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惡 - 第43章

一度君華

  徐氏的哭聲驚醒了於老太太,於老太太披衣起身,問了句:「什麼事啊三更半夜的?」

  於慶如今是家裡的頂樑柱了,也不怕娘了。又想起當初就是她毀了自己跟郭香香這門親事,沒好氣地說:「睡你的覺!」

  徐氏一直哭,於老太太本就偏心兒子,登時也橫眉豎眼地罵開了。一家子一夜也沒睡好。

  香香是睡得很好,枕着慕容厲的手臂一覺到天明。慕容厲覺得縣裡不好玩,興致缺缺,也還沒起。香香睜開眼睛,就見他一手攬着她,一手正看一本書。不免有些驚奇,慕容厲是很少看書的。

  慕容厲是不覺得有什麼好驚奇的——皇子出身,即使不愛讀書,也上過太學、作過文章的啊。香香輕聲問:「王爺今天不出去?」

  慕容厲不答反問:「身體好些了?」

  香香啊了一聲,其實她並沒有什麼大病,只是受了驚嚇,又染了風寒。數日睡眠不好,人就顯得特別憔悴。如今在家裡,心情舒暢,又有人陪着說話,病勢竟然不藥而去了大半了。

  回來的時候還用胭脂遮掩病容,現在已經透出些健康的顏色。這時候聽見慕容厲問,她說:「謝王爺關懷,已經好多了。」

  慕容厲翻身壓住她,含住她的丁香小舌,香香哭笑不得。原來他問這話,是問她能不能……

  她臉都紅了,這時候天已經亮了,外面已經傳來郭陳氏跟着碧珠、向晚她們做早飯的聲音。無論如何也不能做這樣羞人的事啊!!香香用力推他:「不不,王爺!」一時情急,只得推說,「我……我還有點頭昏。」

  慕容厲聽罷,鬆開她,又有些欲求不滿。香香笑着哄他出去玩,說:「王爺喜歡釣魚嗎?令支縣城外有一處深潭,今天天氣不錯,去釣魚好不好?」

  慕容厲嗯了一聲,你說去就去吧,反正也沒什麼事。

  待到吃過早飯,郭陽就領着慕容厲,興高采烈地去釣魚了。郭田身為家主,自然還是陪同為上。香香跟郭蓉蓉沒有去,一則她推說身體不適,二則蓉蓉陪着去成什麼樣子。

  香香還是想留下來,跟母親和姐姐說說話。一別多日,真是把人都想壞了。

  母女三人在院子裡曬太陽,適逢桃花盛開,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紅。聊的也都是些瑣事,卻都挺開心。小桌上盛着甜茶,放着些女人愛吃的蜜餞果乾。陽光懶懶地照在身上,從裡到外都暖洋洋的。

  正說着話呢,外面突然有人送了好些東西過來,說是陶爺採買的。三個女人都不以為意,陶意之經常買東買西送過來。有時候一天送好幾趟,大家都習慣了。

  香香讓向晚把東西都撿好放起來,繼續說着話,也沒細看。

  慕容厲一行直到下午才回來,魚是釣了一大堆。家裡是吃不完的,郭田只好送給鄰居街坊。然而回來的時候,臉色卻怪怪的。只有見到慕容厲,才勉強恢復正常應付過去。

  香香看出來了,等慕容厲不在,才輕聲問:「爹,怎麼了?」

  郭田欲言又止,半天之後,說:「不過是些諢話,你不必知道。」

  香香長吸了一口氣,笑着說:「爹爹既然知道是諢話,不如讓女兒知道。也免事出突然,女兒無法應對。」

  郭田憐惜地看着自己的女兒,這令支縣多少人都看見她的風光,然而誰又知道她的不易?

