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 - 第14章

三戒大師

  公子向二娃爹溫和笑着,微風吹過,把他額前碎發拂起,面孔帥氣而乾淨,眼睛明亮而清澈。

  他清聲道:「我叫秦雷。」

  ……

  車隊繼續向中都進發。

  秦雷已經回到車上,二娃並沒有跟上,他將隨留下的衛士晚一天上路。

  秦國的官道及其寬闊,足夠十幾匹馬並行,夯的結實平整,馬車行在上面平平穩穩,與齊國坑坑窪窪、起伏不平的官道形成鮮明對比。

  馬車很結實,卻並不精緻。坐在裡面除了感覺空間很大,實在談不上舒適,比起沈洛的座駕差太多。秦雷將一床被子墊在座位上,才感覺舒服些。他不由懷念起齊國馬車的豪華舒適。

第29章

急救手術與信

  沈青的敲門聲打斷了秦雷的思,他來為秦雷換藥。

  沈青把手中的托盤放在椅邊小機上,湊過去把秦雷的上衣除去,露出秦雷赤裸的上身,比在上京時精壯了許多,只是前胸纏着厚厚的紗布,顯得有些悽慘。

  秦雷翻過身子,趴在座位上,沈青從托盤中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把秦雷背上的紗布一層層剪開。片刻之後,一個碗口大的恐怖傷口映入沈青眼帘。

  每次見到殿下的傷口,沈青仍會時常想起那可怕的一幕: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成功脫險了,沈青也不例外。所以當殿下站在岸邊向對岸凝視時,衛士們只是遠遠的護衛,沒有執行戰場保護條例。

  那天外飛仙般的一箭就那樣突兀的出現,幾乎不帶一絲風聲,殿下臉上稍一錯愕便被狠狠撞倒,衛士們只看到石威懷中的殿下背上那支箭兀自微微顫抖。

  秦雷在昏迷前用最後的力氣吐出兩個字:「快走……」

  瘋狂尋找罪魁禍首的衛士們這才想起保護條例第一條:任何時候都以被保護人的生命為重。稍微為他止血後,用一塊橋板抬着秦雷全速奔向匯合地點。

  沈青永遠不會忘記,秦雷的鮮血順着木板淌下,落在草地上開出的那條紅色的花鏈。

  更不會忘記秦雷從昏迷中醒來,指揮他和石威動的那個驚心動魄的手術——

  大概跑出七八里,抬門板的衛士聽到殿下微弱的呼叫聲,連忙停下。沈青和石威趕緊上前,只見秦雷面如白紙,全身被淋漓的汗水浸濕。沈青見平日活力四射的殿下氣若遊絲的樣子,眼圈一下子紅了。

  秦雷緊閉着眼睛,聲音仿佛從天際傳來,斷斷續續,細不可聞:「照……我……說的做……」

  兩人忙使勁點點頭,這幾個字似乎費盡秦雷的力氣,他劇烈的喘息着,良久才接着道:「解……」

  沈青和石威面面相覷,最後石威一咬牙,左手抽出匕首輕輕挑起被污血浸透的外衣,右手拿出一把小剪刀,沿着豁口剪出一個大洞,露出裡面的內甲。

  那支樣式古怪的鵰翎箭貫穿了沈洛所贈的寶甲,寶甲雖然可以抵擋寶刀寶劍的劈砍,但那七寸鵰翎箭頭乃烏金所制,鋒銳狹長。

  烏金箭又名破甲箭,最能破除盔甲防禦,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刺殺神兵,加上發箭之人內力雄渾,把烏金箭的特點發揮到極致。

  若不是秦雷寶甲着實了得,定已經被貫穿,死的不能再死,哪還有醒轉過來,設法自救的機會。

  石威端詳一下,長吁口氣道:「殿下萬幸啊!箭頭沒有盡沒。拔出來沒問題。」

  秦雷輕輕點頭,哼道:「拔……」

  石威的手握上箭杆,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傷口被牽動,秦雷痛得幾乎昏過去,駭得在一邊瞪大眼睛注視的沈青差點拔出手弩射死石威。

