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后將軍 - 第4章
一度君華
少年在慢慢長大,以前的衣服漸漸地小了。慕容炎每年都給他們做新衣服。但是這裡的食物從來都是只有總人數的一半。所以每年總有許多人默默消失。飢餓是驅之不散的噩夢,青草嫩葉都可以充飢。
這一日清晨,慕容炎來到孤兒營,將「師父」們召集到一起,說:「他們之中很多人都不錯,但是我只要最快的刀。所以他們之中,我只要一個。」
幾個教官一怔,有人輕聲說:「可是殿下,這些人里,屬冷非顏武功最高。左蒼狼……恐怕……未必能在她手下活命。」這些日子他對左蒼狼比較特別,大家都看得出來。慕容炎緩緩問:「所以呢?」
教官們不說話了。
☆、第
5
章
強者
下午,孤兒營所有人被帶到另一個地方。冷非顏左右打量,這裡是個廢棄已久的鬥獸場,岩石開裂,石縫間亂草叢生,下陷的場中央,擺滿生鏽的鐵籠。四周不時可見斑駁零亂的血跡。
看台之上,只有一把太師椅,慕容炎端坐其間,十多名侍衛身着黑衣左右排開,懸刀佩劍,眉目帶煞。少年們大氣也不敢出,慕容炎掃視左右,緩緩說:「當初帶你們來到這裡,我曾說過,我並不能救誰的命。我只能給予你們時間,讓你們擁有重新選擇命運的能力。現在,到了你們為自己抉擇的時候。拿起你們的武器,為自己而戰。我會帶走最後活下來的人。」
少年們驚住,然而並沒有時間給他們反應,「師父們」上前,由着他們各自選一件最趁手的兵器,然後將諸人二人一組,推入鐵籠。冷非顏看了左蒼狼一眼,左蒼狼也在看她。
這裡所有人之中,如果一定要以武力挑選一個最強者,活下來的一定是她。沒有時間了,冷非顏被推進鐵籠,她的對手握着一柄短刀,五指緊握刀柄,顯得十分緊張。
冷非顏轉頭,又看了一眼左蒼狼,拿起了一把短劍。左蒼狼抬起頭,看台上慕容炎正襟危坐,年輕並不大,卻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威重。她略一猶豫,選了弓箭。
這個選擇明顯讓所有人都覺意外,鐵籠這樣狹小,弓箭如何施展得開?
慕容炎饒有興趣地看着場中,第一輪對決,為了具有一定觀賞性,都是以弱對強。幾個功夫拔尖的少年並沒有直接遇上。冷非顏很快就解決掉了自己的對手,回頭一看,楊漣亭也已經穩操勝券。他的功夫不算好,在這裡頂多第六或者七,或許根本沒有跟自己對上的機會。
她不知道是應該盼着他輸還是贏,贏了又怎麼樣呢?不過也就是死在自己手裡,或者死在別人手裡的區別。可是……這是平生第一次視之為友的人啊!
她轉頭看向左蒼狼,左蒼狼的對手也並不強,但是她沒有趁手的兵器,打得有些吃力。在籠中,弓箭確實無法施展。好在對手確實不算強大,雖然艱難,卻還是得勝。
面對殊死相搏的對手,誰也沒有留情的餘地。屍體很快被拖了下去,勝利者有人喜悅,有人凝重。
沒有休息的時間,勝利者很快又在籠中迎戰其他的獲勝者。左蒼狼撿起前一個對手留下的兵器,是一把滿是放血槽的匕首。第二個對手一進籠中立刻就捕了上來,左蒼狼揮劍迎上,初春之日,天色陰沉,陰霾密布。風挾着雨,帶來料峭的春寒,少年們頭上冒着汗,稚嫩的雙眸沾染了血色,如顛如狂。
場上的人在一個一個地減少,血染在剛剛冒尖的春草之上,並不鮮艷。到最後一輪,楊漣亭身上已經多處刀傷,冷非顏還算是完好。身上沾的血,大多都來自死去的對手。
左蒼狼在籠中與她對視,冷非顏舉起手中的兵刃,舌尖輕舔,捲去鋒刃上的鮮血。
最後的對決近在眼前,楊漣亭被推入了冷非顏的籠子,冷非顏握刀的手微微擅抖,但很快鎮定。一路走來,看盡多少生死?不想有同伴,不想有朋友,就是因為不想有這一刻。但是捨生取義的事,她做不到,於是便連多餘的話都不想說。
她舉起劍,一劍直刺。楊漣亭知道不是她的對手,根本沒有反擊,一味只是防守。左蒼狼快速解決掉身邊的對手,突然撿起了自己從帶進來到現在從未用過的弓。
然後挽弓搭箭,箭矢如風,精準地穿過鐵籠的縫隙。冷非顏本就面對着左蒼狼,當下罵了一聲,揮劍回防。然而左蒼狼第二箭、第三箭很快接踵而至!
