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國度 - 第8章

一度君華

  那意境其實還不錯,周圍是一片蔚藍的海水,她在一片灰黑色的礁岩上,那個男人輕輕地擁抱她,朝陽在他背後冉冉升起,他們仿佛溺於霞光里。

  只是這樣的夢她怎麼好意思說出口?

  而聽聞這夢的前半段,呂裂石的表情明顯變了——他微俯身將秦菜扶起來,向「講台」所在方向行去。半晌停在牆面前,他低聲道:「去吧秦小姐。」

  秦菜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ˋ△ˊ

  尼瑪面對着一堵牆我能到哪去?

  好在呂裂石還有後話:「沿着夢中的記憶,進去吧。」

  說來也奇怪,明明是一個夢,秦菜卻清楚地記得階梯的走向。她伸出腳,試探着踏到記憶中第一處透明階梯的所在,而腳下竟然真的如有實物一般。

  秦菜心裡微微踏實了些,緩緩踏至第二處。在她身後,白河輕輕地嘆了口氣。

  即使是在秩序高管階層,能夠隨先知和長老進入不羈閣上層的人也不多。秦菜走了一陣,身邊越來越暗,光線一點一點被吞噬,一切只能憑藉記憶了。

  她身後有八個人緊緊跟隨,每一步都嚴格遵照她的足印。這幾個人的視物似乎完全不受光線影響,只苦了秦菜。

  階梯只爬了一半,秦菜已然汗濕重衫。這時候她才發現原來這棟建築是個圓形,只是下半部分發光,所以看上去如同半月。而上半部分黯淡無光,一眼看上去如同不存在一樣。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眼前終於又明亮起來。秦菜這才發現自己站在一條走廊盡頭,眼前是一扇青銅大門。上面刻着盤古開天劈地,左眼化日、右眼化月、身化山川湖泊的神話故事。只是時日太久,顏色已經十分陳舊。

  再轉頭一看身後,秦菜頓時無語——身後跟來八個人,白河着中山裝,呂裂石穿長衫,剩餘六個衣着各異,穿清裝、唐裝、西裝的也就罷了,居然還有一個穿着獸皮裙兒……

  →_→

  媽媽,這是歷史精分了嗎……

  秦菜站在銅門面前,本來是等着呂裂石用鑰匙開門的,但呂裂石站在她身後,絲毫沒有開門的意思。秦菜等了一陣,只得伸出手去。但一伸手她就驚住了。

  她右手按在門上,還沒用力,周圍就漾開一道水紋,片刻之後,銅門之上已被鏽蝕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水全部變得靈動鮮活,似乎重新被賜予生命一般。

  厚重的銅門咔嚓一聲打開了。

  秦菜看看身後,在白河目光的鼓勵下推開銅門,只見銅門之後竟然是一片綠色的草地,陽光高照,草地前有一條小河流過,河岸兩邊開滿五顏六色的野花。

  而最令人詫異的是,河畔亂石中,有一人獨坐,白衣白髮,如同一座玉雕……啊不!秦菜走近一看,才發現那真的是一座玉雕。足有真人大小,雕工之細膩,連雕像眼中的薄愁都一覽無遺。

  秦菜細細撫摸着玉雕,不由嘖嘖讚嘆:「這像雕得,跟真人一樣。」

  「咳。」身後八個人神色都有些古怪,秦菜還不覺得,她一路爬上來,已經累壞了,不由坐倚着玉雕,半個屁股坐在玉雕肩上:「接下來做什麼,你們說吧。」

  呂裂石連同白河在內的八個人俱都跪下來,語聲整齊得像經過千百次訓練:「拜見尊主,拜見先知。」

  秦菜第一反應是去撫白河,扶完白河之後她才回過神來:「尊……尊主已經到了?」

  白河目光複雜,卻終是緩緩點頭。秦菜左右一望,視線里只有那一蹲玉雕。她猶自不解:「在哪?」

  她隨着白河的目光看過去——落在那蹲正坐危襟的玉雕之上。

  秦菜原地石化:「你們所謂的尊者,就是這個玉雕?」

  白河不忍直視,轉過頭去。呂裂石肯定地回答了她:「回先知大人,正是。」

  秦菜緩緩從玉雕身邊移開,腦子裡亂轟轟的也不知道該想些什麼:「所以……我要嫁給這尊雕像嗎?」

  沒有人回答她,因為答案已經再明顯不過。秦菜悲喜摻半。

  喜者,她保住了貞操。

  悲者,她保住了一輩子的貞操。

  這、這……

  ヽ(ˋДˊ)ノ

  

☆、12

  第十一章:可疑的春夢

  秦菜以手輕扣那尊玉雕,聽聲音好像還是實心的。這實在是滑稽到搞笑的程度了,秦菜仔細打量她未來的「丈夫」。一個人,怎麼可能嫁給雕像呢?

