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門秀 - 第2章
Loeva(柳依華)
趙瑩君一想到這件事,就有些懨懨的,但落到她「現在」的父母家人眼中,卻是她大病初癒的症狀。
還好她沒沮喪多長時間,她本來就是個性情堅強的人,父母忽然遇到車禍過世,她痛不欲生,也很快就振作起來把後事辦得妥妥噹噹的。後事完後,她也過着正常的日子,該工作工作,該休息休息,因為她知道,父母在另一個世界也會希望她能好好生活,要是她真的一蹶不振了,才會讓他們死都不能安心。現在同樣的,她穿到了另一個世界,也要認真活下去,不能讓父母擔憂。
她稍稍觀察了一下,發現自己的運氣不算壞,這是個有錢人家,聽周圍人的談話,好象還是公侯門第,吃穿用度是不用愁的,麻煩的是目前這家人似乎正處於內鬥之中,她這個身體的祖母是繼室,祖父剛死不久,繼承爵位的伯父不是祖母生的,有心要打壓他們這一房,不過她也不是很擔心,祖母已經說了,過些日子就分家出去,聽其口風,不象是沒錢的樣子,已經吩咐人準備宅子去了,想必將來的日子不會難過。
往好的方面想,她現在這個身體的父親趙焯是位年輕帥哥,好象學問也不錯,將來是準備考科舉的,母親米氏也是個賢淑溫柔的女子,祖母張氏輩份大,其實年紀頂多就是四十出頭,比老媽去世前還年輕呢。這三位長輩都生得好模樣,舉手投足帶着大家氣度,身為他們的晚輩,趙瑩君也許可以期待自己將來也能長成個優雅美女,算是彌補了穿越前相貌稍嫌平凡的遺憾了。
一歲的女嬰身體還是很弱,又是大病初癒,趙瑩君很快就疲倦地睡了過去,等到她再次醒過來時,一睜眼就看到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瞪大了雙眼站在炕邊看着自己,掛着老大的黑眼圈,瞧着怪嚇人的,就吃了一驚。
小男孩忽然笑了,轉頭對身後說:「妹妹醒了,妹妹醒了!」
年輕的父親趙焯走上前來,微笑道:「一定是你調皮,把妹妹吵醒了。」
「我才沒有!」小男孩鼓起臉頰,一臉的委屈。
趙瑩君心中一動,這個小男孩是她現在的哥哥?之前一直沒見到,這也不錯,她其實一直希望能有個兄弟姐妹的。
「好了,瑋哥兒,不要再擾着妹妹了。這幾日為父顧不上你,你可有日日溫習功課?過來,為父要聽你背書。」趙焯把小男孩叫走了,趙瑩君差點兒沒嗆着,這小哥哥叫的是什麼名字?偉哥?
