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 - 第3章

三戒大師

  一席話說的金吾將軍麵皮發紫,但身為北城金吾,消息豈能不靈通?他略一沉吟,咬牙對李光遠一拱手,轉身吼道:「撤!」。

  ……

  李光遠與鐵鷹兩人忙走進院來,但見一片狼藉,沒有殿下蹤影。兩人正焦急時,背後一個晴朗的聲音傳來,「兩位好心情,在玩躲貓貓嗎?」

  兩人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出來見秦雷手中提個食盒,笑容和煦地站在院中,着實有些……可惡。

  秦雷見兩人怒視自己,提提手中的食盒,對李光遠嘿嘿笑道:「我就是去給大人買了個早點,地方不熟,耽擱久了,大人見諒啊!」

  李光遠見這位死要面子的樣子,不禁莞爾。也笑道:「微臣真有些餓了,謝殿下美意。」兩人挽手進屋,後面的鐵鷹也一臉笑意站在門口。

  ……

  後院涼亭中,秦雷正襟危坐在石凳上,一邊石桌上的茶盞早已沒了熱氣。鐵鷹望着秦雷標槍似的背影,知道殿下真的變了,天翻地覆。他輕舒口氣,一個念頭浮上心頭,無論怎麼變都不會比原來差吧!鐵鷹回過頭,安靜的守衛着他的殿下。

  李光遠已經離開很久了,他拋給秦雷的信息仍在秦雷腦海中盤旋。再加上剛才對鐵鷹的詢問,秦雷大體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十六年前,當時最強大的秦國襄文皇帝駕崩,諸子爭帝,時局混亂。齊楚兩國在東齊百勝侯趙無咎,南楚柱國將軍諸烈率領下,百萬大軍聯手攻秦。秦軍士氣低落,一潰千里,大半國土淪陷,幾十萬軍隊灰飛湮滅,國家危在旦夕。

  危急時刻,秦國車騎將軍李渾,右丞相文承彥串聯百官,擁戴現在的昭武皇帝登上大寶。穩定朝政的同時:割九州,允歲貢,質皇子,嫁皇妹與北齊。這才瓦解了齊楚聯盟,而後秦軍合兵一處,逼退了楚國大軍,解了亡國之局。

  十幾年過去了,時間改變了很多事情:秦國那位和親的公主心情抑鬱,幾年前就薨了;齊國上層陶醉在勝利的芬芳中,紙醉金迷,驕奢淫逸。百姓苦不堪言,矛盾日益尖銳,國力冰消雪融;而秦國臥薪嘗膽,勵精圖治,上下一心,終於恢復了國力。

  此消彼長,形勢不言而喻,秦國需要一場戰爭,一雪前恥。

  至於那個已經長大成人的皇子,似乎沒有人關心。

  這兩年秦國與南楚關係緩和,轉而敵對齊國,幾十萬大軍陳兵函谷關,隨時都會猛虎出籠。自從那位公主去後,兩國關係唯一的緩衝也沒有了,摩擦不斷。這種情況下,作為人質的皇子怎麼會有好日子過呢?

  若是那個也叫秦雷的皇子還在,定要自艾自怨一番。可現在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秦雷,王牌特種部隊的精英教官,所有軟弱自傷都與他無緣。

  通過對掌握情況的分析,秦雷強烈地感覺到,接下來一段時間自己可能會成為三國博弈的焦點。楚國一定希望自己死,昨夜的刺客,很大可能是楚國的;齊國應該不希望自己死,給秦國開戰的理由;而秦國的態度就比較曖昧,儘管李光遠名義上是來探討盟約,贖回皇子的,但李光遠隱約流露出秦國的大人們似乎準備放棄自己,用來引發戰爭。但是意見應該不統一,至少李光遠就傾向於保住自己。

  他理清思緒,便不再胡思亂想,伸手端起涼茶,「咕嘟」喝下去,甩手把杯一擲,一朵白菊綻開在紅色的廊柱上,伴着清脆的破碎聲,秦雷穩穩起身,大步走出涼亭,鐵鷹緊緊隨在後面。秦雷不會告訴鐵鷹早上的劇烈活動,害得他腰酸背痛不敢動彈,剛剛恢復過來。

  ……

  李光遠對秦雷的請求是——裝病,秦雷答應了,讓鐵鷹對外宣稱自己驚嚇過度,失憶失眠,情緒波動劇烈,激動時甚至暴起傷人,危險無比。

  而他自己則躲在西面小書房裡,每日翻閱李光遠親自撰寫的《新三國志》,這本書從前朝大唐失九鼎開始,一直寫到現在,他學風嚴謹,秉筆直書,對秦國沒有多加讚美,對齊楚也沒有肆意貶低,只是客觀的描述了這二百多年的歷史。

