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國度 - 第4章
一度君華
白河每天早上都讓她出去跑步,白天也要多曬太陽。等她好得差不多了,家裡的水就不用自來水了,非要從附近的承陽山上去挑。尼瑪,秦菜天天盼望他教自己念咒打小人兒。
但這次白河小心了許多,先是給了她兩個方口古銅錢,都用紅線穿了,一個戴在脖子上,一個戴在右手腕。然後又在祖師父面前折騰了一整天,用黃符給她剪了一把……有點像鐮刀一樣的東西。
秦菜望了半天,白河卻似乎疲倦得很:「以後這就是你的兵器,須隨身攜帶,不可離棄。」
秦菜拿着那把紙剪的三寸大小的鐮刀,淚流滿面——蘑菇老祖,到底是我撞邪了還是他撞邪了……
白河睡了一天一夜,飯都沒吃。第二天醒來就給了秦菜一個黑色皮質的護腕,足有四寸寬,剛好足夠秦菜把紙鐮刀插在裡面。
朱陽鎮的日子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沒過幾天,秦菜回家幫忙割稻子的時候就發現不對了。農村經常都是個大院子,一個院裡好幾戶人。平時吵也好鬧也好,終究還是親近的。
但她回去之後,院裡的嬸子們就經常私底下聊天,一見到她立刻轉移話題。
秦菜最近日日打坐,視覺、聽覺都靈敏了許多。偶爾捕捉到的字眼令她火冒三丈——「肯定是弄出了事,淑華還過去照顧了十來天呢……」「造孽啊,這么小的孩子。」「沒看見出門啊,在哪做的手術?」「嘿,你沒瞧見劉正老是往白河那竄門子嗎……」
秦菜性子也很野,當時就要衝出去。身後秦媽媽周淑華一把扯住了她:「別胡鬧,出去反惹人笑話。她們那舌根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由着她們去好了。」
秦菜用力拍開她的手:「你是不是怕我不肯去白河那兒,收不到下個月的錢?」
秦媽媽眼淚一下子就涌了上來:「小妹,媽也捨不得。但你三哥還沒房子,小貴又還這么小,我們……」
秦菜畢竟小孩子心性,跟誰賭氣似地跑到田裡,將割好的稻穗裝了滿滿一大背兜。濕稻子本來就重,一背怕有不下三百斤。她往家裡背了六次。連口水也不喝,又將稻草分成小捆,全部拖到田坎上曬好,
秦媽媽怕她中暑,拿了藿香正氣水給她。她一口氣全喝了,低頭就着田裡的水洗乾淨腳,把鞋子穿好,連家也沒回就去了白河紙燭店。
那時候白河在寫對聯,見她氣鼓鼓地跑回來,不由就帶了三分笑:「幹什麼了這是?」
「沒事!」秦菜衝到自己屋子裡,往床上一倒,眼淚就涌了出來,生氣也委屈。
好在年紀小,氣過了也就算了。不多時她又裝了衣服出去洗。
她學東西刻苦,資質也好,白河把三十六小水法教完之後,就給了她一本書細法大全令她先行自悟。
老實說,秦菜對這些東西還是將信將疑。畢竟九年義務教學不是白上的。她甚至想或許有一天,科學也會解釋這些現象吧?
