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相為後 - 第3章
一度君華
「……」殷逐離沉默半晌,命千頃富貴坊、廣陵閣、顏如玉玉器行、錦繡綢莊等數十個九爺經常光顧的鋪面都專門為他建立一本賬目,名字是殷逐離親自題的,很悲壯,叫《千金散盡還復來》。
……
沈小王爺吃着殷逐離的,花着殷逐離的,連買條底褲都是掛人家的賬。他開始覺得殷大當家這個名號真的是好用!有一次他內急,上茅廁沒帶零錢,人一聽他是殷逐離未過門的……呃,呸,人一聽殷逐離是他未過門的王妃,居然都直接掛殷逐離賬上了!!
殷逐離每每懈怠的時候就命郝劍取來這位小王爺的賬單,瞧上一眼提提神,然後她就有動力繼續看那堆倒下來可以壓死人的賬本了。
沈小王爺見她怎麼也不肯提退婚的事兒,越發浪蕩。這一日,他乘着十六抬的轎子去往廟會,路上人多,轎子太大,他一時心急,就將所有擋道的全部趕開。一翻推搡之後,平頭百姓不敢言語,另一隊人馬卻惱了。
雙方互不相讓,說不過自然就只有拼一拼拳頭了。沈小王爺那幾個狗仗人勢的家奴哪裡是人家的對手,混亂中他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美人臉就被揍成了豬頭!
他進宮跟他皇兄告狀,誰知對方竟然是突厥遣來的特使,那時候突厥和大滎休戰不久,邊境仍是不是發生磨擦,大滎國勢衰弱,對其一直採取懷柔之策,對這突厥特使自然也是百般禮遇。沈小王爺告狀之後反被沈庭遙大訓了一頓,滿腹委屈無處訴。
殷逐離隨後就得到了消息,晚間她在古香樓宴請突厥特使,特地替沈小王爺賠罪。沈小王爺百般不樂意,坐在殷逐離旁邊也是悻悻地一言不發,連菜也不挾。殷逐離也不挾菜,只顧着招呼那一群突厥人。
席上大閘蟹燒得特別香,沈小王爺嗅着那味道頗有些心動,最終仍是氣不過,沒有下手。一頓蟹宴吃得賓主盡歡,隨後又上了柿子,大家邊吃邊聊。
宴罷,殷逐離摟着沈小王爺出去,沈小王爺肚子咕咕叫,差點沒餓死於盛宴之旁,自然對她更沒有好臉色。她倒不介意:「走啊,帶你去吃狗肉!」
那一晚,兩個人在街邊一間破屋子裡吃狗肉,沈小王爺先前還有點骨氣,現在已經狼吞虎咽了:「爺從來沒吃過這麼香的狗肉!」
老張頭一聽就得意了:「爺您不知道吧,小的燉這狗肉是有秘方的。這長安城啊,您找不出別家……」
殷逐離從沙罐里將挾了兩筷子肉給沈小王爺:「慢點吃,燙。」
二人吃得不亦樂乎之時,長安城的驛站裡邊,一群突厥人正在搶占茅房,六個蹲位都不夠用。突厥特使一晚上拉了六十一次,直接就蹲在茅房裡沒出來過!