  這樣的書,放在哪個朝代哪個國家都討不到好,李光遠也沒有公諸於眾的打算,全書六十多萬字,全部是雋秀的楷書手寫,珍貴程度不言而喻。那天秦雷托李光遠買些歷史類書籍,不知存的什麼心思,第二天李光遠把自己的作品送了過來。

  加上書房的藏書,秦雷知道了這個世界在唐以前,與他原本的世界是一樣的。但歷史的長河在馬嵬坡上轉了個小彎,以後的事情便面目全非了。

  玄宗死了,肅宗也死了,天下大亂了,唐就此而亡了。五十年的軍閥混戰後,便剩下現今的三大國家,二百年來時戰時和,每當一方勢大,另外兩方便默契的聯手打壓。直至今日,三個古老的國家仍然矗立着,紛爭着……

  ……

  幾天後,齊國太醫來了。

  那個顫巍巍花白頭髮的老頭子一番望聞問切,沒發現什麼異常,可秦雷失憶,是實打實的。

  望着邊往外走邊搖頭的老太醫,秦雷撇撇嘴,對鐵鷹道:「繼續跟他們交涉,說我快忘了喘氣了。」

  接下來的日子,李光遠來得越來越頻繁,有時和秦雷手談幾局,有時閒聊幾句。甚至會把在東齊朝堂上的談判講給秦雷聽,秦雷知道機會對於他這種半囚犯來說太少了,也就不藏拙,往往幾句話把紛雜地朝堂鬥爭分析的鞭辟入裡,令李大人的臉色越來越欣慰。

  ……

  一天晚飯後,感覺身體基本恢復的秦雷拉上鐵鷹來到後院。

  鐵鷹疑惑地看着對面短衣襟小打扮的秦雷,等他發話。

  秦雷抬起蘆柴棒似的小胳膊,手掌內招,對鐵鷹道:「咱們切磋切磋,鐵大哥,請全力進攻。」

  鐵鷹『哦』了一聲,想了想,道:「還是殿下進攻吧!」

  秦雷知道他怕傷到自己,心中小窩火,點頭道,「也好,鐵大哥,請接招。」話音剛落,便揉身上前,一腿鞭向鐵鷹的腰眼。

第5章

煉身體秦雷自強

成棄卒皇子惱火

  半個時辰後……

  汗流浹背的秦雷惡狠狠地盯着鐵鷹,見他呼吸平穩,若無其事,秦雷咬牙道:「以後每天晚上都打一架。」說完轉身回屋去了。

  他消失後不久,鐵鷹緩緩的坐下,開始揉搓身上被打到的地方,月色如水,灑在他身上,竟有些哀怨味道。

  剛才的切磋,或者說打沙包更合適,秦雷的拳腳沒法攻破鐵鷹的防守,速度和力度都不夠。當然,還是很疼的。如果鐵鷹知道秦雷準備用他長期測試自己的力量水平,可能心會更痛。

  質子府門前鬥毆事件似乎已煙消雲散,上京府尹也沒有前來討要幾個受傷士卒的湯藥費,而是派出整整一營兵卒把質子府團團圍住。

  鐵鷹只道是齊國怕人少了再挨揍,秦雷卻感到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無奈最近幾日李光遠似乎有些躲着他,也無從打聽。

  既然搞不明白,秦雷索性不想,給自己制定一套訓練計劃,一心恢復起體能來。

  他每日卯時起身,稍微活動後,便背上一個自製的包袱圍着小院子跑圈,院子很小,一圈不到三十米,一圈圈跑下來,足以讓旁觀的鐵鷹眼暈。

  鐵鷹知道,包袱里是五塊磚頭。秦雷這樣跑半個時辰後,調整片刻,便會脫下被汗水浸透的小褂,赤着排骨似的上身,拿起另一個包袱,同樣裝着五塊磚頭,平舉二十個,側舉二十個,然後用一根扁擔一頭一個掛起包袱,擔在肩上,深蹲二十個,諸如此類,花樣繁多。做完這些後,齊國新派來的廚子才剛起床呢。