父子倆去了另一邊的廂房,趙瑩君剛剛同情完小哥哥的名字,就開始擔心自己了。她這個身體叫什麼名兒來着?這兩天只聽到旁人叫她「大姐兒」,具體叫什麼名字,卻是無從知曉。
外間正屋裡傳來女子說話的聲音,是母親米氏在向祖母張氏回報:「太醫剛剛開了藥,媳婦兒瞧了瞧方子,似乎有些不妥,那瞧着就是給大人用的,小孩子家怎能受得了這等虎狼之藥?媳婦兒想要請太醫再開一方,錢姨娘卻迫不及待把人請過去了,說是那邊的鴻哥兒也病了,等着看大夫呢。媳婦兒不知該如何是好,那太醫瞧着象是更親近那邊的,即便再請過來,也叫人放心不下。」
張氏嘆了口氣:「也罷,?兒媳婦方才已經鬆了口,你打發人去回春堂請一位大夫來,比那邊請的人要強些。孩子瞧着病情已經不要緊了,只要請大夫開個方子調理一下就好,倒也不是非得請太醫來。」
米氏應聲出去了,張氏掀起門帘走了進來,坐到炕邊摸了摸孫女的小臉,面上滿是慈愛。趙瑩君心中一動,伸手拉住了她的大拇指。這位年輕的祖母立刻就露出了燦爛的微笑:「好孩子,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這時,遠處似乎有些騷動,不一會兒又平息了下去。張氏喚丫頭來問:「外面怎麼了?」
春草掀帘子進來回稟道:「老夫人,是?大爺那邊的鴻哥兒沒了,錢姨娘在哭鬧呢,被太太罵了回去。」
張氏吃了一驚:「怎會沒了呢?早上才說病了,也沒聽他姨娘說有多重,方才不是請太醫過去瞧了麼?」
「說是太醫去的時候,鴻哥兒就已經沒氣兒了。」春草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開口。
張氏沒有留意到,她還在為這個不幸的消息而震驚。
沒多久,趙焯請了位老大夫過來,因為年紀已經很大了,張氏與米氏都沒有迴避。那老大夫給趙瑩君把了脈,看了舌頭,問了發病以來的種種,又討了張氏那張方子去看,就退到外間去了,對趙焯掉了半天書包,聽着說的是什麼「氣火上攻」、「過汗傷津」,趙瑩君一句都聽不懂,張氏倒是聽懂了,還對媳婦米氏小聲說:「這回是運氣好,我那方子並不十分對症,幸好把高熱壓了下去,也算是有點效用,但要治好還得另外開方。」
稍一時,老大夫開了方子,趙焯鄭重送進裡間給張氏過目,趙瑩秀睡在張氏邊上,瞥見了方子上的幾個字,見是些紫菀、通草、杏仁等幾味藥材,也沒看懂。張氏卻點了點頭,把方子遞給兒媳:「就照這方子抓藥去吧。」又吩咐兒子:「要好好謝大夫。」
趙焯聽了,就知道這方子靠譜,忙出去謝了大夫,將人送走了,又打發人去抓藥,接着回來對妻子說:「這幾日光顧着照看女兒,倒疏忽了兒子,我方才查他功課,才知道他這幾日都沒睡好,沒什麼精神的模樣。他屋裡侍候的人竟沒報上來,你該過問了。」
張氏與米氏聽了都很吃驚,米氏更是愧疚:「都是我不好,竟疏忽了。」張氏沉下臉道:「不過是兩三日功夫,底下人竟沒報上來,這是失職。八成是見我們失勢,就有了別的心思,這種事不可不嚴懲!?兒那邊的鴻哥兒怎麼沒的?若不是院子裡人人都跑光了,疏忽職守,又怎會沒發現孩子有不妥?媳婦隨我來,我們把瑋哥兒屋裡的人梳理一遍,焯兒去找你侄兒慰問一句,他們無情,我們卻不能無禮。」又吩咐乳母和春草看好孫女,便帶着媳婦一道去了孫子房間。
孫女的病情固然要緊,但她已經好轉了,只等藥熬好了餵她喝下就行,倒是孫子那邊才是重中之重。
趙瑩君覺得有些沒意思,她穿越前是獨生女,是父母的心尖尖,什麼事都是頭一份,現在有了新父母,他們卻不僅僅關心她一個,讓她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不過她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過分了,既然有了新的家庭,就不要再以獨生女的思維去看待,有兄弟手足不是很好嗎?即使父母去世,她也不再是孤獨的了。這麼一想,她心裡又好過了許多。
