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仙子歪傳 - 第7章

一度君華

  元君來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我呆呆地坐在百花宮的瀟湘小築,竟然未曾察覺天黑。他的聲音依然字字珠璣,清澈如冰晶玉骨:「飛飛。」我轉過頭,他的眼神深邃不見底。

  他步履娉婷,銀色的長衫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微涼的手,覆在我的手背,然後緊緊握住,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卻感覺到了他的憂傷。

  心裡有點痛,他一直以來的高高在上,讓我忘記了他也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的感情。我輕輕問:「怎麼了?」

  他的手緊了一下,卻不說話,緩緩地放開了手。

  「送我一程罷。」他的聲音又恢復了平靜,我跟在他身後,慢慢地隨着他向百花宮外走出。夜很安靜,繚繞如絲的雲也似乎睡去。世界上似乎只剩下我和他,一前一後,走在一片繁華的荒蕪里。

  他無聲地踏出百花宮的大門,卻不轉身,那扇門在我們中間緩緩關閉,隔絕模糊中,他幽雅清絕的身影,我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一刻,有什麼東西已經無聲無息地離去了麼?

  流香進來的時候我撲過去,幾乎給了他一個熊抱。這一次,他沒有躲。我竟然就這樣撲進了他懷裡。我微吃了一驚,糟,這生意虧了。

  他的手撫着我的長髮,一向刀削般冷硬的臉上,居然顯出微微的悵然。我突然很害怕,這一個二個的,都怎麼了?

  十九

  他拉着我出去,花神殿正中,我疑惑地四下張望:「元君又不在,到這兒來幹什麼?」

  他背對着我,看着牆上的追憶水晶,銷魂劍被他冷冷地抱在懷裡,他微低着頭,刀削的下巴靠着黑色的劍柄,一個很酷的造型。

  大殿上有些空曠,他的聲音和人一樣的冷:「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你始終無法記起以前的事?」

  我傻傻地搖頭,他沒有回身,卻好像洞悉着我的一舉一動:「因為你身上,只有風飛飛三魂七魄中的一魂一魄。」

  我怔在那裡,他卻似乎自言自語:「當年百花仙子確實不僅是因為調戲冥捕下凡受劫,而是因為她愛上了元君,其實這無可厚非,元君……確實是讓人很難抗拒,可是她生來只是神界為了對付極惡之魔的。神帝震怒,才以她行為不檢為由貶她下界,只是為了隔斷她和元君,可笑的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流香回頭微微看了我一眼:「她在洪荒谷呆了四百年,終於如同神的指示那樣,遇到了舞陽。那是舞陽的一個劫數,他在洪荒谷陪了她六百年,神帝覺得機會成熟了,引動天雷,而目標是落為桃花的百花仙子。舞陽在天雷襲來的瞬間,將所有的法力加持在她身上,保持了她魂魄的完整,而自己卻被天雷打散。」

  我看着那面追憶水晶,那個場景,真的很悽美。

  「當百花仙子的魂魄被帶回天界的時候,她的靈魂已經不再聖潔,對元君單純的愛變成了雜念。神帝下今將她以私會邪魔的名義處死在斬妖台,元君只跟神帝說了一句話,神帝就放棄了。」

  我看向流香,他面無表情:「他說,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神帝當然不可能處死元君,所以他將百花仙子魂魄中的雜念抽出來,投入凡胎。而失去一魂一魄的百花仙子如他所願的只剩下了仙界的例法和執法者的鐵面無情,那個天真愛笑,到處闖禍的丫頭,在她身上再也看不到一絲影子。」

  「元君……沒有保護她嗎?」

  「元君是仙界的守護神,他的責任,是整個仙界的安寧。本來這件事情應該就這樣了了,可是多年以後,我們發現舞陽的身體居然復活了,身體長成,靈魂卻不知道在何處。神界秘密關注着他,沒想到沒有靈魂的他居然還能控制死人,找到了你。」

