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 - 第18章
三戒大師
「對呀,他會覺着這道菜更值錢,而且一打折,就好像物超所值,有賺到似的。」陳恪笑道:「不自覺的便會多點幾道更貴的。」
「師傅真狡猾。」傳富恍然道:「哦不,師傅真英明。」
「這不叫狡猾,正常的商業手法而已。」陳恪正色道:「你記住誠信經營才能長久,但也要揣摩客人的心理,用心思去經營,這樣才能賺到更多的錢。」
「不錯。」陳希亮聽了,很是讚賞道:「兵法有雲,以正合以奇勝,就是這個道理。」
「咱記住了。」傳富認真點頭。因家裡還有老娘,他又說了會兒話,便告辭離去了。
父子幾人把他送出,回到屋裡,陳恪問道:「爹,你怎麼突然要換營生了?」他也是飯錢才聽陳希亮說,不準備在碼頭幹了。
「難道我就只會推小車?」陳希亮哈哈笑道:「你小子,太瞧不起老子了!」這才把自己的去處道出道:「馬上就收夏糧了,縣裡僱傭一名能寫會算的會計,我前陣子去縣衙應試,已經被錄用了!」
「是麼,那真是大喜事啊!」二郎和三郎一起歡呼道:「爹爹真能憋得住,到現在才說!」
第30章
開業
整個七月,青神縣城最大的新聞,莫過於來福酒店的起死回生。
青神百姓都知道,這家原在青神縣排第二的酒店,自從年前蔡老闆去世,他的兩個學徒也被挖走,便失去了立業之。也有老主顧,念着蔡老闆的情誼,捧過小蔡老闆的場,然而情誼再重,不能花錢活受罪,大家嘗過一次小蔡老闆的手藝後,無不落荒而逃,打死不敢再踏足一步。
所有人都給這家酒店判了死刑。果不其然,從三月底,來福的排門,便整整倆月沒有卸下,大伙兒唏噓一陣,也就漸漸淡忘了這家酒店和那小蔡老闆。
然而六月下旬,青神縣的大街小巷中,竟然都貼上了來福酒店的告白——用工整的楷書寫道:『想吃大宋頂級料理,不必跋山涉水去京城,只消來縣城北來福客棧,七月一日正式開業,屆時免費一日,各色炒菜任君品鑑!』
人們先是驚訝,難道酒店易主了,但看到落款上那個大大的『蔡』字,才知道還是小蔡老闆的店。
宋代商品經濟發達,各種廣告手段屢見不鮮,但這樣開業免費的法子還沒聽說,至少在青神縣是頭一回兒,因此消息很快傳遍全城,也傳到城東魯家酒店的魯老闆耳中。
魯家酒店在青神縣最大,老闆叫魯樂魚,是個胖頭大耳的中年人,一直想吞併來福,把生意擴大到城北。此他高價挖走了來福的學徒,逼迫蔡傳富低價出售店面。他幾乎已經得逞,蔡傳富卻在去官府前變卦,寧肯繳納贖金也要留下店面。
魯樂魚自持身份,沒有跟傳富糾纏,卻等着看他的笑話,篤定他會爬回來求自己。
誰知左等右等,卻等到了來福重新開業的消息,聽說還要搞什麼開業免費就餐,魯樂魚嗤笑道:「這小子淨會作怪,他家的飯菜,倒貼錢都沒人去吃!」
邊上幾個幫閒的襯腔道:「是,他家的飯菜狗都不吃。」
「不過好歹是同行,咱們得去捧場……」魯樂魚咧嘴笑道:「也看看傳富搗鼓出來的炒菜,會不會吃死人!」
「就他還炒菜呢,呸!」幫閒的一起罵道:「不吃死人就不錯了……」
