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惡 - 第42章
一度君華
郭陽說:「等我學好功夫,再長大點,我去王爺帳下當兵!」
這回知道要叫王爺,不能叫姐夫了。為這沒少被郭田修理。
香香微怔,說:「小孩子胡說,那刀來箭往的,是可以說笑的?你是我們郭家單傳獨苗,大燕律例,單傳可不用服兵、勞役!」
郭陽立刻就不幹了:「男子漢大丈夫,保家衛國是理所當然的。能因為兇險就不去嗎?我才不是膽小鬼呢!」
香香還要說什麼,郭蓉蓉說:「就你這小雞仔似的,還保家衛國呢!趕緊過來洗手吃飯!」
郭陽立刻歡呼一聲,過來吃飯。香香嘆了一口氣,真的……要去從軍嗎?去他帳下?
吃過早飯,郭陽說起縣城裡新開的戲班子。慕容厲還沒有回來,他們得了海東青,八成是要出去打獵的。一時半會回不來。郭蓉蓉就說:「悶在家裡也沒什麼事做,不如我們去聽戲吧?」
香香倒是想去,郭陳氏說:「都是婦道人家,出去聽什麼戲!真要聽戲,叫人到家裡來唱,也免得旁人說嘴。」
郭陽鬧道:「帶到家裡,也要人家有空。今兒個肯定來不了了!」
香香見兩人俱有興致,便說:「只是聽聽戲,原也沒什麼。」
郭陳氏見三個兒女都想去,便道:「讓你們爹陪你們一塊去。可不許到處亂跑!」
郭陽歡呼一聲,郭蓉蓉與香香相視一笑,姐妹倆攜手出門。外面春光正好,桃花隱隱含苞,大地流金。
郭田知道女兒現在身份不比以前了,直接就在戲園子裡包了個二樓的雅間看台。香香坐下,視線正對着戲台。還未開場,郭田去要了茶水果品,讓兒女在這兒等着。又叮囑郭陽照顧好兩個姐姐。
香香是第一次到這裡來,不禁左右張望,十分好奇。正看着,突見一樓大堂里有一道視線直接看過來。香香一驚,待凝視看過去,才發現是於慶。
於慶身邊站着個女人,應該就是他去年娶的徐家姑娘。那目光直愣愣的,香香有些尷尬不悅,避了進去。
於慶怔怔地失神。那一天香香穿了一件滾雪細紗的曳地望仙裙,外面披着蓮青色風氅,頭梳百合髻。珠釵斜插,耳畔戴了金鑲東珠的滴珠耳環,王府的東西,樣樣都是專門訂做。每一件都打着巽王府的印記,不便宜。
於慶從下往上看,有一種高山仰止的錯覺。身邊的徐家姑娘,立時分文不值了。
☆、第54章
天壤
第五十四章:天壤
於慶這種男人,東西放在手邊,唾手可得的時候,不覺得有多稀罕。當初香香跟他青梅竹梅,可謂是兩小無猜。雖然郭田家教嚴,兩個人並不敢有什麼逾禮之舉,但是他知道這個姑娘以後長大了就是自己的。
是以雖然老聽人談論香香漂亮、賢惠,卻也並不覺得有多珍貴。後來香香被土匪擄走了,他雖然難過,卻也沒有那種日夜懸心的掛念。後來香香回來,他骨子裡還是覺得這個人就是自己的。老郭家一時半會兒子想不開,到最後還是只能來求他。
得知香香許了馬敬山,他還跑到馬敬山跟前說了幾句冷嘲熱諷的話。一時氣不平,卻也只是覺得——看,不嫁給我,你就只能嫁給這種男人,做個繼室填房。孩子都是別人的。何必跟我賭這種氣。
再說了,你清白都毀了,我雖然娶個正妻,還願納你為妾。從此頂着他人的閒言碎語過日子,這難道還不是對你的好?
是以雖然事情屢出波折,但他仍始終認為香香只是在跟他賭氣,不過是他不要的東西。哪天他願意,只要說幾句好聽的,隨時還能撿回來。
直到慕容厲出現,他發現這個本來屬於自己的東西,突然一下子變得有點陌生。開始聽說王爺要納香香為妾,他就存着那種冷笑的心思——你以為人家真能看上你?這時候是看着風光,過幾日被趕回家來,看你還不得來求老子!到那時候……
眼前早已出現香香被趕出王府,落魄地回到郭家。郭田上門,雙膝跪地,哀求他收留自己的女兒,郭香香望着他,雙眼淚水直流,哀哀地喊:「於慶哥哥,之前是香香豬油蒙了心,才看不清你對我的真情真意。如今香香明白了,願意為你作牛作馬……」
每次作這樣的夢,結尾都會夢到她那嫩蔥般的小手,笑起來時右臉頰有個小小的酒窩……最後無一例外都演變成一場春夢。
可是事情似乎並沒有往他預料的方向發展,香香嫁到王府之後,郭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先是馬敬山去往晉陽城做生意的時候,受郭田所託,給帶了好些東西過去。
馬敬山是個實誠人,回來之後將王府的威嚴氣派大大描繪了一通。令支縣這樣的偏遠小縣,最氣派的也不過就是州府官員、幾個鄉紳的住宅了。然則這些同王府比較起來,又算得什麼?
