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門秀 - 第5章

Loeva(柳依華)



不多時,煜大老爺那邊傳了准信過來,趙炯已經答應了他所請,定下八月十五中秋節一過,便扶靈起程南下。

接下來的日子十分忙碌,趙炯要向皇帝打申請報告,表示亡父有遺願,希望能葉落歸根,因此想扶靈回鄉安葬,隨葬皇陵的榮耀只能讓給他人了。皇帝非常不舍,但還是答應了他所請。趙炯立刻就開始準備車船和行李。

而張氏與趙焯這邊,則把所有大件的家具以及用不着的東西全都打包妥當,讓張氏的陪嫁盧媽送到新買的宅子裡安放好,另有一筆錢財,也由盧媽親自在新宅中埋好,預備日後回京使用。盧媽一家人已被劃到趙焯名下,負責看宅子,另有幾房家人、丫頭等,將會陪同主人南下,至於瑋哥兒的乳母,果然尋個理由辭去了,米氏素來不喜她,也不曾挽留。

八月十五的團圓飯,二房小長房、小二房是分開各自吃的。等八月十七一到,所有人就出發,登上了南下的大船。趙炯帶着郡公爺的靈柩與趙煜、僕人坐一船,張氏、趙焯、米氏與兩個孩子帶着幾個男女僕婦坐一船,其餘下人帶着行李又是一船,另有護衛船一艘,一行人浩浩蕩蕩,駛離了通州碼頭。

  第11章

風雨欲來

在船上的日子很無聊。

趙璟坐了兩三日的船,適應了顛簸的生活,看夠了窗外的風景,就開始發呆了。她真的是無事可做。小哥哥趙瑋還可以練練字讀讀書,她卻只能整天窩在船艙里。八月秋風已經頗涼,她大病了一場,米氏不許她出去吹風,連在船艙里走走,也怕船上太顛,摔着了她,只許她整天待在床上。

趙璟跟祖母和父母坐一條船,除了船工與幾個侯府派過來的粗使男僕外,周圍基本上都是自己人。但跟在侯府那個小院裡時的日子相比,現在的生活免不了要將就些,比如侍候的人手就少了,做粗活的人不算,張氏身邊的春草、秋葉除了侍候她以外,還得幫着米氏照看趙焯的飲食起居,米氏順道管管兒子,趙璟就被丟給了乳母珍珠嫂。

珍珠嫂性情柔婉和氣,很好相處,問題是,她從出生就是家生子,長大了當丫頭,出嫁了做媳婦子,做乳母,一輩子學的都是侍候人的技能,眼裡看的,耳朵聽的,嘴裡說的,也就是身旁這一畝八分地。她不認字,也沒什麼大見識,哄起一般孩子還好,對趙璟這種偽蘿莉來說,就顯得乏味了。

她不想再聽珍珠嫂說什麼「好孩子乖乖聽話」、「女孩兒要斯文安靜」或是趙家有多麼顯赫她長大了會有多麼漂亮優秀的虛話,情願去跟趙瑋認字讀書,但珍珠嫂卻抱着她不放:「大姐兒別鬧,要乖乖的,不然一會兒老夫人和二太太要惱了。」

她叫「哥哥」,珍珠嫂又捂她的嘴,小聲哄着:「別吵着哥兒了,哥兒要讀書的。」

她忍不住多嘣兩個字出來:「我要跟哥哥學認字。」珍珠嫂掩口笑着哄她:「姐兒學說話學得真快哪,不過認字是男孩子學的,姐兒只要乖乖的就好。」

趙璟忍不住要暴躁了!