春草有些神不守舍,乳母叫她遞個茶杯,叫了兩三聲她都沒聽見,忍不住推了她一把:「你發什麼呆?我叫你呢,沒聽見?」
春草這才反應過來,紅着臉把茶杯遞給了她,又愁眉苦臉地重新發起呆來。
乳母就問她:「你到底是怎麼了?有什麼煩心事麼?說來我聽聽?我雖不敢說見多識廣,好歹比你大幾歲,知道的事總比你多些。」
春草猶豫了一下,就說:「方才……我跟老夫人到?大奶奶院裡去了,不過因錢老姨奶奶和錢姨娘都在屋裡,我就沒跟着進去,一直在外頭候着。當時那院裡連個丫頭都沒有,全都跑光了。」
乳母哂道:「這有什麼奇怪的?若只是錢姨娘還好,連老姨奶奶也在屋裡,?大奶奶只要不是傻子,都不能留人下來,頂多留一兩個心腹就罷了。那位老姨奶奶可不是個懂規矩的,一味偏心侄孫女兒,也不看看?大奶奶娘家是什麼來頭,逮着機會就把人當丫頭似的罵。本來就不是正經太婆婆,無奈侯爺是她養的,?大奶奶若跟她計較,侯爺和?大爺那裡就過不去了,可若不跟她計較,事事順着她的意思,由得她踩自己的臉,叫底下人看見了,今後還有什麼臉面管家呢?因此,自打郡公爺去後,?大奶奶幫夫人料理家裡的事務,老姨奶奶去她院子裡說話,侍候的人都不會留在跟前的。」
春草聽了以後,並沒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反而更加愁苦了:「可那院子裡……其實是有人的!」
乳母不解,春草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下了決心,她往外間張望幾眼,見無人在近前,才湊近了乳母小聲說:「我在廊下等候老夫人的時候,看見澤哥兒往錢姨娘屋裡去了,他剛進去,鴻哥兒的乳母就被趕了出來,過了一會兒,澤哥兒慌慌張張地往外跑,還撞上我了呢。我瞧他當時的模樣,好象受了什麼驚嚇。不過他是那邊的人,我也不好多問,正好老夫人出來了,我就趕過去侍候了。方才府里有人議論,說是院子裡沒人侍候,錢姨娘一直陪着老姨奶奶跟?大奶奶鬧,鴻哥兒不好了也沒人知道,太醫過去瞧時,人都已經冷了,我就想起了這回事……」
乳母臉色漸漸白了。
第4章
流言紛紛
乳母快步走到門邊往外看,再次確認外頭沒人,又打開窗子往外張望幾眼,方才回來對春草說:「你別胡說八道了,澤哥兒才多大的孩子?不過五歲,他能知道什麼?興許鴻哥兒是早就不好了,澤哥兒進屋正好瞧見,才被嚇着了呢?」
春草小聲說:「若是這樣,為何他不告訴人去?就連鴻哥兒的乳母也……我瞧見了她在澤哥兒走後是進過屋子的,老夫人和我離開那院子時,我還看見她一臉蒼白地跑去跟?大奶奶身邊的姐姐說悄悄話……鴻哥兒沒了的消息,是剛剛才鬧出來的,我隨老夫人從那邊回來,都快有一個時辰了!」
乳母也害怕起來,兩人對望一眼,都為這裡頭可能蘊含的真相膽戰心驚。
趙瑩君在旁聽了個齊全,自然也思量上了。雖然不知道他們議論的這個「哥兒」、那個「哥兒」跟她這個身體是什麼關係,總之都是趙家的孩子。一個五歲的孩子進了另一個小孩子的房間,把其他人都趕了出來,屋裡只剩下他們二人獨處,不久之後,他就一臉驚嚇地跑出來了,也沒告訴人是為什麼,乳母緊接着進屋去,也是一臉蒼白,還悄悄找了女主人的大丫頭說話,緊接着沒多久,那個小孩子就被發現死了,而直到太醫去診治之前,都沒人「知道」這件事——春草懷疑那個五歲的孩子跟這件事有關,還是很合邏輯的。
問題的關鍵在於,那個小孩子是什麼時候死的?死因是什麼?他的生母似乎沒有一直陪在他身邊,反而纏着正室要求請太醫來診治,由此可見,他應該是生病了,但病得不算重,那怎麼會忽然死了呢?
