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 - 第10章

三戒大師

  軍官們,或者說沈府衛士們都有些默然,事情變化太快,殿下在制定計劃時沒有想到齊國的暴亂會如此迅猛而暴烈,短短時間便聚集起十幾萬人。哪怕是現在,經歷過幾次慘敗,又有些頭目分道揚鑣後,依然還有近四萬人。

  按照原本的計劃,他們將帶領農民軍抵擋住所有衝擊營壘的敵人一天,直到殿下徹底逃過百勝軍和各路神佛的追殺後,便算完成任務,之後會有兄弟接應他們脫離農民軍撤退。

  這樣一來,農民軍的命運便註定了。

  這些不專業的間諜,沒有經過相應的訓練,完全憑着一腔熱血盲打莽撞滲透進了農民軍。憑熱血辦事的人往往會因熱血壞事。幾個月的起義軍生涯,這些沈府精挑細選的機靈傢伙果然贏得身邊人的信賴和尊敬,那些起義軍總是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們,對他們言聽計從,奉若神靈。

  『信任』這種東西,只有極少數情況下不好,這次似乎便是。熱血的衛士們沒有學習如何隔絕感情,他們被『信任』牽絆了。

  馬奎見手下都陷入沉默,繼續嘶啞道:「看來各位也有此顧慮,我有個想法想跟大家商量一下。」

  他頓了頓,接着道:「咱們的任務是掩護殿下回國,這是底線。但那日分別,殿下嘗言,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給我臨機決斷權,所以我有權變更計劃。」他的聲音越來越堅決,表情也強硬起來。

  「我決定,今夜嘩營,爾等各歸其崗,斬殺主將,控制局勢,不得有誤。」馬奎沉聲道。

  有軍官站出來抱拳問道:「統領可曾得到殿下或是老爺的首肯?」

  馬奎冷冷盯着他道:「殿下授我臨機專斷權,夠不夠?」

  軍官搖頭道:「屬下只想知道咱們的人知曉這個變化了沒?並非質疑統領的權威。」

  馬奎點點頭,對屋中眾人道:「既然如此,便各自回營準備,子時之前必須把隊伍集合到中軍帳前。」

  眾軍官唱喏而去,馬奎對起先發問的軍官道:「石威,你留一下。」

  那軍官無奈止步,默然不語,直到眾人走淨,馬奎才對他道:「委屈你在這待到天亮,沒問題吧?」

  石威苦笑道:「統領,這樣子會害了殿下的。」也不做反抗,任由衛士綁了。

  ……

  當三百騎士衝到農民軍寨門前,竟有些不知所措。

  大門洞開,寬闊的壕溝上也架起了板橋。

  秦雷凝神往營中望去,只見幾匹駿馬疾馳而出,當先一個赫然是沈府衛士副統領、此次無間行動領導人——馬奎。

  卻沒有看見他囑咐形影不離馬奎左右的石威。

  齊軍很快整齊隊伍,騎兵已經開始衝鋒,盞茶功夫便能殺到。

  秦雷壓下心頭狐疑,右手在背後做了個握拳的動作,騎士們便各自握緊腰間弩弓,隨時準備攻擊殿下所指。這批手弩是那次戰後秦雷深感手下缺乏遠程打擊能力,讓沈洛花重金收購的,乃是齊國羽林軍制式的弩弓,儘管無法與秦雷身上的幾具相比,卻也聊勝於無。當然這只是秦雷的看法。

  眨眼間,馬奎已經翻身下馬跪倒在秦雷面前,急聲道:「情況有變,請殿下先行進寨,稍後容稟。」

  秦雷看着跪伏在馬下的馬奎,強行壓住心中不悅,心念電轉,最後才點頭道:「勞煩馬大哥了。」

  三百餘騎人不離馬手不離弩,挾裹着往日同伴駛進大營。

  絞索扭動,板橋緩緩吊起。幾千騎兵大罵着勒住馬韁,等待輜重營前來架橋。

  ……

  秦雷剛一進寨,一個黑糊糊的人影從一邊鑽出,左翼的護衛隊員一齊舉弩,隊長大喝一聲:「冰箱!」

  那人幾乎同時喊道:「彩電!」

  護衛隊員的弩弓微微垂下。

  這人跑到近前,赫然是斥候中隊隊長侯辛,他一看到馬奎便對秦雷道:「殿下,請先擒下此獠!」

  秦雷側頭看向馬奎,見他面色如常,對馬奎身後兩名護衛隊員輕輕眨眼,然後伸手指向侯辛,食指微屈道:「休得胡言,還不快快向統領道歉。」

  侯辛見了秦雷暗號,也不再叫喊,站在秦雷馬下低聲說了幾句,便轉回隊中。秦雷聽了,強壓住火氣,嘴唇緊抿,對馬奎道:「馬大哥,我要一個解釋。」

  馬奎只是懇請秦雷帳中敘話,秦雷搖搖頭,朗聲道:「從吾者皆我兄弟也,事無不可對其言。馬大哥在這說就行了。」邊上的衛士面色不變。

  馬奎也發現自己往日的下屬變化很大,最明顯的是紀律性比以前好了很多。他苦笑一聲道:「呵呵!殿下又比上京時長進許多,那就容小人在這裡稟報吧!」

第20章

亂了!亂了!

