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門秀 - 第7章
Loeva(柳依華)
她被抱進那輛大馬車的時候,腦中第一個念頭是:「好大的馬車,比剛才那輛大一倍也華麗一倍!」第二個念頭則是:「帥哥啊,比自家新爹都要帥些,而且一看這氣度,就知道是上位者。會是哪家王公貴族嗎?」
帥哥靠在引枕上,雙眼盯着她看不說話。趙璟也不知該說什麼,要行禮嗎?可她不知道對方是什麼身份,也不知該如何行禮,然後想起她現在還是個小娃娃,禮數不足也是合情合理的,於是就省心了,繼續睜着圓溜溜的雙眼跟帥哥對視。
但帥哥沉默的時間太久了,趙璟有些不安,回頭看看,煙霞早就出去了,車廂里沒有旁人,她是不是應該主動一點?畢竟人家是她的救命恩人。
於是她坐直了身體,大聲對帥哥道:「是您救了祖母、哥哥和我,謝謝您了。請問您能再幫幫我嗎?我爹娘也掉進河裡了,不知道他們是否平安,還有我們家的僕人……」她的聲量越來越小,最終幾不可聞。帥哥看她的目光實在太奇怪了,莫非她表現得太出格了?這個年代沒有這么小的孩子表現得這麼妖孽嗎?
帥哥看着她不安的模樣,忽然笑了笑:「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我叫趙璟。」她小聲回答,「今年兩歲了。」
「是麼?」帥哥翹起嘴角,「可我怎麼記得……建南郡公次子之女,是在郡公爺去世後才過了周歲的?」
趙璟心裡發虛,只是面上還作懵懂狀:「是呀,過了周歲就是兩歲了!」
帥哥啞然失笑,這話倒是沒有錯:「以你的年紀,竟這般聰慧,只怕四五歲的孩子都不如你伶俐,我在京中竟從未聽聞,倒也是件奇事。」
趙璟低下頭,小小聲辯解:「為什麼您要聽聞……我一直在家裡……」
王爺想想也是,若是男孩子,周歲就這般聰慧,有名聲傳出是正常的,但女孩兒有這般美名卻是意義不大,更何況郡公爺去世後,趙家人一直守孝,誰會給這小女孩揚名呢?
他覺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晃晃頭,重新正色問:「昨夜你跟曹媽媽提過落水時的事,能不能給我再講一遍?」
趙璟眨眨眼,有些謹慎地把昨晚那番話又重複講了一遍,但王爺卻搖頭:「不止這些,你如此聰慧,想必知道的不僅如此吧?你可知道,我半夜派護衛沿河岸往上尋找其他落水之人,發現有幾名船工爬上岸後皆死於致命刀傷,而建南侯府的船隊也否認有人落水了。可就在剛才,我的護衛抓到兩名持刀靠近的歹徒,發現他們居然是建南侯的人,說是來尋被救之人的。」
趙璟的臉色變了,小拳頭握了握,坐直了身體正色道:「我不知道這件事,但昨天傍晚我爹爹不舒服,見有風雨,祖母就讓伯父停船靠岸過一夜,伯父不許,繼續行船。我祖母的一個丫頭春草下底艙取東西,一直沒回來,我的奶娘下去找她,遇過一個可疑的人,他臉上有血,帶着刀從底艙出來,等他走了,我奶娘下底艙,發現春草被人殺死了,底艙被人鑿穿了很多個洞,進了很多水。祖母讓人向伯父他們求救,叫船工靠岸,可是伯父不但沒停下船,反而還加速離開了。我們的船後來翻了,很多人都掉進了水裡,我奶娘把我放到木板上,另一個叫秋葉的丫頭把我祖母和哥哥救了送過來,說要回頭救其他人,就沒再見過了。我們順着水流往下漂的時候,看到伯父把船停在了岸邊,我奶娘游過去喊救命,他們卻用船槳把她打進了水裡。我祖母捂着我的嘴,不許我叫,因為叫了就會沒命!」
王爺神色凝重。趙璟年紀雖然小,但聽她說話有條有理,顯然有早慧,而她這番話的可信度也非常高,結合建南侯的詭異言行,他可以確認其與這樁血案脫不了干係。雖然早知道如今這位郡公夫人並非建南侯生母,但繼母也是母親,趙焯更是他親弟,如此不孝不悌,欲置母弟子侄於死地,建南侯也太過分了!