他這一樣一說,諸人對郭家更是艷羨不已。
他明里也奉承,暗裡卻一直冷眼旁觀着。家裡於家老太太也是各種小娼婦、破鞋地罵。一方面卻還是不敢得罪郭家,每每派他送些東西給郭田。郭田總是不卑不亢地退回去,於慶心裡更是窩着火。
沒過多久,晉陽城就傳來香香有孕,去宮裡養胎的消息。他更是氣結難平。後來郭陳氏去王府照顧,人家王府派人來接的時候,那馬車、陣仗,他不看也擋不住到處有人說,真是聽得一肚子火。這人就是這麼奇怪,他雖然恨得咬牙切齒,卻並不是盼着香香被人一刀殺死。總還是想着她落魄回來,眼看着自己與徐家姑娘過得如何稱心如意。
再之後就聽說慕容厲與慕容博逃離晉陽城的事,這會子他可是打了雞血,心想你身為一個逆王妾室,這回還不落得衣食無着的下場?王爺,切,失去爵位權勢,王爺有屁用!
還不如老子這個平頭百姓安穩呢!
正伸長脖子,眼巴巴地等着在哪個雨夜,香香一身濕透,哭着敲響他們家大門呢。這回夢的內容變了——你要敢回來,老子就把你當欽犯交給衙門!
哼,只是在你被抓走的時候,老子自然還得當面數落你一通。你個不貞不潔的女人,一心只知道攀附權貴,現在知道來求老子了?牢里後悔去吧!
然而香香沒有來,郭家雖然不如以前的車水馬龍、高朋滿座,但是也沒有落敗的模樣——慕容厲只要沒死,誰敢動郭家?
一直又等了些日子,不知道為什麼,晉陽城裡又傳來康王、巽王回宮,復又風平浪靜的消息。於慶還在嘀咕,之前不是說謀反嗎?說放下就放下了?這皇帝老兒,也太兒戲了吧?
直到這次香香回來探親,於慶突然發現,自己想象中的香香跟眼前的香香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他印象中的香香,還是當年豆腐坊荊衣布裙的豆腐美人。雖然清靈秀麗,但容易親近。
而現在的香香,錦衣華服、珠圍翠繞,她的容貌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那種氣質,竟然讓他有了一種近乎惱羞成怒的自慚形穢!
以前的她,就是個小女孩。整天在豆腐坊幫忙,為着兩個大錢一碗的豆腐腦好脾氣地應對每一個客人。那時候於慶覺得自己娶這個女孩,雖然是滿意,但算起來也是自己門庭更高。他在她面前,無形中一直有種優越感。雖然愛護,卻也有種以自己為主導的感覺。
而現在的香香,舉止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貴氣。就比如她會很自然地對她的丫頭說:「碧珠,把我為母親繡的衣裳拿過來。」
於慶憤怒地發現,她成了那種傳說中舉止優雅、嫻靜端莊的貴婦。這個認知像野獸一樣撕裂着他的心,那個豆腐坊里跑堂傳菜、熬煮醬料的豆腐女,去哪兒了?!
那個會為他擦汗,為他所贈的一朵絹花而喜悅羞赧的郭香香去哪兒了?!
那個他從小青梅竹馬,自以為伸手就能摘得的女孩去哪了?
他還在作着她歸來痛悔哀求的夢,可是那個女孩已經不在了。她變成了如今這樣做作虛榮、珠光寶氣的女人!!
什麼飛上枝頭作鳳凰?她跟那個王爺有什麼感情?能抵得過自幼的兩小無猜?