  呂裂石等人自然知道她的想法,事實上呂裂石一直在注意她的神情。

  「先知大人,尊主一直在等您,請留在他身邊吧。」呂裂石語氣十分真誠,一副請求的模樣。但秦菜再笨也知道——就算不同意,可不也還是只能留下嗎?

  下午,整個秩序的高管拜見過先知之後,白河就要回去了。秦菜一直把他送到三畫市職業技術學校門口。校門口有個公交車站,白河得先在那裡等車。一直坐到市區,再從三畫市北客運站轉車到朱陽鎮。

  按照秩序的規定,先知是不可以走出學校大門的。白河便在門口,一邊等車一邊告知秦菜一些可能對她有用的事。

  「傳說秩序的尊主與先知本是一對深愛的情人,只是因為尊主做了一些違背天道的事,受到天譴,二人被分開。後來尊主立下重誓,願終身守護天道,只求替戀人洗盡餘殃,令先知生生世世,喜樂安康。」

  這是一個還算浪漫的愛情故事,估計對小女孩殺傷力不小:「天道同意了,但修正天道是一件很艱辛的事,即使尊主修為高深,其魂魄也難以支撐。先知為了幫助他,生生世世輪迴到他身邊。先知的執着,保護了尊主的魂魄,但他的身體實在太久了,經風霜侵蝕,最後終於玉化。他再不能說話,再不能視物,再不能聽見任何聲音,甚至不能再有任何輕微的動作。他只是還活着,只要先知到來,他就能翻譯出天道的走向,並傳達給秩序的使者。」

  白河想摸摸秦菜的頭,但如今身份已不允許,他語帶嘆息:「如今既然證實你確是先知,就好好地……陪在他身邊吧。」

  秦菜同他,要說感情深厚也不算,只是比及秦老二,白河實在更像是她的父親。是以相處時日雖短,卻已然傾注所有的信賴。如今別離在即,她又將留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心裡如何好受?

  只是她是個懂事的丫頭,看白河也鬱鬱寡歡,不免擠了個笑臉安慰他:「師父放心吧,我不會有什麼事的。」

  白河心中憂慮更甚——他確實還有事沒有告訴秦菜。一個組織,即使領袖再有才能也難免有分裂,何況尊主不能理事?

  如今的秩序,早已經不再是最初那個純粹的「天道守護者」了。內部權利傾扎,長老呂裂石和使者燕重歡貌合神離,想盡辦法打壓對方。各高管也被打上了派系標籤,不得不各投鞍下,以期自保。這也是多年來白河甘於流落在外,也不願再理會秩序事務的原因。

  只是這些事,他又如何能告訴這個尚未成年的半大孩子?

  這裡地處城郊,公交車是半個小時一班。但車總是這樣,盼的時候死也不來,不盼它的時候它到處亂竄。白河上了車,在門衛的阻攔下,秦菜沒能上前相送,只是注視着他。

  公交車噴着尾氣走了,站在人潮來去的職業學校門口,卻突然有一種「這地方就剩下自己了」的悵然。

  秦菜眼眶溫熱。

  站了一刻鐘,秦菜往回沒走兩步,就遇上呂裂石。呂裂石依舊含笑:「先知大人,先回房間歇息吧。」

  秦菜一直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他,叫呂長老,她會覺得自己也被歷史精分了。可叫別的吧……這呂裂石畢竟比她大上許多,好像也不合適。

  呂裂石卻只是一笑:「先知叫我裂石就好。」

  秦菜臉一紅,她實在是不習慣這裡的稱呼:「我還是叫你呂叔吧。」

  呂裂石聞言,眸中光芒一閃,卻仍是恭敬地將她請上樓:「先知請先休息,明日下午還有會議。」

  秦菜頗有些拘謹:「我可不可以再上去看看玉……呃,尊主?」

  呂裂石不動聲色:「當然,您是先知,這不羈閣上上下下,您自然都去得。」

  秦菜點頭,呂裂石將她帶到九樓,突然又道:「不瞞先知,我有一子,名叫呂涼薄……也是家門不幸,此子從小便患了急性青光眼,現在雙目不能視物。因着不羈閣靈氣濃厚,我想請先知允許他在閣內調養。當然,他只會在下層練功,絕不會打擾尊主。」

  秦菜能有何話說,自然是大手一揮同意了:「就按呂叔說的做吧。」

  呂裂石笑眯眯地下了樓,秦菜上到九樓,她卻不知道這一聲呂叔叫得虧死了。如今她既是先知,便是整個秩序的女主人。呂裂石不過是個下屬,這聲呂叔,卻如同承認他的權威和資歷。

  仆強於主,已是犯了大忌。若對方是心思良善之人,自然無礙,但若對方心懷叵測,這開頭一聲稱呼她已是落了下方。

  可秦菜不過一個十五六歲的農家姑娘,如何曉得這些?