王爺再次看向趙璟:「你可知道,建南侯為何如此憎恨你祖母和父母麼?」
趙璟有些遲疑:「好象是……錢老姨奶奶,就是伯父的親娘,她想跟祖父合葬,但是祖母不許;還有……祖父一去世,伯父就把我祖母還有我爹娘哥哥和我趕到一個很舊的小院子裡住,後來分家,伯父只給我爹分了一千畝地,五百兩銀子,我爹娘很生氣,但祖母說,只要能過安生日子就行,錢多少不是問題;還有……」她皺皺眉頭,「春草……她看到伯父的孫子澤哥兒獨自進了他庶出弟弟的房間,出來以後,他弟弟就死了,他娘說這是祖父捨不得小孫子,帶走了他弟弟,是他弟弟的福氣,可是祖母說,祖父絕不會弄死子孫的,他很疼我們……澤哥兒的娘就哭着求祖母別把這件事告訴人。」
王爺聽得有些瞠目結舌:「你……」
趙璟縮了縮脖子:「她們覺得我還小,常常在我面前說很多事……」
王爺有些哭笑不得了,想起自己的兒子,忽然有些感慨:「有時候在孩子面前,真是不能太大意啊!」他重新用不一樣的眼光看趙璟,越看越驚奇,就算有早慧,但能把別人的話全都聽明白了,也不是尋常孩童能做到的,難不成世上真有受到上天偏愛之人?
他輕輕拍了拍趙璟的腦袋:「好孩子,我都明白了,放心吧,我會幫你找到你爹娘的,你祖母和哥哥也會沒事。」他叫了煙霞進來:「送她到世子那裡去,讓孩子們在一處玩。」
世子?趙璟盯着這位帥哥,心想他難道是位王爺不成?
煙霞抱着她去了另一輛馬車,比方才帥哥那輛略小一點,但還是比煙霞的馬車大許多。車裡有個三四歲的小男孩伏在小桌子上看書,聽見動靜,抬頭望過來。
趙璟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那雙象黑瑪瑙一般幽深而又莫名清亮的眼睛。
第16章
廣平王世子
小男孩有些好奇地看着趙璟,歪頭問:「你是誰?」又去看煙霞。
煙霞微笑着將趙璟放在小桌子另一側的軟氈上,道:「這是趙老郡公的小孫女兒,王爺叫奴婢把她送過來,與世子一處玩耍。」
小男孩認真打量起趙璟:「趙老郡公是你爺爺?我以前見過他,是個白鬍子老頭,說話很大聲的,還會耍長槍,耍得很好看。」
趙璟心想我一穿過來,這位便宜爺爺就已經死了百日,還真沒見過本人,祖母和父親那裡也沒什麼畫像之類的東西,要是有人問起一定會穿幫。以前她裝小嬰兒不會說話,也沒人問她,現在她說話一溜一溜兒的,遲早要遇到這種麻煩的,那時候可怎麼辦?趙璟的原身非常得寵,按理說應該是對祖父有很深印象的。
於是她就擺出一副好奇的表情:「你真見過我祖父嗎?我沒聽他提過你。」
「當然是真的!」小男孩不服氣地一瞪眼,「我是廣平王世子高楨,我在皇爺爺宮裡見過老郡公爺好幾次啦,他對我很好的,我去年過生日,他還送了我一匹小紅馬呢!小紅馬跑起來可有勁兒了,父王答應我,等我再大兩歲,就親自教我騎馬。」
趙璟乾笑:「是嗎?你真厲害,我祖父原來還送過小紅馬給你,他都沒送過給我呢。」心裡想的卻是自家真不知走了什麼運,居然被個王爺救了,還是皇帝的親兒子,雖然不知道身為皇子為什麼要帶着老婆孩子微服出巡,但這至少是個信得過的靠山。要知道當今皇帝對她那位便宜爺爺可是感激得緊呢,聽說要不是便宜爺爺向先帝進言,他這個皇帝很可能就做不成了,這麼說來,包括他和他的后妃兒女在內,都是建南侯府天然的靠山,問題在於現在是建南侯府內部爭鬥,他們會偏幫哪一方還真是說不準,就算他們願意替小二房張氏母子出頭,也不可能對小長房秉公懲處的。
這麼一想,趙璟就有些鬱卒。
