這馬老婆子口口聲聲燒香念佛,心裡簡直兇惡,巴不得我眼睛好不了,她好幸災樂禍,這種牙婆以後不要再讓她進門——母親不用擔心,孩兒眼睛一定能好的,其實現在已經能看見東西,只是要遵醫囑,才戴眼罩,再過一個月就可以不戴了,然後讀書上進,有了功名,娶一房名門美眷,也與母親爭氣。」

  爭氣可不是嘴上說說的,要爭氣會很累,可向來貪玩懶散的兒子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讓張母呂氏喜得合不攏嘴了。

  ……

  第二天辰時,王可餐領着西張的兩個清客上門來了,小奚奴武陵早就等着了,大喜,這下子他和張彩兩個輕鬆了,不用念書,如釋重負啊。

  這兩個清客一個姓詹,名士元,一個姓范,名珍,都是三十來歲,童生身份,張原之父張瑞陽便是童生,可不要小看童生,並不是讀了點書就能稱童生的,童生要經過縣、府兩級考試,取中者才能稱童生,如果再能通過提學官主持的道試,那就是附學生員,也就是秀才,所以說童生雖不是科名,但能闖過縣試、府試兩關,還得有點學問的,比之一般白丁書生要受尊重。

  詹、范兩位是外人,總不好關起門窗挑燈讀書,張原便依舊戴着眼罩,在西樓書房與詹、范二人相見,看不到人,只聽聲音,詹士元聲音迂緩,不時還咳嗽兩聲,范珍嗓門尖細,好似太監。

  范珍說道:「燕客公子讓我二人來為介子少爺讀書解悶,不知介子少爺要讀什麼書,是稗官野史,還是話本小說?」

  張原道:「有勞兩位先生,我近日開讀《春秋經傳集解》,三十卷都在書桌上,請——」一面命武陵為兩位先生沏茶。

  武陵上茶後退出書房,在廊前與王可餐說話。

  王可餐壓低聲音道:「三公子的大父門下清客三十多人,聽說要來給介子少爺讀書,個個踴躍,詹、范兩位都是爭着來的,小武你可知其中緣由?」

  武陵搖頭道:「不知道。」

  聲音如少女一般的王可餐說道:「那是因為三公子說了,來給介子少爺念書的,一人一天五錢銀子,這還不爭着來嗎。」

  「一人一天五錢銀子!」武陵咋舌道:「那讀上一個月,兩個人豈不是要三十兩銀子,我的娘哎,你們西張就是有錢。」

  王可餐輕笑道:「那可不是我的西張,是三公子有錢——哎,小武,你家少爺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棋下得那麼好就不說了,言談舉止都變了很多,你沒覺得嗎?」

  武陵道:「少爺眼睛有病嘛,脾氣性情總會變一些的。」

  王可餐問:「介子少爺的眼睛能好嗎,不然就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