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惡 - 第21章
一度君華
韓續身上本就有箭傷未愈,不過幾棍下去,傷口已經浸血,濕透了中衣。冉雲舟不斷看向香香,最後甚至露出了乞求的神色。
香香眼睛裡全是淚,她轉過,面對着慕容厲,輕聲說:「巽王爺,前來救我的人,都該死嗎?」
慕容厲的臉色已經沉了下去,香香眼淚晶瑩如珍珠,在蒼白得毫無血色的面頰迎風墜落:「巽王爺,其實像我這樣的人,就算是掏心挖肺,用一腔鮮血去焐,也終不值得、王爺您回頭一顧吧?」
慕容厲面色鐵青,怒喝:「滾!」
香香抽泣着,轉身向軍營外走去。慕容厲悖然大怒——他媽的老子讓你滾,你居然敢往外滾!
他上前幾步,一把握住香香的手腕,右手揚起,本想一耳光扇下去,發現手裡是個女人,也打不下手去,怒喝:「滾回帳里!」
香香抬起頭,眼淚一串一串,在邊關寒月之下,美人泣淚如珠,容顏絕美。慕容厲又想到那日在他馬後追了兩步的她。轉而粗暴地扯着她,三兩步回到大帳,扔進自己帳里。
臨走時看了慕容博一眼,慕容博會意。待他一走,便稱:「韓將軍雖然違反軍令,但畢竟救人有功。又念其有傷在身,改為杖五十。罪責且記下,若有再犯,兩罪並罰!」
冉雲舟與韓續對視一眼,俱都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以為至少兩百軍棍是跑不了了,只杖五十,算是賺了。
☆、第26章
離心
第二十七章:離心
平度關外是一片沙漠,北邊雪山融化的冰水流過這裡,讓沙漠上長出一片綠洲。時間久了,綠洲成城,名為馬邑城。這裡的水果較別處個頭小,但是特別甜。
慕容博輕聲對王妃蘇菁說:「你送點水果過去,我看老五的女人是真的傷了心。老五的個性,怕是哄不好。」
蘇菁瞭然,洗了些水果端到慕容厲的帳前。怕撞見什麼不該看見的場面,讓帳前的親衛進去通稟。
進去的時候,慕容厲已經收了怒容,香香眼角還掛着淚,蘇菁笑着說:「五弟,你大哥讓你過去一趟。」
慕容厲看了香香一眼,鐵青着臉,轉身走了。
蘇菁在香香身邊坐下來,問:「還在惱他?」
香香用香帕輕輕按了按眼睛,給蘇菁行禮:「參見王妃娘娘。」
蘇菁扶住她:「這時候還多什麼禮。這裡的水果比別處的都甜,這花紅你一定要嘗嘗。馬邑城的花紅果,遠近聞名呢。」
她一邊說,一邊將鮮紅的果子遞過來。香香不能不接,仍輕聲道:「謝王妃娘娘。」
蘇菁與她一併在桌中矮几前坐下,嘆了口氣:「香香,別怪他。」
香香低下頭:「我明白的,我並不怪他。可是韓續……」
蘇菁微微一笑:「他不是真的要打死韓續,甚至也不是真心責備韓續。但是韓續違抗他的軍令、私自行動,他多少總要作作樣子。倒是你,你是他的愛妾,小郡主的母親。無論如何,你不能當着他的部下那樣說他。」
香香不是個能言擅辯的人,低下頭不說話。
蘇菁輕輕拍拍她的肩膀:「老五不是個衝動的人,雖然脾氣壞了些,但是他有分寸。你不用擔心。」
香香問:「韓續已經沒事了吧?」
蘇菁說:「杖了五十,已經沒事了。對他們來說,杖責是平常事,不算什麼。」
香香點頭,她其實明白蘇菁的來意。於是輕聲說:「娘娘放心吧,我明白自己的身份。」
蘇菁含笑看了她一眼,其實從私心裡,她有點喜歡這個姑娘。這與她娘家的嫡庶姐妹不同,跟康王府里慕容博的姬妾們也不同。
她笑着說:「你也有女兒了,再努力一下,生個小王爺,說不定五弟能扶你作個側妃呢。」
香香也是一笑,卻說:「不,女兒就很好。我喜歡女兒。」
蘇菁笑,突然問:「府里只有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香香怔住,轉頭看她。她說:「一定很好吧?聽說,老五以為你生了個男孩,一開口就問小世子在哪裡。他是覺得,你的孩子,會是他唯一的孩子。」出口無心,卻是真心實意。
一個人真好啊,不用擔心誰又生了兒子,誰的孩子將來會成為自己孩子的威脅。誰的父兄得到了王上重用?誰又引起了夫君注意?今夜他又眠在誰的房裡?
