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債 - 第4章
一度君華
江清流抬起頭:「江某的好友?」
來人絲毫不覺怪異:「是的,江盟主的好友稱受江盟主所託前往松風山莊示警,不料敵人先他一步,未能救下莊主。還連累他被暗算,身中劇毒,少莊主深感過意不去,特命小的向江盟主致謝。」
江清流又深吸了一口氣,接過那捲鮮紅的刀絲:「本盟主這位好、友,是否十六七歲的年紀,身材瘦弱,言語狂妄無禮?」
來人又是一磕頭:「江盟主的朋友是少年英雄,我們少莊主也欽佩得很。」
江清流把刀絲狠狠一折,仿佛那是什麼人的狗頭:「方若、輕衣,你二人立刻趕至松風山莊,將愚兄那位好、友,帶回沉碧山莊。事情緊急,途中不必為他解毒,一切回來再作打算。」
方若和謝輕衣自然無他話,來人不解:「盟主摯友中毒頗深,恐經不住路途勞累奔波……」
江清流一聲冷笑:「可本盟主實在是太思、念他了。」
松風山莊。
雖然上下皆沉浸在一片悲痛當中,但薄野景行的處境還算是不錯。看在他是江清流的朋友,而且又專程趕來相助的份上,聶伏僧的徒弟蘇解意對他可謂照顧得十分周到。
但是這一天一大早,松風山莊便專門派了人將他從床榻之上弄起來,放進一輛馬車裡。薄野景行整個人頭髮都豎了起來:「聶家小兒,你這是幹什麼?」
蘇解意眼中猶帶悲痛之色:「江盟主命我等速速將少俠送回沉碧山莊,杯弓蛇影之毒本就出自沉碧山莊,江盟主定有解法。少俠今日恩情,松風山莊來日定當答謝。」
薄野景行:「江盟主?江清流還活着?」
蘇解意:「嗯?」
「不不不,」薄野景行各種顧左右而言其它,「我現在身中劇毒,五內俱焚、不能動彈。我不要走……」
蘇解意哭笑不得:「江盟主身體抱恙,過幾日待料理完家師後事,在下也是要前往沉碧山莊探望的。到時再見,還望少俠辨認真兇,為家師報仇。」
「不要啊,大俠……」他扯着蘇解意的袖子怎麼也不肯放手,「我就留在這裡,等個三五日……」
三五日之後,老夫體內毒性被壓制,也送你小子一記焚心掌!
「少俠且寬心,在下還有家師後事要料理,實恐看顧不周。」蘇解意掙扎不脫,索性一刀斷袖,強行將他送走了。江盟主這位好友,雖然言語無狀,可真是……粘人得緊呢……
他大步走回山莊,開始仔細查找兇手留下的證據。
兩天之後,沉碧山莊。
薄野景行趴在床上,時不時看江清流幾眼。等江清流看過去的時候,他立刻移開目光,假作東張西望。江清流慢條斯理地喝着藥,他內傷比較嚴重,需要調理的時日也長。但畢竟常年習武,身體底子好,倒是不影響起臥行走。
薄野景行趴在床上,下巴搭在兩隻手上,杯弓蛇影之毒他也需要三五日來化解:「聶伏僧不是我殺的。」
江清流沒反應,他嘿嘿笑:「老夫行走江湖的時候你爹都乳臭未乾,我又豈會騙你一個小輩,對吧?」
江清流很耐心地喝了半碗藥,仍不說話。
他乾笑:「你既是武林盟主,多少總該有點器量吧?不就是打你一巴掌嗎?你現在過來,打我一巴掌,不不,十巴掌!老夫絕無二話,如何?」
江清流以清茶漱口。
薄野景行仍然保持着那個資勢一動不動:「再者,江少桑真不是我殺的,你難道不想找出真正的仇人嗎?」
江清流優雅地起身,走到他面前。他終於往床里縮了縮:「你你你要幹嘛?」
江清流隨手操起劍上懸劍,一手將他摁住被子裡:「薄野老賊,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他一劍下去,那劍是未開鋒的,竹篾似的一下子打在薄野景行身上。薄野景行哇地叫了一聲:「你內力還在我體內,殺了老夫你就真成廢人了!」
江清流從他腰間把裝着各色毒藥、解藥的皮囊收出來。薄野景行主要是捨不得長生丸,他伸手過來搶,江清流用手中懸劍啪地一聲打下去,他吃痛,只好縮回了手。
晚上,江清流會完客,又請商心給薄野景行把脈。商心眉頭緊皺,待出了房門才單獨跟他談:「盟主這位好友,最嚴重的不是體內餘毒。他的身體狀況,如果再服食長生丸,恐命不過一年半載。」
