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惡 - 第15章
一度君華
慕容厲只是覺得,這女人怎麼突然瘦了這麼多?抱在懷裡都硌手了。
他素了八個月,當然是一番狂風驟雨,香香微蹙着眉頭,知道他的性子,勉力承受。待他雲收雨歇,方才伺候着他沐浴更衣。
慕容厲躺在床上,卻見她又準備出去,終於問了句:「去哪?」
香香忙說:「孩子夜裡總睡不好,我想過去看看。」
慕容厲說:「不是有乳母嗎?你若嫌她們不會照料,換個合意的便是。」
香香猶豫,低聲說:「不,她們已經很好。只是……」作娘的,當然還是看一眼放心。
慕容厲揮了揮手,示意要去就去吧。
香香來到女兒房裡,小萱萱還沒睡。乳母已經抱着哄了好一陣,但孩子畢竟是胎里沒養好,身子弱,愛夜哭。這時候倒是沒哭,只是睜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麼。
香香自己接過來,在地上走來走去。孩子到了她懷裡,倒似乎是安心了些,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已經酣然睡去。
乳母輕聲說:「王爺外出數月,難得今兒個回來。香夫人還是去陪着吧。這兒有奴婢在,不用擔心。」
香香點點頭,把孩子放到床上。乳母拿了小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幫她打着扇。
兩個人又說了會兒話,眼見孩子是睡熟了,香香這才回到房裡。
慕容厲躺在床上,也是已經入夢。香香在他身側輕手輕腳地躺下。慕容厲沒有睜開眼睛,香香湊近了看他,只見他眉宇寬闊、鼻樑高挺,即使不言不動的時候,仍透出慕容氏獨有的桀驁與貴氣。
雖然她不是他的妻子,然他卻是她的丈夫。不由地又想到他方才近乎貪婪的索歡,她紅了臉,將頭微微靠近他的肩膀,閉上眼睛,才覺得疲倦侵襲而來。
等到她呼吸漸沉,真的進入了夢鄉,慕容厲才睜開眼睛。他本就是武人出身,若是連她進來都不知道,那可真是太危險了。身邊的女人身上有一種梔子花的香味,應該是又做了什麼香露吧?
他抬手輕輕理了理她鬢邊的碎發,多麼神奇,這個女人為他生了一個女兒。
第二天一早,慕容厲剛剛起床,香香正在伺候他洗漱,外面就有僕人來報——他三哥慕容謙過來了。
慕容厲整衣出去,慕容謙見到他倒有幾分親熱:「老五,你倒是出息了,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女兒都有了!」
說話間伸出手想要拍拍慕容厲的肩,慕容厲側身避開。慕容謙習慣了,也不覺得尷尬:「侄女呢!快抱出來讓我看看。」
慕容厲揮揮手,乳母抱了小萱萱出來,慕容謙抱在懷裡,逗弄了一會兒,倒是愛不釋手的樣子。
慕容厲不耐煩了:「有事?」大清早過來,總不會是為了看我女兒吧!
慕容謙這才說:「周太尉讓我們去太尉府一趟,西靖最近頻頻調兵,恐有異動。太尉的意思,想換兩個心腹將領過去。我們先商量,明日朝堂之上,父王可能會問及人選。大家也都好心裡有個數。」
慕容厲眉頭微皺,當即跟他出門:「西靖建名城一戰之後,近一年已經沒有異動。誰傳回的軍報,頻頻調兵,是如何調兵?有囤積糧草的舉動麼?」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話,等到了太尉府,慕容謙這才發現手裡還抱着孩子,忙把小萱萱遞還給慕容厲。
慕容厲抱着懷裡,只覺得那么小一團,隨時會化了一樣。好在周太尉府上有奶娘,自行抱了下去。
周太尉全名周抑,是周卓的爹。故而對慕容厲還是非常客氣——看在老夫一把年紀對你如此低聲下氣的份兒上,戰場若有危險,你總不好意思讓我兒子去吧?
他趕緊將人請進了書房,幾個人一商量就是一天。
夜裡,慕容厲回到巽王府,見香香等在府門口,頗有些奇怪。平日裡香香很少出洗劍閣。他上前,問:「什麼事?」
香香將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臉色微微發白:「王爺……」慕容厲挑眉,她聲音都發抖了,「萱萱呢?」
「……」慕容厲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轉身就往太尉府走!