這樣想想,這個女人哪裡需要人安慰。我才是真正需要別人安慰的那個人。
她站起身,重又說:「香香,其實你才是幸福的人。」
然後起身往外走,香香起身相送,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難過了。那個孤高優雅的王妃,仍然溫雅微笑着,眼裡卻有些微淚光。
香香送她到營帳門口,突然說:「至少他心裡有你。」蘇菁怔住,香香笑笑,再施禮,回了慕容厲的營帳。
即使他身邊只有一個人,也不是因為我。
韓續俯趴在營帳里,其實五十軍棍真不算什麼,慕容厲打起來都是以百為單位的。慕容博算是心慈手軟了。
但是他身上有傷,再加上慕容厲說打,營中再鐵的關係也沒人敢循私。那五十棍可是實打實的。這會兒雖說不是動彈不得,卻至少也是不敢亂動了。
眼看着跟太子要開戰了,如果到時候真打起來,自己帶着舊傷,那可是件吃虧的事。
突然又想到那個丫頭,面對慕容厲,說:「其實像我這樣的人,就算是掏心挖肺,用一腔鮮血去焐,也終不值得、王爺您回頭一顧吧?」
多麼傻,但願不要再說出什麼傻話激怒他。然後想,嗯,其實冉雲舟給她挑的那身衣服,真好看。
也不知道是衣服好看,還是穿衣服的人好看。
正想着,突然帳簾被人微微撩起,韓續看了一眼,頭髮都豎起來:「香……夫人?你怎麼來了!」隨後想起自己目前的狀況,忙說,「別進來!」
他背上有傷,這時候根本沒穿衣服!脫得光溜溜地躺在榻上,只蓋了床薄被。
香香當然不會進去,她站在帳門口,輕聲問:「你還好吧?」
韓續伸手想摸衣服,但是周卓周公子那個馬大哈,不知道把他衣袍扔哪了!他急急地說:「我很好!我精神百倍!你別進來啊!」
香香說:「嗯,我不進來。」這時候進去,讓人看見,對她或者韓續,都不好吧?
韓續這才略鬆了一口氣,問:「有事?」然後慘叫,「你不會又把他得罪了吧?」
香香說:「我不會得罪王爺的。」我還有女兒,我要回去接她。我不會得罪慕容厲。
韓續說:「那就好。你回去吧,一會兒他若看不見你,又要發脾氣了。」
香香嗯了一聲,微微一彎腰,將一盒藥膏放在地上:「我們老家常用的外傷藥,很好用的,你試試。」
韓續微怔,良久笑着說:「謝謝。」
香香說:「不客氣。該言謝的是我。」
兩相無話,她轉身離開。
那帳簾就那樣放下,有涼風微微掃過臉頰。韓續覺得有一種異樣的情緒掃過心間,她……應該已經走了吧?
他起身,終於找到衣袍,胡亂穿上,走到門口。那藥膏裝在一個透明的小瓶子裡,呈綠色。輕輕一嗅,有淡淡清香。
他將小藥瓶握在手裡,撩開簾帳,只見風清月白。
慕容厲回來的時候,香香已經睡着了。他帳中用的虎皮褥子,細軟的皮毛襯着她的臉,更顯得細膩溫潤。
慕容厲不太能欣賞女人的美,他從不覺得一個女人穿哪件衣服、梳什麼樣的髮型有什麼區別。他只是覺得那個女人的臉像最嫩的豆腐腦,吹彈可破一樣。
他把香香抱過來,整個人覆到她身上。香香被驚醒,燭光隱隱綽綽,慕容厲脫去衣袍,瞳孔浴火。他吻過來,舌尖輕描她的唇舌。
細膩的肌膚被掌握在粗糲的掌心,香香閉上眼睛,眼角一滴淚滑進如雲的青絲里。
慕容厲行房中事,一向簡單粗暴,大多時候喜歡埋頭蠻幹。但今夜略略溫柔一些,他其實很會玩,從小錦繡堆里長大的王孫貴公子,什麼花式沒試過?