如果是在那個五歲的男孩澤哥兒離開後才死的,澤哥兒和乳母為什麼看上去象是受了驚嚇的模樣?
如果是在澤哥兒進屋之前就死了,澤哥兒是被他的死嚇到,那麼一直守在屋裡的乳母為什麼沒發現?
趙瑩君還在苦苦思考着,乳母已經嘆息出聲,嘆的是那個死了的孩子的乳母,雖然彼此的主人不和,但她們私下的交情還好,從前未嫁人時,也是曾在一處當差的小姐妹。她說:「她怎麼就如此倒霉?這事兒不管實情如何,她都是個死,只求夫人開恩,別牽連她家裡人才好,她的孩子還不到半歲大呢。」
趙瑩君被她提醒了,那個死了的孩子的乳母還真是難以逃脫罪責,如果孩子是澤哥兒進屋前死的,她負有不可開脫的失職之罪;如果孩子是被澤哥兒弄死的,把人放進屋來又離開的她同樣逃不脫罪責;即使孩子只是單純地死於疾病,她也是落不了好的。
春草與那個乳母沒什麼交情,此刻也沒心情同情別人,她更擔心的是這件事情本身:「好嫂子,你說我要不要把這事兒告訴老夫人?方才老夫人也在那院裡,我怕他們使壞,要把這事兒怪到老夫人頭上。」
乳母想想還真有這個可能,但對於是否把事情告訴張氏,她又有不同意見:「不至於,老夫人又沒近鴻哥兒的身,也沒必要害他一個庶出的曾孫,他們想栽贓也栽不成,但以老夫人的性子,若知道了這件事,是一定會說出去的,殺弟可不是個小罪名,即使澤哥兒年紀還小,不懂事,也是要受罰的,到時候?大奶奶就知道是你告的狀了!」
春草果然嚇了一跳:「那怎麼辦?澤哥兒是?大奶奶的命根子,到時候她還不得撕了我?!」
乳母想了想:「咱們還是先看看吧,若他們栽贓給老夫人,你就把實情告訴老夫人,請她老人家定奪,若他們沒有栽贓,你就當作不知道這事兒。我聽說老夫人和二老爺打算分家出去了,你肯定是要跟着走的,那時候你就不是這府里的人了,到時再告訴老夫人也不遲。」
春草猶豫了一會兒,就答應了,她還說:「橫豎鴻哥兒已經死了,他又是庶出,即便我把事情說出去,侯爺和夫人也不會要澤哥兒償命的。澤哥兒可是嫡長子嫡長孫,尊貴得很!若是叫外人知道他做了這種事,哪怕是他年紀小不懂事,他這輩子的前程也沒了,侯爺臉上也無光。想來他們就算知道了,也會幫澤哥兒瞞下來的吧?我何苦為了無法改變的事,把自己給折進去呢?」
事情似乎這就商量定了,兩人約定了絕不告訴第三個人,彼此發下誓言後,抬頭看見趙瑩君正坐在炕上,雙眼溜溜地瞪着她們,都嚇了一跳。
春草緊張地抓住乳母的手:「嫂子,大姐兒會不會聽見了?」
乳母倒是很快鎮定了下來,安撫地拍拍她的手:「沒事,她才多大?即使聽見了,也聽不明白。」
她們哪裡知道,這大姐兒身體裡頭已換了芯子,早就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趙瑩君心裡忍不住吐嘈,這兩位大姐想的都是什麼主意?春草去那邊院子,被澤哥兒撞上,又不是秘密,至少澤哥兒跟死了的孩子的乳母是知情的,如果澤哥兒真的殺了弟弟,她身為半個目擊者,不儘早把實話告訴主人家,是害怕人家不來滅口嗎?自己一個現代穿來的,都知道這種秘密是不能傳出去的,為什麼兩位土著就想不到?
