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娘子 - 第6章

福寶

  顯然圓月不似戎馬出身的關成彥那麼忠於職守,有好幾次關成彥睡醒的時候都發現圓月趴在他身上睡着了,不過睡得很輕,他佯作翻身,她便驚醒,喃喃自語幾句,多半是自責後怕的話,然後便怕他睡死似的緊着把他「搖醒」。

  因為這樣的輪翻休息,圓月和關成彥便少有機會聊天兒了。聽不到圓月的碎碎念關成彥又開始有些寂寞,倒不是如何喜歡或習慣圓月對他的喋喋不休,只是寒冷總能把孤獨無限倍的放大,在這嚴寒中有人說話聊天總比一個人孤寂沉默好太多了。他不禁開始擔心,待把圓月送走,他又變成了孤單一人。如果一直尋不到回去的途徑,他不知道能堅持幾個這樣的寒冬,也許一個也過不了。他甚至想,在帶着圓月找到獠牙的部落之後,他不知還有沒有勇氣再獨自回到這裡生活。這和是否膽小怯懦無關,而是他心中那個能夠回去的希望與信念越來越渺茫了。

  在關成彥的惆悵之中寒冬漸漸過去,雖然還沒有入春,但是天氣已經一點點暖和過來了。圓月很高興,為自己又活過了一個寒冬,她又來了精神頭兒似的,每日裡喋喋不休地不絕的跟關成彥說話,並開始積極地收拾上路要帶的東西,用得着的用不着的她都惦記着,哪怕是一些散碎的獸骨她都捨不得扔。圓月想這是他們的東西,哪怕是再小的獸皮獸骨都是關成彥辛苦打獵得到的,往後的日子長着呢,說不準哪天就能派上用場。

  但是圓月在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了一件讓她着慌的事,他們那個亮閃閃滑溜溜的寶貝飾物不見了。怎麼會不見了呢!她明明收得好好的!她把已經收好的東西全都散開,一件件翻看,沒有沒有,哪兒都沒有。

  圓月苦着臉問關成彥:「你看到咱們那個漂亮寶貝了嗎?」

  關成彥只做忙着收拾自己的東西,隨口道:「沒有。」

  圓月又在一大攤東西里翻了翻,最後急得都快哭了,只道:「我明明收好了的,真的,我沒有弄丟,我就用獸皮包好收起來的……就跟這個放在一塊兒的……我真的沒有弄丟……」

  關成彥一臉無所謂的回道:「丟不丟的也沒什麼,別找了,反正不是什麼緊要的東西。」

  圓月道:「怎麼不是好東西啊,那麼漂亮的東西我從來都沒見過,一看就不是輕易能有的。肯定是你得的對不對?是你們族裡獎給勇士的對不對!」說完愈發着慌地抖摟手邊的東西,一無所獲之後身子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關成彥抬頭望過去,但見她帶着哭音嘟囔着:「怎麼辦啊,真的找不到了……那麼好的東西被我給弄丟了……我明明收起來的,就用獸皮包好放在這兒的……被我弄丟了……」

  圓月就這樣失魂落魄地嘟囔了幾天之後,忽一日在自己那堆被翻爛了的一堆獸皮中找到了那個小包袱,她驚喜地把獸皮打開,那漂亮的飾物好端端一點兒沒見損壞。

  圓月興奮地跳了起來,也不去想這東西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那一大堆被她翻了無數次的獸皮里,只舉着那塊金鑲玉腰墜興奮地對關成彥道:「關成彥!你看!我找着了找着了!就在那兒呢,我肯定是看漏了,肯定是一着急就看漏了!我沒弄丟!你看!你看啊!」

  關成彥沖她露了個隨意的笑容,道:「找着就好。」

  那是他故意藏起來的,這腰墜他最重要的東西,雖然在這兒一文不值,但若失了這個他回到自己的時代是要被問罪的。他怕自己送圓月到了獠牙的部落之後會生了退縮之心沒有勇氣再回來這兒,怕自己生了諸如「別處未必沒有回去的途徑」這樣的念頭,然後慢慢的連回去的意念也被現實打磨得消失殆盡。他想把這塊皇帝御賜的腰墜留在這洞中,給自己一個牽制,只要他還存有一絲回去的信念,就必須再回到這兒來。

  但是,看着圓月為了「弄丟」他的寶貝而自責的模樣,他又心軟了,忍了兩天之後,終於還是偷偷地把這東西放了回去。他說不出這是出於對圓月的憐惜,還是在內心深處給自己尋的另一個退縮的藉口。