可惜米氏完全沒發現女兒的暴躁,她光是照顧兒子和丈夫就累不過來了。兒子還好,乖巧聽話,就是有些擇席,晚上睡不好,白天精神不佳,但時間一長,他也漸漸適應過來了。問題是丈夫趙焯,他自打踩上甲板就開始暈船,吐了好幾日,睡不好吃不好,臉都瘦了兩圈,面色慘白,整個人都虛脫了。張氏擔心兒子,把事先備好的暈船藥給他吃了試試,效果甚微,每日只能靠稀粥水和參湯撐着,婆媳二人是操碎了心。

張氏有意等船隊靠岸時,請位大夫來給兒子瞧瞧,可趙炯那邊得了消息,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每次都在小城鎮上停靠,補給些食水是沒問題,大夫卻未必能找到,找到了水平也高不了。張氏暗惱,要求趙炯尋個大些的城鎮歇上兩天,讓趙焯喘口氣。趙炯卻打發人過來說:「多撐幾日就習慣了,這暈船的毛病就是這樣,若受不了停下來歇兩日,二弟固然能好過些,可再出發時,還是要再犯的,那時怎麼辦?再歇兩日麼?這一路歇回去,什麼時候才能到老家?入土的吉日是早就定下了的,別連累了父親的大事!」

他搬出了已故的郡公爺,煜大老爺也親自過來相勸,張氏沒辦法,只好忍下了這口氣。

米氏心中難過得不行,私下裡對丈夫哭道:「他們定是有意的!故意把我們弄回老家,就是伺機折磨你呢!」

趙焯蒼白着臉,喘着粗氣安慰她:「沒有的事。我長了這麼大,這還是頭一次坐船回南,才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他們又如何能知曉?這原是我自己不爭氣,怪不得別人。你別哭了,叫母親看見了難受,孩子見着了也要擔心。」

米氏不停拭淚,卻是止都止不住的:「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答應了煜大老爺。」

趙焯嘆了口氣:「他想來也是好意,只是宗房勢弱,沒法制約大哥罷了。我回去也好,要阻止他們在給長輩下葬時胡來,母親是一定要回去的,我自然要陪着走一趟。我只是有些後悔,不該讓你和孩子也跟來受罪。」

米氏心下溫暖,嗔他:「說什麼呢?你陪着母親回南,難道我能獨自留在京中享福麼?也沒有把孩子交給下人照看的道理。這一路上雖多有不便,但一家人團團圓圓的,遠勝似兩地相思。」

其實她是有所隱瞞的,本來張氏就屬意她留在京中照顧孩子,兼看守新宅子,那畢竟是一處不小的產業,只交給下人看着有些不象話,是蔣氏私下勸她:「二叔這一去,少則三四月,多則大半年,身邊少不了年輕丫頭侍候着,雖是在孝期裡頭,但只要不弄出孩子來,誰還管得了這麼多?你不跟着去,難道還要便宜了旁人不成?你們成婚幾年都沒通房妾室,萬一他將來回到京城,添了屋裡人,你可是連後悔都來不及了!」

至於孩子,蔣氏倒是覺得無所謂,如果他們帶着不方便,就暫時放在侯府養着好了,是米氏不放心,堅持要帶着。蔣氏所言讓她又羞又臊,但不得不說,字字句句都說到她心坎兒上了。

米氏不敢將實話告訴丈夫,心裡卻又是後悔,又是慶幸,後悔的是把孩子帶來,讓兒子受罪了,慶幸的是自己跟了來,否則丈夫病成這樣,誰能照顧呢?

小夫妻倆甜甜蜜蜜的,張氏在艙房門口看了一下,就轉身離開了。她回到自己的艙房想了一會兒,叫過春草:「我們帶上船的行李裡頭,不是有幾箱書麼?原是給我打發時間用的,裡頭記得好象有醫書,你去翻幾本來我瞧瞧,看是否有治暈船的方子。」春草忙應聲去了,過了小半個時辰,拿了幾本書迴轉:「瞧着這幾本象是醫書的模樣,老夫人瞧瞧可用得上?」