  秦菜在不羈閣上面發呆。這裡依然陽光明媚、繁花開遍,小河流水淙淙,亂石堆中偶爾可見蜻蜓蝴蝶。

  那座雕塑就那麼安靜地坐着,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少年。

  秦菜坐在他身邊,想着白河,不由又想起他臨走時講的故事。雖然言詞簡練,但對小女孩還是有一定吸引力。她緩緩觸摸那微暖的玉石,心下也只是嘆氣——先知輪迴之後,自然已經忘記了前事。

  所謂的每一世都輪迴到他身邊,大約也只是秩序的人為了讀取天道符文、又怕她被別的組織利用,專門尋來,和這位尊主關在一處吧?

  就算他真的是為了自己的愛人,願受這風吹雨打、身化木石之苦,這麼多年了,連品種都不一樣了,當初的愛還在嗎?

  至少自己對他是全無印象了。

  這樣發了一陣呆,秦菜終於從上層下來,經過下層的大「教室」時,看見一個穿白色運動裝的男孩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座椅上。他看書的方式很特別,需要一個字一個字地去摸。

  秦菜自然知道他就是呂裂石的兒子呂涼薄了。她緩緩走近他,他臉上戴着一副深色墨鏡。秦菜自認為已經走得很小心翼翼,他卻站起身來:「是先知大人嗎?」

  那語聲淺淺淡淡,秦菜卻渾身僵硬——她想起初到這裡時作過的那個夢。夢中通往這裡的階梯是真的,那麼階梯之後的白衣男人是不是也是真的?

  呂涼薄戴着墨鏡,秦菜看不清他的臉。但她比呂涼薄更緊張:「你……能把墨鏡摘下來嗎?」

  呂涼薄微怔,他其時也不過十七八歲,乍聽這樣的要求,還是覺得無禮。但秦菜如今的身份是先知,是以他也沒說什麼,緩緩摘下了覆蓋大半張臉的墨鏡。

  那張臉清晰地呈現在眼前,因為太過年輕稚嫩,還沒有成年男子的稜角。秦菜卻忍不住往後退——是他,真的是他。

  難道最後,自己竟然會和他在一起?

  呂涼薄也不自在,對於一個瞎子來說,目盲是他們最脆弱的地方。而這副眼鏡遮住的遠不止那一雙眼睛,還有藏在其後的無奈和孤獨。

  以至於秦菜上前時,呂涼薄不由後退了一步。

  秦菜也嚇了一跳,自己想做什麼?

  她勉力一笑:「我先走了。」

  話落,她逃一般下了九樓,徑直去了自己房間。

  房間裡被重新收拾過,乾淨得找不到一根頭髮,像是根本沒有人住過一樣。秦菜將手機拿在手裡,裡面只有白河的電話。她撥號過去,聽見白河熟悉的聲音,幾乎流下眼淚來。

  白河卻只有尋常幾句問候。秦菜幾次想提那個和呂涼薄在一起的怪夢,但這樣的事,她一個女兒家如何好意思提及?

  如此,二人竟只是閒談幾句就掛了電話。

  秦菜倒在沙發上,想起就算是不說這春夢的事,她還是有個問題忘了問白河——睡着了到底怎麼醒啊……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上網不便,大家要乖乖的,要健健康康的,要開開心心的哈,嘴到禿毛~

☆、13

  第十二章:實在不必行此大禮

  秦菜在沙發上沒躺多久,突然作了個夢。夢裡是一處十字路口,時間是晚上,小雨霏霏。一輛銀白色轎車行在路上。

  「呸。」駕駛員突然伸出頭吐了一口痰。

  隨後一輛泥頭車直衝而來,有白色的東西高高拋起,噗地一聲掉進了五十米外一個圓形的黑洞裡。

  秦菜犯賤,伸頭想去看那是神馬。腦袋往黑洞一貼,正與飄浮在污水裡的人頭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