他抬頭,又看了一眼看台上的香香,發現香香並沒有看他,而是盯着前面的戲台。郭田出去叫了果品,戲園子裡的老闆親自給送了過來。又聽說香香也在,精神頭都來了,說什麼也要求香香親點第一齣戲。
香香對戲其實知道得不多,以前雖然偶爾也去看,但是畢竟是小戶人家,也就看個熱鬧。現在她還是照着戲園老闆遞過來的戲單,才點了一出四郎探母。
沒多久,戲台上鑼鼓鏗鏘。戲子踩着鼓點兒上場。香香喝了一口茶,轉頭跟郭蓉蓉說笑。郭蓉蓉往台下一看,突然說:「下面那個,是於家小子吧?」
香香嗯了一聲,笑意也淡了。郭蓉蓉怒道:「爹爹,你看下面那個於家小子,就這麼直不愣登地盯着香香看!他也真有這個臉!」
郭田看了一眼,也是怒。但到底年紀大些,老成,說:「別理他。」香香反正呆個幾天就回王府了。現在跟他鬧將起來,傳到他人耳朵里更不知道說些什麼難聽的話。
之前本就是有婚約的,前情舊賬再翻出來,難堪的到底還是自家女兒。
有時候對的不一定就會被維護,有人艷羨自然有人嫉妒。他是無所謂,但自己女兒不能再被這些莫須有的人和事牽累。
台上戲子唱到某一處,台下哄然叫好。各種打賞的物什都扔到台上。碧珠和向晚站在外面伺候,畢竟人家家人難得一聚,站在人面前郭田等人也不自在。
香香笑着說:「唱得不錯吧,比前年那個好。」
郭蓉蓉說:「嗓子更亮些,妹妹現在是貴人了,要不要也打賞些什麼?」
香香對向晚說:「向晚,你看看咱們帶了些什麼東西,打賞一點吧。」
向晚答應一聲,夫人說賞,那不能小氣,她隨手就往台上拋了一錠金子。全場皆靜,這一大錠金子,成色十足,看個頭不下五十兩。按一兩黃金可兌十兩白銀,這五十兩黃金,可就是五百兩銀子!!
香香根本沒看賞的是什麼,戲台上的人卻都紅了眼了——五百兩銀子啊!這豪門貴婦,隨隨便便就讓個丫頭扔上戲台了!
戲園子老闆忙又親自過來,還笑嘻嘻地試探着問:「香夫人,可要見見旦角?」其實是暗裡試探,那時候戲園子本就亂,遇到大主顧,小生、旦角出來陪陪酒也不是沒有的事。這一下子往上扔五百兩,老闆也吃不准夫人是不是有這個意思。
只是畢竟是王府的妾,不好直說,就委婉地提了一下旦角,沒敢說小生。香香不知道,死也沒往這方面想過啊!!
她就說:「能夠請過來坐坐嗎?我看唱得挺好!」
老闆自以為心領神會,將小生、旦角都請過來,跟香香說了一番話。自然是謝謝打賞之意。再者,令支縣飛出去一隻金鳳凰,那可是全縣聞名的事兒。老聽人說起這位昔日的豆腐西施是如何美貌動人,如今有緣一見,這些戲子們也都是好奇的。不免三不四時拿眼角直瞟香香。
這有男有女的,郭田一看不成樣子,也沒讓他們坐,說了幾句就客氣地將人請走了。然後訓香香:「王府雖然家大業大,但你身為妾室,也要恪守本分!一個人無論身居何等富貴門庭,也不能胡亂揮霍,不識柴米之貴!」
香香一怔,再一問,這才知道向晚打賞了五十兩金子的事。登時也是頗為不安,郭田見了,反倒是安慰了幾句,只說日後萬不可如此。
那於慶在一樓,眼見得二樓人家父女、姐弟說笑,全不把他看在眼裡,真是又羞又惱。恨得直磨牙,卻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誰置氣!當年郭田看見自己,那可是左一個賢侄,右一個賢侄叫得很順口的啊!
再說那個郭陽,毛都沒長齊,也能到縣衙里跟着團練教頭學功夫了!以前他見到自己,一口一個於慶哥,叫得比親哥哥還親。現在看見可是眼高於頂,理也不理了。人在氣頭上,大多時候只恨他人過,不思自己非。他自動無視了自己的退親,自動無視了當年自己家裡遭匪時,於老爺子下落不明,郭田一邊收留他在家,一邊滿縣城跑斷了腿一樣替他尋找他爹。
也忘記了當時於家錢財被土匪洗劫一空,於老爺子下落不明,無數媒人上門勸郭田退掉這門親事,將香香另許人家,而郭田卻稱舊誼難捨,豈因貧富論交情的事。
他只覺得一口氣咽不下,但又無可奈何!先前他還覺得自己現在家境好了,自己努力拾掇了於老爺子先前的產業,將生意慢慢做得又有了些起色。一年千八兩銀子是穩穩地跑不掉了。這個收入,在令支縣無論如何也稱得上一個富字了。
然而原本以為可以用來炫耀的本錢,被向晚扔到戲台上那錠金子砸了個粉粉碎。
慕容厲打獵回來,香香有些心虛,說:「王爺,今天我跟父親、姐姐和弟弟去戲園子聽戲。」慕容厲嗯了一聲,見她吱吱唔唔地,不耐煩:「說!」
香香有些緊張,說:「他們都往台上扔東西打賞,我就讓向晚也打賞一點,但我沒想到……」怕慕容厲怪罪向晚,轉口說,「不小心扔了一錠金子。」
慕容厲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想了想他懂了。怒道:「陶意之,你要是不會管事,就滾回晉陽城,讓管珏換個會管事的來!」
陶意之腿一軟,人還沒反應過來,已是跪在地上了。跪是跪下了,但仍舊一頭霧水啊,轉而看香香。香香也摸不着頭腦。慕容厲怒目,老子的女人要打賞伶人,身上竟然只有一錠金子。台上戲子那麼多人,一錠金子夠分?!你想死啊!!