後來找大夫一查,異口同聲地道是在吃蟹的時候又吃了柿子,飲食相剋。開了藥之後仍拉了三天,拉得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差點脫水而亡。大夫也不明白了,出來就私下議論:「怪事,按理,就算是螃蟹配柿子,也拉不到這種程度啊……」
他話聲未落,立時就有明白人示意噤聲:「噓,這頓飯是殷大當家請的。」
「那又如何?」
「笨啊,前兩天這群突厥貨揍了九王爺!」
眾皆瞭然。
殷逐離聞聽突厥特使食物中毒,深感抱歉,待眾人病情穩定之後再次盛情相邀,被突厥特使抖着雙腿很是矜持有禮地婉拒。
沈小王爺出了這口惡氣,很快他又得瑟開了——他看中了寒庭芳的銀時雨。寒庭芳是個男妓館,沈小王爺以前也不好男風,但這銀時雨長得可謂是冰雕玉琢,絕代無雙。他難免就動了心思。
但他看得上的東西,身價何其昂貴,寒庭芳的院老闆說什麼也不肯賣。沈小王爺沒辦法,只得央殷逐離。殷逐離還真就和他一塊捧了銀時雨的場,絕色當前,她也很滿意:「果然是風華無雙。」
沈小王爺便攛掇她:「買吧買吧。」
殷逐離點頭:「也成,但要我出手,總得給點甜頭吧。嗯……買來之後,一半歸你,一半歸我。」
沈小王爺正要點頭,突然又有些疑惑:「他是個男人,你要來幹什麼?」
殷逐離頭也沒回,語聲淡然:「你用後面我用前面嘛,美人很難得的,別浪費啊!」
沈小王爺一口酒差點直接噴她臉上:「你、你、你……殷逐離,你骯髒、無恥!!」
他拂袖而去,不多時又迴轉,將猶自自斟自飲的殷逐離拖了出去。美人終究是沒買成,沈小王爺再也不肯踏入寒庭芳半步。
殷逐離對長安城着實非常了解,沈小王爺很快就將她當成地圖使了。不管去吃、去喝還是去賭,都會先問過她。她是個大忙人,比不得沈小王爺這個「閒王」,但總能替他找到一個絕佳的去處。
沈小王爺十五歲生辰這一天,一大早就在殷逐離書房轉來轉去。殷逐離習着隸書,待他轉夠了半個時辰方道:「我說……你生辰我不送你禮物了嗎?你還在這裡轉什麼?」
沈小王爺示意她將侍墨的丫頭摒退方才低聲道:「逐離,本王……咳,本王到現在還沒真正近過女人呢,你說哪裡的女子又漂亮又溫柔又乾淨?」
殷逐離寫完最後一個字,擱了筆,扯過案間白色的絲帛拭手:「廣陵閣。」
沈小王爺有些忐忑:「這次本王想來真的,晚上你陪本王同去吧?」
殷逐離擱了那絲帛,語態淡漠如常:「你又不是沒去過!」
沈小王爺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拖:「走啦走啦,兄弟一場嘛,去給本王壯壯膽!」
殷逐離無奈:「誰和你兄弟一場。」她似乎又想到什麼,趕緊道,「先說好啊,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不能掛老子賬上。老太太最近查我賬!」
沈小王爺跳上馬車,他還幫着出主意:「啊,那你記得多帶現銀!」
殷逐離強忍着方沒有將他從車上一腳踹出去……
廣陵閣的紅燈籠在天色擦黑的時候已經全部點燃,三層雕樓映照在金紅的燈光下,晚風吹送着脂粉的香氣。殷逐離攜沈小王爺進去,紅葉很快就迎上來。殷逐離只說了一句話:「找個姑娘,漂亮、溫柔、乾淨。」
紅葉急忙下去準備,她也有些為難,殷逐離所謂的漂亮,那必須是最漂亮;溫柔必須是最溫柔,乾淨也只能最乾淨。如今最乾淨的只有清倌,但那都是還沒調教好的……
她辦事效率高,很快就找了個叫雪雁的姑娘,仔細囑咐一番後帶到殷逐離房裡。沈小王爺喝了兩口酒,他第一次,多少有些緊張。
殷逐離讓那雪雁轉了一圈:「如何?」
話是問的沈小王爺,沈小王爺自然挑不出毛病,殷逐離就打算出門。沈小王爺急了:「等……等等!你就這麼走了,跟本王自己來有什麼區別啊?」
殷逐離冷笑:「難不成你想讓老子幫你示範?抱歉,沒那活兒!」