媽的,孩子給忘那兒了!!
☆、第19章
風波
第十九章:風波
「備馬!」慕容厲喝了一聲,下人趕緊將馬牽到府門口。香香追出去,慕容厲已經打馬而去。香香扶着府門口的石獅子,丫頭碧珠趕緊上前扶住她:「夫人,沒事的沒事的,夫人不要擔心。」
香香任由她挽扶着回府,好歹是王府的妾室,這樣站在府門口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然而她也不肯回洗劍閣,她就一直等在耳房旁邊。
慕容厲趕到太尉府,周老夫人正抱着萱萱哄着呢。奶媽與娘親都不在身邊,孩子哭得厲害。府里的奶媽也哄了好一陣,周夫人怕出什麼事,這才親自過來。
慕容厲上前,見孩子已經換過了尿片,伸手接過來抱在手裡。他抱孩子更不擅長,孩子哭得更厲害,聲音都啞了。
慕容厲這才後悔沒有把香香一併帶過來。
這時候也顧不得了,他抱了孩子出了周府,快馬趕回巽王府。
香香老遠就聽到孩子的哭聲,再顧不得別的,奔出府門。慕容厲下馬,隨手把孩子遞給她。香香接過孩子,再沒有看他,轉身進了王府。
他不愛她,也不愛孩子。
也是,她早該絕了那一點虛妄的幻想。她只是一個侍妾,只要安安份份地就好。愛,那是一種多麼奢侈的東西。
他那樣的天潢貴胄,唯一心之所系,也不過那一點白月光。
她是什麼人,出身、才藝,她有什麼?相逢於亂軍之中,留在身邊侍候的下人罷了。
孩子哭得厲害,奶娘過來餵了奶,吃了不一會兒又嘔出來。香香抱着她繞着洗劍池走來走去地哄,好不容易總算是睡着了。然而一停下來就醒,醒來繼續哭。
香香只好一直繞着湖邊走來走去。夜間的涼風徐徐地吹着,她輕聲哼唱令支一帶的小調。
慕容厲站在院門口,看了一陣,沒進去。
夜色慢慢濃了,奶媽終於過來,把孩子接了過去。碧珠猶豫着說:「夫人,王爺已經在聽風苑歇下了。」
香香點頭,也不問什麼,命人打了水沐浴梳洗。
到半夜,小萱萱發燒,奶媽一邊命人請大夫,一邊派人來報。香香披衣起身,丫頭們也忙着抓藥,大晚上藥堂都關了,但是王府要用藥,當然還是隨便哪裡都叫得開的。
管珏去了趟對門街的藥堂,很快老闆就親自把藥送了過來。
待藥熬好,小萱萱怎麼也不肯喝。香香用小銀勺沾一點,輕輕抹在她嘴唇上。讓藥就這麼一點一點洇進去。萱萱只是哭,折騰了大半夜,人困馬乏,倒是終於安靜下來。
反正慕容厲也不過來,香香就讓孩子跟着自己睡。一整夜打着扇子,天色漸亮。
慕容厲醒來時,習慣性地伸手,床邊空無一人,這才想起來自己在聽風苑。這裡的陳設,九年來沒有變過。
他一起身,外面的僕人就進來,服侍他更衣。慕容厲含了濃茶漱口,問:「郡主怎麼樣了?」
僕人欠欠身,恭敬地說:「昨夜高燒不退,已經看過大夫,也吃了藥。」
慕容厲微怔,怎麼這麼容易就生病?!
他起身去到洗劍閣,香香也已經起床,正抱着小萱萱餵藥。仍然是極緩慢地洇進去。慕容厲進來,諸人連忙下跪行禮。他揮揮手,示意起來。走到香香身邊,本想抱抱孩子,香香沒有鬆手。
他微怔,跟女人搶孩子也不像話,就只是拍了拍襁褓中的小人兒,問:「大夫怎麼說?」
香香低聲說:「退燒了,也不嘔奶了。」
慕容厲點點頭,不說話了,轉頭離開。
早朝之上,燕王果然是問了玉喉關駐守將領的事,慕容厲與慕容謙、周抑統一口徑,提了人選。散朝之後,慕容博緊走幾步,跟在慕容厲身後,低聲問:「父王不想派你出戰西靖了?」
慕容厲沉默,良久問:「誰對你最有用?」
慕容博一怔,慕容厲語氣不好:「別讓我問第二次!」婆婆媽媽,你女人啊!