  秦雷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量,堅定道:「拔,拔出來後使勁按住左面鎖骨和右背第三根肋骨……然後倒酒……用最烈的……反覆洗……最後縫……」

  石威心道好懸。差點第一個『拔』字就拔了,原來殿下不過大喘氣而已,還有後話。

  他又等了會,秦雷沒有再說話。石威又問道:「殿下,還有要吩咐的嗎?」

  秦雷微不可見地搖搖頭。石威一咬牙,大聲道:「得罪了!」握住箭杆的雙手猛地上提,那支鵰翎箭應聲而出,鮮血像噴泉一樣湧出。

  邊上的沈青幾乎在鮮血噴起的同時,用一團乾淨的紗布按住傷口。石威扔掉拔出來的鵰翎箭,使勁按住秦雷的鎖骨和後背第三根肋骨中部。兩個滿身血污的人不安的對視着,祈求滿天神佛保佑自己的主子。

  過了盞茶功夫,沈青試探着松鬆手,感到秦雷的血似乎止住了。不由大喜,把紗布揭開,從秦雷的包里掏出那瓶被他視若珍寶的『烈酒』拿出來,毫不吝惜的澆到秦雷的背上。倘若秦雷醒着,見到這小子如此暴殄天物,一定會被氣暈。

  好在,方才箭拔出來的一瞬,秦雷便暈了過去。

  然後沈青用秦雷教得傷口縫合法,把秦雷的創口用羊腸線仔細的縫起來。秦雷暈過去也好,至少沈青不擔心他會痛的亂動,動作又快又穩,不一會便縫好了。

  ……

  「哎呦……」一聲痛呼,把沈青從回憶中拉回現實。他抱歉的對秦雷笑笑,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見。

  那次受傷到現在已經一個月了,沈青每天都要重複拆繃帶,換藥,再綁繃帶的動作,也算是老手了。他聚精會神的為秦雷換好藥,又仔細綁好紗布。才舒口氣道:「殿下身子骨就是好,已經開始結疤了。我看不到中都,就該拆線了吧!」

  秦雷一直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嘿嘿笑道:「那是,你以後可以叫我打不死的星矢了。」

  沈青並不明白星矢和打不死有什麼聯繫,好在殿下說話一向深奧難懂,他已經習慣了。

  一時間車廂內有些安靜,能清晰地聽到車軸和車輪,車輪和地面的摩擦聲。

  良久秦雷才幽幽問道:「不知道他們怎樣了?」

  沈青一拍腦門,笑道:「殿下恕罪,卑職接到前線飛鴿傳書,方才忙着為殿下上藥,倒忘了拿出來。」

  秦雷猛地坐起來,急道:「快念念,快……哎呦……」話還沒說完,又苦着臉叫喚起來。方才心情激盪之下,他發力過猛,又牽扯到傷口。

  沈青好笑得看着秦雷,這位殿下在療傷時神經堅韌的非人,好比刮骨療毒的關雲長。現在卻裝模作樣,分明想掩蓋方才的失態。

  沈青知道,自從決定五路分兵後,秦雷的心理壓力一直很大。即使是在養傷的時候,他最牽掛的依然是那幾隻隊伍的安危。

  既然自己這一路遭襲,時間又這麼靠後,那一定至少有一支隊伍遭到滅頂之災。放在原來秦雷也許不在乎這個,但是經歷過河邊那一幕後,他無論如何也放不下了。

  沈青把信展開放在秦雷面前,上面寫滿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秦雷把頭歪過去,哼道:「念……」

第30章

祈我公孫,佑吾平安

  沈青只得收回信紙,輕聲念道:「敬呈五皇子殿下:驚聞殿下受傷,不勝惶恐,唯日夜禱告,祈求殿下平安……」

  秦雷笑罵道:「這一定是許戈那個狗屁不通的小子,看來他還活着。」

  沈青點頭笑道:「確實是許隊長寫的。」他又繼續念道:「我們幾個都好,一路上除了吃得不好、蚊子太多,沒有碰到齊兵一根毛。只有馬奎那個倒霉蛋全軍覆沒,只有他帶着一百多人突圍。」