不管外界的評價多低,到了七月初一那天,還是有很多客人被告白吸引而來,沒開門就等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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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排門縫裡,看到外面人頭攢動,一夜失眠的蔡傳富,緊張的直嘬牙花子:「師傅,怎麼這麼多人……」
陳恪把功課緊趕慢趕,才擠出這一個整天來,昨晚就住在店裡,幫他一直準備到現在,聞言罵道:「頭一次聽說,開飯館還有怕人多的!」
「我怕招呼不過來啊……」
「今天我幫你。」陳恪看看空蕩蕩的店面。升起一種見識奇蹟發生的感覺:「炒菜是個稀罕事物,人們都想新鮮,估計從明天開始,來你店裡吃飯,就要預定了。」
「嗯,能做多少桌,就訂出多少桌。」蔡傳富對陳恪懷有盲目的信心。
「笨蛋,」陳恪無奈的揉着腦袋道:「人家來預定,你還能不接單啊?給他往後排就是了。人很奇怪,越是容易得到的,越不當回事兒,越是排隊搶到的,越覺着稀罕。」說着嘿然一笑道:「就憑咱們這蜀中獨一份的手藝,要是排不到仨月以後,將來你別跟人說是我徒弟!」
「師傅可真有信心。」蔡傳富憨憨的笑道。
「……」陳恪瞥他一眼,沒說話。
「啥意思啊?」傳富望向小六郎,這小子雖然小,但鬼精鬼精,至少比他要聰明。
「我哥是說,你這是廢話。」六郎扮個鬼臉道。
陳恪確實不擔心生意會不好。從準備教傳富廚藝那天,他就思考過來福酒店未來的經營,要不要重新裝修,要不要用什麼打折、積分之類的營銷手段,但很快便排除了這些花樣。因餐飲業不像別的行業,當你能獨一無二的美食時,就形成某種意義上的壟斷,食客們如壟斷行業中的消費者,對就餐環境、服務質量、甚至衛生水平……表現出極大的忍耐,那些花里胡哨的營銷手法更是畫蛇添足。
當然,高雅的環境,優質的服務,會大大升酒店口碑,帶來更高的利潤,但來福酒店重新開業的錢,還是他用一張方幾的設計圖,從潘木匠那裡換來的……這次倒沒有關撲,而是潘木匠主動找上門。
就在師徒了開店的啟動資金髮愁時,潘木匠着大包小包的禮物,找到了陳家。
進屋扯淡兩具,他就道明來意說,那些買了官帽椅的顧客,對椅子身自然沒話說,但其簡潔明快的風格,似乎與原先的桌几不搭調。宋朝人十分看中享受,沒有人說要退貨,只是想讓潘木匠想辦法,趕緊打造出配套的桌几來。
陳恪心說,不搭調就對了。他不看好家具業,因這玩意兒沒有獨占性,別的工匠看看就能仿製出來,所以乾脆把記憶中的樣式畫下來,直接賣掉了事。但他把整套家具的圖紙一拆三份,這樣肯定比一次性賣掉,要多賺很多。
果然,一張官帽椅的圖紙,就讓潘木匠的訂單接到手軟,光訂金就收了兩百貫,等到全部交工,還有另外兩百貫拿。所以這次,財大氣粗的潘木匠,直接就拍出十貫錢,要他設計一個放在兩張官帽椅中間的桌具。
那天陳希亮恰好在家,眼睛得溜圓,心裡一個勁兒流淚……老子在碼頭,一個月累死累活,掙不到五貫,臭小子隨便畫張圖,就能賺十貫,人和人的差距,怎麼這麼大呢?
誰知陳恪卻冷笑道:「潘大叔最少已經訂出一千把官帽椅了吧?」
「哪有哪有……」潘木匠心中一驚,暗道,這小子怎麼知道的?
