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 - 第11章
三戒大師
把稍微脫線的思緒拽回,秦雷再往遠處看,此時東方已露魚肚白,在天地相交的地方有金色光輝在醞釀,似乎還有一線煙塵……
百勝軍。
真是人算有窮盡,就怕天捉弄。秦雷自嘲笑笑。按原本的計劃,自己的隊伍將與農民軍一沾即走,在農民軍把齊軍與百勝軍統統纏住時,從容西去。
如今因為自己手下的別樣心思,竟把自己拖在這裡,眼看變成瓮中之鱉。
秦雷瞥了一眼邊上被縛着的馬奎,示意侍衛為他鬆綁。馬奎揉着酸疼的臂膀,乞求看着秦雷。
秦雷伸出食指,對他冷聲道:「一萬,我只能帶走一萬。」
馬奎先是一陣狂喜,轉而又有些失望,他嘶聲問道:「能多帶些嗎?」
秦雷搖頭堅決道:「剩下的人必須為走的人贏得時間,否則一個也走不了。不要再說了,趕緊準備去吧!」
馬奎又給秦雷跪下,死命磕頭道:「殿下,再想想辦法吧!再多帶些兄弟吧!他們可把您當成大救星啊!」
秦雷本不是好脾氣,見馬奎這般拖泥帶水,心頭火起,飛起一腳,踹在他肩膀上,把他踢得仰躺在地上。冷哼道:「婦人之仁!你必須留下至少兩萬人斷後,滾!」
馬奎也知道一萬五已經是個累贅萬分的數字,雖然心中還是不忍,終於還是磕頭道:「殿下仁慈。罪人定然拼死為您斷後。」
秦雷搖頭道:「你不能斷後,我招呼不來你那些人。」
馬奎還想說什麼,見秦雷面色不善,只得憋回去,施禮轉身下樓。
馬奎本來的計劃是請求殿下帶領農民軍一起轉移,他樸素的認為自己的軍隊人數上占據優勢,那麼實力上的劣勢也應該不會那麼大。之所以一敗再敗是因為自己這些人指揮不行,換了殿下的侍衛長鐵統領應該就沒問題了,他可知道鐵鷹五年前在軍中乃是赫赫有名的『五虎』之一,最善打硬仗。
沒想到鐵鷹不在秦雷身邊,他心一下涼了半截,一度失去鬥志。又沒想到原本上京城那個對人和善的小皇子,竟然是如此的厲害角色:帶一群如狼似虎的手下,談笑間控制局勢。
也許這位殿下也可以,他又恢復一點希望,人最怕沒有希望,哪怕只有一點,他也會死死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馬奎回到自己的軍帳,人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伸手制止左右關切的話語。對身邊人輕聲道:「讓帳後的人都撤了吧!把昨夜在這開會的人都喚過來。要快,時間不等人。」
親兵試探問道:「包括石大人?」
馬奎點點頭,沉重地嘆口氣,無力的靠坐在太師椅上。殿下沒有派人跟着他,但他能感覺到有幾雙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自己。
第22章
千里大逃亡
本來便是計劃好的,馬奎沒用多長時間便把任務部署下去。望着魚貫而出的同僚。他心中自嘲,終究還是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高尚,一萬五千人儘是昨日帳中軍官的嫡系部隊,也沒有安排真正的自己人斷後。
看到他臉上濃重的落寞,石威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想說些安慰的話,竟找不到合適的語句。