  秦雷冷冷地盯着馬奎,饒是馬奎自認心堅如鐵,也感覺後背發冷,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他雙手伏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額前沾沙帶土、一片青紫。這才直起身抱拳對秦雷道:「卑職有罪,不敢求生。懇請殿下憐憫這滿營三萬餘性命,帶他們突圍吧!倘若殿下答應,卑職願以死贖罪!」

  秦雷面色陰沉似水,雙拳攥的格格作響。聲音從牙縫裡擠出:「倘若我不答應,你是不是打算兵諫啊?馬大哥?!」

  馬奎重新伏地,埋頭不起。

  胯下戰馬感受到主人的怒氣,不安地打着響鼻。秦雷使勁壓了壓怒氣,對邊上幾個已經被護衛隊員綁起來的前間諜問道:「石威呢?」

  這些人本以為統領乃是奉命行事,哪想到會搞到這般田地。一個個叫起撞天屈,有的大聲咒罵馬奎,有的對秦雷連連磕頭,還有的對往日同僚怒目而視,整個場中混亂不堪。

  許戈見殿下臉陰沉的快要滴下水,上前一人一腳統統踹倒,怒吼道:「殿下問話,只准回答!不准廢話!」

  那些被綁的原本是沈家最優秀的衛士,現在看到原本僅比他們高一線的許戈威風凜凜的樣子,心中自然不爽。無奈形式比人強,其中一個見過秦雷的,壯着膽子道:「小的許偉回殿下的話,石威被馬統領囚禁在他的營帳中。」

  秦雷對許偉身後隊員點點頭,左右便上前為他鬆綁。秦雷望向許偉那張真誠的臉,勉強笑笑道:「許大哥,麻煩你把石威帶來,要快。」許偉忙不迭點頭,帶着兩個隊員往營帳深處跑。

  秦雷又轉向其餘被縛的人,視線在他們身上反覆掃過。最後才溫和道:「你們現在將當時的情況寫下來,不用太詳細,重點寫當時的對話。每個人都寫,別互相看,不會寫字的請舉手?」他的心漸漸平和下來,從那種計劃被自己人打亂的挫敗感中走了出來。

  沒有人舉手。秦雷『哦』了一聲,對隊員吩咐道:「給幾位大哥鬆綁。」

  鬆綁之後依然沒有人舉手。隊員便一人分一根秦雷在山中燒制的碳棒和一張白紙,讓他們寫下當時的情景。

  秦雷已經聽到喧囂聲從營寨外傳來。

  片刻有幾個筆頭快的已經寫完,交給秦雷一看,大體差不多,都是從馬奎進屋寫起,把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仔細複述,好在馬奎話不多,不到十句便寫完了。其中都提到石威有異議這件事情。

  可以斷定沒人說謊,秦雷把紙遞給沈青,對還在冥思苦想的幾位笑道:「諸位大哥可以改天慢慢想,還可以寫的生動點。不過現在請各自回營帶兵組織防守去吧!」

  幾個人忙不迭謝恩,還有反應不過來的杵在那裡不知所措。被同伴使勁拉走。

  侯辛已經換上斥候裝備,上前低聲問道:「殿下,您不怕這些人回去後反咬一口?」

  秦雷望着他黑不溜秋的臉蛋,也低聲笑道:「齊兵近在咫尺,百勝軍也快到了,沒有他們回去組織防守,咱們這幾百號人還不夠齊兵塞牙縫的。既然如此,何不給個台階,彼此下來相見。」

  侯辛恍然道:「原來情況這麼糟了。殿下,我們還是掩護您突圍吧!」

  秦雷伸腳虛踹,嘿嘿笑道:「想說,殿下我們逃吧!就直說,淨說漂亮話。」

  侯辛剛想接幾句,許偉帶着石威回來了。侯辛只得把話咽到肚子裡,重新板起臉來。

  石威衣衫整齊,步履穩健,顯然沒有受到折磨,秦雷對馬奎惡感稍減。

  石威看見秦雷,忙跑兩步過來跪下道:「卑職沒有完成任務,還請殿下責罰。」

  秦雷在馬上微笑道:「石三哥辛苦了,情況緊急,還請你為我解惑。」

  石威出來後便向許偉打聽了現在的情況,聞言點頭道:「知無不言。」

  秦雷左手一撐馬鞍,跳下馬來,活動一下酸軟的雙腿,聽着營地里逐漸鼎沸的人聲,對石威問道:「我們最多能掌握多少義軍?」

  石威想都沒想,肯定地說:「幾乎全部。那些不能掌控的都被馬統領或設計逼走,或消耗殆盡了。」

  秦雷有些驚奇,轉頭望向依然老實跪在地上的馬奎。又回頭對石威問道:「營中還有多少馬匹?」

  石威搖頭對秦雷道:「除了還有上百匹將領坐騎,都殺了吃肉了。」

  秦雷『哦』了一聲,繼續問道:「你們在軍中威信如何?」

  石威苦笑道:「若不是這害人的『威信』,咱們也不會弄到這般田地。」

  秦雷眉角一挑,道:「那就是威信極高了?」

  石威點點頭,樣子有些自矜。

  ……

  被放回去的與原本留守的軍官一商量,既然殿下為自己這些人定性為奉命行事,那就是一點錯都沒有。得了,咱們還是乖乖聽殿下的吧!於是抖擻精神,各自點起兵卒,帶到壕溝工事前。此時齊軍輜重隊剛抵達前沿。

