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捕之幽 - 第2章
一度君華
「蘇吟若?」冥王的聲音慢慢低下去,卻依然喃喃道:「蘇吟若……」一向嬉戲無拘的閻王此刻的目光深不可測。
「天階,有花堪折直須折。」
幽的反應是大步離開,聲音冷冷地迴蕩在大殿中。「不要逼我翻臉。」
冥王失神地看着那襲大步離去的黑衣,目光空洞無物。
這些年,為了打破這個人的淡定漠然,他安插了無數桃花劫給他,可是這下好,狼來了。狼真的來了的時候,這個人,卻已經連最基本的警惕都淡了麼?
他未嘗不知道這個煞神是因為那個叫夕魅的狐妖而留下來的,事實上這也是他當初拉攏夕魅的最大原因。可是即使習慣離合的他也不忍心看着一個在奈河橋日夜等候已不知道輪迴成如何模樣的魂,一個在橋下,守護一個永遠不會回心轉意的人。
而如今……
陰暗的奈何橋上,修長的手撫過那黑色似水的長髮,清朗的聲音滿是憐惜:「夕魅。」白衣女子回身,竟然面目猙獰。幽輕嘆一聲,指尖輕撫過幾乎石化的皮膚:「夕魅,換一副肉體罷。」
白衣女子透出淡淡的笑意:「怎麼,這肉體視覺效果很衝擊啊?」「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夕魅,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枯爪般的手與修長的五指相握:「幽,三百年一度的輪迴,已不知幾世了。如果我連肉體都換了,千欲他,恐怕更記不得了吧……」
「可是每次輪迴的形態都不一樣了……」
「幽,你相不相信,兩個真心相愛的人,即使是相隔經年,即使人事兩忘,即使幾度輪迴,也能夠在第一眼對視時有所感應,所以,當你遇到那個讓你頓足而視的人時,不要錯過啊。因為一旦遺落在人海,你可能,再也找不回來。」
白衣女子眼中閃亮着七彩的光,幽沉默,望着奈河橋下永不乾涸的水。
幽慢慢地下了奈河橋,隱約中,那個轉世的妖月邪神背對着他緩緩道:「幽,我墜落凡塵,我的天使還在天上。我的壽命,還剩下四十二年,我有什麼資格,用四十年的相守,誤她一生啊。」
「是夢該醒了。幽,千欲的一生造了無數殺戮,辜負了無數女人,而多年以後,上天用這種方式殘忍的報復了我。我知道我沒有說這句話的資格,但是……陛下,請,好好照顧她,請。她是月池仙子,誤入凡塵的仙子啊。」
四十二年後,那個白髮如絲的越親王對月凝望。花園中的海棠花潑墨般衝擊着視線。「幽,我想抱抱她。哪怕只是一分,哪怕只是一秒,哪怕只是一下下,可是我害怕,我怕一抱住她,就再也捨不得放開了。我知道她沒有走遠,幽,我承認我很自私。我必須再見她一面,也許明天以後……
告別也好、結局也好,什麼都好。幽,我終於理解了你。真愛一個人,那種刻骨的思念足可以把人逼得瘋掉。她像一段缺失的歲月,只有跟在我身邊,我才會覺得完整。可是後身緣,恐結他生里。他生……他生?不,我們不可以再有他生了……」
橋邊的鬼差只看見這個在冥界名為高階冥捕,威信卻遠大於冥王的『幽』腳步微頓,卻不知道他想到那個由魔重生的妖月邪神在漫漫海棠花中滑落的,那顆燦若明珠的淚,一滴魔的眼淚。
這個邪神即使轉世也是極其明智的,他用這樣冷酷的方法斷了夕魅的痴想,讓夕魅的痴情感動天階,無聲地要求他,守護夕魅今後、沒有自己的歲月。他、太了解天階了。
蘇吟若一臉不平地站在海邊,看幽黑的海水拍打着黑色的礁石,浪花散開,成為大海的碎片。當然,蘇公主是不屑作這種對海憂思的事情的,此刻她之所以沉默,是因為絞盡腦汁,全想着如何逼婚的事情上去了。
「想嫁給他嗎?」一個聲音出現在她身後,嚇得這個驕嬌之氣皆備的蘇公主一跳老高,回過頭,就看到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身邊的青衣男子。