  早飯後,秦雷會重複早上的鍛煉好幾遍,還會把住涼亭飛檐做幾組引體向上,或者坐上護欄,把包袱掛在腳踝上,小腿抬起放下幾十次。雖然鐵鷹不知道這樣做的效果如何,可看着秦雷帶着強烈節奏感的運動,也不禁暗自佩服。心道,自己可不能持續這麼長時間運動,看來殿下是有竅門的。

  午飯後,秦雷會小睡半個時辰,然後頂着太陽平舉扁擔,扁擔一頭吊着那個包袱,一動不動半個時辰,然後換手,再半個時辰……

  汗水出了又乾乾了又出,旁觀的鐵鷹十分不忍,勸了幾次,都被秦雷殺人的目光頂了回去,也就隨他去了。

  整個後晌秦雷便會一直這樣反覆,鐵鷹看得都渾身酸疼,也不知道貌似柔弱的殿下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到了晚上,負重跑半時辰後,這才結束了一天的磨練。鐵鷹會囑咐廚子燒好洗澡水,把一個指頭都懶得動的殿下扔進浴桶里。

  等殿下泡完澡,鐵鷹又會把他撈出來,用大毛巾胡亂一擦,扔到床上,自己活動一下臂膀,壓了下去……

  殺豬一樣的慘叫聲傳出小院,迴響在上京城的夜空中,驚起一群夜鳥,也讓門外的齊國士兵面面相覷,胡思亂想。

  秦雷不得不承認,儘管鐵鷹的手太重,但是號稱正宗內家推拿手的本事是一流的,每次鬼哭狼嚎後,便會通體舒泰,一夜無夢。次日又可狀態全滿,繼續自虐。

  ……

  這天晚上,結束了一天的修行,秦雷舒服地趴在浴桶的邊沿哼哼唧唧,看着坐在門邊的鐵鷹欲言又止的樣子,懶洋洋地道:「鐵大哥,你這人忒不爽快,我倆身在異鄉,相依為命,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鐵鷹聞言,望向秦雷,水汽蒸騰間,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知道秦雷這句話真心的。這一個月的相處,他已經能分辨出秦雷那句是開玩笑,那句是正經了。

  本來作為侍衛,是不該對主人的事情指手畫腳的。可他想了想,覺得秦雷自從甦醒後處處以誠相待,平等尊重,實在不該隱藏什麼,於是清清嗓子,道:「殿下,今天盟約簽訂,卻隻字未提您的事,實在是欺人太甚!」

  秦雷聞言,眉頭打了個漂亮的節,轉瞬又舒展開來,他微微直起身子,慢悠悠道:「前些天李大人便知會我了,本來就沒報多大希望,也就沒感覺多麼失望。」

  鐵鷹一聽,有些着急,也直起身子,瓮聲道:「這些日子見殿下日夜用功,還道是您轉了性子,知道上進了,沒想到這才幾天又變回原來那溫吞水的破性子了。」聲音漸大,語調也漸高。

  秦雷就是喜歡他這直筒子脾氣,像極了原來他手下的兵。他笑笑,不再逗鐵鷹,沉聲道:「從來沒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活命,只有自己救自己。」

  鐵鷹很喜歡這句話,頓時被點燃了激情,起身抱拳道:「全憑殿下吩咐……」

  秦雷笑眯眯的指了指一邊的浴巾,接着說道:「國內突然授意李光遠結束談判,倉促締結盟約,一定是準備一戰雪恥了。」水中的拳頭卻緊緊攥着。

  接過鐵鷹遞過來的毛巾,秦雷起身跳出木桶,擦乾身子,隨便裹上件長袍,道:「現在我們的形勢變的很危險,但是只有變化才會有機會,若仍是原來的樣子,只怕我就要在上京終老了。危機有多大,機會就有多大,鐵大哥,相信我,我們不會這樣混吃等死的。」

  鐵鷹看到秦雷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猜他應該有主意了,也不多說。

  隨後,殺豬聲按慣例傳出,門外的衛兵已經充耳不聞了。

  做完推拿後,鐵鷹吹熄蠟燭,起身告退。

  黑暗籠罩了臥室,這一次,秦雷沒有沉沉睡去,而是盯着房梁愣愣的出神。雖然安慰了鐵鷹,可他心裡也一樣惱火。

  他沒想到竟然會有這種結局,本來覺得自己這個雞肋般的質子,沒什麼值得兩國大人們計較的,那秦國的皇帝但凡有一點骨肉之情,也會把自己要回去,更何況自己為國出質十六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

  兩國一旦開戰,自己就徹底失去價值了,很有可能成為齊國泄憤的工具被咔嚓了事。所以必須要抓緊行動,放手一搏了。

  「你們這些下棋的想放棄我這棋子,卻也要看我答應不答應。」黑暗中,秦雷緊緊攥起雙拳,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恨聲道。