  他輕嘆一口氣,說:「說來說去也都是爹失策,上次讓馬敬山去王府給你捎東西。街上不知哪個混帳東西傳出流言,說你跟他……有首尾,還說什么小郡主……這個該死的東西,讓我知道是誰幹的,我非拎下他的腦袋不可!」即使是他這樣的正人君子也是怒火燒心了。

  香香聽了卻只是說:「女兒知道了,爹爹不必上心。」

  然而晚上,謠言就越演越烈了。甚至傳出馬敬山戲園傳情,私下裡給香香寫了情書,想要月下會佳人等等。

  ☆、第56章

壞人

  第五十六章:壞人

  郭田當然憤怒,香香也聽說了,就讓碧珠去自己房裡找找。碧珠覺得不可思議:「怎麼可能有什麼情書,明明自從來這裡後奴婢就整天都跟着夫人……」

  香香說:「如果沒有,就不會有人傳出這樣的謠言,多少總是有的。」

  碧珠跟向晚過去找了很久,最後竟然在一把垂金小扇中找到一張紙條。還真是約香香夜半私會的。碧珠都愣了,送去給王爺吧。碧珠看了她一眼,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小聲道:「夫人……」

  身邊郭田也急道:「這說的是什麼諢話!原本沒有影子的瞎話,你怎麼能……」男人心裡,多少人能不在意這個?

  香香卻異常堅決:「去吧。」

  慕容厲拿到那紙條,上下看了一陣,問碧珠:「夫人讓你送來的?」

  碧珠便將流言、紙條的事俱都說了一遍。慕容厲只說了句:「知道了。」

  於慶很得意,大凡流言這種東西,最是沒法查證來處。最好是慕容厲在香香房裡搜出這張紙條,再查查當初馬敬山是不是去過王府。這樣一來,看那個淫婦還哪來的好日子過!

  而就算不成功,這樣的流言一傳十、十傳百的,哪裡還能牽連到老子身上?

  他喝了點小酒,只覺得渾身鬆快。

  其實這世界有些人,並不是過得不好。但是當他們發現身邊的人比自己過得更好的時候,他們就整個人都不好了。

  於慶正悠然自得,然而突然之間,門被踹開,幾個人衝進來,二話不說,押了他就走!

  於慶嚇壞了,連連高喊:「你們要幹什麼?你們這是私闖民宅!你們……」

  幾個人不耐煩了,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於慶嗚了一聲,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再也說不出話來。黑衣人沒有下死手,因為王爺要活的。於慶的娘嚇壞了,也跟着尖叫。

  幾個人拎了於慶就走,她一個小腳婦人,也追不上,只得拍着大腿痛哭。

  於慶嘴裡吐着酸水,兩腳再次落地的時候,發現面前站着一個人。身後的侍衛將他往下一壓,根本沒用力,他已經撲嗵一聲跪地上。慕容厲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咦,這就是她的那個小竹馬?

  於慶這時候哪還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誰,頓時連連磕頭道:「巽王爺!」

  慕容厲一句閒話沒說,他又不是來跟這傢伙嘮嗑的,還要問聲好啊?

  多大臉!

  他看完了,說:「把他舌頭拔了。」

  於慶整個人都傻了,他早就準備好一套推諉的說辭,正準備等慕容厲一訊問就招來。將馬敬山當然如何在店裡幫忙,跟香香如何暗中苟且等等都描述上一通。然而——拔舌頭?就這麼一句話不問?直接拔舌頭?!

  他慘叫:「王爺!您請聽小民一言,這事跟小民沒關係啊,王爺!」

  已經有侍衛撬開他的嘴,他牙被打出血來,突然意識到這是真的!這個魔王真的會一聲不吭直接拔了他的舌頭!他哭叫道:「王爺!你這樣冒然行事,萬一事情不是出自小民之口呢?!」

  慕容厲理所當然地說:「那就是拔錯了唄。」

  於慶簡直是瞠目結舌,你他媽還能不能講點道理了!!

  慕容厲冷哼,講什麼道理?老子出身皇族,十幾歲進入軍營,帶兵近十載,就是為了跟你講道理?

  你臉大啊!

  反正老子覺得你有嫌疑,先抓過來廢了再說。什麼?要是真不是你?

  那不好意思,廢錯了。反正父王是個賢明的君主,你不服你可以去告御狀嘛,對吧。

  什麼你舌頭被拔了說不出話?那關老子屁事啊!

  於慶這輩子,自以為見多識廣。然而真遇上了慕容厲,才知道什麼是壞人!