只是後來慢慢絕了這些花花心思,跟香香在一起之後,也多是渲泄自己的需要。今夜多少也是有些歉意的意思。他這樣的人,不能指望低頭認錯。對不起這樣的話,想想都羞恥,他也說不出口。
香香禁不得他玩弄,很快就輕輕顫抖。慕容厲這方面是久疏戰陣,但是很快就重拾舊藝,香香忍也忍不住地叫出聲來。隨即她驚慌地捂住櫻唇。慕容厲扯過她的手按在頭頂,毫無顧忌。
隔壁是慕容博的帳子,慕容博正跟蘇菁說着話,聽着聲音,兩個人一併紅了臉。夫妻之間,倒也不是太尷尬。慕容博笑:「老五倒也不是完全不懂哄人。」
蘇菁掩口偷笑,慕容博將她拉過來,抱在懷裡,握着她的手道:「這一路,辛苦你了。」
蘇菁面頰漸粉,夫妻二人靜默注視,最後緩緩吻在一處。
第二天,香香抱了衣服出去洗。離營地不遠,有一條河。正是雪水匯成的溪流,清可見底。香香解了髮帶,將一頭長髮披散開來,撿了個好落腳的地方洗頭。
韓續跟周卓一邊走一邊說話:「你要能動,明天早上幫我帶那群孫子跑個八十里。閒了許多天,都快要長出草來了。」
周卓問:「你自己不去?」
韓續說:「我養養傷,萬一真要打起來,能好一點是一點。」
周卓皺眉:「傷得很重?」說着就要過來剝韓續的衣服,韓續忙推開:「滾滾滾,老子的衣服只有女人能脫!」
周卓一副邪魅狂狷狀,伸出魔爪:「少裝了,昨晚是冉雲舟幫你脫的吧?嘿嘿嘿,韓續小美人,你的貞操早沒了……」
兩個人說着話,轉頭就看到正在洗頭的香香。
韓續臉都綠了,周卓伸出去的抓x龍爪手立刻變成了幫他拍拍肩上的灰,然後用比三叉戳都正直的表情說:「不就是晨訓嗎,你我親兄弟一樣,多大點事。包在我身上。」
然後轉頭對香香笑:「香夫人,這麼巧。」
香香一臉窘窘的表情,周卓乾咳一聲:「我突然想起那個營中還有點事兒,先走了……」
他是不太願意惹香香的,畢竟現在是慕容厲的愛妾了,連女兒都生了。要哪天突然想起當日伊廬山的舊賬,隨便吹點風,讓自己也討頓打就不好了。
韓續這傢伙聰明啊,回馬一槍救她一命,把當日的恩怨化解了。自己還懸着呢。雖然有周太尉這樣的爹,但慕容厲一怒起來,照樣一頓胖揍。
他轉身就走,韓續在原地站定,良久說:「河邊沙石不穩,小心滑。」
香香輕輕嗯了一聲,韓續有點不自在,他媽的怎麼搞得我倆之間好像有什麼似的!他轉身走了兩步,突然說:「當天我會回去救你,其實也是因為王爺確實有這個意思。我……」
香香洗着頭,長發沾了水,結成小股,烏黑亮麗。她輕聲說:「我知道。」她屈膝跪在沙里,慢慢將水淋在頭髮上。
韓續突然走過去,拿她洗衣的木盆舀了一大盆水,放在一邊:「這裡洗!」
香香微怔,說了聲:「謝謝。」
韓續在河邊以水沃臉,聽着身邊她長髮帶起清悅的水聲。香香在木盆里洗頭,河水的倒映中,韓續的背影影影綽綽地晃動。香香低聲問:「藥好用嗎?」
韓續怔了一下,說:「很好用。」那是土藥,凝血生肌的效果尤其好。
香香唔了一聲:「那就好。」
韓續洗完臉,起身說:「好好跟他過。」
香香低下頭:「我會的。」
韓續起身離開。
原來,也不是不難過的。
我們大抵會因為什麼樣的原因愛上一個人?
我們如何分辨,究竟是愛,還是淺淺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