江清流就鬆了一口氣,天香谷是有名的神醫谷,上一代谷主商天良重利。商心卻是最重醫德,旁的話也不太好說。江清流點點頭,黑暗的交易,他還是不願在商心這樣的仁醫面前提及。
第二天他就命人聯絡了商天良。商天良跟商心父女不和,江清流也很有技巧,剛好在商天良到來的前一天送走商心,避免父女二人見面。
商天良來就不看什麼恩怨情仇恨了——他只看銀子。江清流面對他也坦誠了許多,雖然是白道中人,但面對薄野景行這種傢伙,他實在不用太過仁慈。
——他已經仁慈過了,結果就是差點被那傢伙一掌打死。
「我要你將他的性命控制在一年以內。」商天良為薄野景行把過脈之後,江清流開門見山。商天良年過半百,若是銀錢足夠的時候,他待人更十分善良,稱得上仙風道骨:「這個人骨骼清奇,經脈韌性異於常人,且脈不辨陰陽,體質十分奇怪。按理若平常人服食長生丸這許多年,哪裡還有生理……」
江清流打斷他:「我不要聽這些。」
商天良突然表情一變,竟然帶了幾分討好之色:「他體質特殊,白白毒死實在是太可惜啦。江盟主不如將他賣給我。價格好商量。」
江清流不悅:「幾日不見,商神醫也不如以往坦誠了。」
商天良一笑:「我自有辦法讓他乖乖地跟着江盟主,一年之後再談這筆買賣不遲。屆時商某終身免費為江家救治傷病者,如何?」
江清流還是有些心動,畢竟混跡江湖,難免有個流血受傷的時候。他不置可否:「談談前半句的想法。」
商天良跟江清流商談了一個時辰,本來還有許多細節需要確定,但江清流也身體不適,他只好自己拿主意。薄野景行是在深夜時分被人運走的,走時他長生丸毒癮發作,無法反抗。
他意識一直都很清醒,還問江清流:「你們準備把老夫弄到哪裡去?」
江清流目光帶笑:「你猜?」
他連伸出手都做不到,就這麼被商天良抬走了。
但不得不說,江盟主對商天良太過放心了。
等到一個月之後,商天良將人送回來的時候,江清流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是被裝在一個圓形金漆的盒子裡送過來的。
盒子乃香樟木所制,雕雲畫山,鏤刻精美,香氣馥郁。
江隱天以為是什麼東西,把連族長帶長老各種主事共計六十一人全部召開廳里。整個聚賢廳卻安靜得落針可聞。大家屏住呼吸,盒子旁邊長身而立的商天良略一揮手,兩個服飾華美、動作優雅的侍婢便解開盒子上系成蝴蝶結模樣的大紅鍛帶,將盒蓋打開。那動作非常輕,仿佛害怕驚動一場好夢。
盒蓋打開,只見盒內鮮亮的紅綢之上,一女子蜷縮熟睡。她青絲鋪散在艷麗的紅綢之上,如同流淌的濃墨。身上只着薄薄的春衫,白色的薄衣將完美的身段曲線半藏半露,如同含蕊將吐的百合花。
她的雪腕護在胸口,紅綢襯着肌膚,比美玉更晶瑩通透。
她以嬰兒剛出母胎的姿勢沉睡,只看見一個側臉,卻已覺必是風華絕代。而在盒子打開的瞬間,一股淡淡的酒香已然噴薄而出,充斥着整個聚賢廳。
大家都無語了,江盟主吐血了。
有時候你永遠不能太過輕信重利的人,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他能把你純良正直的心思歪曲成什麼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文有首歌挺配的,音頻怪物的《有敵相惜》
☆、第五章:飼養手冊
整個聚賢廳一片死寂,江盟主簡直是一臉血。
偏偏商天良還在那裡得意洋洋:「如何?我敢保證,整個武林找不到第二個如此完美品相的貨色。」
江清流在諸位長輩、宗親的目光下,把商天良拉到一邊。他幾乎咬碎銅牙:「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把我的意思理解成了什麼?」
商天良拍拍他的肩,一臉「都是男人我懂的」的表情:「不就是他不跟乖乖從了江盟主嗎。江盟主白道中人,要名聲,這點我懂的。」
你懂你妹啊!!
江清流絕倒!