  我無話可說,流香看看我,繼續道:「我接到冥王的命令時,是在舞陽找到你之後。本來計劃誘惑你殺了舞陽,可是後來,元君也發現了你。他一直很寵你,因為他可能是第一次覺得虧欠了百花仙子。而那個成熟堅定,冷麵無情的桃花仙子,他已經沒有辦法彌補。」

  「你終是沒辦法殺死舞陽的,對你,元君比誰都了解。所以也根本沒有計劃讓你去殺了他,你的任務,只是勾起他的愛戀,讓他不設防。本來這一切都很順利,而且幾乎順利得過了份。可是最後,桃花仙子代替你完成任務的時候,失敗了。舞陽一怒之下差點打散了百花仙子的魂魄。」

  我把頭轉向窗外,黑暗中模糊的花影,像百花宮外漸行漸遠的元君。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魔界瘋狂攻擊仙界,守護神比破壞神的法力低太多,儘管舞陽帶傷,元君還是阻止不了他。」

  「飛飛……」流香的聲音猶豫,我一怔,銷魂劍銀色的劍身從我胸口探出來,刻骨的痛,在剎那間包圍了我。我聲音顫抖着叫了聲:「流香……」

  看不到身後他的表情,卻想起以前我曾經問他的話:「流香,大冥例律對你而言真的那麼重要?」「是的。」「比善惡對錯更重要嗎?」「……是的。」

  他的聲音遙遠傳來,字句艱難:「他是你的隨行屍,殺了你,他就會死。我真的不想這樣……或許你的記憶中永遠不會有你曾經調戲的這麼一個冥捕,但是……我真的不想……」

  你難道不該殺麼

  十五、

  他大步走出去,一如殺死那個痴情女鬼時那樣鐵面無情,而銷魂劍卻留在我的體內,忘了拔出去。

  有莫名的心疼漫延,卻不是傷口。元君,這是你的選擇麼?

  我站了很久,睜開眼睛,驚奇地發現自己還沒有死。看着胸口冒出的一截雪亮的劍鋒,嘖嘖。一股暖意從指尖漫延到心底,我低頭,就看見了那枚粉光盈盈的戒指,那,和舞陽的婚戒。

  我的手伸向背後,一用力拔出了那柄劍,有很少的血湧出來,轉瞬已經乾涸凝固。我慢慢走出去,想起很多的過往。

  原來我,不過是一個仙子的雜念。

  沿着百花宮的花磚小道,慢慢走出去,蘭花和秋雛菊在竊竊私語:「舞陽那侍女倒也真是忠心呢。押在冰獄那麼多天了,還倔強……」

  我愣住,是了,那天殺氣騰騰的叫我的,是楊楓還是柳葉呢?

  握着銷魂劍,去了冰獄。門口的小仙用手一擋,客氣卻堅決地道:「對不起仙子,花神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探視。」

  我冷冷地道:「我也不許麼?」

  那小仙怔了一下,才趕緊重又施禮:「小仙見過桃花仙子。」

  我無視他,繼續往裡走,他似想阻止,卻又停在原地,不知所措。穿過光線暗淡的通道,冰獄便現在眼前。

  我在一片冰牢中很快找到了她,是柳葉。被冰封在圓柱里,只留了一個頭在外面。看見我,她便是目眥欲裂:「風飛飛,你還有臉來見我!!」

  我冷冷的笑,那笑有些陌生吧,她便沒有語言接下去。

  我伸手在冰上,緩緩打開冰牢:「你、是來殺我的嗎?」

  鬆開了束縛,她動動手腳,恨意深深地道:「你難道不該殺麼?」

  我輕輕地笑笑,轉身道,跟我走吧。

  冷冷地帶着她走出去,所有人幾乎都看見了,但是沒人敢問。看來這個桃花仙子的威望,在神界當真不可小視。

  南天門,她理理衣襟長發,看着我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緩緩向雲海深處行去,淡淡地道:「請轉告舞陽,我只是一界凡人,不想管你們神魔界的事,以後,請不要再打擾我了。」