第6章

會少卿秦雷問計

質子府皇子話別

  第二天一早,秦雷讓鐵鷹再次去請李光遠。

  這次李光遠沒有推脫,很快便到了。

  秦雷在日常會面的小書房等他,李光遠見他神色如常,也稍放心了些。秦雷稍寒暄一下,便從那本《新三國志》中抽出一張紙遞到他面前,有些犯愁道:「我不知道該找誰,還請大人教我。」

  李光遠接過一看,上面有五個名字,分別是齊國太醫院的馬醫官,內監的黃公公,報國寺的至善和尚,龍虎山的徐道士以及中都會館的鐵中豪,五個不相干的人。

  李光遠看着五個名字,沒有半點疑惑,顯然他對此是知情的。

  這是李光遠當時靈機一動讓秦雷裝失憶的結果,原本計劃利用秦雷遇刺這件事情,在談判中多掙幾分好處,這份前來探視醫治人員名單倒是副產品。

  未想到形勢急轉直下,談判倉促結束,裝病也就沒有了意義,秦雷要利用這份副產品自救了。

  他將視線從紙上移開,看向秦雷,這位殿下剛滿月便被送到異國為質,若不是嫁到齊國的長公主細心照料,能否活下來都是問題。長公主去世後,更是孤苦無依,被齊國欺負到了極點。現在又被自己的祖國遺棄了。

  李光遠心中暗嘆,面色越來越凝重。

  秦雷給李光遠端過茶盞,便靜靜站在一邊等他從思緒中擺脫出來。

  良久,中年官員長嘆一口氣,澀聲道:「殿下,您可知我大秦為何倉促締約?」沒等秦雷回答,他接着道:「我大秦已經完成布置,最多還有一月便會開戰了。」

  秦雷點點頭,果然如此。只是不知為何會有如此變故,他自嘲的笑笑,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東齊百勝公趙無咎已經從前線連夜返回上京,應該是敦促齊國皇帝作戰爭動員。

  秦雷笑道:「那就是說至少還有一個月時間來着。」

  李光遠見殿下仍談笑自若,頷首道:「天不絕人,這紙上有三人可用。」他在紙上點了三下:分別是黃公公,至善和尚,鐵中豪。「黃公公乃是齊國皇帝的近侍,至善是齊國國師慧能和尚的首徒。而鐵中豪是可以成為臂助的。」

  秦雷輕輕點頭,微帶苦惱地道:「自從姑姑去後,小侄的處境越來越艱難,現在更是被軟禁在家中,難以施展。」若是質子府外齊兵人少,還可打將出去,可如今足有二百金吾,秦雷雖然自信,卻沒狂妄到僅憑兩人去挑釁數百壯漢。

  李光遠捻須沉吟道:「黃公公與微臣還有些交情,便交給微臣。只是微臣後日便要啟程回國,其他兩人還需您親自交通。」

  秦雷笑道:「還要大人幫我聯絡。」

  李光遠動作很快,正午便傳話過來,已經辦妥。

  他臨近歸期,事務繁雜,只能做到這一步,接下來只能靠秦雷自己。

  ……

  這天中午,那手藝不錯的齊國廚子整治了一桌西秦菜,四葷四素兩個湯,色香味俱全。看來秦雷以實際行動對他廚藝的讚美大大激發了這位廚子的熱情。

  西秦菜類似於秦雷原本時代的川菜,講究麻辣鮮香:鮮亮的蔬菜、誘人的半肥肉片配上各種麻椒佐料,在高手大廚的精心烹飪下,變成一桌看着便口中生津,聞着就陶醉不已,吃起來更是大叫過癮的地道美食。

  在食不厭精的齊國,做工簡單,口味強烈的西秦菜被達官貴人視為鄉下菜,普通百姓卻讚不絕口,流傳頗勝。這位大廚見秦雷食慾健旺,葷腥不忌,試探着做了一次,果然大受歡迎,被秦雷和鐵鷹吃的乾乾淨淨,於是西秦菜便成為質子府食譜上的常備菜品。

  秦雷夾起一片泛着金光的回鍋香肉,歪頭對一旁悶頭大吃的鐵鷹問道:「你跟那位鐵老闆真沒有親戚關係?」

  鐵鷹口中正咬着片碧綠的油菜,聞言使勁搖搖頭,把菜葉甩的左右晃動,湯汁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