張氏接過書,翻了一翻,露出喜色:「有了,這一本裡頭好象有個方子治這個,我從前看過的。」翻到了藥方,抄出來,命春草去找他們隨身帶着的備用藥材里有沒有用得上的。春草找到了幾味,煎了一碗藥,送給趙焯吃下去,下午就好轉了許多,能吃得下大半碗稠粥了。張氏與米氏都大喜,忙讓人再去配藥,給趙焯繼續服用。

這些事,趙璟通通都是不清楚詳情的,她幾日都沒有出艙,頂多是祖母或母親每日過來看她幾回,見她乖乖的沒什麼事,也就放心了,但趙焯卻是一次都沒有出現過,這不合常理。趙瑋身體不適,這兩日也過來看妹妹陪玩耍了,趙焯本是慈父,居然不來看女兒一面,怎叫人不生疑心?珍珠嫂不愛嚼舌頭,因此趙璟就是隱隱約約從春草那裡知道父親好象是暈船暈大發了,正病着呢。暈船在現代並不是什麼大毛病,趙璟就沒放在心上,可等了幾日,都不見趙焯有好轉,她也有些擔心了。

趙璟掙扎着向珍珠嫂提出請求,要去看「爹爹」,珍珠嫂照舊緊緊抱住她:「姐兒別鬧,二老爺一會兒就來看你了。」實際上她每天都這麼說幾回,次次都沒有實現。趙璟不信,鬧了起來,張氏那邊聽見了動靜,她如今見兒子好轉,也安下心了,微笑着來看孫女:「這是怎麼了?」

趙璟一個勁兒地對她說「爹爹」兩個字,張氏聽了十分欣慰:「你爹爹知道你這樣孝順,什麼病都好起來了。」就吩咐珍珠嫂:「別把孩子拘得太狠了,只要不抱她上甲板,讓她走一走也沒什麼,她正是學走路的時候呢。」

珍珠嫂自然只有順從的份。

不一會兒,米氏也過來了,趙璟終於得到了看望父親的機會。一瞧趙焯那副憔悴樣,她就驚呆了。趙焯的心情卻挺好,精神也不錯,把她抱到懷中:「?姐兒這幾日都聽話嗎?小小年紀就知道惦記着爹爹了,真是有孝心。」

張氏對他說:「抱一會兒就好了,你身上有氣味,仔細熏着了孩子。」

趙焯忍不住說笑:「母親這幾日為了兒子,擔心得吃不下飯,如今兒子才好了一些,您就嫌棄起兒子來了麼?」

張氏白了他一眼,命珍珠嫂將趙璟抱回艙房去,就吩咐春草去準備參須:「晚上煎一碗參湯過來給二老爺,讓他補補氣,瞧他如今都瘦成什麼樣子了!」

春草笑着應聲出去了,參須一類的東西,因為保存要求高,沒跟其他備用藥材放在一起,在底艙的大箱子裡頭呢,那裡黑乎乎的昏暗得很,她得先找個燈籠打着,才能爬梯子到底下找去。

趙璟被抱到走廊上,迎面來了一陣風,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珍珠嫂擔心她着涼,忙背過身替她遮住風,快速進了艙房的門,又替她加了件衣裳,嘴裡還念叨着:「奇怪,方才二太太不是吩咐人把門窗都合上了麼?怎麼會有風來?」

張氏那邊也察覺到有風了,便問米氏:「叫人出去瞧瞧,是不是起風了?今兒一整天我瞧着天色不對,可能會下雨,打發人跟前頭船上招呼一聲,若真有雨來,還是找個地方靠岸穩妥些,天快黑了。」

趙炯得了信兒,卻讓人大聲向這邊吆喝說,前幾日為了遷就趙焯身體不適,放慢了船速,耽誤了不少時間,現在他既然好了,就應該加快速度,連夜行船,好趕在吉日前到達老家。至於天氣,一點小風雨對他們這樣的大船而言不算什麼。

張氏氣得臉都白了:「他這是故意的!」米氏擔心地看着丈夫,他身子才好些,可別因為船在風雨天裡顛得狠了,重新又犯病。趙焯便微笑着安慰她們:「沒事,我覺得好過多了,這會子也不暈,就是身上沒什麼力氣。」米氏稍稍放心一些,立時起身去再熬些粥來。