煙霞不知幾時下了馬車,又送了一盒點心和兩碗新做好的熱杏仁茶過來:「世子餓了吧?這是剛煮的杏仁茶,點心是從家裡帶過來的,出門在外沒什麼好東西,世子且將就着,待到了大城裡安頓下來,再讓廚房給你做好吃的。」
廣平王世子年紀雖小,卻是一點都不嬌氣:「這個做早飯就不錯,還要什麼好吃的?」又讓趙璟:「咱們一起吃吧,曹媽媽煮的杏仁茶很香的,點心也非常好吃。」
趙璟也是腹中空空,當下就答應了,兩個孩子一起吃起來。趙璟喝了一口杏仁茶,忽然想起祖母和哥哥,忙問煙霞:「姐姐,我祖母和哥哥醒了嗎?」
煙霞笑道:「我這一早上光顧着侍候你了,哪裡知道別的?你先吃早飯,我這就給你打聽去,可要好好跟我們世子相處呀。」便掀了布簾出去了。
廣平王世子又問趙璟:「你祖母和哥哥也來了?你們不是住在京城嗎?怎麼會來?」
趙璟不知道該不該跟他直說,但真要說實話,似乎又太麻煩了,就含糊地道:「我們原想回老家去的,半路遇上一點事,才會碰到你爹。」頓了頓,「你們要往哪裡去呀?你們不也是住在京城嗎?」
沒想到廣平王世子小小年紀倒是嘴緊:「我父王帶我出來玩兒。」又問:「你哥哥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可有習武?會騎馬嗎?會不會耍長槍?」
趙璟心想我也不知道,就回答了小哥哥趙瑋的名字和年紀,然後請廣平王世子說一下他遇到自家祖父建南郡公時的情形。廣平王世子本來就對老郡公印象深刻,非常有好感,當即非常詳細地描述了幾次遇見他的情形,連他穿的什麼衣裳,喜歡用什麼兵器,跟大人小孩子說話分別是什麼語氣,有什麼口頭禪都沒漏下,讓趙璟好好惡補了一番對祖父的了解。
兩個孩子一邊聊天一邊喝杏仁茶吃點心,就把早飯給對付了。煙霞又鑽進了車廂,這回她帶來了好消息:「郡公夫人醒了,王妃讓奴婢帶趙姑娘過去呢。」
廣平王世子有些不舍,鄭重對趙璟說:「一會兒你再來找我,咱們還在一處聊天玩耍,如何?」
趙璟答應了,由得煙霞抱起自己,轉到了另一輛馬車上。
這輛馬車比先前王爺和世子坐的那兩輛都要小些,看起來只比煙霞的那一輛稍為舒適些許,空間倒是不小。趙璟一進去,就看到靠近外側坐着一位年輕的美人,穿着竹青色的衣裳,頭上簪着白玉鳳釵,眉間略帶幾分倦意。煙霞將趙璟放下,對這美人恭敬地口稱「王妃」,趙璟就知道她是廣平王之妻了,果然是一對璧人。
趙璟跟着煙霞喊了一句「王妃」,就把注意力都放到了裡面半躺着的祖母張氏身上,她身邊還睡着小哥哥趙瑋,看起來似乎還未清醒,臉色也透着青白。趙璟擔憂地爬到祖母身邊,挨着她看小哥哥:「祖母,哥哥怎麼了?他還病着麼?」
張氏驚訝地看了孫女一眼,當着廣平王妃的面,她不好多說什麼,便答道:「你哥哥吃過藥,已經好些了,只是昨晚他在水裡泡得久了,又吹了風,還要養上些時日才能好呢。」
廣平王妃溫柔地笑道:「夫人有這一對聰明伶俐的孫兒孫女,真叫人羨慕。您放心吧,王爺與我這回帶出來的江太醫,醫術十分高明,他既說了不妨事,小公子定然會藥到病除的。」
張氏客氣地再次向她道謝:「謝王妃吉言。這回若不是王爺與王妃高義,只怕我祖孫三人就要慘遭不測了。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您客氣了。皇上常常提起郡公爺恩義,今日您一家蒙難,我們夫妻沒遇上便罷了,既然遇上了,萬沒有不伸援手的道理。您請放心,王爺已經派遣手下護衛,沿河搜尋令郎令媳與一眾家人的蹤跡,想必很快就會有消息的。」廣平王妃看了看趙璟,「令孫女昨兒晚上擔憂了您一夜,眼下令祖孫想必有很多話要說,我就不打攪了。」