然而那本書翻到最後,一則小記吸引了她。
三天後,白河正在吃飯。突然秦菜家隔壁的邱大嬸找了過來,吞吞吐吐地表示想請白河到她家去一下。白河手裡還端着碗:「有事說事。」
邱大嬸都快哭了:「白先生,前天……我小孫子說扶梯上坐着個長頭髮的女人。當時大家都只以為小孩子胡說……誰知道今天早上起來,發現扶梯上有兩隻腳……」
白河這才皺了眉頭,邱大嬸全身都在抖:「開始老婆子也以為看錯了,誰知道那腳走起來還有聲音。我一開燈,它卻沒了。白先生,求您一定去我家看看……」
白河去到邱大嬸家裡,只左右走了一圈,突然他抬起頭看向房頂大梁。
房子有些年頭,灰塵很多。他也不用扶梯,直接上了飯桌,再一躍竟然胳膊就環住了房梁。村里人哪見過這身手,當下就喝起彩來。白河的臉色卻十分難看。
他從樑上撿了什麼東西放進袖子裡,下來時又換了副神色:「一點靈體,已經走了,不用擔心。」
邱家人都嚇得不得了,拉着他的袖子一個勁問:「白先生,真的不會再有事了吧?」
白河似乎有事,抬腳就出了門:「沒事了。」
連邱大嬸追上去給錢他也沒要。
白河回到鋪子裡,秦菜還在看書。他二話不說關了店門,一把將秦菜拎到祖師爺面前,隨手拿起一片厚竹蔑,披頭蓋臉就是一頓狠抽。
秦菜性子也倔,咬着牙就是不認錯。白河抽了她一頓,氣得不得了:「我教你修習正法,你竟然去學那些下三濫的法兒咒人!你才多大一丁點?爬都沒學會你就想飛!」
他生起氣來力度也重,夏天衣裳又穿得薄,秦菜身上不一會就現出幾道血印子。
白河打了半天,念着她畢竟小,不知道此乃玄門大忌,也就停了手。他從袖裡扯出黃紙包的一小段柳木扔在地上,上面幾縷女人的頭髮,下面用紙剪了雙小小的紅鞋子:「這些咒最是折福減壽,幸得他們今天是請了我去。若是遇上陰狠之人破法,你不說修為,只怕下半輩子都要在床上過!」
秦菜這才抬起頭看他:「她們說你用一千兩百塊錢買我過來,是為了占我便宜。」這間房不大,那聲音雖小卻特別清晰,「她們說我在這裡躺了那麼久,是因為做了流產手術。別人這麼說也就算了,邱大爺他們家,我挨了幾頓打好歹也救了他們家三口人,他們為什麼要這麼說我?」
白河微怔,半晌嘆了口氣,手中的竹篾卻丟在了一邊。他蹲在秦菜面前,語重心長:「別在乎別人怎麼說,身墮世中,忍受世人的輕辱、非議,於吾輩也是一種修行。」
秦菜只是搖頭:「當年黃小蓮沒瘋的時候,明明是那些男人欺負她,她們卻天天罵她狐狸精,有時候打她能揪掉她一把頭髮。後來黃小蓮瘋了,沒有任何一個人認錯,他們全部都假惺惺地說她太想不開了!我以為總還是有人對她心懷愧疚的,可是現在,我發現他們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有錯!」
白河伸手摁住她的肩膀,秦菜覺得神思漸漸清明,情緒也平靜下來。
白河從抽屜里取了藥,在她被打腫的手背上塗抹了一番:「就是因為這種愚昧的存在,修道者才更加責任重大。秦菜,報仇的方式不是殺死仇人,而是化解這段冤讎。如果每一個身懷異術者都如此妄為,這世界的慘劇只會越來越多.我們存在的意義,只在於一個渡字。而渡,就是為了讓這些不平越來越少。」
他方才急怒之下出手太重,秦菜嘴角也被打烏了一塊。這時候他又心疼,不由將藥遞過去:「自己擦。」
秦菜接過藥,白河伸手摸摸她的頭:「以後絕不可再胡為,玄門中人最忌諱的就是施術害人,一旦有人捅到天行者那裡,下場就是斷一肢,廢其功體,逐出師門。」
秦菜也是一時氣惱生了頑心,哪料得到後果這麼嚴重,然她抬起頭卻從白河眼裡看見別樣的情緒。她性子倔,從小到大不知道挨了多少頓打,但她第一次看到那種眼神——那是身為長者,寄予自己傳承人的一種希望。
「對不起。」秦菜低垂着頭,「師父。」
白河背着雙手走出去,只淡淡應了一聲:「嗯。」
作者有話要說:也許最可怕的事,就是不知不覺把仇恨的種子種在了後輩心裡吧.渣一要回四川老家一趟,JJ將完全使用存稿箱.這次回去心情複雜無比,唉,祝福我吧.
