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 - 第8章

三戒大師

  自己出身中醫世家,跟着祖父耳濡目染了十來年,後來進入青春叛逆期,不願按父輩既定的道路走下去,便前去報名參軍,不幸被分到最累最苦的偵察兵。復原到地方後,打過工、創過業、辛苦打拼十餘年,幹過好幾個行當。到來這個世界之前,他已經有了個二百多人的小型企業。雖然不算成功,可也稱得上閱歷豐富,技能全面了。

  在英文中,知識就有閱歷的含義。憑着這些知識和閱歷,相信自己總能吃上飯的。

  再填缺點吧,陳三郎寫下了兩個單詞,無知和衝動。

  無知不可怕,橫豎年紀還小,只要放空心態,多聽多看多想,相信用不了一年半載,就能克服這一點。

  最要命的是衝動,這是上輩子帶來的毛病。他從小被人夸聰明,無論學什麼、幹什麼,都是一學就會,一干就通,又肯下苦功夫,自然能做到優秀。可什麼蹉跎了那麼多年?原因無它,唯衝動爾。

  幼時因衝動當了兵。當兵後有考上軍校的機會,卻因抱打不平,將幾個有背景小流氓送進醫院,其中一個落下殘疾。人家到處告他,污衊他是爭風吃醋動的手,雖然部隊領導保住了他,但上軍校的機會也就黃了。

  一氣之下復員到地方,以他的性子,自然也是處處碰壁,碰來碰去終於把稜角磨沒了,人生這才走上正軌。連他自己也以,以後再不會有衝動,誰知道看見人家麵包車落水,還是想也沒想,就跳下去救人……

  『唉,無可救藥了……』陳三郎苦惱的揉着臉。衝動不是魔鬼,衝動不懂法才是魔鬼,無論如何,這次的錯誤絕對不能再犯了。看來當務之急,就是先找刑律看看,知道在大宋朝,什麼不能幹,什麼絕對不能幹吧。

  內部因素分析完了,輪到外部因素。他在表示『機會』的框框裡,寫下了一個連詞『好時代』,既然從小看醫書,自然少不了讀古文,雖然歷史知識支離破碎,但好歹知道『慶曆五年』是北宋仁宗時期……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乃重修岳陽樓麼。呃,好像初中生都知道。

  那麼說,今年滕宗諒重修了岳陽樓?可惜不能去參觀典禮了。那麼範文正也該還活着……如此說來,北宋剛剛入黃金期,有最仁慈的天子,是最美好的時代,雖然老天作弄,可把自己送到這個時代,送到天府之國,可比送到五代啊元朝啊什麼的,幸福一百倍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還有一不足外人道哉的幸事,那就是在祠堂中,他聽便宜老爹說兄弟四個的名字,『忱、恪、恂、慥』,那自己就該叫陳恪了……對這名字,他毫無印象,但對小六郎的名字『陳慥』,他可是如雷貫耳,陳慥陳季常,著名的河東獅吼啊!呵呵,好險,差點就變成千古笑柄……至於小六郎麼,『家有悍妻,如有一寶』,呃,這樣是不是有點幸災樂禍?

  人的快樂,多是要建立在別人的不幸之上,哪怕只是小六郎未來的不幸。如此想來,三郎的心情輕鬆了許多……

  只剩下最後一項『挑戰』了,他想也不想,就填下了個『錢』字,就算是最好的時代,沒錢也是會餓死人的。看這老爹的君子做派,就知道是位『視金錢如糞土』的大哥。

  雖然對陳希亮捨棄身家,換自己清白無比感動和歉疚,但陳三郎對他最後的處理,還是很有微詞……這要是換了自己,能把那兩公母的骨頭敲出渣,還能教他們老老實實閉嘴。唉,誰讓君子不言利呢?可能在便宜老爹眼裡,錢是最微不足道的東西吧……

  他完全可以預見到,未來一家五口饑寒交迫,上演螢囊映雪、鑿壁偷光、隔粥食等種種勵志故事了。可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上輩子已經苦夠了,剛剛要開始享受人生,嗖一聲又被丟到這裡,難道要再苦一遍?

