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債 - 第5章
一度君華
單晚嬋神色微黯,看向江清流的目光中便多了些擔憂。江清流嘆了口氣,輕輕拍拍她的手背:「不用擔心。」他轉而看向薄野景行,目光冷厲。薄野景行倒也識趣,哼了一聲,卷着被子躺好。
他如今這嬌滴滴的模樣,江清流倒是不好做什麼了。他先把單晚嬋送回房間――二人雖然成親多年,卻一直沒有住在一塊。他們每個月相聚的時間都需要族裡的幾位長輩的精確計算。前些年是擔心江清流沉迷於女色,沾染兒女情長。這些年則是為了培育最優秀的宗子。
將單晚嬋送回房間之後,江清流回來就氣炸了肺――那個老賊居然又逃走了!!
他立刻命人四處搜捕,正跟管家說完話,回來時突然發現假山後露出一片衣角。他走過去,就見假山的孔洞裡縮着一個人。
除了薄野景行還能有誰?
江清流大步走過去,見她瑟縮着靠在太湖石上,顯得極為疲倦的樣子。他本有心教訓一下這老賊,但是他也是江湖中人。識英雄重英雄一句話非是妄言。
當年的薄野景行,曾是多少江湖中人的惡夢。雖然江家將他囚於地牢三十年,常年餵食長生丸,但也不曾輕易折辱。
更何況她如今這弱不勝衣的模樣。
他一把將她扯起來,薄野景行搓搓手,乾笑:「我沒跑,我就出來……賞賞魚。對,賞魚。想當年老夫縱橫江湖的時候,你爹都還穿開襠褲呢。老夫至於逃跑麼,對吧。」
江清流也不說話,一直冷冷地瞅他。最後他終於乾咳幾聲:「走了走了,回去吧。」
江清流終於說話:「薄野景行,再有下次,我必殺你。」
薄野景行仍然往前走,也不知道聽見了沒有。
晚飯江清流跟江隱天諸人一起吃,江家是個大族。旺族有五代而分的說法,但江家是個例外。這裡所有的分支跟嫡系都祭同一個祖廟。只是分不同的宗祠。
也正因為江家嫡系這一支這麼多年來在江湖中不可動搖的地位,江家從商的人非常多。幾乎所有的商鋪都由嫡系這一支代為照看。哪怕是綠林好漢也不會輕易為難。
這些宗親之間,當然經常來往。
一頓飯吃罷,已經是酉時過半。江清流回到小院,見薄野景行的飯菜擺在小几上,一口未動。
他倒是有些稀奇:「今日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薄野景行卷着被子坐在床上,長發淌了一肩:「這屋子好冷。」
江清流見他臉色發白,還是比較當回事。畢竟他的內力在薄野景行體內,按理護體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他上前替薄野景行把脈,內力仍在,只是他身體是有些發冷,觸之溫涼。
他轉身從衣櫥里抱了床被子扔給他,是看在自己內力的份上:「四五的天氣,你這真是弱不禁風了啊。」
薄野景行沒說話,把這床被子也裹身上。江清流走出去時還沒忘叮囑:「先把飯吃了,在我取回內力之前你最好活着。」
薄野景行應了一下,似乎又睡着了。
第二天,江清流進到他房間,見飯菜還原封不動地擺在小几上。他眉頭微皺,走到床前,只見薄野景行面色酡紅,唇色卻發白。再一摸額頭,熱得燙手。
該死的,他生病了!
江清流命人去請了大夫,但是請過四五位,一把完脈就丟下一句另請高明。藥方子都沒開。
最後還是葉大夫說了實話:「江盟主,這位姑娘的脈象極為古怪,正常的大夫開不了藥。這城裡葉某說了這話,你也就不必請其他大夫了。」
江清流這才意識到事態嚴重,他在商天良送人過來的香樟木盒子裡一陣翻找。好在商天良還不算是太不靠譜。香樟木盒子裡還放着一包花種、一個枕頭大小的紫玉盒子,裡面各色藥丸如珍珠般晶瑩潤澤。旁邊還放着一本飼養手冊!
江清流:……
☆、第六章:小過節
枕頭大的紫玉盒子裡,各種藥丸以小格子分開,香氣撲鼻。
江清流翻了翻飼養手冊,上面商天良的筆跡還透着墨香。前三頁都是他對自己「過人天賦」的大書特書,完全是每天早上都被自己帥醒的節奏。
第四頁終於列出了各種脂丸的作用,桃紅色的脂丸是她每日的食物,每頓兩粒,一日三次,以陳年老酒化為胭脂露服食。須注意飲食清潔、規律,容器定時清洗,不可過量餵食。(註:房事過後可視激烈程度增餵一至二粒。)
桃粉色脂丸用於運動後體力過度流失,外出時必備。
羽白色的脂丸補充體力,在她身體輕微不適的時候餵食。一次一粒,視情況最多增至兩粒,食法同上,不可過度餵食。
冰藍色脂丸用於身體重度不適時飼喂,一次一粒,以酒化服。若症狀一個時辰內未減輕,急派人於石斛齋通知我!!