☆、6
第五章:臆子
秦菜掌握三十六小水法用了將近半年,白河考較之時雖然沒有明說,但從微微上挑的唇角可以看得出他是很滿意的。
水法是修煉的基礎,傳說中水能儲氣,屬陰陽之間的媒介,許多術法的應用都建立在水法的基礎之上。水法一成,其下的雜法就完全不必再修煉,背牢口訣就可以用。秦菜自己都不知道,以她如今的能力,比那些什麼「端公」「化水」已經強出許多。
臨到春節前一天,秦菜回到家裡。白河心情不錯,給她包了個大紅包,足有一千兩百塊錢。她把錢都交給父母,秦老二眉開眼笑,破例挾了一大塊蹄膀肉放進她碗裡。
大姐、二姐、三哥和五弟都在,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正吃着飯,突然有人匆匆趕來:「小妹……」
外面一陣狗叫,秦老二起身走到門外,才看見是上村的李良軍。他和老婆急匆匆地抱着八歲的兒子趕過來:「小妹,狗娃這幾天也不知道咋了,一直鬧眼睛裡進了東西,昨天開始就越來越嚴重,甚至說看東西都不清楚了!我和你嬸子都嚇壞了,前天去醫院檢查了說是要開刀……」
他面帶難色,秦菜也明白,開頭且不說孩子年紀小,單是手術費就讓這些地里刨食的家庭為難。但是她雖然拜了白河為師,卻都是跟着白河混的。唯一單獨做過的事就是扎……UFO。= =
她輕聲道:「要麼……你們找我師父試試?」
李良軍也挺不好意思:「昨天去過了,但白先生不在。今天孩子實在是揉得厲害,我擔心……」
秦菜起身看了看那孩子的眼睛,才明白李良軍為什麼這麼着急。也許是揉得太厲害,整個眼睛都有些腫,這時候不停地流眼淚,睜都睜不開了。
秦菜心裡完全沒主,想了半天,她終於抿抿唇:「軍叔,我只是個學徒,你是知道的。如果不行你也別怪我,就還等我師父回來。」
李良軍哪有話說,忙一個勁應承。
秦菜仔細看了看孩子的眼睛,他是右眼先發病。秦菜覺得這有點像書里說的臆子,但她也拿不準——得,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她從廚房舀了半碗水,將孩子的左邊胳膊撩起來,一邊沾水一邊拍左上臂的肱二頭肌處。她怕力道不夠,拍得就十分用力。
不一會兒孩子就疼得不行,只是哭。連秦媽媽都有點擔心了,在她耳邊悄聲道:「老四……孩子哭得厲害,不行就還等老白回來吧。」
秦菜搖頭:「先試試。」
就這麼拍了大約五分鐘,說也奇怪,原本被拍得通紅的皮膚上開始出現許多紅色和紫色的斑點。秦菜一顆懸着的心這才放下來:「軍叔,這沒事,不用吃藥,不用開刀。不過拖得久了,已經有點嚴重了。」
孩子還在哭,李良軍心裡還是有些不放心,但聽她這麼一說,也是有了幾分希望。秦菜拍了十幾分鐘,那紅紫斑點已經非常多了,她只得先停了手:「先回去吧,明天再來。」
孩子眼睛還是睜不開,李良軍半信半疑,卻還是回去了。
第二天就是初一。按理是不應該串門子的。但是李良軍一家還是來了,這回還拎着魚和鴨子。一進門他就高興得兩眼放光:「小妹,還真是神了。早上一起床孩子眼睛就不疼了。你看,」他把兒子拉到秦菜面前,「孩子說看東西也清楚了!」
秦菜又故伎重施,再給拍了一回。這回出來的紫紅斑點就少了。孩子還是哭——那是真疼,但這次大家都有了信心,只是讓他忍着。待拍完之後,秦菜洗了手:「沒事了。」
李良軍一家千恩萬謝,硬把魚和鴨子擱桌上,這才領着兒子走了。
秦菜第一次有這種成就感——原來助人為樂的感覺這麼好……