  關成彥蹙了蹙眉頭,他好像越來越多愁善感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徵兆,他忙深呼了一口氣,讓自己拋開腦袋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圓月自不知關成彥的心思,東西找到了,她再不能給弄丟了,她立時動手把這腰墜做成了一條項鍊,歡喜地掛在了自己脖子上,想了想又摘下來,湊到關成彥身邊戀戀不捨地遞過去,道:「我給你做了個項鍊,你掛在脖子上會很好看,這樣也不會丟了。」

  關成彥接過來隨手扔在了一邊。圓月道:「你不戴嗎?很好看,等回頭尋幾根漂亮的羽毛做裝飾會更好看。」

  關成彥道:「不用麻煩了。」

  圓月道:「收着的話可能又像之前那樣放忘了地方,你這麼隨隨便便的一放,也可能就真丟了……」說着坐到他旁邊拿起項鍊商量道,「要不……我幫你戴着吧……」見關成彥不應,又忙道,「你放心,你沒說送給我我肯定不強拿的,我就是先幫你戴着,我肯定特別小心,絕對不弄丟弄壞了!」

  看着圓月目光中的期待,關成彥實在是說不出拒絕的話,只想讓她戴戴也不妨礙,便應道:「那你就先幫我戴着吧。」

  圓月咧嘴一樂,湊過去在關成彥臉上叭地親了一口。

  關成彥下意識地往後躲了一下,圓月並不在意,捧着項鍊小兔子似的蹦走了,一邊往洞外跑一邊道:「我拿去河邊洗一洗擦一擦肯定能更亮,也許看到什麼好東西和這搭配的……也許會撿到漂亮的鳥毛也說不定……哎呦……」已經出了洞的她顯然摔了一跤,不甚在意地爬起來,大喊,「沒事兒沒事兒,我沒事兒……」隨後歡喜地跑遠了。

  關成彥搖頭笑了笑,又反應到自己才被圓月親了好像應該介意一下,他抹了抹被圓月親過的地方,可又覺有些做作,因為他發現自己並不如何討厭排斥她那一吻,大概是習慣了她這種以他女人自居而與他的相處方式吧。

  只說圓月去洗項鍊的小河就在他們山洞不遠,河水很淺,最深處也只沒到人腰腹而已。兩人日常吃水清潔都靠這小河,冬天的時候二人鑿了冰存在洞裡供他們飲用,如今河面開始解凍,兩人在河邊鑿了一個洞,飲水比深冬方便多了,只洗澡擦身卻仍是不能。

  又過了半個多月,河水徹底解了封,雖然仍是冷得慎人,可忍了一冬的關成彥還是迫不及待地去河裡洗澡。

  關成彥知道圓月怕水冷,最近都不會來這兒洗澡擦身,可又怕她來洗衣取水什麼的撞見,是以來之前還特意跟她說了一下他來這兒洗澡了。關成彥想,這蠻荒時代的人就算再開放,到底在私/處圍了遮羞布,這便說明他們還是有男女意識,有羞恥心的,既然他說來洗澡,那作為一個尚未有過男人的少女,圓月總還是要避着些。

  關成彥想得很對,卻只忽略了一點,圓月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女不假,但是這個少女已然把他認為自己的男人了,所以自己的男人洗澡她有什麼可避忌的呢!於是,在關成彥光着身子在河裡正洗得正歡的時候,少女圓月扭搭扭搭地來河邊洗衣裳了。

  時關成彥正背着身子,聽見身後動靜還當有野獸出沒,什麼也沒想騰地站起、轉身。

  少女圓月站在河邊直勾勾地望着他,目光很坦然地向下望了他私/處一眼,眸中掠過一絲驚色,隨即又做什麼都沒看到一樣咧開嘴向他露了個燦爛的笑容。

  關成彥大驚之下忙蹲回了河裡,脫口吼道:「誰讓你來的!」

  圓月一愣,隨即揚了揚手裡的東西理所當然道:「來洗啊,一冬沒洗了……」說完又撿起關成彥脫到河邊的衣裳,好心地道,「我幫你把這件也洗了吧,這兩天太陽足,明天就能幹。」

  關成彥忙喊道:「用不着,你給我放下!」

  圓月被吼得有點兒懵,小心翼翼地把關成彥的衣裳又放了回去,自己站也不是蹲也不是,也不知該怎麼辦了。

  關成彥命令道:「你現在給我回洞去!我回去之前你不許出來!聽到沒有!」

  圓月被關成彥嚇住了,懵懵地點了點頭,抱着一大堆準備要洗的東西,逃也似的跑走了。

  關成彥確認圓月確實跑沒影兒了才匆忙上岸,嘴裡罵咧咧地穿上了衣裳,只罵這蠻荒時代的女人怎的這麼沒羞臊,他明明告訴她他來洗澡的,她還特意跑來參觀了!