張氏非常客氣地送走了她,連煙霞也出去了,車廂里只剩下張氏祖孫三人,趙瑋還在昏睡中。
趙璟小聲對張氏說:「方才王爺叫了我過去,問我昨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都跟王爺說了。」
張氏神色一凜,拉過孫女的手:「好孩子,你老實跟我說,怎麼一夜不見,你忽然伶俐了起來?」
關於這一點,趙璟早已想好了應對之法:「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昨兒颳風下雨的時候,我跟奶娘待在艙房裡,迷迷糊糊的好象睡着了,然後就看見了祖父。」
張氏眉頭一皺:「胡說!你怎會看見他?子不語怪力亂神!」
「這是真的!」趙璟努力睜大一雙真誠的雙眼,「祖父不就在前頭伯父船上嗎?跟我們離得其實也不遠,他為什麼不能過來瞧我們呢?祖父他就跟以前一樣,留着長長的白鬍子,一身黑底繡紅紋的衣袍,說話聲音很大。」
這是剛剛從廣平王小世子那裡聽來的,現炒現賣,但張氏一聽,眼圈就紅了。那正是老郡公生前最典型的形象,她以為是孫女太過想念老郡公,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由得哽咽了:「是麼?你真瞧見你祖父了?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趙璟道:「祖父叫我快跑呢,他說船進水了。」
張氏聽得正傷心,忽然頓住:「你祖父跟你說船進水了?」
趙璟點點頭:「可是我聽不懂,又想念祖父,伸手想讓他抱抱我,祖父的手一碰到我,就從我身上穿了過去,根本沒法把我抱起來。他就嘆氣說,只有小孩子能看見他,他本想去找哥哥的,哥哥能明白他的話,但哥哥醒着呢,沒辦法,他只好來找我了,可要是我聽不懂他的話,又有什麼用呢?如果我們再不跑,就真的跑不掉了。他說完大力拍了我的頭一下,我就醒過來了。醒過來後,我覺得腦子裡好象多了些什麼,想事情也明白了許多。」
張氏隱隱猜到了郡公爺對孫女「做」了什麼,忙問:「那後來呢?」
「後來奶娘聽到祖母找春草,就抱着我去叫人,卻看到有歹人帶刀從底艙跑出來,我們藏起來看着他離開,才到底艙去的。」趙璟有些黯然地低下頭,「我看到船底淹了水,春草也死了,才想明白了祖父的話,所以拼命大聲叫喊,告訴祖母和父親、母親,要快點逃走。」
張氏想起當時的情形,眼淚又冒出來了,緊緊抱住孫女哭道:「好孩子,這是你祖父在天有靈,不能眼睜睜看着趙炯弒母殺弟,才會趕來示警。只可惜天不從人願,只有我們安然逃出,眼下也不知道你爹娘何在,是否還存活於世。」
她哭得十分傷心,趙璟只能用一雙小手不停地輕拍她背部,以示安撫,想想生死不明的新父母,她也很難過。她為什麼這般命苦,失去了雙親,做了一年孤兒,穿到這不明朝代來,以為又擁有父母了,還添了祖母和哥哥,結果轉眼間,親人又遭遇了不測。難道她註定沒有父母緣份嗎?
趙瑋動了動,似乎甦醒了。趙璟連忙叫張氏:「祖母,哥哥好象醒了!」張氏連忙收了淚,轉身去看孫子,果然發現他睜開了雙眼,但他只是虛弱地叫了聲「娘」,就又昏迷過去,張氏急得連聲喚他,趙璟連忙掀了帘子喊煙霞,請她把那位太醫請過來。
江太醫過來替趙瑋診了脈,表示:「醒了就好,小公子風寒入體,身子虛弱,才會再度昏厥,待我再開方,吃了藥就好了。」
張氏連聲道謝,又抱着小孫子暗自掉淚。若是兒子真有不測,趙瑋便是他們小二房的獨苗苗了,若有萬一,叫她如何是好?