  農民軍自兩月前起兵,雖然近況極慘,但假假也是身經十數戰,自然不是才上陣的菜鳥。起初並不動作,待到齊軍輜重隊將搭橋的木板扛到溝壕前不到八丈時,才不慌不忙地將一個個插着棉布條的油瓶點着,用力扔到齊兵抬着的木板上。

  這種油瓶乃是秦雷借鑑燃燒瓶發明出的,內力填充的是菜油,依附力很強,一旦沾上很難清除,儘管菜油燃燒能力差,可要燒穿些木頭卻沒有絲毫問題。秦雷預料到一旦起兵,農民軍在裝備上吃虧太大,便教了馬奎這種火油瓶製法。

  只見那些火油瓶呼嘯着砸到木板上,粉身碎骨,菜油瞬間被點着,火焰並着碎片四濺到抬板的齊軍身上,引燃他們的頭髮和衣服。若是直接濺到皮膚上,便如附骨之蛆,無法撲滅,只能眼睜睜看着身體皮膚被烤焦,散發出烤肉味。

  被燒到的齊軍紛紛扔下手中木板,嗷嗷叫着在地上來回打滾。

  後面的齊軍看的心驚肉跳,又懾於火油瓶的淫威不敢上前營救,只能眼睜睜看着同伴被燒的外焦里嫩,面目全非。

第21章

瓮中之鱉?

  一陣鬼哭狼嚎後,齊軍陣前變成火海一片,哀號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遠處觀戰的薛將軍見狀,呸了一聲,命令鳴金。

  等有命大的慘叫扭曲着跑回來,有心善的齊兵將水囊中的水澆到他們身上,不料那火不僅沒有熄滅,還有更旺盛的跡象。這時有老兵恍然大悟道:「是菜油,水澆不熄的,快在地上打滾。」

  那些已經被燒得神智錯亂的齊兵哪聽得進去,那說話的老兵倒轉手中長戈,使勁橫掃,當即掃到兩個。這兩人倒地後便在地上毫無意識地翻騰,其餘被燒到的齊兵也被同袍有樣學樣撂倒在地……

  這些人身上的火終於熄了,陣前的齊兵看到這些人渾身焦黑,有些地方大塊裸露着紅肉,隱隱散發香味。再看那臉,已經面目全非,被燒成一節木樁了。饒是這些兵士身經數十戰,心智堅韌,見了也不由自主心驚膽戰,紛紛嘔吐,不敢再看。

  一上來便被打掉士氣,薛將軍心中異常惱火,他對身邊親兵道:「殺掉那些廢物,重新組織進攻。」

  親兵微一發怔,打馬跑到前陣,對前鋒校尉傳達將軍令。

  ……

  十幾支弩箭從陣中射出,正插在地上那些有氣無力蠕動的可憐人身上。

  齊軍陣中一片漠然。

  良久,兩千步兵高舉三尺長的大盾,重新出現在陣前。

  ……

  火油瓶雖好,無奈農民軍除了人什麼都缺,這次要不是因為軍官們為在殿下面前有所表現,好將功折罪,是不會動用的。

  秦雷給他們派發的使用手冊上明確寫到:宜破密集之敵,可破緩行之敵,不宜對騎乘之敵。

  儘管此時仍屬於可破之敵,軍官們也不得不約束大呼過癮的手下,生怕把家底敗光。

  有軍官呼喝做聲,一些農民軍手持長槍擠到陣前。

  ……

  問完石威話,秦雷便帶着他和幾位隊長往瞭望樓上去,一路上來回奔跑的農民軍,遇見他們都恭敬讓到一邊低頭行禮。秦雷奇怪地望向石威,石威也搖頭表示不知。

  農民軍的瞭望樓在前沿後方幾十丈遠的地方。不得不說術業有專攻,這些苦哈哈雖然打仗沒有章法,搭建個台子塔樓啥的卻不在話下。只見這塔樓高近十丈,由幾丈長的圓木搭建而成,圓木之間巧妙的搭配,相互支撐受力均勻,又用木楔麻繩加固,最下面一根根木樁深埋在地下,夯的堅實無比,給塔樓以強力支撐。

  秦雷讚嘆着拾級而上,很快到了瞭望台,莽莽逐鹿原盡收眼底,視野為之大開。他看到營寨前上萬農民軍手持長矛,兇猛地捅着玩命往壕溝里投沙袋的齊國步兵。幾千齊國大盾兵竭盡全力把盾牌高高舉起,試圖為投沙袋的同袍建起一道屏障。雙方隔着一丈寬的溝濠展開慘烈的爭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