無奈趙瑩君現在是個剛滿周歲的小嬰兒,還不會說話呢,頂多就是叫幾聲爹媽,沒法給這兩位土著說道理,只盼着人家別太兇殘,夜黑風高摸上門來滅口,牽連她這小身板了。
趙瑩君所擔心的事沒有發生。趙鴻之死給人們帶來的震驚很快就平息了過去,他只是個剛滿月的小孩,這年代小孩子夭折是極常見的事,只有他的生母小錢氏哭鬧了幾場,話里話外都在指責正室蔣氏,孩子是在她院裡養的,乳母也是她派的人,孩子沒了,自然是她的責任。蔣氏非常乾脆地在公婆面前承認了疏忽之責,但也為自己辯解了一下,雖然孩子是養在她院裡,但卻是在小錢氏屋中,一應起居飲食都是小錢氏親自動手,連乳母也是小錢氏點了頭才派過去的,她身為嫡母有疏忽之嫌,卻不敢承擔故意害死庶子的罪過。
蔣氏有嫡長子趙澤在,娘家又給力,小錢氏雖然還有一兒一女,份量卻是遠遠比不上她的。雖然錢老姨奶奶有些不依不饒,但她兒子建南侯發了話,她也沒法再鬧了,蔣氏只是不痛不癢地被責備了幾句,連協助管家權都沒被剝奪。不過她為了表示公正,以及對庶子之死的悲憤,命人將因失職而被關進後院的乳母給活活打死了,還將其家人通通趕出府去。
小錢氏不忿正室未受重罰,卻也沒法子,她還有別的孩子,總要為他們着想,唯有哭哭啼啼地收殮了小兒子,送到城外家廟中,與郡公爺的靈柩擺放在一起。
孩子未滿月就夭折了,照規矩連家族墓地都是進不去的,小錢氏為了小兒子,開始想辦法說服老姨奶奶,讓她去跟建南侯開口,讓孩子有個體面的葬身之地。
事情還沒成,趙澤也病倒了,他發起了高熱,還說胡話,他親生母親蔣氏擔心他這病是先前從他弟弟那裡過的病氣,命人將自己的院子封鎖起來,讓丈夫帶着小錢氏和庶子女們搬到別的院子歇下,把嫡女送到婆婆屋裡,她自己帶着丫頭婆子守在兒子床邊,旁人一概不許靠近,如此精心照顧了兩日,孩子的病情才有所好轉。
侯府里開始興起傳言,指郡公爺捨不得孫子、曾孫們,因此想要帶走一個作伴,先是看上了焯二老爺家的大姐兒,接着是?大爺家的鴻哥兒,如今連澤哥兒也受罪了,幸好郡公爺心疼兒孫們,最終只帶走了鴻哥兒,這小曾孫是他去世後才降生的,他老人家沒見過,正稀罕呢,至於澤哥兒,還要留着頂門立戶的,郡公爺沒捨得。
這個傳言很快就傳遍了整座侯府,沒兩日,連京里其他王公勛貴人家也知道了,甚至宮裡那位萬歲爺也過問了兩句。沒人再說鴻哥兒的死透着蹊蹺,反而認為他死得再正常不過了,還很體面,因為他得到了逝去的郡公爺的抬舉——若不是最心愛的小輩,老人家又怎會誰都不挑,只帶走了他一個庶出的?小錢氏但凡有一句異議,都要被人反駁回來,連趙璟與錢老姨奶奶也不站在她這邊,她只好閉了嘴。
只是傳言傳着傳着,就有些變了味道,開始有人說,郡公爺身邊只有一個奶娃娃,也太寂寞了些,雖然孩子可以承歡膝下,卻無人侍候老人,郡公爺是不是該再帶走一個能侍候他的貼心人?