籠中空間狹小,何況她還要防着楊漣亭,躲閃不及間,被左蒼狼一箭射中右臂。
場中一片靜默,教官們偷偷看上座的慕容炎。慕容炎嘴角微揚,只見電光火石之間,左蒼狼再次一箭射中冷非顏的大腿。她再次舉箭瞄準,冷非顏罵了一聲,扔掉武器,索性放棄了抵抗。
楊漣亭驚住,轉頭看左蒼狼。左蒼狼額間全是汗,衣服濕了又干,結成了白花花的鹽霜。她的最後一箭,最終還是沒有射出去。她放下弓箭,跪伏於地:「主上令我們自相殘殺,無疑是想要獲得最終的強者。可是……可是屬下以為,人本就是各有其長。現在,武藝最高強的人已經身負重傷,不宜再戰。屬下斗膽,請主上留下我們,允許我等共同為主上效力。」
短暫的安靜,所有人都看向看台上的慕容炎。慕容炎輕轉着手骨韘,半晌,輕聲說:「今日你等都十分辛苦,下去梳洗。」
場中的人都鬆了一口氣,不多時候,籠子被打開,有人引着他們前去沐浴梳洗。冷非顏剛一出籠子,就怒罵:「卑鄙!」左蒼狼斜眼睨她,還是楊漣亭上前,檢查了一下傷口,說:「還好,傷得不重,找個地方我給你拔箭。」
冷非顏咬牙切齒:「你這就算贏了?不行不行,等老子傷好,我們換個地方再重新打過!」
左蒼狼不理他,幾個人隨着侍從被帶到一處別院,裡面早已備好熱水,旁邊還有乾淨的衣物。不多時,更有侍女奉上傷藥,楊漣亭給冷非顏包紮完畢,三個人各自梳洗。少時,重新出來的時候,再看彼此都覺得換了容貌。
白色的袍子柔軟而垂順,穿在少年身上,便如冬雪映梅花。門外有侍女進來,恭敬地說:「殿下請三位少主稍作歇息,夜間會有專人前來相請。」
楊漣亭立刻往雪白柔軟的榻上一倒:「正好,累死我了,我睡會兒。」冷非顏倒在他身邊,說:「左蒼狼你給我等着,等老子傷好,非取你……」狗命兩個字沒說出來,她也睡了。
冷非顏靠在床頭,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一絲睡意。思緒從當年的南山,第一眼看見他的那一刻開始,寸寸飄移。每一個有他出現的碎片,都是回憶的種子。他的神情、他的聲音、他衣角的一條蜿蜒的紋路,他一切的一切,都足以回味千百遍,在黑暗或光明的河流里千纏百繞,長出花葉參天。
或許有路過的樵夫,看盡了枯榮,然後問:「為什麼愛呢?」
可是在遙遠的人之初,第一次心跳加速,第一次手足無措,第一次相思無寄,狀若瘋魔。誰又能說得清,為什麼愛呢?