營地外圍忽然起了騷動,不一會兒,本來跟着江太醫去熬藥的煙霞欣喜地來報:「救上來一個人,是個女子,還有氣兒呢!」
張氏與趙璟大喜。不知這救上來的會是誰?
第17章
小人讒言
被救的是秋葉。
張氏在煙霞的攙扶下走下馬車,急步迎上剛回來的廣平王護衛們,馬上就認出伏在一名二十出頭的年青瘦高護衛背上渾身濕透的女子,正是她失去蹤影已久的大丫環秋葉。
春草秋葉都是張氏身邊得用的一等大丫頭,除了她倆還有兩個,只是老郡公去世後,小長房勢頭大漲,她這一系卻被迫遷到了舊院子裡,那兩個心思活絡的大丫頭就藉機換了差事。張氏想着,橫豎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也懶得與她們計較,只是更信賴留下來的春草與秋葉了。跟從外頭買來的秋葉相比,春草是家生子,家人又大多在張氏與趙焯身邊做事,本人也伶俐能幹,因此更受重用些。秋葉素來是個老實性子,沉默寡言,不愛出風頭,也就更容易被忽視了。張氏是直到沉船遇救之後,才赫然發覺,過去實在是太過忽略秋葉了,原來她在危難來臨之際,是那麼的忠誠可靠。
秋葉能平安獲救,張氏心裡着實高興,她非常鄭重地告知廣平王府諸人,秋葉不但是她身邊得用的大丫頭,還是她和孫子的救命恩人,明明已經筋疲力盡了,還堅持回頭尋找趙焯夫妻,才會失蹤的,請他們一定要救她。廣平王夫婦聽說秋葉是位忠僕,也肅然起敬,親自命江太醫為秋葉診治。
秋葉沒有大礙,據說她是力竭後支撐不住,被河水衝到灘涂邊上,才昏迷過去的,因為正好卡在幾塊石頭之間,所以王府的護衛第一次搜索時沒能發現她,直到那位背她回來的護衛無意中站上高處眺望四周,才看見她了,立刻救了起來。若是再晚些,興許河水漲潮,就把她淹沒了,到時候真是神仙難救。
煙霞替秋葉換了乾淨的衣裳,安置在一處帳篷里。張氏陪在她身邊,見她面色青白,遲遲不醒,心中也十分焦急。江太醫便下了針,讓秋葉暫時醒了一會兒。她看到張氏,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老夫人,我沒能救回二老爺和二太太,對不住……」
張氏的眼淚一下便湧出來了,哽咽道:「好孩子,你辛苦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她顫抖着手輕輕撫摸秋葉的臉頰:「好生歇着吧,我身邊往後還缺不得你呢。」秋葉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又再昏睡過去。
趙璟一直待在馬車裡,守着小哥哥趙瑋,她聽說有人遇救的消息,也很想知道是誰,可惜祖母不肯帶上她,過後有消息傳來,說救上來的是個叫秋葉的丫頭,她也有些高興。回想昨晚上的情形,秋葉顯然年輕力壯,水性又好,雖然來來回回地救人非常辛勞,但活下來的可能性也更大。只是秋葉遇救,不知奶娘珍珠嫂又如何了?珍珠嫂原本不識水性,昨晚上突擊學了一點,扒着一塊木板,倒也在河面上支撐了很久,趙璟只看到她被建南侯船上的僕役用船槳敲打後沉入水底,但黑燈瞎火的,也許她也有希望獲救呢?畢竟她當時離岸邊還算近,不是嗎?
