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惡 - 第13章
一度君華
銀枝冷哼:「她生不下來孩子,也是她自己不爭氣!你們有什麼罪責?!」
嬤嬤忍氣吞聲地勸:「銀枝姑娘,巽王爺的脾氣,您是知道的。萬一人要真是有什麼閃失,他回來還不是只能拿我們作奴婢的撒氣?那時候大家都沒活路,您這又是何必?」
一句「我們作奴婢的」,徹底惹惱了銀枝。她從小被舒妃拿在身邊,最恨別人提及她的出身。舒妃待她極好,她甚至無數次想過,如果自己不是宮人的女兒,而是舒妃的女兒,跟公主又有什麼區別?
燕王沒有公主,倘若有,他那樣的性子,不知會寵成什麼樣!
可天命為什麼就這樣安排?自己容貌身材、琴棋書畫,哪一樣比大家閨秀差?為什麼我會是一個宮人的女兒?!
她刻意忽略自己的出身,呆在舒妃身邊,整個彰文殿的人都要看她臉色。偶爾使使小性子,舒妃也是一笑,隨她去了。
時間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了。這時候驟然被人提及,哪有不惱的?一巴掌就過去。
那嬤嬤名叫靈秋,論年紀可是跟她娘差不多,突然挨了這一巴掌,也是又驚又怒。銀枝怒喝:「娘娘說了,以後這個賤人的胎由我負責,出了事自有我擔當。你們算什麼東西?也敢在我面前嚼舌根子!」
一行人屋裡說着話,卻不料外面有人聽見。原是王后的掌事宮女紅荔,聽見裡面的人聲,她不動聲色,悄悄退出殿外。
回到王后宮中,便將這事稟告了王后。王后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半天說:「有意思。」又想了一陣,問:「你說如果慕容厲回來,聽聞他的愛妾在舒妃宮中一屍兩命,會是什麼反應?」
紅荔低着頭,說:「上次藍釉的事,他同大殿下已經是鬧得不可開交。若這個再這樣……只怕非見血不可。」
王后輕輕撫過腕上玉環:「既然那位銀枝姑娘這樣體察本宮的心意,你就想個法子幫她一把吧。」
紅荔微微俯身:「是。」
第二天,王后派人送了一碟梅花酥過來。宮人送來得很快,糕點還熱着。香香這裡已經很久不見熱的飲食。天氣漸漸寒冷,飲食放冷了更加難以入口。
如今這糕點送過來,她倒是拿了一個,只是到底胃口不好,吃了兩口就擱在一旁了。
及至夜間,她腹痛噁心。開始銀枝還不准兩個嬤嬤去叫太醫,後來她呼吸困難,整個人臉色都變了,銀枝才怕了,放了兩個嬤嬤出去。
一叫太醫,便將舒妃驚動。
舒妃聽聞偏殿的香夫人出了事,再顧不得什麼儀容,披了件衣服就匆匆趕過來。兩個嬤嬤跪在殿中,銀枝也跪在旁邊。
舒妃見太醫神色凝重,只嚇得六神無主,身邊也沒個人能商量事兒,連夜派人出宮去找慕容博。
太醫診了許久的脈,香香只是氣息已經很弱,臉上全是冷汗,身體實在是瘦弱。
太醫出了回稟,一句話直嚇得舒妃臉色都變了:「舒妃娘娘,香夫人這是中了毒。而且這是烏頭劇毒啊!」
舒妃身子都軟了:「怎麼會……這、這怎麼可能?!」
銀枝一聽,也是面色大變。太醫忙着開方子,彰文殿裡亂作一團。
舒妃強行鎮定心神,說:「馬上救治,不要告訴香夫人。」
太醫領旨,急着開方子煎藥。舒妃將兩個嬤嬤和銀枝帶到殿外,說:「我只問一次,怎麼回事。你們想好再說話。」
兩個嬤嬤猶豫着看着銀枝一眼,銀枝說:「娘娘,我……」
舒妃說:「你閉嘴!靈秋、語蕊,你們說!」
兩個嬤嬤顫抖着半天不說話,仍是瞟眼看銀枝。舒妃暴怒:「本宮的彰文殿,幾時輪到一個宮人的女兒作主?!」
銀枝臉色慘白,從小到大,舒妃從來沒有這樣說過她。