  『不,絕不,老子要享受人生!』三郎使勁搖着頭,暗自發狠道:『過最快意的生活,才對得起這劫後餘生!』

  發完誓,他突然感覺有些怪異,睜眼一看,只見陳希亮、陳二郎、五郎、六郎,排成一排站在自己身後,瞠目結舌的望着自己。

  「呃,閒得無聊……」三郎趕緊用腳去擦地上的字跡:「想設計個畫押呢……」他看到陳希亮兄弟立契的過程,知道所謂畫押,就是一種鬼畫桃符。

  「哦……」果然騙過了三個兄弟。

  陳希亮卻感覺沒那麼簡單,他面帶憂色的看着行古怪的三郎,心中暗嘆一聲,決定找個時間,和他好好談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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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近縣城時,已是黃昏。這是陳三郎陳恪,第一次見到大宋朝的城鎮。

  他立在船頭遠遠望去,只見這座不大的城鎮依青傍翠、碧水環繞,景致如畫。再近一些,便看到江畔連蔭的千年古榕,極具風情的沿江吊腳樓,錯落有致的臨江水碼頭,以及碼頭上聳立的一面高大牌坊。

  借着餘暉看時,那牌坊上卻是篆文,陳恪正在努力辨認,邊上的陳希亮輕聲道:「寫的是『古蜀後戶』,這裡是古代蜀國的南大門。因有農神青衣而教民農桑,民皆神之,故而名曰『青神縣』。」做父親的,總是抓住一切機會,教給孩子知識。

  「哦……」陳恪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邊上船家卻開口道:「官人是讀書人吧?看樣子是要搬到縣城啊。」

  「是。」陳希亮點點頭,一下回答他兩個問題。

  「不知可尋到住處了?」船家熱情問道。

  對這種過分熱情,陳恪警覺起來,以他的經驗看,無事獻殷勤,自然非奸即盜。

  「沒有。」但陳希亮很老實道:「不知老丈可有去處?」

  「小老兒在縣城有處小樓,但官人也看到了,小老兒跑船生,和老伴常年住在船上,正想把宅子租賃出去,不圖掙錢,只不想空着屋。」船家笑道:「待會兒靠岸,不妨跟我去看看,要是合適就租下來,滿城找不到更便宜的。」

  「也好。」陳希亮道:「待我尋一處客棧,先安頓下犬子,便與你去看房。」

  「還住什麼店啊,」船家熱情洋溢道:「直接到我那住下就得了。」

  陳三郎不禁瞪大眼睛,難道宋朝人這麼熱情好客?不過,哪有晚上看房的?這不跟燈下看美人,一樣的不靠譜?再說了,沒問問價位就去看房子,這……合適麼?以他對便宜老爹的認識,怕是八成要壞事兒。

  不過他現在是個十歲的孩子,大人說話,哪有他插嘴的份兒船靠在碼頭上,自有工人卸貨,船家熱情的找來輛板車,幫着把行李裝上,還搶着替他們推車。這讓就心存感激的陳希亮,大大的過意不去,一路上連連道謝。

  陳恪兩手牽着弟弟,跟着父兄走在這千年前的城鎮中,好奇的四處張望。只見縣城不大,街道極其規整地沿江排列,幾條南北走向的橫街貫穿其間。青石鋪就的道路古老而雅致,走在上面,是那樣的讓人踏實。

  這時候天色已黑,街道兩旁的店鋪都上起了木排門,光線從排門的縫隙透出來,柔柔的、細細的,頗溫馨。過了街面,進到巷子裡,令陳恪感到意外的是,並非節日,家家戶戶門前都掛着燈籠。那一團團形式各異,明暗有別的亮光,晚歸人照出了夜路。雖不算多麼明亮,但令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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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評區有好多對陳希亮的年齡有爭議。據我看到的資料,他有兩個生日,1014年生人,和999年生人,差了15年。造成這樣的原因很簡單,經過千年,國都亡了兩次,資料自然亂套。

  之所以採用前者,原因無它,是了講故事,因此人在歷史上雖有盛名,但從未到達過國家的權力中心,也沒有對歷史產生任何影響。所以他登場早晚、年齡大小,絲毫不影響歷史的走向。