張氏對這種流言自然是不屑一顧的,不是因為她不信鬼神,而是她所知道的郡公爺趙柱是個真正心疼孩子的人,絕不會僅僅為了要有人陪伴自己,便斷了兒孫們的性命,趙鴻不過是小兒夭折,其他孩子生病也是因天時之故,所謂的流言,根本就是胡編亂造的。
可錢老姨奶奶不怎麼想,她開始害怕晚上,睡覺都睡不好,整天神神叨叨的,還偷偷找了和尚尼姑,詢問驅鬼之法,建南侯趙炯得了消息,差點兒沒發火。這種事傳出去,不是落他的面子嗎?他的生母怎麼就不能跟繼母一般省事呢?!
但牛氏不怎麼想,她總覺得這件事透着古怪:「這流言是怎麼在府里流傳起來的?才兩日就傳得外頭都知道了,分明是衝着老姨奶奶去的,莫非是老太太使的詭計?」
「她那性子,哪裡做得出這種事來?」趙炯不以為然,「老姨奶奶平日裡乾的讓人沒臉的事,也不止這一件了,但凡她聰明些,也不至於鬧得滿城風雨!」
牛氏瞥他一眼,挺直了腰杆:「不管怎麼說,分家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大姑太太一家昨兒已經離京,咱們明兒就把事情辦了吧!」
第5章
分家
趙瑩君的身體漸漸好轉了,看來回春堂的老大夫醫術還是很給力的。面對祖母和父母及乳母丫頭們的逗趣,她開始露出「無齒」的笑容,樂呵呵地賣萌,逗他們開心。
在這全家都有煩心事的時候,她這小身板,除了賣萌,也做不了什麼了。
由於還是個小屁孩,目前全家人又只能屈居在一個不大的舊院子裡,她沒有多少活動空間,基本都是在房間裡吃喝拉撒,所以她開始在炕上學習走路。原身大概還沒開始學這個,因此長輩們見她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兩步,就歡喜得不行,小哥哥拍着手逗她多走幾步,她一邁腳,他就嘻嘻哈哈地抱上來,連祖母張氏也一改平日的淡定模樣,高興地誇獎孫女兒「聰明」。
趙瑩君心想,自己的表現也許有些突出,但並不算誇張吧?這樣也好,「學會」了走路,接着「學會」說複雜一點的句子也就不會不正常了,要是讓她繼續裝成個小嬰兒,她不悶死也要憋死。
還有一件讓趙瑩君開心的事,就是她終於知道自己現在叫什麼名字了——趙璟。
?,就是象玉一樣漂亮的石頭,詩經里有「充耳?瑩」的句子,這是年輕的父親趙焯抱着她念書時說的,裡面的「瑩」字讓趙瑩君很有親切感。記得她小時候,父母曾經提過,給她取名「瑩君」,就是希望她做個象玉石一樣透明純淨的人。她幾乎是馬上就接受了這個新名字(後面就改用「趙璟」來稱呼女主了)。
對新穿越過來的趙璟而言,現在的日子雖然過得不太方便,但也不算難受。吃喝穿用都是不用愁的,也有人侍候,雖然長輩們總嘆惜屋子太舊太破了,但光是正房面積加起來就有上百平方,除去正間是作廳堂使用,東屋有三十多平方,是祖母帶她住着,西屋是父母的臥室,小哥哥和他身邊侍候的人獨占不下七十平方的廂房,剩下的乳母丫頭們又分享一間屋,除了屋子光線昏暗一點,悶熱一點,這條件真的不算差了,外頭的院子裡還種了許多花草樹木,雖然長年未經修剪,顯得不大整齊,卻花紅柳綠的非常漂亮。
趙璟心想,要是自己的身體再大幾歲,這屋子採光通風再好一點,吃飯的時候能有點肉,不必再喝奶,這日子就過得更舒心了。
當然,她心裡也清楚,身為一個奶娃娃,這種想法不大現實,就連祖母和父親、母親、小哥哥他們,也因為正在守孝,平日三餐吃食都以素菜為主,樣式很簡單,不過味道還不錯,母親米氏每天都花不少錢打點廚房,不然哪裡能有這個待遇?