「哇靠!你丫是人是鬼啊?」縱然是受過高等教育,蘇公主也是忍不住的憤怒了,受過高等教育也沒說可以被人嚇死不是。
「你不需要記得我是誰,你想嫁給沉幽嗎?」清澈的音色,華麗得不似人間所有。青衣男子對着海臨風而立,黑色的長髮披散零亂,遮住了容顏。
「你又知道了?」
「明天晚上這個時候,抱一把古箏,到這兒來彈,有多悲傷彈多悲傷。臉色要多淒涼有多淒涼,不管發生什麼事,一句話都不要說。記住了。」
「你……」吟若看着那個青色的影子淡淡消失在夜色里,急喚一聲。
「如果你不想嫁……那麼就當我什麼也沒說吧。」
於是蘇吟若就坐在這塊冰冷濕潤的礁石上了。抱着懷裡的古琴,看着一身淑女的長裙,即使是自以為是如她的人,也不禁慚愧了。古琴?靠,所有樂器裡面,她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
悲傷的曲子?哪首悲傷呢?
唔,《一生所愛》?至尊寶在城頭擁吻紫霞子的時候,貌似就是配的這首歌吧?不過不太熟。
其實也沒考慮多久,手一落,成了胡彥斌哥哥的瀟湘雨。
那場雨下在心裡
這麼多年未曾淡去
一面之緣的相遇
決定來世今生的宿命
青石板上遠去的馬蹄
他日約定在青春中慢慢燃盡
你多情無心的一筆
把我葬在等待里
花兒開在雨季
心碎在手裡
那叫瀟湘的女子在哪裡
花兒開在雨季
心碎在手裡
那瞬間足夠用一生去回憶
花兒開在雨季
心碎在手裡
那叫瀟湘的女子太美麗
花兒開在雨季
心碎在手裡
那瞬間足夠用一生去珍惜
瀟湘雨無法忘記
那場雨下在心裡
這麼多年未曾淡去
一面之緣的相遇
決定來世今生的宿命
青石板上遠去的馬蹄
他日約定在青春中慢慢燃盡
你多情無心的一筆
把我葬在等待里
花兒開在雨季
心碎在手裡
那叫瀟湘的女子在哪裡
花兒開在雨季
心碎在手裡
那瞬間足夠用一生去回憶
花兒開在雨季
心碎在手裡
那叫瀟湘的女子太美麗
花兒開在雨季
心碎在手裡
那瞬間足夠用一生去珍惜
幽如約到達海邊的時候,當然是見不到閻王的。但是那琴聲,和着輕靈的輕唱、帶着淡淡的迷亂憂傷,在鹹濕的海風中低轉纏綿。
於是腳步,便被不由自主地牽到彈琴的人身後。那個女子,坐在清冷的礁石上,長發糾結在海風裡,像零藍湖的水一般沉靜憂鬱。
修長溫暖的手,輕輕地觸着青絲,那個清麗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彈唱,花兒開在雨季,心碎在手裡,那叫瀟湘的女子在哪裡。
蘇公主本身是不抱希望的,要真的這樣就能搞定這塊石頭,自己還費那麼多心思幹嘛?可是當她抬起頭,在朦朧的月色中對上那雙冰藍色的眸子時,不由地感激起上天來。
月色暈開了黑色的身影,幽的身上,不見了那種冷漠憎厭,冰藍的瞳孔竟然蓄着一汪痴情。溫暖的指尖滑過蘇吟若的臉頰,那個冷若冰霜的男子目光狂亂迷茫,低低地喚:「瀟湘……」
於是蘇公主就怔住了,暗道不會這麼巧吧?剛要開口,想起昨夜那青衣男子的話,突然決定試試。
於是月光下,滿面悲傷的蘇公主任這個黑衣男子撫着光潔地臉龐,心中卻轉着千千結。
大紅的結婚證很快就拿了下來,能輝酒店奢華的婚宴上,喜慶淹沒了所有。蘇吟若臉上泛着微微的紅暈,穿梭在賀喜的人群之間。
衣影飄香的大廳,大紅燙金的喜字,親友的祝福,和身邊,這個挺拔偉岸的男子,蘇吟若腳步有點虛浮,如入夢境。
黑髮白裙的夕魅,優雅地舉杯與幽對飲,叮的一聲輕響,幽的神色便帶着歉疚,一杯剛盡,便很自然地接過夕魅手裡的杯,放在流理台上。
那種默契,看在一個人眼裡,蘇念衾微斂了眉,這確實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可是吟若那樣的脾氣跟着他,真的會幸福嗎?