等到入了夜,慕容炎府上的總管王允昭親自過來相請。冷非顏三人也都已經睡醒了。他經常跟在慕容炎身邊,三個人也知道其身份不低,齊齊施禮。王允昭說:「別別,這次二殿下在千碧林為三位少君設宴,定會委以重任。在下不過一個府中管事,怎麼擔得起如此大禮。」
一邊說話一邊引着三人出來,外面就是馬車。馬車外面並不華貴,裡面卻寬大舒適。王允昭與三人同車,冷非顏先問:「王總管,我們以後要到二殿下府上做事了嗎?」
王允昭滿臉堆笑:「這個倒是說不準,也許殿下另有安排。」冷非顏點點頭,說:「如果能不入府,還是不入府好了。我這個人隨性慣了,不喜歡規矩太多的地方。」
王允昭笑眯眯地說:「二殿下尚未婚娶,府上人事簡單,倒也沒有這許多規矩。」冷非顏有些好奇:「殿下還沒有妃子?」
王允昭把茶水給三人斟上,說:「還沒有,不過殿下倒是已經訂下一門婚約,想來喜事也將近了。」冷非顏看了左蒼狼一眼,又問:「殿下已經訂親了?哪家的姑娘啊?漂亮嗎?」
「是右丞相姜散宜的女兒,誒,三位少君自幼在孤兒營長大,想來對大燕人事還不太了解。以後如有機會,老夫再細細講來。」
冷非顏點頭,王允昭又向楊漣亭問了些楊家的事,說:「想來當初,楊玄鶴楊老太爺還為家母診過病,沒想到時過境遷,楊家會遭此大難。幸而一脈尚存,也算是蒼天有眼。」
楊漣亭聽聞他與自己祖上相識,頓時問了好些關於先祖的事。馬車在夜色中疾行,兩邊是大燕國都晉陽城的夜景。左蒼狼撩起車簾,王允昭不時給她們指點窗外的名景,這整個天地,沒有一寸她所熟悉的地方。
車行多時,最後停在一處花繁泉清的地方。車夫把王允昭扶下來,三人也隨即跳下馬車。王允昭說:「三位少君,這便到了千碧林了,殿下已經等候多時,三位請隨我來。」
三人跟着他,經過曲經深幽,但見櫻花含苞,將綻未綻。空氣里有一種微甜的馨香,遠處群山如黛,有人彈琴,聲入花林。小徑盡頭,早開的櫻花層層疊疊攢滿枝頭,樹下但見紅泥小火爐,爐上溫着酒。地上鋪席設案,慕容炎坐在案邊,身邊並無其他侍衛。
三人走近,向他行禮。他將杯盞在沸水中燙過,用木夾夾出來,一邊斟酒一邊說:「坐。」三個人圍爐而坐,慕容炎微笑,將杯盞一一遞給他們,三人吃了一驚,站起身雙手來接。
慕容炎示意他們不必多禮,先對楊漣亭說:「楊家被滿門抄斬之後,無人收屍。我將其葬於南山之下。你若有意,可前往祭拜,重新修葺一下祖陵。不過畢竟案情不明,碑還是不要立了。」
楊漣亭淚盈於睫:「謝主上大恩大德!但是主上,我楊家乃是受人陷害!我爹是想要揭露聞緯書私通屠何部,私賣軍馬一事……」
慕容炎打斷他的話,問:「你有證據嗎?」楊漣亭怔住,然後頹然:「父親死後,那份摺子就不知下落,他與屠何往來的信件,也全都不見了。」
慕容炎說:「聞緯書乃當今太僕,主管馬政這麼多年,你一句話說他私通番邦,誰會相信?」
楊漣亭低下頭,慕容炎說:「忍耐,等待時機。」
楊漣亭緊緊握住杯盞,卻仍點了點頭。
侍女開始上菜,慕容炎挾了一筷,示意他們吃飯,三個人這才動筷子。菜色十分豐盛,但慕容炎仍是挾了一筷就再不動手。冷非顏問:「主上,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
慕容炎說:「你們先陪楊漣亭去修墳祭祖,過兩天我另有安排。」冷非顏點頭,等到吃得差不多了,慕容炎揮手,王允昭帶着三個侍從過來,每人手上都捧了黑色的托盤。
慕容炎說:「送你們的見面禮。」托盤上,一把血紅色的袖裡劍,一盒長短、粗細各異的金針,一把弓箭。正是三人平時慣用的兵器。三個人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武器,一時之間忘了言語。慕容炎說:「千碧林風物有別於其他地方,你們可以留宿於此,把臂夜遊也是別有意趣。我若在,恐你們拘束,索性這便離開了。」