沈小王爺想想也是,終於可憐巴巴地鬆了手。
殷逐離坐在廣陵閣後園的三角小亭里,紅葉親自在一旁溫酒。正說着話,突然沈小王爺提着褲子匆忙趕來,老遠就嚷:「逐離!逐離!」他跑得粉臉緋紅,「本王還是覺得這樣太唐突了,不如讓她先和本王去府里住幾天,培養一下感情……」
紅葉強忍着不笑出聲,殷逐離淺飲着杯中酒,許久方道:「要麼陪你半年?」
紅葉覺得肚子痛,那沈小王爺還想得頗為認真:「半年才六個月,要不……兩年試試?」
殷逐離終於悖然大怒,一杯子砸向他面門:「他娘的你嫖個妓不付錢就罷了,什麼破東西光勃起就要兩年?來人,把他叉出去給老子輪他兩年!!」
紅葉差點笑破了肚皮。
正月初一,家家換桃符。沈小王爺很鬱悶——沒人陪他過節。他想來想去,還是到了殷逐離這裡。那時候殷逐離正在陪唐隱吃飯,見他默不作聲地晃進來,自然也就命人加了副碗筷。
沈小王爺不識時務,還抱怨桌上沒他喜歡的菜,殷逐離黑了臉將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要麼吃要麼滾!」
唐隱微斂了眉:「逐離!怎麼跟九爺說話的呢!」他訓斥了殷逐離一番,隨後起身,「你們吃,下午師父回一趟唐家。」
殷逐離輕聲應了,待他出了院子方看向沈小王爺。沈小王爺嘟着唇,嘴上都可以掛個油瓶了。殷逐離只得攬了他,又吩咐廚房加幾樣他喜歡的菜。
他在殷家從來不客氣,立刻就叫着要吃蝦。待重新上菜,殷逐離幫他剝着蝦殼,他吃得一嘴油光:「逐離,本王最喜歡你們家大廚做的蝦了!」
殷逐離冷哼:「你挖不走的,他一家老小六口都在殷家做事呢。」
沈小王爺從她手上叼走剛剝好的蝦仁,聲音含糊不清:「本王才不挖他,在這兒隨時都有得吃,帶回王府本王還要買蝦……」
「我靠!」殷逐離掀桌了,「到底你是商人還是我是商人啊!」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
殷老夫人去了方圓寺禮佛,殷逐離設家宴,正同殷家叔伯長輩一大家子數百口人吃飯。萬貨行的主事王行急匆匆地跑來:「不好了大當家,九爺又被人打了!」
殷逐離實在不想在佳節聽到這個人的事兒——晦氣,她眉頭微皺:「沒死就不必多言,死了倒是可以講出來讓我開心開心。」
王行欲言又止,好一陣才吞吞吐吐地道:「回大當家,死倒是沒死。九爺還找城中最有名的回春堂名醫劉大夫去包紮了,用藥都是最上乘的。他還向劉大夫買了幾根長白山的千年老參,說拿回去補補身子。」
殷逐離品着那元宵,頗有些不耐煩:「沒死就得了,羅嗦什麼!」
王行鼓起勇氣,一口氣把話說完:「現在那位回春堂的劉大夫正在外面等着您出去付診金呢。」
殷逐離嘴裡的元宵連皮帶餡兒全嗆進了嗓子眼。
及至二月下旬,五王爺和六王爺相繼回長安朝覲,皆派人往殷家送來重禮,之前二人皆有求娶殷逐離的意思,沈晚宴在時一直沒點頭,兄弟二人也就都按兵不動。倒是沈庭遙一繼位便匆匆將殷逐離指給了最荒唐浪蕩、甚至未及婚娶之齡的沈小王爺。
他二人封地富饒,兵精糧足,一直為新帝所忌憚。殷逐離與二人不親不疏,反正禮她照收,面是不見的。倒是下午突然有家人來稟報:「大當家,聖旨到。黃公公請您馬上出去接旨呢。」
殷逐離不解,行至大廳,果見黃公公捧着茶盞,滿面笑容:「大當家,大喜啊!下半年十月九爺就十六了,王上下旨,將您和九爺的婚期定於十月初八!」
殷逐離將他上上下下瞧了一遍,瞧得他渾身發冷,方幽幽地道:「黃公公,您真的覺得這是大喜嗎?」
黃公公笑着勸:「大當家啊,你的難處陛下也知道,但放眼這整個大滎,若是連您都養不起這位小王爺,還能指望誰呢是吧?再說了,反正眼下您不也養得挺好的嘛。」
殷逐離嘆氣不言,黃公公眉眼間笑意更盛:「事老奴是通知到了,老奴也不歇了,這還得去福祿王府宣旨呢。」
殷逐離送他出門:「公公直接回宮吧,九爺這會兒應該去放風箏了,肯定不在府上。」