聚賢廳里還安靜着,半天族長江隱天終於出聲:「清流,我們江家子弟,不能沉迷聲色。你這要傳出去,成何體統?」
江清流看了一眼盒子裡的人,真箇肺都氣炸了。他還得保持冷靜:「族長,此事乃一場誤會。這個人……這個人……這個人體內儲着清流殘象神功第九層的內力。一年之後,待得清流調養好經脈,也許有望恢復內力。」
他這麼一說,江隱天還是非常重視。畢竟現在對於江家而言,最重要的事不是薄野景行逃跑了,而是繼承人。
江家每任繼承人都是閉關培養十五年,然後十年曆練。這些基礎、人脈與聲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建立起來的。
江清流若是有望恢復武功,自然是再好不過。而江清流是個謹慎的人,商心的意思是半年之內他的經脈可以調養好,他給出一年。而且也只是「有望」恢復。
江隱天鬆了一口氣,凡事有一點希望,總是好事。
這時候商天良冷哼了一聲,似乎對於這些俠道中人做事,非要找個冠冕堂皇的說辭這種做法極為不屑。江清流也懶得跟他理論:「商神醫,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一個多月你幹了什麼?」
商天良鼻孔朝天,似乎這等成就眼前凡人已不能懂:「老夫已為她伐骨洗髓……」
他正打算吹噓一通,江清流已經將他趕到聚賢廳外:「商、天、良,一年之內我不想見到你,更不想聽你說一個字,明白?」
商天良氣急敗壞:「虧你還自認是武林盟主,你可知她現在……」
江清流揚起巴掌,他就閉了嘴。別看他現在內力全失,好歹也是武林盟主。哪怕不拼內力拼招式,商天良也肯定要吃虧。
他悻悻地住了嘴。
江清流也不想跟他多說:「多少錢?」
商天良豎了一根指頭,江清流睨他:「一千兩?」
商天良搖搖頭,江清流深吸一口氣:「一萬兩?」
商天良仍然搖頭,江清流終於爆發了:「你還想要十萬兩?」
商天良雙眼犯光:「黃金!」
江清流立刻轉頭吩咐:「催雪,把這個瘋子趕出去,從今以後不許他踏入沉碧山莊一步!」
「江清流,還說什麼武林盟主,我X你八輩祖宗……」商天良在外面破口大罵,江清流不勝其煩,終於讓單晚嬋塞給了他一萬兩銀子。商天良還不願走,最後在管家向他演示了一遍沉碧山莊對於無賴的解決流程之後,他終於一邊揚言要炸毀這該死的破莊,一邊拿着一萬兩銀子走了。
這事江清流總不能讓族裡掏腰包,江家各宗族每個月都會向族長所在的這一支交納一部分銀子,以負責繼承人用度。在江湖上,沒有哪個大俠會為花錢的事情發愁。最根本的原因是沒有哪個大俠會讓人看出他在為錢的事情發愁。
遇上可心的朋友,一擲千金的事太正常不過了。尤其是江清流,能夠混到盟主這個位置,不管本人有多少實力,起碼與金錢的支撐是分不開的。
江清流本身沒有多少錢,他不過二十七歲,行走江湖的十二年除了努力樹立自己白道大俠的形象,除魔衛道以外,能做的事真的有限。
你看,他連兒子都沒有,別說錢了。
所以江清流個人並不十分富有。拿出這一萬兩,他身邊可就沒多少銀子了。單晚嬋倒是沒有說什麼,江清流讓給,她也就命人支給商天良了。
這時候江清流在跟一派宗親解釋,單晚嬋便命人將盒子裡的薄野景行先放回自己院子裡。一個時辰之後,江清流進門時,盒子裡的薄野景行已經睡在榻上。
單晚嬋坐在旁邊,江清流走到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這個人於我還有用,暫時必須留着。但你不要多想。」
單晚嬋紅唇微抿:「夫君,晚嬋未過門之前,江家的嬤嬤一直教導晚嬋應該怎麼作一個武林盟主的妻子。」她與江清流成親數年,但是交心的時候不多。這時粉面含羞:「可是晚嬋想,夫君若真是沒有了武功,作回一個普通人,也是很好的。」
江清流嘆了口氣,雙手微握,那纖纖五指在掌手中柔若無骨:「這些年我總是東奔西走,辛苦你了。如今正好陪陪你。」
單晚嬋臉上帶了一絲笑,襯得容顏更是嬌美:「夫君……」
眼看着她無骨人似地倒進江清流懷裡,榻上的人乾咳了一聲:「無知。他在江湖行走十二年,又是個盟主那種出頭鳥。一旦失勢,你夫妻二人豈能安好?」
江清流看過去,就見床上的老傢伙醒了。她被商天良改造了一番,竟然連聲音也變得非常細柔。這時候從床上坐將起來,有一種弱不勝衣的風姿。偏偏說的話卻一針見血:「你們這些女人,只顧着兒女私情,連命都可以不顧。哼,老夫倒也佩服。」
江清流沉下臉來,薄野景行的話當然是有道理的。只是他自知對單晚嬋有所虧欠,能哄她一時半刻的開心也是好的,如何忍心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