靈秋嬤嬤終於說:「娘娘,自銀枝姑娘奉命過來照顧香夫人,飯菜每每遲誤。待送過來,俱都已經放涼,有時候甚至是倒在地上復又撿起來放進盤中,實在是……天氣寒冷時甚至凍結成冰塊。香夫人胃口本來就弱,眼看着身子重了,更是不進飲食。」
語蕊也趕緊說:「我跟靈秋幾度勸說,那香夫人還小,本就是頭胎,哪禁得住這樣的?老奴跟靈秋用殿中碳火給香夫人稍微熱熱飯菜,銀枝姑娘見了,反而扣着碳火不發,這樣的天氣,夫人怎麼受得住?」
兩個人爭先恐後地說着這些日子銀枝的作為,舒妃右手握緊,護甲戳進肉里:「誰下的毒?」
兩位嬤嬤俱是搖頭不知,銀枝趕緊扯着她的裙角,哭道:「娘娘,我沒有下毒!我沒有下毒,不是我做的!」
舒妃站起身來,用腳撥開她的手:「厲兒看不上你,原是對的。一個女人的心腸怎會惡毒到這種地步?」
她轉身進到殿裡,香香已經服了藥,這時候已經睡下。舒妃只覺得心驚肉跳,好半天才敢開口問:「怎麼樣?」
兩個太醫一個還在香香床前候着,另一個跪下,答:「回舒妃娘娘,香夫人所食不多,中毒不深。已無性命之憂。」
舒妃鬆了一口氣,小聲問:「孩子呢?」
太醫磕了個頭:「孩子暫時是保住了,只是夫人身子弱,又中了毒,以後……怕是不好說。再者胎兒在母體之中,毒性多少有些影響。只怕即使出生之後,也是體弱多病,不好將養……」
舒妃雙手微微發抖,良久說:「不管怎麼樣,孩子一定要平安出生。」
旁邊她的掌事宮女素茹說:「娘娘,依奴婢看,還是把人送回王府吧。王爺府中的管珏,最是細心不過,王爺平日也極為倚重他。由他派人照管,咱們再派嬤嬤照應。可能比在宮中,更好一些。」
舒妃冷汗還在一個勁往外冒,旁邊倚月也勸:「娘娘,香夫人這身子已經弱成這樣。奴婢方才去看,連腿上也沒幾兩肉了。恕奴婢直言,王爺跟大殿下本就有嫌隙,實在是禁不得再來一次了。這要萬一有個意外,那也是在巽王府出的意外。與您和大殿下,畢竟是沒有多少關係啊。」
舒妃眼淚都要下來:「我當厲兒是我親兒子!香香肚子裡懷着的也是我的孫兒!我接她們母子過來,難道是為了討厲兒歡心嗎?!我只是不放心王府里沒個主事的人照顧……」
素茹也只是勸:「娘娘的心思,我們都明白。娘娘純善,可這事畢竟是出在咱們彰文殿,王爺回來,只怕也只能問責於娘娘啊。何況這次有人下毒,娘娘心裡約摸也有數。香夫人呆在宮裡,實在是不安全。」
舒妃想了一陣,終於還是說:「再將養幾日,等人能挪動了,再送回府里。你派人通知管珏一聲,讓他先準備着。」
諸人這才下去。
銀枝跟兩個嬤嬤還跪着,銀枝哭得梨花帶雨,聽見裡面說人和孩子都沒事,又燃起一絲希望:「娘娘,我錯了,她的孩子不是也還在嗎?您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舒妃沒有看她,對靈秋和語蕊說:「過兩日,你們倆陪香夫人回巽王府。好生照料。待到孩子出生,若是母子平安,算你們將功抵過。若有任何閃失,本宮殺了你們給香夫人賠罪!」
兩個人顫顫兢兢,連連應是。舒妃看了一眼淚流滿面的銀枝,淡淡地對素茹說:「找個人伢子賣出宮去,隨便配個小廝什麼的,嫁了吧。」
素茹應了一聲,銀枝一聲慘呼:「娘娘!這麼多年,您說您一直把我當女兒看待,原來竟是假的嗎?看在我死去的娘的情份上,您原諒我這次,原諒我這次!!」
舒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我當你是我女兒,而你竟險些害了我的孫兒!你就不曾替我想過,若是人真在我殿中出了意外,我如何向厲兒交待?厲兒會如何看我?!