不一會兒,天黑下來了,風裡夾雜着雨絲兒,漸漸加大,船顛得更厲害了。

趙璟皺着眉頭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小身板從床的一頭慢慢滑向另一端,又再滑回來,只覺得心都要跳出口了,胸口憋得難受。

不知為何,她心裡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第12章

大船將頃

珍珠嫂被船顛得東倒西歪的,慌忙撲到床上,抱起了趙璟,搖搖晃晃地就要去找趙瑋,這種時候,兩個孩子都要看顧好,米氏還有趙焯要照看,未必能顧得上兒子。

趙瑋的艙房在隔壁,要過去原本是很容易的,不過兩步路的事,但現在船身不穩,珍珠嫂晃了半天才走出門,便看到趙瑋驚慌地叫着「爹爹」跑去走廊另一端趙焯夫妻的艙房了,秋葉一把將他抱住送到了米氏手中。就在這一刻,船艙里的燈滅了。

趙瑋已有人照看,珍珠嫂就猶豫了。按理說她也應該把趙璟一起送過去的,但現在船顛得這麼厲害,走廊不短,又沒燈,萬一路上把孩子摔了、磕了,那可怎麼辦?還不如留在房間裡。珍珠嫂低頭看看趙璟,見她雖然有些害怕,但很鎮定地沒有哭鬧,立刻就下了決定,重返床邊坐下,一手緊緊抱着她,一手抓緊了床身想要固定住身體。

過了一會兒,船顛得沒那麼厲害了,外頭的風雨好象也小了些,張氏高聲命人重新點起燈籠,主艙房那邊很快就明亮了起來,但趙焯房間裡卻傳來了騷動,原來是趙焯又暈船了,吐得厲害,趙瑋害怕得大哭起來,米氏顧着丈夫就顧不上兒子,忙得團團轉。張氏讓秋葉把趙瑋抱過去照看,才讓米氏騰出了手。

張氏又問:「大姐兒如何?珍珠嫂何在?」

珍珠嫂忙道:「在這兒呢,姐兒很好,沒有哭鬧,也不害怕,就是燈滅了,我不敢離了姐兒去點燈,又怕出了房門,船顛得厲害,姐兒會磕着。」

張氏便道:「既如此,你們就留在那屋裡,等風雨小些再說。」

珍珠嫂應着,低頭小聲囑咐趙璟:「姐兒可得乖乖的啊,別哭鬧,哭鬧了老夫人就生氣了。」

趙璟好想撇嘴,她什麼時候哭鬧來着?沒看這一大家子的人,就數她最讓人省心了嗎?

米氏那裡缺人手,張氏照看着孫子,把秋葉打發過去幫忙,又數落起春草:「讓她去尋人參,都一個多時辰了還不見人影,這是上哪兒偷懶去了?藥呢?剛剛煎好的藥都撒了,趕緊再煎去!」

珍珠嫂一聽到主人提起小姑子的名字,立刻警醒。如今幾個艙房裡,除了她要照看姐兒,就只有一個秋葉是能做活的,春草缺席真是太顯眼了。老夫人說得很是,春草只需要到底艙尋幾根參須,晚上給二老爺煎參湯使,可老夫人下令那麼久了,春草也去了那麼久,怎麼還沒回來呢?珍珠嫂倒不懷疑小姑子會故意偷懶,只是公公婆婆都在船上,她說不定是藉機到後艙找爹娘說話去了,因為忽然起了風雨,船太顛了,暫時不敢回來,這也是很有可能的。