倒是至今下落不明的便宜爹娘,趙璟的想法比較悲觀,且不說爹爹趙焯當時病得手軟腳軟,連游泳的力氣都不知道有沒有,娘親米氏更是不諳水性,也不知有沒有哪個會水的僕婦能救她一把,但當時她是抱着小哥哥趙瑋落水的,想必母子倆也在一處,秋葉救起趙瑋送到祖母身邊,應該不會看不到她吧?當時未救,也沒有提起,莫非是已經沉入了水底……
趙璟心裡越想越難過,忽然聽得小哥哥低聲呻吟,忙湊過去看,卻發現他只是在夢中呢喃幾句,馬上又睡過去了。她伸出一雙小手,替他掖了掖被子,便坐在一旁重新開始發呆。
不一會兒,煙霞攙着張氏上了馬車,趙璟忙幫着掀起帘子,見張氏雙目緊閉,行動間帶着虛弱,似乎隨時都要暈過去的模樣,立時擔心起來:「祖母,您怎麼了?」
張氏頹然坐倒,便一直閉目流淚不語,趙璟見狀更加擔心。煙霞在旁小聲安慰說:「無事,老夫人瞧過秋葉姐姐,在為她擔心呢。不過江太醫說,秋葉姐姐無事,只是力竭而已。」趙璟這才稍稍放心了些,她小心地挨近了祖母,見對方沒有阻止,便輕輕地靠了過去。
張氏眼皮微動,攬住了孫女小小的身子,越攬越緊,眼淚再一次垂落下來。
此時,救回秋葉的護衛在向廣平王復命:「在灘涂上發現了兩人,一個就是那位姑娘,另一個卻是……趙老郡公的次子趙焯,已經氣絕多時了。」
廣平王立時坐起身:「確實是他麼?你沒認錯?」
那護衛搖搖頭:「老郡公辦喪事時,皇上帶領諸皇子親去弔唁,殿下當時帶着的人里就有屬下,屬下是親眼見過趙家二老爺的,雖瞧着比那時消瘦了些,但長相卻絕不會弄錯。看那情形,應是那位姑娘帶着趙二老爺的屍首想要游上岸,卻實在支持不住了,被浪衝上了灘涂。那裡離沉船只有里許,倒是跟建南侯一行停船的地方相距甚近,幸好他們主僕是被衝到石堆後,遮住了身影,否則也是難逃毒手。」
廣平王沉默不語。
建南侯的船隊已經離開了原來的地方,據說是要趕路回鄉,甚至不等那兩個奉命滅口的僕役回去復命,只留下幾個人善後。可這種事要怎麼善後?整整一艘船的人都不見了,上頭包括他的繼母、兄弟、弟媳、侄兒侄女及一眾家僕奴婢,他要如何解釋他們的去向?建南侯趙炯,比他想象的還要更愚蠢一些。
一直在旁安靜傾聽的廣平王妃柔聲勸他:「事到如今,還是先讓人收殮遇難之人的遺體吧,不管建南侯做了什麼,王爺只管稟告皇上,交由皇上裁度。事關趙老郡公子嗣,皇上自會公平處置的。」
廣平王嘆了口氣:「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趙焯已死,他唯一的兒子只有五歲大,目前還病着,昏迷不醒,若有個萬一,趙炯這一支就成了趙老郡公唯一的後嗣,即使趙炯犯下滔天大罪,皇父想必也會網開一面的。這麼一想,廣平王心裡就忍不住為張氏母子叫屈。
他囑咐王妃:「此事暫且不要告訴老夫人,等她身子好些,再緩緩地告訴她,別讓她老人家太過傷心。兩個孩子那裡,王妃也多費點心。」
廣平王妃笑着應了:「王爺放心,江太醫說了,老夫人和趙小公子只要好生養着,慢慢就會好的,倒是他家小孫女兒,活蹦亂跳的,機靈着呢,她與我們楨兒相處得極好,就讓兩個孩子一處作伴吧,也能讓孩子稍減喪親之苦。」
廣平王點點頭,吩咐屬下:「儘可能打撈所有遇難之人的屍首,還有……把建南侯府留下來善後的幾個人,通通給我抓過來!」
趙炯留下來七個人,為首的就是大管家汪四平,他帶着四名男僕和兩個婆子,負責善後事宜,也就是收殮屍首,然後把「死去」的張氏、趙焯、米氏等人送回老家奉賢,剩下的僕從屍首就地安葬。至於先前派出去負責滅口的人,則在回來復命後,一起安排到侯府在山東境內的田莊去躲避一陣,待風聲過後,再返回京中當差。
他們如今的位置是在山東臨清的柳林鎮以北,侯府的田莊在高唐縣,與臨清相鄰,距離不遠,馬車來回也就是一兩天的事。廣平王的護衛拿下汪四平的時候,他已經讓手下兩名僕役駕着車運送幾具家生婢僕屍首往田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