  說完後沒有等她回答,慢慢重下人界去了。當海天雲煙在我身邊慢慢淡去的時候,我想,一切就這樣過去吧。就當我沒有愛過,就當我沒有想過,就當桃花仙子從來沒有出現過……

  我成了一隻孤魂野鬼,逃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有肉體的鬼。

  神魔兩界的戰爭,終是打了起來,紛紛有妖魔到人界避難,呵呵,有時候它們也很可憐。

  我在S市找了一份工作,慢慢地安定下來,努力地作回一個凡人。

  那夜加班到十二點,突然就感到妖氣。

  永遇樂大廈二十八層的頂樓,我迎風而立,兩隻狐妖逼着一個女孩跳樓自盡,我本是不想管這些事情的,但是……但是我慢慢發現,有時候自己連個凡人都不是了。

  握了銷魂劍過去的時候,一片黑影也正當壓過去,我止住身形,就看見流香,冷麵無情,長發飛揚,黑衣依舊把身姿襯得挺拔修長。

  四目相對,我握緊手中的劍,暗道上一次是不設防,這次可沒這麼容易了。他黑色的眸子打量着我,然後一轉身,沒入夜色了。

  我看着那隻狐妖,暗暗嘲諷,它雖然是妖,至少還能查到宗藉,而我……

  那隻狐妖倔強地站在原地,一柄紅色的火焰劍握在手裡。

  我握了劍走過去,細細打量了一下,乖乖……這廝長得真的是……

  (一度君華抹抹額上冷汗:「我說飛飛,你是不是應該先鬱悶幾天……」風飛飛:「老大,這你就不懂了吧?殺妖應該先看清他的臉,才決定是一刀掛掉還是拉出去XXOO……」一度君華:「……」)

  「你叫什麼名字?」我一手托起他弧度優美的下巴,努力把聲音放得柔和。他桀傲地道:「藝不如人,要殺要刮析聽尊便。」

  我的指尖滑過他的臉,看他皺着眉往後縮了縮,更加讓人恨不得大笑三聲然後拉出去調戲一百遍:「要殺要刮?我怎麼捨得……」

  他看了我一眼,終於還是忍不住道:「你身上透着仙氣,我以為……」

  我邪笑着用手背滑過他的臉,白玉般無暇滑膩的觸感留在手裡:「神仙也好色啊。」

  「兩條路給你選,一是我一刀殺了你,先說明啊,這是銷魂劍,一刀下去,神形俱滅。」他看了看我手裡的刀,終於忍不住道:「第二條路呢?」

  我得意地道:「做我的寵物,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讓你往東不准往西,讓你打狗不准打雞,呃,總之是必須聽話,百依百順。」

  銷魂劍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看了半晌,始終不說話。我只好繼續開導:「想仔細了,你還年輕,大好前程還在前面,人類歷史裡面有個韓信,知道吧?人家還忍得□之辱,終成大器呢。何況你一隻狐狸,哪來那麼多傲氣。」

  他驕傲的神色有微微的鬆動,我軟硬兼施:「想好了啊,人死呃,狐死可不能復生!更何況,你看我風飛飛,雖然是好色了一點,但是長得也算是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吧……」(眾人捂嘴,最後仍忍不住,哇的一聲吐開。)

  「夠了。」沉思中的人終於忍不住,沉喝一聲,然後站起來,捨生赴義一般道:「我選後者。」我看看他的神色,只差沒念出風瀟瀟兮,易水寒之類的詩句來,不由心中大罵,跟着老子就這麼難麼?

  帶個美男回家雖然是夠拉風的,但是我還是讓他變回狐狸,這……切不可讓人誤以為名花有主矣!