「恭送主上。」三個人齊齊行禮,慕容炎起身離開。王允昭隨行侍候,周圍突然安靜下來。冷非顏撫摸着手中血紅的袖劍,那劍鋒半透明,寒光隱隱,可知不是凡物。她嘖嘖讚嘆:「二殿下還真是懂得我們的心思。」
左蒼狼看向她,她湊過去,突然正色道:「阿左,他這種人,想想就行了,別太當真。」
左蒼狼面色微紅,啐她:「胡說什麼呢你!」
冷非顏咯咯笑,轉頭又擠到楊漣亭那邊去,說:「別哭鼻子了,那個什麼太僕在哪?走,姐姐帶你把他大卸八塊,以報家仇!」楊漣亭突然回過神來,眼中似有一簇星火,在幽幽地燃燒。冷非顏說:「我認真的,這事本來就不難辦。」
楊漣亭咬咬牙,左蒼狼說:「非顏!」冷非顏嘻皮笑臉地又給她倒了一杯酒,說:「說着玩的啦,走走,我們去外面轉轉。」
千碧林風光正好,櫻花飄落,地如織錦。三個人經過花林,半角彎月從空中模模糊糊地探出來,大地只餘一片濃黑的影子。琴聲悠悠,冷非顏說:「真想抱着樹搖下一片花瓣雨。」
左蒼狼說:「千碧林主人不會允許吧,否則我早這麼幹了。」楊漣亭不屑:「你們無不無聊啊!」
冷非顏照着他的頭就是一下:「這叫少女情懷,懂不懂!」
「少女?你?」楊漣亭睨了她一眼,冷非顏攤了攤手,繼續往前走。楊漣亭靠近一棵櫻花樹,有意無意,撞了一下,頓時落英繽紛而下。冷非顏接了一手:「楊漣亭,繼續繼續!」
楊漣亭四顧無人,索性爬到樹上,搖落一地櫻花。冷非顏和左蒼狼在樹下,花瓣如雨飄落,覆於髮際肩頭。兩個女孩接了一捧互相拋灑,一樹不過癮,換另一樹。最後玩得太過,被巡夜人發現,連人帶狗一通狂奔,把楊漣亭追進了山里。
冷非顏和左蒼狼笑得肚子痛,沒有一個有幫忙的意思。
☆、第
6
章
分道
第二天,有人前來帶楊漣亭前往南山祭祖,冷非顏和左蒼狼陪同。一路經過晉陽城,三個人看什麼都覺得新鮮,整個一土包子進城。可惜身上沒有銀子,也就只能過過眼癮。
及至出了城,三個人都是一怔,大批衣衫襤褸的人聚集在城外。正月末的天氣正是寒冷之時,有的人已經奄奄一息。時而有人慾進城,受到衛兵大聲喝斥。遠處甚至有一排弓箭手,威懾着準備擅闖的人群。
三個人互相看了看,冷非顏問領路的人:「這裡怎麼圍了這麼多人?」領路人是個工頭,慕容炎派他前來幫助楊漣亭修葺祖墳的。這時候聞言只是搖頭:「一些難民,實在過不下去了,想到這裡討生活。」
冷非顏問:「哪裡遭災了嗎?」領路人看了她一眼,說:「姑娘說笑了,這世道……哪用遭災呢。」
冷非顏吃驚:「沒有遭災?那他們怎麼會……」領路人趕開一個過來乞食的小孩,說:「大燕國年年向西靖上貢,屠何、貉國、令支、山戎年年進犯。兵荒馬亂,唉……」他嘆了口氣,突然回過神來,說:「咱們還是別談國事了,我的幾個兄弟已經在楊公子祖陵候着了,只需要楊公子過去看看具體如何修繕。嘿,我們可是為太常王大人家太爺修過墓的,包管您滿意……」
他在馬上絮絮叨叨,左蒼狼三人策馬而行,穿過守在兩側的難民。他們眼睛都很大,嘴唇發白。聽見馬蹄聲,有的人張開眼睛看了看,似乎想要起身,卻只是動了動,又躺回地上。
「姐姐……」有小孩湊過來,伸出一雙乾瘦漆黑的手,兩隻眼睛特別大,滿含渴望地盯着他們看。左蒼狼摸了摸腰側,自然是一文錢也沒有。領路人說:「走開走開,小心挨鞭子。」
小孩怯生生地退了開去,駿馬輕嘶,繼續南行。三個人回過頭,身後官道威嚴,直入城門,門口黑壓壓的人群漸離漸遠。
楊家的祖墳,其實並不需要如何修繕。照管的人還算盡心,墳上連雜草也不見幾根。楊漣亭跪在墳頭,冷非顏和左蒼狼替他燒紙錢,舊日至親,如今只剩冰冷的孤墳,楊漣亭竟然流不出眼淚,只是這麼一直盯着墳頭看。
初春的太陽,只露了一個臉蛋,很快又沒入陰雲,天空一片慘白。三個人蹲在墳前,紙錢一片一片被火舌舔卷。墳前石碑上,只模糊地寫了楊公二字。楊漣亭張開雙臂,抱住碑石,左蒼狼輕輕拍拍他的肩。他終於抬起頭,說:「我沒事。」