  我所說的認真考證,是人物背景性格、社會風貌、典制度、歷史真相……當然沒那麼大事,只能說是盡力。

第14章

砍斷腸

  陳三郎一路好奇的東張西望,問這問那,遇到感興趣的地方,還跑過去仔細探看,二郎不知催了他多少遍,才沒有跟丟。

  沿着小巷左拐右拐,到達那船家邱老兒的宅子,打開門一看,是一進三向有房的四合小院,空空蕩蕩,家具動用全無。邱老兒把他們領進正屋,摸出一根蠟燭,用火鐮擦動火石點着,插在燭台上,口上道歉道:「太久不住人,得稍微拾掇拾掇了。」

  陳恪借着微弱的光,便見門窗破舊,內牆剝落,簡直就是一棟廢棄房屋啊!怪不得老小子這麼熱情,還問便宜老爹是不是讀書人,就是看準了讀書人臉嫩腦殘,別人一熱情就不知道怎麼回絕。

  還非得帶着晚上看,真是狡猾狡猾的。

  但陳希亮覺着挺好,主要是夠寬敞,一家五口住着沒問題。稍微破點算什麼?收拾收拾就成了,便對邱老兒說:「這房子,我租了。」

  「官人真是痛快,」邱老兒大喜過望,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小老兒也不能小器。屋裡還缺少些家用,我也不給你補了,便免去官人一個月的房租,如何?」

  「承老丈的好意了……」陳希亮這才想起來問道:「見月的房租多少?」

  「八百文……」邱老兒乾脆道:「你看是年付還是半年付?」

  「啊……」陳希亮登時額頭見汗,他身上的錢倒是夠交半年房租,可是全家人還要生活呢……不禁張口結舌道:「太貴了吧。」

  「貴?官人說笑呢?」邱老兒道:「這是縣城,你雇個泥瓦匠,一天還得百文呢。官人不妨打聽打聽,不到一貫就能租個有房有院的大宅子,哪有這樣的便宜事兒?」

  「呃……」讓讀書人討價還價,實在是太難他了,就知道一定是這樣。

  「我要拉屎……」就在他不知該如何作答時,小六郎突然嚷嚷起來。

  「二郎,帶你弟弟去……」陳希亮隨口道。

  「不嘛,我要爹爹領着,要爹爹領着……」向來乖巧的小六郎卻撒起賴。

  陳希亮無奈,只好問明茅廁的方向,領着小六郎出去了。

  他一走,五郎便閃身把門關上,這讓邱老兒摸不着頭:「娃娃,你們作甚?」他看向最大的二郎,卻見對方也是一頭霧水。

  「老丈,」這時,陳三郎出聲道:「「你這房子,一月最多一百文。」雖然是娃娃音,但語調卻老氣橫秋。

  「這孩子,瞎說八道。」邱老兒不悅道:「這麼大的院子……」

  「來的路上,我東張西望。」陳三郎呵呵一笑道:「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什麼?」邱老兒瞳孔一縮道,心說不會看到那家牙行了吧?

  「房屋中介。」陳三郎冷笑道:「怪不得老丈非要堅持,晚上來看房子呢,原來是把我爹爹,當成羊祜了!」

  「房屋中介,那是個什麼東西?」邱老兒奇怪道。

  「也許不叫這個名字,但這不重要。你只要知道,那店外面有塊告示板就行了。」陳三郎比劃道:「上面寫着某街某戶出租,某街某戶出售,那家店叫什麼名字啊,老丈?」

  「牙行……」邱老兒登時沒了底氣。

  「牙行,哦,我聽過這個名字。總之,我掃了一眼,各式各樣的房子都有出租,」陳三郎一字一句道:「價格普遍在四五百文左右!」

  「算我倒霉……」邱老兒真是鬱悶,今天太邪門了,好容易遇到個好糊弄的書呆子,還以不但能甩卻一樁心病,還能發筆橫財呢。

  誰知道,這書生竟有個,粘上毛比猴還精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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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百文就五百文吧。」邱老兒心說怎麼辦,只能認栽。