  秦雷佯怒道:「直娘賊,老子也被打了個落花流水,豈不也是倒霉蛋,看我怎麼收拾他。」

  沈青能看出來,雖然殿下嘴上碎碎念,卻明顯放鬆很多。他繼續念道:「等俺們趕到集結點時,您已經被虎賁軍的弟兄們送回國了,沒有趕得上見您老一面,遺憾的緊。」

  秦雷鬱悶的無言,石威和沈青已經告訴他了,鐵鷹把他的親筆信及時交給了皇帝,皇帝果然龍顏大悅,派出禁軍之魂虎賁軍八千餘人,前去接應,伏擊尾隨而至的百勝騎軍。結果自己半死不活的,被直接送回國內錯過了虎賁圍殲百勝軍的好戲。

  沈青無視秦雷的痛苦,繼續念道:「不過俺們跟着虎賁軍全殲了百勝軍的兩個營,也算給您老人家報了仇。」

  秦雷站起身來,『呸』了一聲,憤憤道:「老子有那麼老嗎?我才十七哎!」

  沈青把最後幾句念完:「現在俺們都被陛下留在陣中效力,等打完仗就回去伺候您老人家,您耐心養傷吧!再見。許戈石勇侯辛。」

  聽完信,秦雷對沈青笑道:「看着他們還有鐵鷹都被留在軍中效力,是不是羨慕了?」

  沈青想了想,還是點點頭,他覺得沒有必要在殿下面前隱藏自己的想法。

  秦雷拍拍他的肩,沉聲道:「這是一場上一代人的戰爭,我向你保證,在若干年後,我會給你一場屬於我們的。」

  沈青微微沸騰的心被秦雷輕輕一拍,重新平靜似水起來。

  這一年,秦雷剛剛十七歲,沈青也才十八歲。

  ……

  當今天下三分,秦占其一。西秦有九省一百單八州,其中的直隸省又稱關內省乃是京畿之地。秦國一百單八州之首——首都中都便座落在直隸之內。

  過了直隸省的唐州衛,就算進了京都地面。原本寬闊的官道又生生開闊了三分,十丈寬的大道上車來車往,從中都駛向四面八方,或是從四面八方匯集到中都的車隊商旅絡繹不絕,把個大秦王朝烘托的欣欣向榮。

  人們早就發現,在道兩邊栽上幾趟樹木,可以有效防止風沙對官道的侵襲,防止揚塵。夏天還可以防暑降溫。看上去還美觀大方。

  所以在秦國的大小官道兩側都栽着各式各樣的行道樹,其中以高大筆直,容易種、長得快的楊樹居多。這些行道樹又叫官樹,屬於各級官府的財產,私人不得砍伐。

  作為首善之地的中都就種着足足六列行道樹,分列官道左右。最外面一層是十丈高的白楊樹,中間一層種的是梧桐樹,也是十丈高。

  官道最內側是兩列珍貴的銀杏樹,筆直高挺,鬱鬱蔥蔥,一眼望不到邊。這些銀杏樹是秦國二百餘年前開國時,秦高宗命人栽下的,象徵大秦氣運悠長,千年不衰。民間素有「公孫樹榮,大秦興隆」的說法。

  銀杏也成了秦國人最愛的植物,被賦予特殊的意義。每當有秦人從外地赴京,見到第一棵銀杏樹,便知道已經進入此次旅途的最後一段。往往會下馬下車做進京前的最後一次休息。隊伍中的頭面人物便會拿出香爐燭台,擺上三果五食拜祭一番,祈求進京後一切順利,平平安安。若此時有銀杏樹葉從樹上落下,旅客會認為是大吉之兆,定然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護送秦雷的車隊在離開函谷關一個月後,終於見到了第一株銀杏樹。