冷非顏說:「對嘛,有什麼好難過的。裡面的人是不是你祖先還不一定呢。」楊漣亭怒目而視,她聳肩:「真話總是不太中聽。」
楊家祖墳並沒有如何修繕,楊漣亭祭拜了一番,當天下午,三個人就一起回城。王允昭已經派人來接,左蒼狼問:「王總管,我們現在是去哪?」王允昭說:「殿下命老奴接左姑娘入府,冷姑娘和楊公子暫時在別館歇息,不日另有安排。」
左蒼狼還是有些不放心,問:「總管可知道,是什麼安排?」
王允昭笑笑,倒是寬慰道:「殿下自然不會薄待了三位少君,左姑娘放心。」冷非顏似笑非笑,說:「這下好了,有人近水樓台了。」
左蒼狼頓時面紅耳赤,一腳就踹了過去。冷非顏靈活跳開,嘻嘻哈哈只是笑。楊漣亭搖搖頭,看着二人打鬧。剛剛行至豫讓橋,就有僕人過來替冷非顏和楊漣亭牽馬。王允昭說:「左姑娘請跟老奴來。」
灰白色的橋頭,幾縷垂柳。左蒼狼轉過身,冷非顏和楊漣亭也在看她。相顧無言,良久,冷非顏揮了揮手,打馬隨僕人而去。楊漣亭微微抿唇,最後說:「我會小心,你也保重。」
左蒼狼點頭,楊漣亭也打馬而去。馬蹄如雨,漸去漸遠,消失在薄暮寒煙里。左蒼狼跟着王允昭,黃驃馬不疾不徐,嚮慕容炎府上行去。
慕容炎並未封王,是以其府邸受禮制所限,並不奢華。但是錦竹環繞、小橋流水,足見主人風雅。
王允昭引着左蒼狼進去,慕容炎在湖邊水榭看書。見她過來,問:「今日隨楊漣亭掃墓,可還順利?」
王允昭默默地退了下去,左蒼狼躬聲答:「回主上,一切順利。只是……」慕容炎抬起頭,左蒼狼說:「只是他對楊家冤情一事,仍是耿耿於懷。」
慕容炎擱下書,站起身來,走到欄杆旁邊。從這裡向外遠望,但見碧湖微瀾,玉橋橫臥於暮色煙波之上。晚風斜來,有雨燕穿越茫茫水霧而來,落在檐下,偷啄籠中雀鳥的細糧。
左蒼狼終於抬起頭,直視他:「主上,楊家是否真是受人陷害?」
慕容炎說:「楊繼齡之案,確實蹊蹺。父王雖然下令斬首,但是楊繼齡在押往刑場之前就已經氣絕。而且楊家被處決不久,楊府便走水,一場大火不僅將楊家燒了個乾淨,楊繼齡的書房更是片紙無存。楊漣亭雖然因年紀小被官賣為奴,卻有人暗地裡對他下手。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除了作賊心虛以外,也沒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釋。」
左蒼狼抬起頭:「是他說的聞緯書嗎?」
慕容炎說:「當年,楊繼齡確實曾參過聞緯書私售軍馬,但摺子並未交到父王手上。當時父王身體不適,太子監國。這份奏章是誰批的,最後去了哪裡,我並不清楚。但是兇手是他如何?不是又如何?這麼多年,楊繼齡已死,證據佚失,他仍然是位高權重的太僕。」
左蒼狼低下頭,良久,說:「今天出城的時候,在城門口見到許多流民。」
慕容炎說:「你們在孤兒營,幾乎與世隔絕。如今大燕的情形,你們一無所知。也許,你會覺得我令你們自相殘殺很殘忍吧?」左蒼狼沒有說話,其實在當時那一刻,不可能不生出這種想法。慕容炎說:「有些事,耳聞為虛,但是慢慢的,你們終會明白我的苦心。」話音剛落,門外侍女道:「殿下,晚飯是在這裡用嗎?」
慕容炎說:「送進來吧。」
侍女送來飯菜,四菜一湯,清淡為主,卻有一碟燒肉格外顯眼。左蒼狼準備告退,慕容炎說:「坐下。」左蒼狼微怔,在他對面坐下來,慕容炎舉箸為她挾了一塊紅燒肉:「我飲食向來清淡,你恐怕不能適應。所以特地命人給你加了一道菜,你嘗嘗。」
左蒼狼受寵若驚,慕容炎說:「不必意外。當初楊漣亭傷重,你我一諾,我已踐諾。現在,你的全部皆屬於我。我對你,當然與旁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