你既然心系厲兒,他八年未娶妻室,好不容易如今有了點骨血,你怎就忍心這樣對待他未出世的孩兒?!
我一想到我竟想過把你嫁給厲兒,我就膽寒。你還有臉提你母親,只怕你母親若在世,也沒臉認你這個女兒。這世間縱有千金良方,治不好壞了的心腸。去吧,我不想再多看你一眼。」
銀枝還在哭喊,已有宮人過來拖了她出去。偏殿一時安靜無聲,舒妃在殿門口站了一會兒,聽香香睡得熟,慢慢離開了。
☆、第17章
生子
第十七章:生子
香香在彰文殿養了幾天,每日裡各種湯藥,直將她當藥罐子一樣養着。靈秋和語蕊還在殿中侍候。舒妃幾乎每天都過來,一陪就是老半天。
其實她不喜歡舒妃過來,對於這個「婆婆」,她一則是沒話說,二則是緊張拘束。實在休息不好。
舒妃知道,但舒妃不敢不過來陪着。上次的事真的把她也嚇壞了。如今想來仍是冷汗涔涔。
香香躺在床上的時候比較多,太醫叮囑少動彈。舒妃有時候過來正遇上她在睡覺,舒妃也不吵她,就安靜地坐在房裡,繡點花、打個絡子什麼的,打發一下時間。
香香也覺得歉疚,經常說:「奴婢已經沒事了,娘娘不必擔心。」燕王宮裡的規矩,她是巽王的侍妾,對舒妃只能自稱奴婢。
舒妃嘆了口氣:「怎麼能不擔心,說到底,也是我自己疏忽。管不住自己宮裡的人,竟讓你受這樣的委屈。」
香香低着頭,舒妃握了她的手,說:「孩子,母妃對不住你。不過你也知道,母妃是無心之失。厲兒那邊……」
香香明白了,說:「王爺面前,不該提的事,奴婢不會提的。」畢竟她也是一片好意。
舒妃拍拍她的手背:「你倒是個好性子的,厲兒身邊有人照顧,本宮也放心。」
這樣過了半個月,太醫覺得可以挪動了,舒妃終於把她送回王府。又着倚月過來叮囑了管珏一通。一應用藥習慣俱都由太醫親自列成單子,又派了慣常服侍香香的太醫跟回王府,一併照料。
香香好不容易終於回了洗劍閣,整個人都鬆快了許多。凝翠跟碧珠上前來攙扶,見她瘦成這樣,不由心疼萬分。香香也不想多說,只想睡一覺。
幾個人扶着她回房睡覺,管珏又派了個兩老媽子過來伺候。都是生養過幾個孩子的,倒也經驗豐富。
夜間,香香剛剛睡醒,凝翠先進來,扶着她坐起來:「夫人睡了好半天了,先把藥喝了。」
香香一聽說喝藥就發怵,她這輩子加一塊喝的藥也不及最近這兩個月的。她搖頭,靈秋和語蕊都進來,哄着勸着,總算是把藥給喝了。
然後擺上晚飯,香香喝了一肚子的藥,哪還吃什麼晚飯,草草撿了一口菜,再不肯吃了。
管珏見了那貓兒一樣的胃口,也有些心驚膽顫。舒妃這樣急慌慌地把人送回來,他就覺得不對勁。他那樣機敏的人,當然想得到是不是人出了什麼事。
如今一看,還真是棘手。他是個周到體帖的,想了想,急急派人去往令支縣。
令支縣的郭家,如今儼然已是今非昔比。豆腐坊擴了半條南巷的店面,郭家的祖宅,有人出兩萬兩白銀來買。
郭田當然不賣,一則是現在銀錢夠花,沒有賣祖宅的道理。二則,他也有些不安。自己郭家世代以賣豆腐為生,突然一下成了令支縣的新貴,難免有點腳步虛浮的感覺。
如今人人見他都是三分笑了,他倒是也和氣,從不與人結怨,更不會仗勢凌人。
前些日子晉陽城傳來消息,說是香香被接近宮裡養胎了,郭家更是紅極一時。整個令支縣,任他州官府官,誰的女兒有這等榮寵?