  罵完之後,關成彥又像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樣介意起對方看向自己私/處的眼神,她那一瞬間的驚色,顯然不是因為不經意撞見男人赤/裸而生的驚慌,卻與當日獠牙和部落里男人們看見他那兒的眼神如出一轍。關成彥惱羞成怒地漲紅了臉:媽的!大小什麼的也得看看體型再比吧!

  被女人驚於大小總比被男人驚於大小更讓人羞憤,以至於這件事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關成彥心中一個小小的芥蒂,直到後來在床上徹底征服了自己的女人之後,他才在一晚纏綿過後回憶當年時說起這段往事。

  時他的小娘子窩在他懷裡認真回想了一下,嘿嘿一樂道:「我當時就是驚奇,別看你上面光禿禿的,下面倒還是有毛啊……」

  

☆、第十二章

  出於羞憤,關成彥一連幾天都沒給圓月好臉色。圓月想了很久,覺得有可能是因為她看到他洗澡了,但是她並不能理解,如果說他下面光禿禿被看到會惱羞成怒還說得過去,可他下面跟別的男人沒什麼兩樣,讓她看看有什麼可生氣的呢?更何況他還是她的男人,以前磐石可都很樂意給她看呢,還樂意她摸一摸什麼的……圓月左思右想,覺得這大概是風俗不一樣,可能是他們部落有這個規矩。

  於是,她很誠懇地跟關成彥道歉:「關成彥,你別生我的氣了吧,我因為不知道你們部落的規矩才看的,以後我小心些,你洗澡的時候我都躲得遠遠的。」

  關成彥實在是不願再提起那件事,但是鑑於他對她的了解,他若不應的話,她大概會喋喋不休個沒完,便只赧着臉色應了一聲。

  見關成彥應了,圓月便道果真是有這個規矩,不禁問出了心中疑問:「男人和女人不許看到對方身體的話……那懷孩子的時候要怎麼辦呢?兩個人是閉着眼做嗎?」

  關成彥臉上一黑,暗道他就知道不應該搭理她的。

  關成彥到底沒能給圓月解惑,圓月只能自己憑空想象一男一女閉着眼交歡的場面,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天裡,關成彥經常被圓月毫無徵兆的爆笑聲嚇住,他驚詫地側目,但見她一臉紅撲撲地捂着嘴笑,偶爾瞄他兩眼,隨即紅着臉笑得更開懷了。

  關成彥被笑得發毛,只想:算了,以後還是多跟她說說話好了。

  一個月後,關成彥和圓月啟程上路了。其實按關成彥的計劃,半個月前就能走的,只圓月太過「勤儉持家」,洞裡所有的東西一樣沒丟,全被她整理打包準備帶着上路。關成彥看着眼前這些東西,想象他和圓月背着抱着拎着掛着頂着抬着,別說遇到什麼危險,只這麼走上一天或就先累死一個。在關成彥的命令下,圓月又非常不情願地一件件往外拿,有的東西拿出來又放回去,再拿出來再放回去,就這樣糾結於什麼該帶什麼該棄,生生耗了半個月的時間。最後她仍不忘殷切地叮囑:「等咱們找到部落安頓好了再回來拿,我都藏好了收好了,咱們再回來拿啊!」

  關成彥在離開的前一天,特意去了他當日初到這個時代出現的地方,那兒亦如這一年多來的每一天,平靜無常,轉身離開時他忽然有一種心酸難受,好像這一離開他便與自己的時代漸行漸遠了。

  除了這份惆悵傷感,關成彥倒也似圓月一樣興奮於即將開始的旅程,一來是終於可以結束單調枯燥的生活去迎接未知,二來想到能再見到獠牙和那些兄弟他也由衷地感到期待。

  兩人一路向南,走走停停,關成彥發現圓月似乎並不如何急切地希望找到部落,她經常會發現某個地方實在是太適合居住,然後便忘了二人行程的目的,拉着他說:「關成彥!咱們住在這兒吧!你看,比咱們原來的那個山洞還好呢!」

  他不答應,她便找出各種各樣的藉口,有時候聽起來有些道理:

  「關成彥,我累死了,我再也走不動了,咱們就在這兒歇兩天吧。」

  「關成彥,咱們有多少天沒洗澡了?這兒有條河,咱們在這兒洗幾天澡吧。」

  「關成彥,我覺得咱們的食物可能不多了,要不咱們在這兒住些日子,你去打獵存點兒食物吧。」

  「關成彥,草鞋要壞掉了,咱們住下來編倆雙新的再走吧。」

  「關成彥,這兒的果子很好吃,你發現沒有?」

  有時候有些胡攪蠻纏:

  「關成彥!我不能走了!我受難日到了!」

  「你受難日十天前才過。」

  「那是又來了!你不知道吧,有的時候就會這樣,我們女人很辛苦!」

  「關成彥!我受難日到啦!」

  「你受難日還有七八天才到呢。」

  「這回是提前啦!提前也很正常!」

  有時候完全是耍賴:

  「關成彥!我喜歡這棵樹!我要住下來!」

  她念叨的次數多了,他便也受了她的影響似的,只想反正也不知獠牙的部落具體在哪兒落腳,與其急着趕路,倒不如走走停停,也好有機會四處看看,免得不小心錯過了。

  兩人有時歇三五日,有時歇十來天,最多的一次一住便是一個月。

  夜晚,兩人坐在洞口吃着新鮮的烤肉看星星。

  「關成彥,其實我覺得咱們這樣也挺好的……」圓月坐在大石頭上,悠哉地晃着腿,道,「雖然我也很想找到部落,和部落里的人在一起,那樣能更安全,還能更容易的獲得獵物,不用你像今天那樣為了捕殺那頭野豬而那麼辛苦,還搞得受傷了……」

  「可是啊,關成彥,我覺得就咱們倆個人也挺好的,真的!你看你這麼厲害,這一頭獵物就夠咱們兩人吃好久的呢,咱們冬天也不怕啊,就像去年冬天,咱們不就很平安的渡過了嗎?所以啊,咱們兩個就能在這天地間生存……」

  她回頭望他,眨巴着大眼睛等他答話,他不置可否地回了個笑容,只做認真地繼續烤肉。

  圓月復又喃喃低語:「回去的話就不是咱們兩個人了,還有別人,有男人也有女人……」

  關成彥假裝聽不懂她話中的意思,把烤好的肉遞過去道:「再要一塊兒嗎?」

  圓月笑着搖了搖頭,轉回頭望向遠方,忽然開口道:「關成彥!」

  「嗯?」關成彥抬頭望過去。

  圓月沒有回頭,仍是唇角上揚地目視前方,又大聲念了一遍:「關成彥!」

  這一回關成彥沒有應,只靜靜地望着她。

  「關成彥!關成彥!關成彥!」圓月一連念了幾遍,一聲高過一聲,滯了片刻,轉回頭望着他咧嘴笑了,只道,「你這名字倒還挺好聽的」

  「啊?」關成彥一怔,不知她怎的忽然說起這個。

  圓月笑道:「我一開始時覺得這名字什麼意義都沒有很奇怪,叫起來也奇怪,可是時間久了又覺得其實還挺順口挺好聽的……而且啊,我喊『關成彥』的時候,總覺得這三個字不是無意義的發音,而是有意思的,可是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也說不好……就是一種感覺……」

  關成彥笑了笑,正想要給她解釋自己名字的意義,說一說他爹娘當初為給他起名而生的小小戰爭,只他還沒開口,便又被圓月打斷。

  「哈拉哇!」圓月望着他笑道。

  關成彥一愣,一時不明所以。

  圓月不好意思地笑道:「不好聽嗎?我給咱們孩子起的名字。」說着又解釋道,「其實我很小的時候就想好自己孩子的名字了,可是後來都被別人給占用了。將來咱們回到你們的部落,生了孩子得按你們的規矩起名吧……我就覺着『哈拉哇』這名字挺順口的……『哈拉哇』,『哈拉哇』!喊出來也挺響亮……」

  關成彥怔怔地望着圓月,夢境和現實一下子重合在一起,他想着當日自己那個荒唐的怪夢,想着那一大群的孩子,『關哎呦』,『關吧唧』,『關嘩啦』……

  哈拉哇,哈拉哇……關哈拉哇?

  關成彥噗地笑了出來。

  圓月愣了愣,見他笑得開心便也嘿嘿地跟着笑了笑,只笑了幾聲又有些惶惶,扯着嘴角小心地道:「是好聽啊……還是好笑啊……」

  關成彥笑得收不住,卻也說不清是因為這名字本身太過好笑,還是因為圓月說的話居然和他那夢中的如出一轍,又或是那荒唐怪夢的荒唐收場讓他捧腹。他笑了半天,見圓月訕訕地似有些惱羞成怒的模樣方停了笑聲,佯作正經地點頭道:「好聽,是好聽。」

  圓月漲紅了臉,道:「你騙人!一看你這樣子就知道你是嘲笑我呢!」說完騰地站起來,一扭身,氣呼呼地回洞了。

  關成彥回頭望向洞口,揚眉等待着。

  果然,沒一會兒便聽圓月從洞裡生氣地大喊:「有什麼好笑的!我想了好幾天呢!哈拉哇有什麼好笑的!關成彥還好笑呢!我都沒笑話你,你還敢笑話我!我告訴你,其實你那名字特別好笑,我剛剛說的都是安慰你呢!我根本就沒覺得好聽!關成彥是這世界上最難聽最好笑的名字啦!」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