  秦雷並不知道拜銀杏的風俗,當護送秦雷的御林軍皇甫校尉恭請他去主持祭奠時,他有些錯愕。聽了那位叫皇甫勝文的年青軍官地講解,他便欣然接受了這個不費力的任務。

  ……

  冠蓋如雲的高大銀杏樹把毒辣的正午陽光擋在外面,大片的樹蔭下一片清涼,仿佛另一個世界。秦雷從馬車上下來,來到樹蔭下煙霧繚繞的供台。那供台長一丈、寬二尺、高五尺,乃是上好漢白玉質地,供台表面浮雕着精美的圖案,秦雷定睛一看,竟是慶雲、珠絡、如意等禪宗圖騰。

  像經常對沈青說得,他把疑問埋在心裡,等待合適的機會再拿出來解決。

  沈青帶人把香爐燭台,以及點心水果等祭品在供桌上擺好,便退後,與御林軍一起站在秦雷背後。

  秦雷捻起一柱金黃線香,在燭台上點燃,雙手捧過頭頂,對供桌後的老銀杏樹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詞道:「持吾香燭,拜我公孫。祈我公孫,佑吾平安。」

  後面幾百人緊跟着齊聲道:「祈我公孫,佑吾平安……」聲音整齊劃一,透着無比的虔誠。

  秦雷畢恭畢敬地把香插到香爐中。左手舉起酒觴,右手食指輕沾酒水,向天向地向銀杏樹彈了三下,之後把酒緩緩灑在供桌前的地上。如是三次,才算完成了儀式。

  做完這一切,無論是秦雷還是衛士們,都感到精氣神為之一振,不由自主對九十里外的中都產生一份崇敬之情。

  秦雷搖搖頭,把這種感覺搖出腦袋。他對設計出這種進城前先拜拜,以達到安定社會秩序、增加對國家的歸屬感的前輩佩服的五體投地。

  拜祭完,全體換盛裝,準備進京。據說會有大人物在城外十里的長亭迎接。

  秦雷在沈青和石威的服侍下,第一次穿上秦國皇家禮服。

第31章

兄弟終有相見時

  這身禮服是少府織染署詢問秦雷的喜好後,用半月時間趕工而成,昨日方運抵車隊。

  秦雷原本偏好黑白兩色,但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他莫名的對白色有些反感。所以選擇了黑色作為服飾主色。

  大秦官服服色沿襲唐制,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朱,七品以上服綠,九品以上服青。黃色乃是皇室專用,皇帝着金黃配金龍,其餘皇子親王各有成例。

  百年征戰又使大秦崇尚威武簡潔,改革了傳統的寬袍大袖式官袍,收緊了袖口、領口,縮短了官袍下擺,加上墊肩,這種小袖長身袍使得秦國官服看上去威武精幹,穿着更是利索。

  這卻成了齊國和楚國嘲笑秦國是『鄉下之邦』的一大例證,兩國王公貴族提起秦國,便一定會說到秦人的粗魯不文。每每此時,必會用到秦國官袍的『不倫不類』來佐證所言非虛。

  不過,秦雷感覺這身打扮很不錯,尤其與齊國那臃腫的官服相比。他因未及弱冠,因而束髮成髻,用烏金游龍逍遙巾紮起。外罩一件黑色盤龍皇子服,寬肩細腰。前胸開契,露出用金線描着團龍的雪白湖綢內衫領口。腰間扎一條五寸寬的金玉盤龍帶,上面掛玉佩,寶劍兩樣物器。下裳到小腿,露出一雙繡着祥雲的輕便履雲靴。

  所謂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原本沈青與石威只感覺輕袍便衣的殿下挺帥氣、挺瀟灑。現在一番打扮下來,一位身材筆挺,劍眉星目的天潢貴胄出現在二人面前,氣勢不凡,不怒自威。

  二人皆心悅誠服道:「殿下果然貴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