  「我說過,我們就出一百文。」陳三郎冷笑道:「多一個子也沒有。」說着加重語氣道:「你抬頭看看,能看到什麼?」

  「什麼?」老丈依言抬頭道。

  「天上的星星!在屋裡就能看得到!」陳三郎拿出前世砍價的功夫,加快語速道:「你再四處看看,這屋子的門窗全部朽壞,屋裡家什全無,地面坑坑窪窪,你這也叫房子?破籠子還差不多!怪不得不找中介,恐怕中介根不接你這單吧!」

  「我不跟你說,我跟你家大人說去。」邱老兒被他擠兌的面紅耳赤。

  「我爹爹一進來,我們兄弟就一起哭着要走,倒要看看你能攔得住。」陳三郎又可惡的冷笑起來:「只是不知道,老丈又要等多久,才會再在這麼合適的時間,遇上這麼合適的人。」

  這句話擊中了邱老兒的要害。他之所以,非要現在帶他們來看房子,掩蓋房子的瑕疵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想讓他們了解出租的行情。以晚上牙行關門,黑咕隆咚,那一看就不問阿堵物的鈍秀才,不會注意呢。結果鈍秀才確實沒注意,可他兒子注意了……

  這時候,陳二郎終於反應過來,也在一邊嗆聲道:「對,打死不租你家房子!」

  「好商量,好商量。」邱老兒終於泄了氣道:「但一百文是不可能的,全天下也沒有這麼便宜的……」

  「你得先看看,全天下有沒有這麼破的屋子!」陳三郎乘勝追擊,語速加快道:「租了你的房子,我們得請人上瓦刷牆、安窗裝門,地面也得鋪上磚。你算算三間屋子得多少錢?還得購置桌椅板凳、鍋碗瓢盆,這些都是錢。到時我們住一年,走了房子還是你的,裡面的東西也都是你的。等於我們自己掏錢,把你這危房破院的修葺一新,你算算該給我們多少錢?」

  「……」邱老兒不說話了,心裡算盤卻打起來。

  「其實就算不給錢,白住一年,你也是賺的。」陳三郎最後蓋棺定論道:「不然你這破房子,幾年也租不出去。現在平白得了一筆銀錢,還把房子修好了,這樣的好事兒上哪找去?」

  陳恪話音一落,黑五郎急聲道:「爹爹回來了!」

  「一百文,答不答應,你看着辦吧。」三郎說完,陳希亮開門進來,他趕緊換一副孩童表情。

  親眼目睹了這小子變臉,邱老兒不禁一陣惡寒,心說這孩子將來得什麼樣?吃人不吐骨頭吧……總之是絕對不敢得罪的。

  「老丈……」不知道發生何事的陳希亮,終於在外面下定決心,要跟對方講講價:「我想了,還是太貴了……」

  「確實太貴了……」邱老兒也點頭道。

  「呃……」陳希亮瞪大眼,心說這老頭怎麼轉性了?他有些搞不清狀況,頓了頓才試探道:「要不,咱便宜便宜?」

  「嗯,便宜便宜。」邱老兒依然點頭。

  「那便宜多少?」

  「一百文吧。」

  「那就是七百文……還能再便宜點麼?」陳希亮感覺極不好意思了。

  「官人誤會了。」邱老兒的笑比哭還難看:「是只要你一百文……」

  「呃……莫不是在耍我吧?」這是陳希亮的第一反應。

  「多餘的話不用說了。」老丈被無力感籠罩,他看看陳三郎那張高深莫測的笑臉,一咬牙道:「立字據吧。」

  「老丈,你,你真是太仁義了……」陳希亮是滿懷感激:「明天我跟你去立契!」

  兩人便草簽了一份租約,租期一年,每月一百文,期間一切修葺、購置費用,房東概不負責。

  陳希亮打開箱籠的夾層,掏出了一張……紙鈔給對方。這讓陳恪瞪大了眼睛,這個,宋代就有鈔票了?莫非這就是歷史書上說的『交子』?

  剩下的二百文,陳希亮點了六十六枚『當十』鐵錢支付……文是銅錢的單位,用鐵錢支付時,要以十當三折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