……
瞭望台上,秦雷望着已經在大寨後方整隊的農民軍,再回頭看看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仍然在前沿浴血奮戰的那些人,突然覺得這些農民軍不似史書上說的那麼不堪,至少在絕境中那股子韌勁和犧牲精神,就不是一般軍隊能具有的。
耳邊響起腳步聲,是侯辛、石勇、許戈三人,他們在秦雷身後站定,靜靜等待。秦雷回過頭,一抹溫和的笑意浮上面孔。他挨個仔細打量自己的三個中隊長一遍,才輕聲道:「此次乃你們首次領軍,便是這危急之局。實在萬分抱歉。」
三人面色各異,石勇一臉堅毅,緊抿着嘴一言不發;許戈面帶憂愁,欲言又止,而侯辛仿佛沒有感受到生離死別的氣氛,仍然笑嘻嘻地望着他的殿下。
秦雷從沈青手中接過三把尺許長兩寸寬、漆黑光亮的手弩,分給三人。秦雷拜託沈洛定製的一批零件,極多不合規格,僅組裝出十一具弩弓。他自己三具,沈洛館陶各一具,鐵鷹兩具,沈青兩具,這便是最後三具了。
這些弩弓小巧精緻,操作靈活,難能可貴的是殺傷力不遜於硬弩,並且還可連發七次。這幾個隊長對這寶貝早已垂涎三尺。此時捧到手裡,一個個喜不自勝,把方才的擔憂拋到腦後。
秦雷忍不住打擊他們道:「此乃我防身利器,現在借給你們。」
侯辛聞言,驚奇道:「難道還要收回?」另外兩人也可憐兮兮望着秦雷。
秦雷忍俊道:「誰能活着趕到會合地點,我就送他了。」
侯辛和許戈笑着點頭,石勇卻有些沉默,片刻,才粗聲問道:「倘若不能趕到,殿下便要收回嗎?」
說完,自己也反應過來,不好意思笑了起來。
秦雷見緊張氣氛煙消雲散。才嚴肅對三人道:「你們要牢記三個原則:第一,能逃就不打;第二,該放棄外人時就堅決放棄;第三,保護好自己。」
三人肅然立正,右手錘左胸甲,向秦雷敬禮。
秦雷也挺直身子,右手扣到左胸回禮。
……
後寨大門洞開,一支騎軍隊伍當先駛出,後面跟着一支衣衫襤褸的萬人大軍。這隻奇怪的隊伍在奔行出六七里後,在蒼茫的號角聲中,分成五部分,各有七八十騎士帶領三千步卒,向着不同方向行去。
在他們出發的地方,有兩萬農民軍,苦苦的抵擋着齊軍越來越猛烈的進攻,儘管死傷慘重,仍死戰不退,他們的信念樸素的駭人:既然自己的死能讓同伴活下來,那總比一起去死好些。更重要的是,離開的人中有自己的兄弟子侄。
……
在兩萬農民軍亡命阻攔下,齊軍最終沒有機會攔截逃跑的另一部分。這就是用兩萬人對陣近四萬人的壞處,打散打敗可以,想要全殲是不可能的。
其實換作馬奎也可以帶領一半,甚至更多的農民軍突圍。只是他沒有壯士斷腕的決心。而秦雷,從不缺乏這種勇氣,這種斷別人腕的勇氣。
……
五方分道揚鑣後,秦雷帶着其中一支向西北奔去。出了乾州山脈往西,足足有千里平原——這也是齊國富庶的根本所在,齊國的陪都合陽就坐落在這裡。
因為大部分是步兵,所以隊伍的速度不快。最多日行八十里。據情報說,百勝軍此次出動的乃是兩營精騎,日夜兼程可行三百餘里。聽到這個消息時,秦雷很是驚訝,即便這個時代採用的是漢尺,那也是了不得的速度。
那張齊國大比例軍事地圖秦雷已經爛熟於胸。他為隊伍選擇的路線,剛好讓百勝軍最多殲滅兩支部隊。只要能堅持日行八十里,就有三支部隊可以脫險。總數是一萬人。
這相當於把自己扔到輪盤賭上,有五分之三的機會逃生。既然成功的概率大於一半,那麼就干!