他是了解自己女兒的,那種固執,像她,寧願從永遇樂二十九層的頂樓跳下去,也不肯向他解釋半句。
蘇念衾長長嘆了口氣,十四年了,她天人永隔,留給他永無止境的痛苦和思念。可是當她跌落下來,滿身是血地摔在吟若面前時,留給這個當時年僅六歲的小公主的,又是什麼呢?
蘇念衾注視着場中的女兒,那種神色是她這麼多年從未見過的,可以稱之為、幸福嗎?
夜了,兩個人終於安靜下來。客廳,吟若看着一旁忙碌的夕魅,悖然大怒:「喂,你不是打算讓她和我們住一起吧?」
幽突然冷靜下來,那種如夢如幻的感覺慢慢淡去。夕魅淺笑,無形中擋在幽身前:「我不會住在這兒。」
蘇吟若看着這個淺笑倩兮的女子,越看越不順眼——她對比她漂亮的女子一向是越看越不順眼。「陳幽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
夕魅含笑點頭,那笑綻放在如玉般光潔的臉上,如雪蓮綻放,萬物失色。蘇公主直氣得一跺腳,回過身卻不見了幽。
於是那夜,初為人妻的蘇吟若對着落地窗獨坐天明,當然也幾乎把客廳能砸的東西全部砸掉。
幽站在閻王殿,臉色是很久未見的冰冷:「你用了浮幻術。」
座上閻王一臉驚詫,無辜地抬頭四顧:「誰?誰?誰用了浮幻術?」
碧綠的泯魂刀架在閻王的脖子上,大殿眾鬼驚慌,看着那個一向溫和淡定、與世無爭的高階冥捕,此刻他的身上,爆發出一種驚人的殺氣,修長挺拔的身影,充斥着一種君臨天下的王者霸氣。冰藍色的瞳孔泛起微微的血色,緊抿的唇一字一句道:「你用了浮幻術。」
綠色的寒芒映着閻王的臉,卻沒有驚懼,只有平靜。「天階,從現在起,珍惜每一分鐘。」
綠芒更近一分,縱然是掌握萬物生死輪迴的冥王,也難抵那樣的銳氣。幽的眼神里血色更重,眼看就要一刀而下。白衣判官難得地講了一次義氣:「如果她在……當不願見你如此吧?」
只是很輕的一句話,但是泯魂卻慢慢地放下來,冰藍瞳孔中的血色慢慢淡去,幽神情恍惚地走出去,瀟湘,你會怪我嗎?連對你最後的誓言,也終是守不住啊……不,不要生氣,沉幽永遠是你的沉幽,是你一個人的沉幽……
身後的閻王看着那襲黑衣失魂落魄地走出去,喃喃道:「冰河,我做錯了嗎?我錯了嗎?」白衣判官低似嘆息:「錯了,很久很久以前……你就錯了。」
蘇吟若等了一天,幽終於踏着暮色走了進來。黑色的身影,就那樣冷冷地站着,四目相對,蘇吟若發現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修長的手冷淡地遞過一張紙,幽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簽了。」蘇吟若接過來,白紙黑字上,離婚那樣的字眼,刺痛的不止是眼睛。倔強的公主咬着牙道:「你、休、想。」然後雙手用力,將那張紙撕成千百萬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