「就算不到也快了,而且我聽說,最近有眉山,甚至樂山的人慕名而來,要訂做官帽椅。可預期的將來,你都不用開工發愁。」陳恪語調充滿誘惑道:「我正好想起一個樣式圖,製作省時省料,卻與官帽椅渾然天成,你一對官帽椅賣八百錢,加上這物事,正好湊起一貫,我再免費送你個響亮的名字,到時候怕要搶破頭的。」說着嘿嘿笑道:「潘大叔將來成了青神首富,可不要忘了三郎呦……」
讓他一陣忽悠,潘木匠心裡騷癢難耐,又是激動又是期盼道:「那你開個價吧,只要值這個錢,我就買!」
「來要大叔一百貫也不多,」陳恪嘆口氣道:「但誰讓咱們投緣呢,給你打個八折好了。」
「八十貫?」潘木匠面有難色道:「我得賣一百對椅子哩。」
「卻能多賣幾千張桌几啊!」陳恪笑眯眯道:「芝麻和西瓜,孰輕孰重,潘大叔這麼精明的人,還用猶豫麼?」
其實對於官帽椅現在的銷路,這個價錢已經很公道了。陳恪愛財,卻不是死要錢。在他看來,少賺點卻多交個朋友,少得罪個人,要比讓人家帶着怨氣挨宰,來的划算得多。
所以潘木匠只是象徵性的叫兩聲苦,便十分愉快成交了。陳恪便拿出一張與官帽椅風格一致的方幾設計圖。
一看他圖紙,潘木匠就明白過來:「三郎,這就是一套的吧?你咋拆開了給我呢?」
「人家小孩家家的,哪知道家具還得成套賣?」陳恪一臉無辜道:「還怕一下給多了,你會不喜歡呢。」
「……」潘木匠不禁苦笑道:「你就是個鬼精靈!」把那圖紙收起來,他望着陳恪道:「我知道你還有存貨,開個價吧,我都收了!」
「我心裡確實還有存貨。」陳恪正色道:「但潘叔你還是不要分心了,家具業不像其他行當,東西生產出來,你沒法保密,估計不用到年底,別的縣就會有人仿製。」
潘木匠出了一身冷汗,臉上的志得意滿頓時消失:「是,很可能會這樣……」
「潘叔也不要太擔心,先發總有優勢。在顧客心裡,你家的官帽椅才最正宗,」陳恪語重心長道:「只要你保證,自己的椅子是同類中最好的,就永遠不用擔心訂單。」
「嗯。」潘木匠重重點頭,不禁對陳恪刮目相看……之前他一直以,這孩子只是對家具設計有天分,現在才知道,原來人家非常人吶!便認真問道:「那我該怎麼辦呢?」
「一是保證每一把椅子的質量,二是不斷摸索,如何讓椅子更舒適,更美觀,我印象中的官帽椅,只是個大概的樣子,其中大有欠妥之處你得找出來,改進它們。」陳恪慢慢道。
「我看到汴梁和成都的商家,都有自己的標示,」一直陪坐的陳希亮,也忍不住出謀劃策道:「這樣一來,可以與假冒偽劣區分開。二來,可以高自家商品的認知度。」
「嗯嗯,官人就是見識多。」潘木匠那叫一個心花怒放,這讓他哪能想出這麼好的點子來?
「不光要弄出標牌,」被人一夸,陳希亮很開心,想一想又道:「還得去官府備案,這樣別人才不能仿冒。」
「不要光在縣裡備案,」陳恪一聽,嘖嘖稱奇,怎麼宋朝就有註冊商標一說了?便補充道:「還有府里、臨縣,你都得照顧到,不然到時候人家在外縣生產,地方官肯定要扯皮的。」
「三郎真是智多星啊!」潘木匠感動壞了,他分明看到一條金光閃閃的大道就在眼前,而自己鋪就這條路的,正是三郎。
第31章
一鳴驚人
「三郎可要給這套椅子取名?」潘木匠想起陳恪之前的話。
「叫『一貫正氣』吧。」陳恪笑道:「這樣做有三層意思。一則,官帽椅可以傳達坐者的威儀與端莊,給人正氣凜然的感覺。坐一輩子這樣的椅子,不就一貫正氣到底麼;二則,定下一貫錢的售價,將來別人降價,你可以不降,降了就是正氣有虧;三來,顧客也得整套的買,拆開買就是正氣有缺。誰也不會在乎這點錢,讓人說自己正氣虧缺吧?」
「高,實在是高!」潘木匠聽得如痴如醉,手足無措道:「三郎啊,三郎,我真不知該怎麼謝你啊!」
「小子太奸詐了!一眨眼就是一套主意!」這下連陳希亮也忍不住笑罵起來。
潘木匠是發自內心的感謝陳家父子,當即請陳希亮題寫商標,陳希亮欣然筆,寫就四個篆體字:『一貫正氣』。
小心翼翼的捧着這幅字,潘木匠激動難耐道:「大恩不言謝,從今往後,我店裡賣出一套一貫正氣,就有陳家的一份!」