隊伍帶走大營所有的口糧,可以堅持十天。八百里正好是到達預定地點的距離。
秦雷嚴格的要求着部隊的行軍速度。一路上不進村不入城,堅持日行八十里。
……
百勝軍是齊國的王牌,是百勝公大人的驕傲。成軍三十餘年,號稱百戰百勝。實際上,勝利場數早已超過一百。
所以這支部隊天生就要為勝利負責。即使是兩營預備百勝齊兵,也不容許出現任何紕漏。
當趙亢、趙夯兩位備軍校尉接到截殺質子回國的任務後,沒有因為毫無挑戰而絲毫懈怠。認真研究了護送隊伍的構成後,一致認為有護衛齊軍通風報信,這支隊伍的行蹤會盡在掌握。
在實力對比懸殊,又有情報優勢的情形下,兩人最終將伏擊地點定在逐鹿原的邊緣。那裡地勢平坦,適合騎兵衝鋒。而且處於千里平原的中心部位,不虞敵人逃回山地。
即便是多等了一個月,兩位校尉也沒想過更換地點。一直安心的在州軍軍營中舒服的休整,等着獵物上門。
然而,趙亢趙夯無疑是惱火的,那支磨磨蹭蹭的隊伍突然在寧古縣集體上馬,狼奔豕突起來,把監視護送的齊軍遠遠地甩在後頭。
若不是神秘人士報信,兩位校尉險些丟了獵物。接到消息時,那支隊伍已經行出去三百餘里。好在百勝軍日夜兼程可行三百里,最多兩天便可以追上。只是截擊變成了追擊。
在神秘人的指引下,百勝軍最近距秦雷不到十里。這時候,兩萬瘋子一樣的亂民死死阻住去路。用了一天半時間才打開通道。通過審訊俘虜得知目標與一萬五千亂軍一起逃離,兩人出示百勝公令牌,從薛將軍那裡調走了所有的三千騎兵。氣勢洶洶追擊而去。
第23章
最終還是背水一戰
齊國今年雨水豐沛,隔三岔五總會淅瀝不停。莊稼長勢喜人,又不用辛苦澆水,只要夏收時趕上個好天氣,豐收是一定的。滿臉皺紋的老農樂呵呵的披着蓑衣在田間漫步,聽着雨水打在麥葉上的沙沙聲,心中盤算着按今年的年景,交了租子,納了捐稅,還能富裕下不少,應該夠全家一年吃的了。想到這裡,老農臉上的皺紋似乎也伸展開來。
……
卻不是誰都喜歡這連綿的雨天。
秦雷便在大聲的抱怨,他對身邊的沈青道:「難道齊國的天被捅破了嗎?你看看,我的刀鞘,還有馬鞍,都發霉了。這鬼天氣,像齊國一樣令人討厭!」
沈青微笑着看着殿下,他知道這是殿下減壓的一種方法,所以也不搭話,就那麼靜靜地聽着。
秦雷看到沈青這種不溫不火的樣子,惱火道:「當初真應該把侯辛留下來,就是許戈也行,真不知道我當時是發燒還是怎地?怎麼會看上你這麼個半嚼不爛的傢伙呢?」
沈青不好意思笑笑,不知道該怎麼答話。
秦雷見百般逗引都沒有讓這小子蹦出一個字,氣餒的伏在馬背上,感受着胯下駿馬強勁的肌肉。又回頭看看在泥濘中蹣跚前行的農民軍。他長嘆口氣道:「好吧!我承認,我快瘋了,一天走不了四十里,再加上昨天欠的二十里,我們至少要多走一天。這一天裡百勝軍隨時可能會追上來,也可能永遠追不上來,這種把自己放在賭檯上的感覺,真他媽的……」
「爽啊!」秦雷突然支起身子怪叫道。把胯下駿馬驚得打了個響鼻。
距離分兵已經過去七天了。這一路上風平浪靜,令秦雷暗自慶幸,又提心弔膽。隨着距離目的得越來越近,這種不安便越來越濃重。