黃公公驚嘆:「大當家足不出戶竟然就知道九爺去向,這真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
殷逐離一臉平靜地待他讚美完畢,方幽幽地道,「剛才我看到魯班手工坊送過來的賬單了。」
「……」黃公公拍拍她的肩,一臉同情,「這年頭,大家都不容易啊……」
眼看着婚期將近,與她「積怨已深」的沈小王爺開始忐忑不安,他入了趟宮,抱着自己二哥沈庭遙的大腿:「皇兄,那殷逐離脾氣暴烈兇殘,萬一成親之後她再打臣弟怎麼辦?」
沈庭遙怒極反笑,一腳將他踹開:「你這一年的荒唐事別以為朕在宮裡就一點也不知道。你花了殷家那麼多銀子,貼點肉去償也是應該!」
沈小王爺恰恰就是擔心這個,眼看着婚期越近,那殷逐離看他的目光就越發陰森,跟看綁着四蹄兒待宰的豬羊似的。上次在廣陵閣遇見,她還陰慘慘地沖他笑了一笑,他現在想起來還全身發毛:「皇兄你不能不管臣弟呀……」他重又抱上沈庭遙的大腿,哭得悲痛,「她會打殺臣弟的,嗚嗚……」
沈庭遙踹了幾腳踹不開,也只得笑罵:「朕寫紙詔書,令她嫁入王府之後不得毆夫。好歹也是我大滎的王爺,成何體統……」
沈小王爺請了那道「不得毆夫」的聖旨之後,心下略定,喝得醉醺醺的在王府歇下了。不料半夜被人揪醒,他捂着耳朵睜開眼睛,就見面前一個女子。來人一身緊身紫衣,長發高束,腰中懸劍,一副俠女打扮,這般將門虎女的風采,自然是曲大將軍之女曲凌鈺了。她威風凜凜地按劍而立,低聲喝問:「沈庭蛟,你喜歡殷逐離嗎?」
聽到這個名字,沈小王爺的酒當即醒了三分,他大着舌頭答得堅決:「憎惡欲絕!」
曲凌鈺面色略顯緩和:「沈庭蛟,昨日禮部派人過來,說是你二哥要納我為後。」榻上沈小王爺沒反應,曲凌鈺一臉怒容,用力掐了他一把,「你聽見我說話了沒有?!」
那沈小王爺一滯,隨即嬉皮笑臉:「恭喜皇嫂。」
曲凌鈺用力捶打他的肩,語帶哭腔:「你是男人嗎?是男人嗎?」
沈庭蛟也是無法,待她哭累了方才低聲道:「凌鈺,如今曲大將軍手握重兵,皇兄不可能讓你嫁給我。」
曲凌鈺握着他的袖角,眼神倔強:「我們可以走,我爹在西北打戰,我們去找他。」
沈小王爺酒氣上涌,豪氣頓生:「好!」
他胡亂收了幾件衣服,打了個慘不忍睹的包裹:「我們走!」
曲凌鈺破涕為笑,挽着他行出房門。
三刻之後,沈小王爺非常沮喪:「我說……凌鈺,我們一定要翻牆嗎?」他捂着臉上摔得烏青的印記,看着坐在牆頭等了他三刻鐘的曲凌鈺,眸中隱有淚光,「我看還是走門罷。」
……
古有紅拂女夜奔,可謂佳話。然現實總是不太美好。
長安城一入夜便宵禁,二人甫一出門就被巡邏的衛兵捉住。若不是見他們穿得貴氣,想必當場就是一頓好打。曲凌鈺自然不敢說出自己身份,曲家家教甚嚴,若是曲天棘知道她與人私奔,只怕會打折她的腿。
還是一差人在賭坊見過九王爺,這才匆忙派人前往殷家大宅。最終還是富貴城的郝大總管交了二兩罰銀將二人贖了出來,一個送回曲大將軍府,一個押回福祿王府。
何簡領着家奴將沈小王爺扶進去,聽聞了這次私奔的經過,他一張老臉羞得無顏見人,只得乾笑:「殷大當家怎麼沒來?」
郝大總管答得很誠實:「今日乃殷老夫人壽辰,我們大當家說吉日不宜見血光。」何簡連同沈小王爺都縮了縮脖子,他卻又拿出一個精緻的食盒,「不過大當家命在下將此食盒交給九爺。好了,在下告辭。」
何簡自然是百般致謝,將食盒捧給了沈小王爺,語帶勸慰:「你看,這殷大當家也還是很體貼的,還特意送了吃食給你。」沈小王爺將那食盒打開,裡面只有一隻烤鵪鶉。他將那鵪鶉叼在嘴裡,還哼哼:「一隻破鳥就想收買本王麼!」
還是家奴小何眼尖,發現食盒裡還有一張字條,沈小王爺低頭看去,只見紙條上兩行狂草——再敢勾三搭四,有如此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