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 - 第13章
三戒大師
待他站起身來,二郎已經按照吩咐,把食料備好了……兩人搭檔這些天,他已經是個很稱職的幫廚了。二郎好奇問道:「這木箱子是什麼?」
「鐵匠鋪的風箱。」三郎也不瞞他兄弟道:「用來高爐溫的。」說着與五郎合力,把灶上原先的鍋移走,換上新買的一口薄鍋道:「鍋太厚了,影響導熱。」
「什麼要這麼熱?」小六郎瞪大眼問。
「炒菜需要高溫快出。」三郎淡淡道:「這樣才能儘可能的保持食材的鮮美,炒出完美的菜餚!」
爐灶里就有火,添上上好的竹炭,五郎開始拉風箱,風呼呼地鼓起來,爐火果然竄的老高,很快將鐵鍋里的水汽蒸發乾淨。
三郎叫一聲好,便往鍋中注油,待油溫一升,加入蔥姜作料和切好的肉絲快速滑炒,肉色一白便用笊籬撈出,同時叫道:「要更大火!」
黑五郎,便使出吃奶的力氣,把風箱拉得呼呼作響。
待油溫上去,三郎放入豆醬、面醬和紅糖,叫一聲:「停!」
五郎便放開風箱,呼哧呼哧的喘粗氣。
風箱一停,爐火便小,三郎用鍋鏟翻炒,炒至醬香撲鼻,並冒出小泡。又叫道:「大火!」
「哦……」五郎又趕緊使勁拉。
改大火後,三郎加入肉絲快炒至入味,淋上香油出鍋。
二郎便將備好的蔥絲和千張……也就是豆腐皮擺上,讓六郎端出去。
小六郎小心翼翼端到門口,那青年老闆和夥計早就翹首以盼了。一看到這盤醬香撲鼻、造型別致的菜餚,原還很不服氣的兩人,頓時被鎮住了。
趕緊接過來擱到桌上,兩人大眼瞪小眼,他們從沒見過這樣的菜餚:「這叫什麼菜啊?」
「京醬肉絲。」六郎想一想哥哥的話,道:「用千張裹着吃。」
兩人學着六郎的樣子,拿起張豆腐皮,夾上肉絲和蔥絲,小心翼翼的咬一口,頓時,肉絲的嫩滑、蔥絲的辣脆、豆腐皮的嚼勁,融合在一起,那叫一個香汁滿口,回味無窮!
「好吃,太好吃了,我還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菜呢……」夥計一邊往嘴裡塞,一邊激動的含糊道:「嗚嗚,以後吃不到了怎麼辦?」
那青年更是淚流滿面,跟這道菜一比,自己做得連狗屎都不如。他突然想到父親講過的傳說,渾身一陣戰慄,失聲叫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炒菜?!」
第22章
乾股
對,一定是炒菜!那傳說中汴梁幾位頂尖大廚的不傳之秘!竟然一個十歲的孩子,這樣華麗麗的展示在我的面前,蒼天啊,難道是菩薩派善財童子來拯救我?!
一定是這樣的,機會稍縱即逝,得緊緊把握啊!
青年人咬碎鋼牙,暗下決心。
只是三郎仍在廚房忙活,他不敢進去,也不敢出聲打擾,只能在外面抓耳撓腮的候着。
就見一道道色香味形俱全的菜餚,流水般端出來。一會兒功夫,就擺滿了桌子。
「如此神速,果然是神技啊……」年輕人激動萬分,一見三郎掀帘子出來,他便撲上去,滿臉孺慕的高叫道:「小師傅,收下我吧……」
「都快餓死了,」三郎一閃身,拉着弟弟坐在桌邊道:「先吃飯。下館子吃飯,還得自己下廚,這叫什麼事兒啊。」
「先吃飯,吃飯。」年青人趕緊給三郎兄弟幾個盛飯,又殷勤的分起湯來。
「坐下一起吃吧。」二郎過意不去道。
「師傅面前,哪有徒兒坐的份兒。」青年卻毫不猶豫的拒絕道:「師伯師叔儘管吃,我站着伺候就好了。」他這是按學徒的規矩要求自己。
「師伯,呃……」二郎咽口吐沫,心說,我還是個少年。
「師叔是叫我們?」小六郎扯扯黑五郎的袖子。
「吃你的飯。」五郎瞪他一眼。
「坐下一起吃吧,」三郎也不好意思說胖就喘:「拜不拜師,吃完飯再說。」
「遵命。」青年便在下首座位上,擱了半邊屁股,想問問這些五花八門的菜餚,都叫什麼名兒,怎麼做的。無奈陳家兒郎有家教,『寢不言食不語』,他只能把疑問,先悶在肚子裡。
不過三郎炒的菜,實在是色香俱全。從沒吃過炒菜的胖青年早就食指大動,很快便忘乎所以、運筷如飛,不記什麼師生尊卑了。惹得陳家兄弟紛紛側目。
好在滿滿一桌子菜,兄弟幾個倒不虞沒得吃。在胖青年的帶動下,陳家兄弟也開始風捲殘雲,偌大的廳堂里,光聽見啪啦啪啦的筷子聲,和呱唧呱唧的咀嚼聲……
做飯的往往沒食慾,三郎很快就吃完了,端着一碗湯,慢條斯理的呷着,目光卻落在那吃得滿嘴發亮的胖青年身上。
這是三郎第一次真正展示自己的廚藝,之前在家做飯,爐溫太低,鍋也太厚,還不捨得用油用鹽,食材也十分有限,發揮出三分實力。這次他精心準備,訂做了風箱,採購了最新鮮的食材和作料,甚至連鐵鍋都是自備的,唯恐做的菜不夠震撼,無法讓這青年徹底服氣。
三郎之所以會煞費苦心,跑到這家來福酒店踢館,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這家店的老闆,欠着陳家三萬錢!