祖母他們在討論分家的事。今兒一大早,侯爺兩口子就把張氏母子請過去了,為的就是分家,看來還真沒打算留面子,京中的產業基本都讓長房占去了,因老爺子祖籍上海奉賢,在鄉間有不少田產,因此侯爺就給同父異母的弟弟分了十頃地,五百兩銀子,再把他平日用慣的幾房家人撥給他,算是把他打發了。
至於嫡母張氏,他們也沒有奉養她的念頭,美其名曰「給弟弟一個孝順的機會」,讓她隨親兒離開。她身邊的丫頭婆子什麼的,只有兩個貼身侍候的丫頭留了下來,其他的一律不許跟着走。牛氏甚至還想把人家的私房也扣下,還好建南侯沒糊塗,想着張氏身上還有郡公夫人的誥命,若逼得急了,鬧將起來,他在皇帝面前也占不了理,因此鬆口,許她把她屋子裡的東西都帶走,連家俱衣裳什麼的都算上,也是一筆不小的錢財。此外就是她昔年的陪嫁丫頭,如今已經嫁給府中世仆,生兒育女了,一家子都劃到她名下,從此不再算是侯府的奴才。
趙璟聽着父親向母親複述分家的具體條款,覺得還不算太壞。雖然穿越到公侯門第,卻要被分家出去,似乎有點慘,但這有錢有房有人的,小日子不要過得太舒服。
母親米氏卻不這麼想,她一聽丈夫的話,就忍不住哭出來了:「這太欺負人了!侯府在京里有那麼多產業,在奉賢老家也有上萬畝地,只分給你一千畝!往日郡公爺在時,你一年的吃穿用度都不止五百兩,侯爺分家只給你五百兩,難不成是打發叫花子麼?!郡公爺若泉下有知,還不知會心疼成什麼樣呢!」
趙焯嘆了口氣:「我何嘗不生氣來着?只是母親說,如今最要緊的還是趕緊搬離了這裡,省得吃穿用度都要看人臉色。至於錢財,母親有私房,我手頭也有些銀子,是父親在時給的,足夠我們十年花銷了,日後再慢慢經營就是。」
米氏哽咽:「難不成我是為錢才哭的?我也是書香世族的女兒,光是陪嫁就夠一家子嚼用了。我只是為二爺委屈!你是郡公爺正正經經嫡出的兒子,從小兒錦衣玉食,郡公爺疼你,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因你身子弱,就許你不學刀槍騎射,因你愛讀書,就巴巴兒地親自上門求了名師來指點你功課。你幾時受過這等屈辱?!」
趙焯不說話了,他心裡何嘗不覺得屈辱?即使早料到長兄不可能再容自己母子住在這府中,但也以為對方只是照規矩行事,該分給他的東西還是要分的,如今這般,真真是連族中的旁支末系都不如了。可他又能如何?趙炯如今已經襲了建南侯爵位,這是皇帝聖旨,也是父親生前意願,他若鬧了,只會讓父親身後蒙羞,自己的名聲也不好。
張氏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們兩口子心裡都不服,也不明白為什麼焯兒是嫡子卻無法承爵。郡公爺在世時,一直看重長子,前頭的元配秦氏夫人子嗣艱難,膝下只有你們大姐一女,除了錢老姨奶奶生了個兒子外,郡公爺多年來再無其他子嗣,而他又長年征戰在外,不知幾時便會馬革裹屍,為了身後計,郡公爺早早就請立了世子。誰知後來陰差陽錯,他娶了我為繼室,我又生下了焯兒,致使爵位歸屬成疑。可郡公爺年紀漸漸大了,還不知能撐到幾時,長子早已長成,生兒育女,你這個嫡出的幼子卻還年少,萬一郡公爺有個好歹,你一個孩子如何頂門立戶?這才沒有改立世子。但郡公爺生前早就跟我說好了,等你科舉有成,他就給你求一個爵位,讓你將來自立門戶,也能過得舒心,哪裡想到他走得這般突然……」