「不用啦。」陳恪笑着起身道:「方才的八十貫,已經含了題名的錢,白紙黑字據,人要一諾千金,你不要害我們失信。」
他這一番話,聽得陳希亮連連點頭,贊道:「理當如此,理當如此!」
他這樣說,潘木匠只好作罷,但心裡已經打定主意,從今往後,逢年過節,都要備好厚禮送來。
待潘木匠千恩萬謝的去了,陳希亮盯着陳恪半天,看得他直發毛:「我臉上有灰?」
「不是,」陳希亮嘖嘖道:「某發現你小子大事啊,別人費一番牛勁,也掙不到別人的錢,你卻能讓人家歡天喜地的送!好似不給你,是多大的罪過似的。」
「這樣不好麼?」陳恪看他一眼。
「給你當老子,有壓力……」話雖如此,陳希亮臉上卻有掩不住的驕傲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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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潘木匠那裡得來的八萬錢,陳家父子只拿出一千錢來,請人把一直漏雨的房屋修葺一下,想說再把腐朽的門窗換一下,誰知道滿城只有潘木匠一家能幹。陳家父子不想這時候去找他,準備先這麼將就一夏,以免有挾恩圖報之嫌。
剩下的錢,父子商量一下,全都借給了傳富。來福重新開業,就算不重新裝修,沿用原先的桌椅碗筷,也得備齊足量的葷素食材、油鹽調料……而且首日還是免費,前十天半價,這都得有大筆的款子頂過去才行。
其實傳富希望他們把這筆錢作投資,再給陳家一成乾股,但陳家父子依然不願挾恩圖報,堅決不再占他的股份,只當做借款給他。
除了借錢給傳富外,從菜譜菜價的制定,到菜品質量的把控,到員工服務的培訓,方方面面,就沒有陳恪不操心的地方……他這個當師傅的雖然年紀小,對徒弟卻一點也沒有含糊,所以不管他怎麼罵,傳富都是一臉的憨笑。傳富知道,師傅罵自己,不是師傅脾氣壞,而是自己太笨……
桌上的沙漏漏下最後一粒,辰時到了。
傳富僵着臉,望向陳恪。見師傅沉靜的點點頭,便轉過身來,朝着新雇來的三個夥計道:「開門……那個,接客!」來要說『開門納客』的,結果一緊張,搶了娛樂業的台詞。
『噗……』眾人全都笑噴,卻也沖淡了緊張的氣氛。
排門卸下,外面早就等不及的客人,便魚貫進來,轉眼便坐了滿滿一屋。看到傳富出來,來一片嘈雜的大堂中,頓時安靜下來。
「感謝各,各位高鄰捧場。」傳富平時說話挺順溜,不知今天怎麼就結巴了:「小店重新開業,各式炒菜,菜單就在牆上……」
「小蔡老闆,你這炒菜,真是汴梁城的那種神技麼?」有人不懷好意的問道:「難不成這兩個月,你去京城學藝了?」
「兩個月,月,連趕路都不夠。」傳富慢吞吞道:「我是跟我師父學的。」
「你師父,是哪裡的名廚啊?」人們好奇問道。
「我,我師父……保密。」傳富擺了他們一道。
「諸位,聽我一言。」特意打扮光鮮的魯老闆,和他的幫閒占據了最好的一桌,此刻分外扎眼。只聽他慢條斯理道:「就不要難我蔡賢侄了,他嘴笨,但不要緊。因我們廚師不靠嘴巴,是靠一手菜說話。煮得一手好菜,就是天王老子!要是飯菜不行,就得關門停業,從此離開飯店業,不能丟我們祖師爺的臉!」
「說的對,說的太好了!」眾人自然聽出他這話里的火藥味,卻還紛紛叫好,讓冷眼旁觀的陳恪不禁冷笑:『看來什麼時代都一樣,沒有人會同情弱者。』
「……」聽着這些起鬨聲、喝倒彩的聲音,傳富的臉紅成了蝦子,腰也彎成了蝦子,實在頂不住了,竟然一掀帘子,轉身進了後廚。
那魯老闆和一干幫閒,就是來拆台的,見狀哪有不痛打落水狗之理?他們便一唱一和,把傳富早先胡亂烹飪,鬧出的那些笑話,添油加醋講出來……原只是把人吃壞了肚子,從他們嘴裡講出來,就成了上吐下瀉,差點丟了命。
食客們聽了這些謠言,自然大倒胃口,許多人紛紛起身,寧肯不吃這頓免費餐,也不願把命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