秦家人自然也都十分高興,秦老二更是得意:「怎麼樣,老子的決定沒錯吧?跟着白河你還是學了些東西嘛。這種又拿錢又學藝的好事哪找去?」
一家人都在附和,秦菜突然想到那兩萬塊錢的事,笑容略略一暗。
而這事卻引來了另一個人。
正月初三,白河還沒回來,紙燭店的鑰匙秦菜那兒也有,但是要初八開張,是以秦菜也就仍住在家裡。
李良軍一大早就來到了秦家,這次帶了一個中年男人,男人已經半禿頂,開着一輛奧迪。下車後先進來的是個大冬天還穿着網襪的艷妝女人,男人長得肥頭大耳,走路卻腳步虛浮。
他進了秦家,還沒坐下就是一揮手。他旁邊的女人立刻把一個小箱子遞到秦老二面前。箱子一打開,秦老二就被耀花了眼——裡面全是錢,一疊一疊的斬新老人頭。
男人自顧自在藤椅上坐上了下來,派頭十足:「只要看好了我的病,這些錢就是你的,如果不夠,還可以商量。」
秦菜沒見過這種陣式,一時話都不敢說。秦老二卻立刻滿臉堆笑,趕緊就推了推秦菜:「哈哈哈哈,大哥你找我們秦菜就找對人了!這事包在我們身上。」
秦菜急了:「爸,你別胡說!我……」
秦老二不等她說完就把她推到
男人面前:「乖,好閨女,先給這位大哥看看。」
中年男人這才開口:「胸悶,全身無力,經常昏厥。最近反應更嚴重了。」
「到晚上會更嚴重嗎?」秦菜常識還是有的,大凡關於陰性信息的病症,一般都是白天症狀略輕,晚上會加重。也是和白天陽氣重、夜間陰氣重有關係。
中年男人病懨懨地道:「有一點,所有醫院都檢查過,完全查不出症狀。」
秦菜也很為難——她只學了小水法,或許在外行人看來已經很神奇了,實際上內行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斤兩——她連診陰都不會。
「你先回去吧。」她抿了抿唇,秦老二急了:「你先給人家看看啊!」
中年男人對上秦菜的眼睛,秦菜許久才道:「留下電話,我明天告訴你。」
男人身邊的女人遞上來一張名片,臨走時男人還丟下一句話:「只要能治好我,錢不是問題。」
接下來一整天,秦老二都在唉聲嘆氣。一會兒說家裡兒女多,自己是如何艱難。一會兒又說秦慶福和秦小貴的學費還沒籌到。秦菜被念得心煩意亂,早早就睡了。
晚上,秦菜作夢,看見滿山遍野的石頭,大大小小多得數都數不過來。早上醒來,秦菜還在想這個夢,秦老二卻十分殷勤地特意給她做了早飯。
秦菜埋頭正吃飯,突然有鄰居叫她接電話。那時候一個鎮上也就三家人裝了電話,秦菜跑了一里多路終於趕到鄰居家裡,一接電話她就呆了——是白河。
「昨天有人找你看病了?」幾日不見,白河的聲音在秦菜聽來卻特別親切,但他要告訴秦菜的事就不怎麼好,「告訴他無救,不要多說一句話,不要再插手這個人的任何事。」
秦菜還是有些好奇:「為什麼師父?」
白河那邊很安靜,也不知道在哪裡:「有些東西非人力能為,你實力未盈卻陰眼全開,實在是讓師父放心不下。」
秦菜倒也不大在乎:「那我跟他說吧。」
白河嗯了一聲,秦菜隨後掏出對方的名片,撥號的時候她有些發愣——這個人叫李玉山。她回想自己的夢,夢裡那座山壓滿石頭,滿山遍野、不計其數。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是李玉山親自接的,秦菜也沒什麼好多說的:「你的病我治不好,對不起。」
對方半天沒說話,秦菜就這麼掛了電話。
回到家裡,秦老二聽說秦菜拒絕了這麼大一筆錢,急怒之下又將她揍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