  晚上,他圍着小圍裙在廚房忙碌,晚餐出來的時候,我直夸自己好眼力,狐一族最是賢惠,咯咯。

  吃過飯,打開郵箱,越銀珠的名字就跳出來。我輕輕點開,這個一向不誤正業的傢伙此時卻非常嚴肅:「風飛飛,我知道你有看見我的信。你知道現在什麼狀況麼?TMD居然躲起來隱居!!若你TMD還有一點良知,就趕緊給我滾回來!」

  我關掉郵件,低低地罵,咬吧咬吧,就算你們都TM咬死了,關我什麼事。然後一抬頭,臉就觸到柔軟的皮毛,那狐狸一隻爪子搭在我肩上,兩隻黑幽幽的眼珠盯着我的電腦屏幕。

  我一手將它趕開,道:「去去去,別礙着大人辦事。」他瞪了我一眼,然後轉身趴在沙發上,用爪子撥着遙控器。

  我上樓,轉又回頭道:「唉!反正你是我的寵物了,以後就叫你可可吧。」

  沙發上的狐狸爪子搭在遙控器上,轉頭看向我,漆黑的眼珠里,居然流露……悲傷?是的悲傷。我故作不見,卻心中暗想:叫可可,這麼委屈你麼?

  那夜,睡得很沉。夢裡殘景依稀,追殺嗎?一群人高舉着火把,一隻手拉着我拼命地跑,然後將我猛然一推,道:「快跑,不然……」

  那聲音湮沒在人聲嘈雜里,我遲鈍地想,不然怎麼樣呢?四周漸漸地暗,我用盡一切力量,看不清那張臉。

  醒來後天色微明,卻怎麼也睡不着了。到房間的鋼琴面前,緩緩拔弄,輕輕彈那首三生三世。

  前生你是桃花一片,

  遮住了我想你的天,

  紅塵中的我看不穿,

  是你曾經想我的眼……

  彈到一半的時候,門外輕微的呼吸聲驚動了我,我輕輕地和着歌詞,慢慢走過去,一把拉開門,就見那狐狸靠在門邊,漆黑的眼眸,明亮得像隔了一層淚。

  我俯身把它抱起來,那一刻忘了這是個男人。把它放在腿上,驕傲的傢伙卻非常安靜,我繼續彈,輕輕地問:「你也喜歡這首曲子麼?」

  它把頭趴在爪子上,不肯向我這邊看一眼。我看着這廝死不吭氣兒的表情,用力揪住它的耳朵道:「你倒是給我說句話啊!!!!」

  他清幽的眸子終於瞅了我一眼,然後偏過頭去,睡了。我撫着他細長的耳朵,乖乖,還挺酷。

  早上起來,收了東西趕到公司,才想起忘了照顧那隻狐妖了,靠,可別給衛道人士宰了。忙打家裡電話,想囑咐它別亂跑,電話空響,沒人接。

  正常的一天,被亂七八糟的文件搞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回家,那小狐狸又不知道哪裡去了。

  打開電腦聽歌,好半天,它才從外面跑回來,我看着它疲憊的樣子……靠,我居然從一隻狐狸身上看出了疲憊!!

  「過來,給爺捏捏肩。」我沖它勾勾手指,然後意料中的被它直接無視。

  它變回一美男子,直接倒在沙發上,那修長的身材……

  我真的是很想控制自己,可是還是忍不住狗腿地跑過去,從上到下打量了二十秒,伸出爪子、呃,是玉手,討好地幫它按按肩,按按手臂,然後捏捏腰,然後在準備為它按按腿的時候被它一巴掌拍了下去。

  不甘心就此失敗,我把手重又放回他肩上,慢慢地揉,它微閉上狹長的鳳目,呼吸清淺,我看着那柔和得完美的輪廓,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垂涎三尺。

  金色的眼瞳如深不見底的幽潭,流動着讓人沉淪其中的光芒,他淡淡地開口:「在想什麼?」我非常自然地答道:「想你啊。」他重又閉上眼,不帶感情地道:「想我沒關係,請不要把口水滴我身上好嗎?」

  「……」

  我並不否認我有一張厚臉皮,可是這種時候,就是一張鼓面蒙在臉上,我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用它的衣袖擦了擦嘴,便轉身上樓,突然想起什麼,然後正色道:「唉,你白天別到處亂跑啊,被獵魔人殺了可別說你主人無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