慕容博說:「老五,我不需要犧牲你去交換什麼,我們是親兄弟!」
慕容厲說:「你想讓我去問母妃?」燕王有意削他兵權,雖然跟太子親厚的慕容謙也被削弱,但是太子手裡掌握着左、右營的禁軍,司隸校尉是王后的堂弟,射聲校尉是王后的親弟弟。
整個晉陽城幾乎都在太子和王后手中。
慕容博沉默良久,終於說:「薜家。」
薜家三朝為相,門生故吏遍布大燕。雖然鋒芒不顯,卻是樹大根深。
慕容厲回到王府,直接對管珏說:「你去薜紹成府上,看他哪個女兒適齡未嫁。」
「啊?」管珏雖然是最知道他的心,卻也茫然了——什麼意思?
慕容厲丟下一句話:「本王要娶個王妃。」
管珏呆了一呆,良久跪下:「恭喜王爺,小人這就下去準備。」
慕容厲面上並沒有絲毫值得誰賀喜的意思,他只是說:「速去。」
管珏去到薜府,發現薜紹成的女兒們都已經老得能當慕容厲的娘了。管珏瀑布汗,最後問到其長孫女倒是正好年方十六,仍待字閨中。
回來跟慕容厲一說,慕容厲連姑娘的名字也沒問,只是說:「報給宗正,需要準備些什麼,你看着辦。」
管珏行禮:「是。」
那一天,香香帶了小萱萱在府里曬太陽,看見管珏在掛紅綾、紅燈籠。她問身邊的碧珠:「府里有什麼喜事嗎?」王爺生辰?
碧珠猶豫,欲言又止。香香倒是有些好奇,半天,碧珠輕聲說:「王爺……要娶正妃了,聽說是文定侯薜紹成薜大人的長孫女。」
香香一怔,許久微笑了一下:「哦。倒是沒聽人說起過。」
碧珠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誰會在她面前說起這些呢。
香香注意到那個眼神,略帶了些同情,更多的是無奈。她低下頭,去逗萱萱。這樣熱的天,也只有這假山之下,流水涓涓,降了不少暑氣。
其實又有什麼必要告訴她呢,這王府一切她都不需要了解。她只需要服侍好慕容厲,直到……直到慕容厲不再想要她服侍為止。
地位兩個字與她無關,也許,與她們母女都無關。
晚間,慕容厲仍然在洗劍閣歇息。
香香拿小花鋤,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小壇李子酒。給慕容厲打了一壺,慕容厲嘗了一口,只覺得不夠味,當然不夠味。她又不釀燒刀子。
再一品,又覺得跟甜湯差不多,轉眼一壺下去,跟沒喝一樣。他說:「再來一壺。」
香香拿出幾碟乾果給他下酒,乾果炒得很香。慕容厲倒不覺得邊吃乾果邊喝小酒很掉價,其實不管有沒有品味,滋味是真不錯。
高雅本就是活受罪,穿着一身朝服和穿棉織浴袍,誰更舒適?左手剔牙右手摳腳的日子這輩子是過不上了,還不興喝點小酒吃點炒乾果啊?
香香坐在桌旁,一針一線繡着萱萱的小衣服,孩子長得快,衣服也換得快。雖然現在還是夏天,秋、冬的衣服卻需要早作準備。
慕容厲看她,只覺得這個女人真是安靜。在她身邊,適合想事情。
但慕容厲也沒有多少需要思考的事。誰擋路,踹開,踹不開,打扁,踩過去。
有什麼好想的。需要用腦子的是他大哥!
慕容博確實正在用腦子,現在太子羽翼漸豐,依王后的為人,一旦太子登基,他跟慕容厲絕討不了好。
父王的反應有點奇怪,突然提出調換邊關將領,韓續、周卓、嚴青,都是慕容厲的心腹,把他們換回來,是什麼意思?
是為了……讓太子順利登基,進行皇權交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