也就他老郭家一個罷了。
郭田聞聽了,也有些面上增光。畢竟女兒如今是名符其實的貴人了。
沒過多久,巽王府便派人來,說是香夫人不習慣宮中飲食,已經接回王府。還請郭夫人前往王府照料。
郭田和郭陳氏一聽,俱都喜出望外。郭陳氏當即就簡單收拾了東西,跟來人一起返回晉陽。
幾天之後,香香正在洗劍池旁邊曬太陽,就見院門口,一個熟悉的人影漸漸清晰。香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半天才輕聲喊:「娘?!」是你嗎?我沒看錯?
郭陳氏眼淚唰地一下子就流下來:「香香!」
香香幾乎就要狂奔過去,凝翠和語蕊趕緊拉住她:「夫人,夫人!跑不得跑不得!」
郭陳氏幾步上前,見女兒如今弱不禁風的模樣,眼淚如頃:「我的兒!你怎麼瘦成這樣?!」
香香眼淚都顧不得擦,竟是與她抱頭痛哭了一場:「娘!」
靈秋和語蕊互相看了一眼,就怕香香說起宮中的事兒。然香香是不會說這些的,爹娘本就擔心她,這些事只會讓他們更心痛,更擔心。她知道。
她擦着眼淚,又笑着道:「我這是……太開心了。娘,我沒想到你能過來!」
郭陳氏連連點頭,女兒肚子大了,行走不方便。她把香香扶過去坐下,一路進來看到王府這般氣派,心裡早就連叫阿彌陀佛了。
這輩子郭家也不知燒了多少高香,能讓女兒進到這樣的富貴窩。
如今見香香落淚,也只道是乍見娘親,忙說:「我兒懷着身子可要注意。你們大總管特地接了我過來照顧你。反倒招你這樣傷心。」
香香拉着她的手,母女倆倒是促膝說了好一陣的話。郭陳氏見兩邊侍女和老媽子都立在一邊侍候,開始也不習慣。畢竟是小戶人家,哪見過這種威儀?
而巽王府里,管珏親自調教的下人,那可是個個守禮的。更不要說靈秋、語蕊這種宮裡的老人了。
一個院子裡僅侍女就有十多個,粗使僕從更是不定數。郭陳氏看得心驚,卻也越發為女兒高興。
管珏每日讓太醫過來請脈,一應食材、補品流水一樣往洗劍閣送。橫豎這府里如今就這麼一個主子,還懷着小的。哪敢不盡心侍候?
慕容厲打死前一個管家,可就在他眼面前呢。
郭陳氏被滿目叫不出名字的珍貴食材晃得花了眼,再看院子裡的布置,無一不是可着自己女兒的心意。哪還有什麼話說?
只當香香是掉進米缸的老鼠,這輩子也都是享不完的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