她低頭默默垂淚,看得出郡公爺雖與她是老夫少妻,感情卻着實不壞。趙焯與米氏見她真情表露,也不由得難過起來。
老爺子雖然去得太突然,導致繼妻嫡子落入尷尬境地,但他生前的慈愛關懷卻不是假的。
趙璟坐在祖母懷中,見她落淚,猶豫了一下,伸出小手去拭她的淚水。
張氏感受到小孫女的體溫,低頭一看,只見她雙眼圓溜溜地看着自己,手還在自己臉上輕輕擦着,仿佛聽懂了祖母話里的傷心,在安慰自己呢。張氏不由得露出一個微笑,握住了小孫女的手:「好孩子,小小年紀就知道孝順祖母了,祖母領你的情。」
她抬起頭看向兒子媳婦,繼續道:「爵位已經是你們大哥的了,你們也不必再惦記着。他行事不公,自有人看不過眼,只是如今郡公爺剛去,宮中恩寵正隆,若這時候有人出頭告他一狀,宮裡也會看在他身為郡公爺長子的份上,輕輕放過,那告狀的人卻未必能得了便宜。因此,倒不如將事情拋開,我們且搬出去度日,趁着守孝,焯兒把功課好好溫習溫習,你年紀雖輕,已有舉人功名,天份也高,等出了孝,正正經經考個進士回來,豈不更好?本朝與前朝不同,王公勛貴人家子弟,想要出仕,無論文武都須得考科舉,否則只能一輩子死守着家業,不許做實權官的,你們大哥文不成武不就,論將來的前程,斷越不過你去。」
趙焯心知母親說的是實情,本朝太祖脾氣古怪,威望又高,因此定下了許多與前朝不同的規矩,這功臣之後想要出仕必須先經過考試就是一例,以長兄的本事,這考試還真未必能過,即使考過了,也無法得占高位,到時候他雖貴為建南侯,也不過是徒有虛銜罷了,等自己得了進士功名,入朝為官,他還敢象今天這般對自己無禮麼?
趙焯心緒一定,就開始回頭安撫妻子了。米氏原是個溫婉大方的性情,只是一時不忿,才會有所失態,如今也漸漸冷靜下來。張氏就告訴他們:「我前些日子就叫人在鼓樓大街一帶買下了一處宅子,三進三出,足夠我們一家子住了。這些天盧媽就在那邊收拾,一些細軟也早已搬了過去。等新侯爺把焯兒分得的田契和銀子送過來,我們就動身吧。」
趙焯與米氏聽了,都覺得歡喜,齊齊點頭:「母親想得周到。」
長房那頭只怕還不知道宅子的事呢,這幾日之內就搬過去,倒也乾淨利落。
趙璟又露出了無齒的燦爛笑容,努力逗着長輩們的歡心,這笑容十分真心,因為她已經在想象未來的幸福日子了。
忽如其來的客人打散了她的美夢,丫環秋葉在門外稟報:「?大奶奶來了。」張氏、趙焯與米氏都很吃驚。雖是侄兒媳婦,到底是年輕女眷,趙焯馬上進了臥室迴避,米氏怕孩子吵鬧,抱着女兒去了東屋,張氏便命人請蔣氏進來,跟前只留下春草侍候着。春草低着頭,猶猶豫豫地站到了張氏身後。
趙璟之妻蔣氏進來了,恭恭敬敬地向太婆婆行了禮。她面色透着蒼白,神情也十分疲倦,顯然是這幾日照看生病的兒子累着了。張氏問了,得知澤哥兒已經痊癒,便安慰她:「孩子沒事就好,往後不可再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