當天夜裡,陶意之就急急命金鋪融了五百兩黃金熔成金瓜子、金葉子,出門時讓向晚、碧珠都帶上一些,以供香夫人賞人之用。
☆、第55章
小人
第五十五章:小人
這頭於慶回到家裡,晚上就看什麼都覺得不入眼。不知道為什麼,錦衣華服的香香總在眼前晃悠。面前的妻子就怎麼也看不順眼了。忽而心裡又想——她真的完全忘記我了嗎?
當然不可能,十幾年的感情,豈是說忘就能忘的?她其實不過是一直同自己賭氣罷了。然後又腦補了一出香香對他情深意重,卻又礙着王爺勢大,不能表露的淒楚來。
輾轉了一會兒,總是睡不着。人總是如此了,放在眼前的時候可有可無,真要掛高了,就覺出垂涎三尺之意來了。
一時睡不着,他披衣起來,見外面春月如鈎,偶爾有幾聲貓兒叫春。於慶只覺得心裡也抓心撓肝一樣癢起來。出了院門,不知不覺、鬼使神差地,竟然走到了郭家大宅外面。
時間挺晚了,裡面燈火已熄,沒有人聲。於慶狗一樣來迴轉了幾趟,突然身後有個影子,鬼魅一樣貼上來。於慶突然轉頭,嚇得差點軟倒在地。那人身着黑色緊身夜行衣,臉上只露出兩隻眼睛,在半月之下狼一樣閃着寒光:「什麼人?」
於慶嚇得聲音都哆嗦了——他看見了對方腰間的刀。對方也是覺得他毫無威脅,連刀都沒拔,只是問問。若是遇到真有點身手的,只怕這時候已經血濺當場了。
慕容厲平素不喜歡呼奴喝仆、眾星拱月,他我行我素慣了。但是這並不表示堂堂巽王身邊就連親衛死士都沒有了。趙武吃白飯的啊!只是這些人平素都影子一樣,香香至少是完全感覺不到的。
她就是覺得回家了,很自由啊,想去哪裡帶上向晚和碧珠就行了。
於慶目光遲疑閃爍,對方察覺了,二話不說,一招鎖喉!這時候於慶感覺到對方逼人的殺氣了,他只覺褲襠一濕,嘴唇抖抖索索了好一陣,終於說:「我……我只是路過。我沒想做什麼,大爺饒命,大爺饒命!」
不知道為什麼就站都站不住了,兩腿麵條一樣軟,黑影一看是個孬人,冷冷丟下一句:「滾!」
於慶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家裡,越想越氣——那不過是王爺手下一個狗腿子!自己怎麼就跪下了?要依着平時,自己也算是個人物。慕容厲就算了,肯定是惹不起。但是他手下一個人就能把自己嚇成這樣?
一種深刻的恥辱在心裡反覆發酵,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就釀成了仇恨。那個女人攀了高枝了,我竟然還受她的惡僕如此羞辱!我於慶也是頂天立地的大好男兒,豈能容這見異思遷、朝秦暮楚的淫婦好過?
他換了褲子,躺回床上,徐氏還睡着,見狀只模糊問了一聲:「去哪了這是,深更半夜的。」
於慶罵了一聲:「閉嘴!」
這時候,身邊的女人突然就狗屎一樣了。他一腔憤怒,又想那王爺不就是投了個好胎?老子要是生在慕容家,指不定比他有出息多了!他憑什麼就可以這樣欺辱老子?
在外面受了羞辱,無處發泄,他將徐氏攥過來,覆身上去。只把她當作郭香香,又咬又掐,一邊剝她衣服,還一邊惡狠狠地道:「死淫婦,讓你浪,讓你浪!」
徐氏不知道他發什麼瘋,推拒了幾下,於慶一巴掌扇在她臉上,腰身一挺,開始逞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