從十年前起,陳家便往這家酒店送竹炭,因是老關係了,所以結算的時間越拉越長,從一開始的按月結算,到最後按季結算。這三萬錢,就是去年冬天到現在的竹炭錢,因前任老闆去世,新老闆經營不善,而拖延至今。
陳希亮上門討債時,看到這家床上躺着生病的老娘,地下還有三歲的孩子,都沒要債倆字,還給人家放下了一百文錢……
三郎來還氣陳希亮濫好人,但當他觀察了這家幾天後,也被這個叫蔡傳富的胖青年感動了。在街坊的口中,這個名字很有福氣的青年,確實是個孝子。事跡不必枚舉,就說一樁——他老娘臥床半年,沒有生一次褥瘡……這意味着什麼,伺候過病人的都知道。要是父母這樣對子女,實在是正常不過,一旦反過來,就是鳳毛麟角了……至少在三郎前世是這樣的。
傳富也確實浪子回頭,十分用心的練習廚藝,希望將店裡菜單上的一道道佳肴還原出來。無奈廚藝並不能無師自通,尤其是你要開飯館,做出那些複雜菜餚的。
大家掏錢吃飯,是來享受美食的,不是給他當小白鼠的。來福酒店自然門可羅雀,眼看就要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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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三郎回過神來,桌上已經只剩下光溜溜的盤子底了,兄弟幾個從沒吃到這麼好吃的美食,都捂着肚子直哼哼。那青年蔡傳富抱着肚子起身,請陳家兄弟移到另一張桌,奉上茶點果子,然後端着一杯茶水,弓腰在三郎身邊,巴望着他道:「師傅,你就收下我吧。」
三郎終於接過他的茶,輕呷了一口。
「師傅在上,受徒兒一拜……嗝。」傳富連忙深深一揖……在宋代,這樣作揖,就相當於後代的跪拜了。但誰知往肚裡塞得太滿,猛地一彎腰,打了一個響嗝,惹得兄弟幾個笑的肚痛。
「起身說話吧。」三郎說一句,他才訕訕起身,問道:「小師傅,什麼時候教徒兒廚藝?」
「中華廚藝博大精深,急在一時也沒用。」三郎看看二郎。
二郎便拿出欠條,遞給傳富道:「你先看看這個。」
「啊……」傳富一看就臉紅了,撓撓頭道:「原來你們是債主,怪不得……」說着一臉窘迫道:「請且寬限幾日,幾日後就有錢了……」
「要真是找你討債,又何必費這牛勁?」二郎便按三郎吩咐的道:「實話跟你說,我們是看到你確實有困難,所以才想幫幫你,讓你度過難關。」
「好人吶……」傳富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陳大官人就是個大好人,他的兒子……也是大好人。」說着不住作揖道:「多謝師伯師傅憐惜,我一定好好學習廚藝,不讓你們失望。」
「你差的不只是廚藝。」三郎不客氣道:「廚藝再好,酒店經營一竅不通,一輩子充其量也就是個好廚子。」
「是,徒兒啥都不會。」傳富羞愧道:「以前光知道在街面上瞎混,現在都後悔死了。」他已經沒法將三郎當成小孩子了,竟真把他當成師長對待。
「浪子回頭金不換,」三郎老氣橫秋道:「只要你好生跟我學,日後別說在這小地方開個酒樓,就是成都府、去汴梁也大可去的。」
要是之前他說這話,傳富肯定會嗤之以鼻,但三郎展示了廚藝界最頂尖的技術,自然有資格在京城立足。因此傳富絲毫沒覺着他在吹牛,反而激動的滿臉通紅道:「徒兒定會好生跟師傅學習!」
接着,他繼續方才被打斷的話題道:「不瞞師伯師傅說,我已經把這店賣掉了,到時候第一個便還師公的錢!」
「什麼,你把店賣掉了?」三郎終於無辦法裝深沉,瞪大眼道:「什麼時候賣的?賣給誰了?」