江清流氣得都沒脾氣了。他撿出兩粒羽白色的脂丸,紫玉盒子裡有兩個紫玉碗。他拿了一個將脂丸放進去。
沉碧山莊有三十年的花雕,他讓人送了一壇過來,化了一小碗。那脂丸入水,果然融化開來,整碗水呈奶白色,比牛羊乳更濃稠,簡直是快要凝固的樣子。
他把這碗東西端給薄野景行,薄野景行聞見味道,倒是睜開眼睛。她本想接過碗,但雙手不穩,索性算了。
她就着江清流的手貪婪地舔食碗裡的蜜露,不一會兒紫玉碗就見了底。薄野景行抬起頭,舌尖舔過唇角:「再來一碗,再來一碗。」
江清流沒好氣:「你以為三碗不過崗啊!滾去睡!」
薄野景行戀戀不捨地把碗給他,江清流也沒時間跟他瞎扯,有這功夫還不如去陪單晚嬋。說起來這老賊確實浪費他太多時間了。
可是晚上,丫頭不明情況,給薄野景行送了些飯菜。薄野景行一時嘴饞給吃了,高燒燒了足足一晚,吐得臉色發白。江清流是真不想讓她死,至少等自己拿回內力之後再死吧!
他也睡不着,就坐旁邊看他吐,有下人一直在清理,房間裡倒也沒有別的味道,只有一股淡淡的酒香。最後他胃裡空空如也,體溫方才降了下去。
江清流嘆了口氣,再次拿過那本飼養手冊,這回看得比較細緻了。上面飲食禁忌那一欄,明確寫明不能進食其他食物。最多每日可飲半碗花露。
江清流翻了個頁,才看見上面寫明了那包花種的用途。此花名為胭脂,有安神的功效。飼養她宜辟一小院,種植此花,早晚收集花蜜,可供她補充體力。花香有助於她的睡眠。
運動量以早晚各一次,每次半個時辰為宜。不能過於激烈,可任其行走。
性格敏感易受驚,但凡睡眠、進食時不宜驚擾,平常居住也宜十分安靜、清潔。否則影響藥效。
逢乾躁季節皮膚容易缺水,宜化珍珠白脂丸一枚,兌少量花露,敷於裸|露的皮膚表面,一刻鐘為宜。冬季為防皮膚皴裂,須每日以胭脂籽油提煉的藥膏均勻塗抹於肌膚至吸收。
……
饒是江清流這麼好的涵養,也想罵娘!這是養祖宗嗎?!
可最後兩頁引起了他的注意,功效那一欄,商天良清清楚楚地寫明了——其經脈能溫養內力,中合藥效。具有解毒、益氣、滋補之功效。
江清流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真正的習武之人,不僅要學習武功招式,更重要的是各門各派都會有自己的心法。這種心法,通俗講來稱為內力。所謂的內力,即是鍛煉身體內部器官,諸如經脈、根骨、甚至五臟六腑等等。
而內功的入門境界,就是在體內形成一股元炁,並驅使元炁在體內按心法所示的經絡路徑運行。久而久之,達到身知的境界。即身體主動運行這股元炁,從而堅韌經骨、改善體質,從內而外地強身健體。
也正是因為這股氣無時無刻不在運行,一旦它偏離路徑,就會損傷走火如魔,給身體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傷。
武林心法五花八門,但是沒有任何一種元炁是可以在人體內任意遊走的。且元炁越深厚,越容易失控,一旦失控之後,對身體造成的損傷也就更大。所以功力卓絕之人,越容易走火入魔。而走火入魔之後,經脈被元炁損失,輕則武功盡失,重則身亡命殞。
而商天良所謂的溫養內力,就是指溫養元炁。也就是說當元炁經過她的身體,會逐漸溫和平靜。
元炁被溫養之後,能適應人體的經脈路徑。哪怕是岔了氣,規正之後也能完全復原,不會對人體造成損傷。
他突然明白了商天良為什麼要價十萬兩黃金。這個價錢對於追求內力的武林高手而言,只少不多。
江清流當然希望儘快恢復武功,但是想要對象是薄野景行,他就又猶豫了。這老賊,真要讓他幹得什麼,他也得下得去手啊……
而第二天,驚風塢發生了滅門慘案。
江清流如今還是武林盟主,這些案子他是絕計不能坐視不理的。驚風塢是江湖一個信息傳遞之所。平時大家的消息往來多到這裡買賣。