秦雷摸了摸背包中插的那隻無頭箭,對自己的第六感大嘆邪門。剛想對沈青說,這樣下去自己會變成娘們的。一個斥候從前方疾馳而來,到秦雷面前勒住馬韁,強行止住去勢。來不及行禮,惶急道:「殿下,前面的橋垮了。」
秦雷翻了翻白眼,果然下雨天就沒好事啊!命令隊伍繼續前進,自己帶着十幾騎前去探查。
看着在湍急的河流上上下翻滾的幾節粗麻剩,秦雷翻身下馬,落在稀軟的岸邊,濺起無數泥星。突然,他輕『咦』了一聲,走到拴麻繩的木樁邊低頭細看,地上有些凌亂的腳印,還有馬蹄印,馬蹄印蜿蜒到河的上游。
秦雷一手扶住木樁,一手使勁把一根兒臂粗的麻繩從水中撈出,果然斷口整齊,乃利刃所為。秦雷一把扔下麻繩,對沈青道:「快去找石威。」
很快石威騎馬來到河邊,發現秦雷正望着五丈寬的大河在比劃着什麼。隆隆的水流聲沒有影響秦雷的聽力,他回頭對石威嚴峻道:「我們被發現了,敵人很快就會趕來,從上游。」他指了指東面,沒有說判斷依據。
石威跳下馬來,對秦雷行禮問道:「殿下,需要屬下做什麼?」
秦雷也不客套,直接問道:「架一座橋要多少時間?」
石威招呼後面一個皮膚黝黑的漢子過來,先讓他給秦雷行禮,然後介紹道:「殿下,魯坎是義軍中的匠作官,修橋建屋的行家裡手,您的問題讓他來回答吧!」
秦雷對這個面色古樸的漢子友善的點下頭,又把問題重複一遍。
魯坎有些拘謹,不過話還說得明白:「回這位官人,這橋原本的繩索只是被砍斷,只要接起來,再搭上木板,就能通過。前後用不了半個時辰。」
秦雷接着問道:「先生可有接上繩索的辦法?」
魯坎被『先生』這稱呼嚇到了,忙緊張道:「不敢當不敢當。」
秦雷有些無奈地看着他,他才想起秦雷的問話,不好意思道:「有,只要能有一根繩子連接兩頭,小人就能把它接起來。」
秦雷大喜道:「倘若今日脫險,定給先生記首功。」又對一邊的石威道:「撥五百人聽先生調遣,違令者斬。」石威唱喏接令。
魯坎哭着臉道:「別的都好說,就是怎麼先把繩索連起來?」
秦雷笑道:「這個就交給我。」
說完他讓沈青去取自己的包裹,取來後從裡面掏出一支弩弓,卸下箭只,那箭的尾翼上焊着一個鐵環。秦雷又掏出一卷細繩,靈巧的穿過鐵環打了個結。然後重現掛上弩弓,對河對面凝神瞄準。
邊上的人都屏住呼吸,生怕影響了他的準頭。
秦雷堅定的一扣扳機,箭只帶着細繩眨眼間釘在了水中飄蕩的一節繩索的前部。
魯坎忙接過細繩,在幾個護衛的幫助下,把繩索拖了過來,然後掏出腰裡的工具,開始修復。
秦雷趁着這個間隙對沈青和石威吩咐道:「把隊伍整起來。在河邊以東列菱形陣,沈青,把小玩意都撒出去吧!」
說完後,接過侍衛重新上好的弩弓,向第二根繩索瞄去。
……
趙亢趙夯覺得自己運氣還沒有差到極點,在他們截殺到一支隊伍,卻沒有發現秦雷後。那好心的神秘人又送來了信息,為他們確定了秦雷的下落。
天氣對騎兵影響沒有那麼大,疾馳兩晝夜的百盛騎軍們終於聽到隆隆的水聲,按照指引只要再向下游五里便有可能在橋邊發現獵物。
此時,向薛將軍借的三千騎兵早已經掉隊良久,失去聯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