張氏是個和氣大方的主人,若在平時,春草偷點小懶不算什麼,可現在正是等人使的時候,她還要這樣,張氏再和氣也不可能輕輕放過的。

珍珠嫂咬咬唇,見船身平穩了許多,便悄悄兒起身想去找小姑子回來。她剛一動,趙璟就叫了一聲,她又不敢動了。艙房裡只有姐兒一個,她可不敢把孩子獨自丟下,那是罪上加罪。可若是把孩子抱去主人家那邊安置,他們問起她要去幹什麼,她該怎麼說呢?若是找春草,那春草又去了哪裡,說不定連公婆都要被卷進來。

既然不能丟下孩子出去,也不能驚動主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抱着孩子一起去。

想到這裡,珍珠嫂低頭看了看趙璟,剛起的一點念頭又打散了。外頭風雨雖然小了些,但孩子未必經得住,她還是到艙口叫人把小姑子找回來好了,只要動靜小一點,有很大希望不會驚動主人家。

她小聲叮囑趙璟:「姐兒乖乖的啊,別出聲兒,我們一會兒就回來。」

趙璟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想幹什麼,但心裡並不害怕,這個奶娘是絕不會有害她的心思的。

珍珠嫂小心地抱起趙璟,探頭往走廊外看了看,見主艙房和趙焯夫妻那邊各有各忙,沒有留意這頭,便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

她匆匆穿過走廊來到艙口附近,這裡有通向下一層艙房的樓梯,前面多走兩步就是艙門,外頭本來是守着兩個僕婦的,但眼下風雨交加,人都不見了蹤影,八成是躲起來了。她有些無措,連個傳話的人都沒有,她要如何找小姑子?

這時,下層的樓梯響起了腳步聲。珍珠嫂疑惑了,下面兩層艙房都是放行李的,大晚上的怎麼會有人在呢?聽這腳步聲如此沉重,也不象是侯府的僕婦,難道是船工偷跑進來了?

她留了個心眼,悄悄躲進了走廊的第一間艙房,這裡原是她們這些丫頭僕婦的臥室,她極為熟悉,這時候黑燈瞎火的,不容易叫人看見。

一個黑影從樓梯口鑽了出來,四周望了望,光線太過昏暗了,看不清是誰,但只看那個子身高,就知道一定是男人。珍珠嫂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這裡都是女眷,除了二老爺和瑋哥兒,怎麼會有男人進來?!

外頭的天空中忽然響起一陣暴雷,電光照進舷窗,映在男人的臉上,那是一張似乎有些熟悉,但又讓人覺得陌生的臉。

珍珠嫂和她懷裡的趙璟同時發現了,那人渾身濕透,臉頰上還留着血跡,表情猙獰,腰間還別着一把長刀。

珍珠嫂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趙璟也咬緊了牙關,摒住氣息。

那男人很快就打開艙門出去了,只草草將艙門帶上,沒有關緊,接着往上一跳就消失了。

珍珠嫂小心地走了過去,迅速將艙門閂上,才開始覺得腳上發軟。趙璟卻轉頭看向通往下層艙房的樓梯:「下面,有血。」珍珠嫂被她一言提醒,臉都白了,看了看走廊盡頭的主艙房,大家都忙亂着,外頭雷電聲又大,還沒有人發現這邊的動靜。

她咬了咬牙,從旁邊的架子上拿了個火摺子,打開蓋子吹着了。趙璟見狀不妙,叫了她一聲:「快叫人。」但珍珠嫂白着一張臉,輕拍了她兩下哄着:「姐兒乖乖的,別出聲啊。」然後就借着那一點火光,慢慢從樓梯往下走。

樓梯很寬,很穩當,大件的行李都在下面,搬運行李時,若是樓梯不夠寬不夠穩,是很容易把東西摔壞的。珍珠嫂常在這裡上下,走慣了,此刻小心翼翼地一手抱着趙璟,一手拿着火摺子,緊緊貼着板壁往下走,才下了一層,就隱隱聽到水流聲。

怎麼會有水流聲呢?