江清流如今武功全失,不得已找了自己的兩位好友前來助陣。不老城少主梅應雪,自小與江清流交好,時有往來。二是宮自在,白道中有名的嫉惡如仇之人,雖大江清流一輩,二人卻是平輩論交。
薄野景行多年不行走,本來是興致勃勃想要跟着去的。但是一聽到這兩個人,他就不去了。
江清流大奇,他吞吞吐吐了半天,終於說了實話:「老夫師門跟這兩個人家裡吧……咳咳,有點過節。」
江清流劍眉微揚:「什麼過節啊?」
薄野景行又乾咳了幾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跟他爺爺梅坤打了一架而已。」
江清流雙眉高挑:「而已?!老賊!梅坤的武功是你廢的?!」
薄野景行擺擺手,還很謙虛:「不小心,不小心。」
江清流掀桌了:「宮自在呢?!」
薄野景行鬆了一口氣:「宮自在就好多了,他師父當年組隊追殺過老夫!」
江清流冷哼了一聲,這老賊三十年前,整個江湖誰沒追殺過。他也不強求:「那我離開山莊一段時間,晚嬋會照顧你的起居。薄野景行,如果你再逃走,我會讓你寸步難行。」
薄野景行倒是毫不在乎:「走吧走吧,黃口小兒,別的本事沒有,說大話倒是技藝嫻熟。」
江清流:……
而幾天後,江清流跟宮自在、梅應雪在驚風塢匯合的時候,他特意提到了薄野景行。然後他吐血了。梅應雪對此人當然是恨之入骨,而宮自在卻是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宮自在的師父是位俠女,據說當年在景山追殺某大魔頭時不慎落入魔掌,被人凌辱,一直視為奇恥大辱。
從那以後她就滿江湖追殺薄野景行!
江清流:……
☆、第六章:好大一頂帽
那個時候,單晚嬋在薄野景行的小院子裡種花。她用小花鋤把土鬆開,然後施好花肥,把種子播撒進去。薄野景行倚在旁邊的梨樹下。
那時候已是五月初夏,她卻仍有些畏寒,穿着江清流的春衫,素錦紋絲,男人的衣物在她身上顯得有些寬鬆,襯出幾分清瘦。
「江清流去驚風塢,你如何不跟去?」他摘了一片梨樹葉,兀自把玩。單晚嬋聲音溫婉:「夫君是有正事,晚嬋一介婦人,也幫不上什麼忙。自然是在家料理家事了。」
「嘖,這都誰教你的?」薄野景行一臉「慈祥」地教育,「女人太懂事,不招人疼。」
單晚嬋面色微紅:「不要取笑我,對了,你姓誰名誰呢?」
「嘖,」薄野景行還是知恥的,「老夫名號,不說也罷。你與江清流成親多少年了?」
單晚嬋略略一算:「七年了,我十四歲嫁入江家。」
薄野景行閒着無事,她開始閒操心了:「那為何至今無後?」
單晚嬋不以為她如此直白,一下子就紅了臉:「我……我也不知。」
薄野景行靠過去:「江清流有問題?」
單晚嬋臉都快燒起來了:「剩下的花你自己種吧。」
她丟下花鋤跑走了。薄野景行搖搖頭:「江家小子這小娘子,臉皮真薄,嘖嘖。」
單晚嬋不比薄野景行,每天無所事事。她早上卯時初刻就起床,穿戴洗漱之後先去向太奶奶請安。婆婆李氏這時候一般也在太奶奶那裡。其它嫡庶宗親的女眷也都會過來。單晚嬋請安總不能空着手去吧,偶爾會做些適合各自胃口的甜湯。
幾十個宗親女眷帶着孩子過來,欺她年輕,並不把她看在眼裡。而這一天,單晚嬋向太奶奶周氏請安的時候,周氏當着所有女眷,突然問了一句:「清流那個小的,怎麼沒跟你一起過來啊?」
「啊?」單晚嬋一愣,周氏立刻就不悅了:「清流是我江家的嫡長子,你是他髮妻,家裡的事不知道處理,家裡的人也不會教麼?」
單晚嬋垂下頭,半天才嚅嚅道:「可是清流並沒有告訴晚嬋……」
周氏將湯勺一擲,冷哼道:「他從外面帶人回來,還是那樣一個人,你不明白什麼意思?你不明白,也不知道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