「城東的魯老闆,早就想收購我家,但一來這是父業,二來我嫌他給的價太低,所以一直沒肯答應。」傳富嘆口氣道:「但前些日子,師公還有幾家債主上門討債,我無力償還,只能答應下來……」
「賣了多少錢?」
「八十貫。」
「這麼大的店面,你賣八十貫?!」三郎氣極反笑道:「光買房子也不止這個錢。」想想吧,八萬塊錢就賣掉繁華地段的二層酒店,就算是在縣城裡,也是樁讓人吐血的買賣。
「我知道,可是他們看我有難,故意壓價,徒兒有什麼辦法?」傳富快要哭出來道。
「這酒店你賣掉容易,要想再開起來,得花多少倍的冤枉錢啊?」三郎嘆口氣道:「已經交割了麼?」
「還沒有,」傳富道:「只草簽了契約。」
「能反悔麼?」三郎抱着萬一的希望道。
「可以,」傳富道:「沒去官府辦理過戶之前,只要返還雙倍的定金,就可以終止買賣。」
「定金多少?」
「八貫。」
「我這裡有四貫,你還能不能湊到四貫?」
「能……」傳富小聲道:「前天剛把我爹醃的鹹肉賣掉。」
「好!你下午就去,把契約取消掉。」三郎拍板道:「跟我學上一個月,至少開店賺錢沒問題的!」
「是。」既然拜師了,那出師之前,自然要全聽師傅吩咐。但別人的學徒是免費的僱工,三郎不僅不要自己幹活,還倒貼錢給自己,傳富感到很過意不去,想一想,拿定主意道:「師伯師傅厚恩,徒兒無以報,只能分你們這酒店一半的分子,請務必笑納!」
繞來繞去,終於說到點子上了。二郎卻扭捏起來,覺着頗有趁人之危的意思。
兩人你推我讓,三郎看不下去了,打斷他們道:「二哥不必如此,我們也不是搞慈善的,我的廚藝和經營理念都是錢,他學去可以賺錢,給我們分紅也在情理!」
「正是正是。」傳富點頭道:「酒店招請大廚,還得給二成乾股呢,我師父這樣的廚神,我給一半絕對不算多。」
「也沒必要一半,我不參與經營,只教教你,幫你出出點子,咱們三七分足夠了。你七我三,債務也就全免了,酒店全是你的,我們只拿乾股。」
「這,我會不會太占便宜了?」傳富不好意思道。
第23章
急症
上輩子,陳恪在生意場上逞夠了能,也吃夠了虧,才悟到一個『共贏』的道理……你得讓別人賺了便宜,買賣才能長久。
有時候看似吃點虧,最後卻一點沒少賺,原因就在這裡面。
在他的力主下,二郎陳忱出面,與蔡傳富訂立了一份三七分成的契約,雙方約定明日一早去官府備案,然後就開始學習廚藝和酒店管理。
因還有功課沒完成,此廂事了,陳家兄弟便告辭離開來福,傳富也準備去魯老闆那裡,把草簽的契約退了。
回到家去,孩子們興奮的難以平靜。這麼大的事件,每個人都有參與,便覺着好像立了大功似的。一個下午都不停的說道。
雖然三郎不斷的醒他們,晚上還要背書,但最多只能管一刻鐘的用,過後又忍不住唧唧喳喳起來。
這樣的後果就是,除了記憶力超常的三郎外,其餘老幾位,一下午都沒背進幾行字去,到天黑才意識到大事不妙。
「你們晚上等着挨揍吧。」三郎無可奈何的嘆口氣,挽起袖子去廚房做飯。
等晚飯做好,陳希亮也回來了。因教子有『飯後不責』,所以他稍微歇一歇,便命孩子們背書。
結果四個孩子,全都沒有背過功課,就連向來靠譜的三郎也失陷了……他其實能背得過,但作領頭的那個,怎好意思不同甘共苦呢?
「今天都幹什麼去了?!」陳希亮生氣道。
「沒,沒幹什麼……」到外面還小大人似的二郎,在父親面前徹底現了原形。
「那何荒廢了整日?!」陳希亮黑着臉,知子莫若父,他自然了解兒子們一天下了多少力。
「我,我們知道錯了……」二郎不敢告訴父親真相,只好黯然取來戒尺,奉到父親面前。
雖說君子有『愧疚不責』,但像這樣的態度問題,絕對不能放縱,不然會一再發生類似狀況,再也拗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