珍珠嫂不解地往下走,沒有留意到趙璟在她懷裡已經白了一張小臉。這水流聲不是一波一波的,象浪拍打到船身上的聲音,而是咕嚕嚕的,仿佛是水從哪裡冒出來,多半是底艙出問題了!

趙璟緊緊抓住了珍珠嫂的衣襟:「上去!」

「姐兒聽話,別鬧。」珍珠嫂沒明白她的意思,還在繼續往下走,但很快,她也站住了。

往下一層的船艙里,大件行李象平常一樣擺放着,沒有異狀,可再往下一層,水已經浸滿了整個艙底,而就在樓梯口處,一個淺色的物體正漂浮着,陣陣血腥味溢上來,叫人心生不祥之感。

珍珠嫂臉色更蒼白了,她往下多走了幾步,火摺子昏暗的光芒照在那淺色物體上,映出了春草今日穿的衣裳料子,而那物體分明就是個人,正是失蹤已久的春草!

趙璟忍不住驚叫出聲。這時候的春草,只怕早已死了,身上還有幾道明顯的刀痕,血染了滿身都是,泡在水裡,一動不動。

珍珠嫂雙腿一軟,癱倒在樓梯上。趙璟也管不了這麼大了,大聲鬧起來:「快叫人啊!上去叫人!」

這一聲喊叫驚醒了珍珠嫂,她狼狽地抱着趙璟往樓上爬,爬回住的那一層時,秋葉已經在走廊的另一端探頭來看:「珍珠嫂,剛才是不是姐兒在哭?」

珍珠嫂手軟腳軟地坐在樓梯口,渾身發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趙璟被放在艙板上,大聲叫嚷:「春草死了!船進水了!快跑!」

秋葉跑過來抱起她,張氏與米氏也聽見動靜走出了艙房:「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姐兒在說什麼?」

珍珠嫂害怕得語無倫次:「春草……春草死了,叫人殺了……是那個人!剛剛那個人!」

「剛剛什麼人?」秋葉沒聽明白,「嫂子你到底要說什麼?」

趙璟暴躁地大聲喊:「船底進水了!」

秋葉嚇了一大跳,張氏快步走過來抱過孫女,命秋葉快下去查看是怎麼回事。秋葉忙忙點了燈籠下樓梯,不一會兒就害怕地跑了回來:「船底進水了,底艙已被淹了一半,春草整個人泡在水裡,只怕早已死透了!」

張氏火速下令:「趕緊通告全船,向其他船遞急信,我們得立刻靠岸!」

命令很快傳達下去,整條船都忙碌起來了,點亮氣死風燈的,搖燈向同行船隻發信號的,迅速收拾細軟的,打撈春草屍首的,去底艙檢查漏水情況順便封艙的……人們發現漏水的情況實在嚴重,船底破了足有十幾個大洞,支持不了多久了,張氏當機立斷,下令靠岸棄船,又命男僕背起趙焯預備離開。而春草父母得知女兒死訊,已經哭成了淚人兒,珍珠嫂也強不到哪裡去,張氏見她渾渾噩噩的,就讓她抱緊了孫女,緊緊跟在米氏身邊,一會兒上岸時能跟上就行。

一行人搖搖晃晃到了甲板上,船正迅速靠向岸邊,但船身吃重,速度越來越慢。這時船老大渾身濕透地來報:「其他船都開走了,侯爺的船沒理我們!」

「你說什麼?!」張氏大怒,「難道你們沒把話說清楚麼?!」

「說清楚了,小的親眼看見侯爺叫人把船開得更快些!」

張氏氣得渾身發抖,這時又有人來報:「船上的僕役少了一個,他身材高大,興許就是奶娘看見的那個人,這會子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電光火石間,張氏忽然明白了什麼,但她還是不敢相信。

喀嚓聲傳來,眾人聞聲往上頭看去,只見桅杆吱呀作響,然後忽然從中間折斷,倒向船的右側,把整艘船也帶得傾向了右方。趙璟在珍珠嫂懷裡,清楚地看到一個大浪朝她們打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