  那侍衛手往他嘴裡一伸,揪住那根惹事生非的舌頭,狠狠一拔。於慶只覺得嘴裡一痛,然後立刻滿嘴鮮血。他嗚了一聲,屎尿齊流,兩眼一翻白,昏了過去。

  慕容厲回到郭家,香香已經張羅好了晚飯。見他回來,沒事人一樣為他脫了風氅,輕聲說:「娘做的麻婆豆腐遠近聞名呢,今兒個特地給王爺做了一點,王爺嘗嘗。」

  慕容厲嗯了一聲,在桌前坐下。

  郭田和郭陳氏俱都十分忐忑,香香在他身邊陪坐下來,拿碟子給他挾了菜。慕容厲掃了一眼——你們倆這樣木木呆呆地看着本王是什麼意思?

  郭田和郭陳氏坐下來,忐忑不安地開始吃飯。一切如常,那件事慕容厲根本提也沒提。

  有什麼好提的?老子的女人受了委屈,老子替她出頭。至於這事是不是真的——馬敬山若是真跟她有私情,還敢滿世界宣揚?若他不敢張揚,誰能說得這樣活靈活現,有鼻子有眼?

  一個人可以壞,也可以蠢,但又壞又蠢就是該死!

  吃過晚飯,香香主動說:「令支縣夜市極為熱鬧,我陪王爺出去走走吧?」

  慕容厲嗯了一聲,香香對郭田夫婦寬慰地笑笑,轉而跟慕容厲一併出去。三月春風似剪刀,柳樹開始發芽,在溶溶曉風中透出新綠。慕容厲走在前面,香香上前一步,突然伸出手,輕輕握着他的衣袖。慕容厲腳步不由自主就放慢了。

  那隻手柔柔軟軟的,五指修長細嫩,試探着從他的袖角攀到他五指之間。慕容厲從來沒有試過,有生之年這樣跟一個女人五指相扣,走在街頭。藍釉是從來不會的。也會多年以前,他的生母曾經這樣牽過他的手吧?

  宮人們說,那也是個非常溫婉的女人。

  他是沒什麼印象了,卻平生第一次,眷戀這種溫軟的觸感,微微出汗的溫度。

  他沒有甩開香香的手,兩個人沿着令支縣的護城河慢慢行走。路邊有賣餛飩的老人,風中還有豬腳面的香氣。香香指着河面,笑着說:「小時候我跟姐姐每年正月十四都到這裡放花燈呢。」

  慕容厲看了一眼水面,嗯了一聲。仍然沒有什麼話,但是聽着這樣的廢話,卻並不覺得聒躁。香香輕聲說:「那邊橋上有時候會有人表演猴戲,猴子又聰明又好玩!我們過去看看!」

  慕容厲跟着她走,心想猴戲有什麼好看的。只是想想,沒說。

  橋上真的有人表演猴戲,那猴兒足有半人高,香香牽着慕容厲跑過去。慕容厲只是把步子放大一點便跟上她,心想沒見過猴啊?

  耍猴人敲着鑼,一邊讓猴兒表演各種動作。有時候翻斗爬竿踏車輪,有時候穿上紅衣,裝成小美人,引得路人頓足圍觀,時而哈哈大笑。

  香香一直牽着慕容厲的手,那猴兒端着托盤討賞錢。香香摸出兩粒金瓜子放在托盤裡。猴子見慣了大錢,不認識啥東西,站在她面前不肯走。周圍人一片哈哈大笑,香香尷尬得不得了,馴猴人過來,連連道謝。感激其出手大方,又引着猴兒再開啟箱籠,讓它表演了一回穿衣戴帽。

  香香開心得不行,慕容厲看看她的笑臉,心想有啥好看啊,笑得跟傻子一樣。打開箱子穿衣服,放這裡誰不會啊?換成猴子就有看頭了?無聊加低級。

  ……不過如果她高興的話,嗯,看就看吧。

  一直也沒催。

  兩個人在橋上站了好一陣,黑夜會讓人覺得孤寂,也會讓人覺出安寧。區別只在於身在暗夜中的人,是一個還是一雙。

  等到看完猴戲,慕容厲是不安排去哪的。在他看來,這整個夜市就沒一個值得看上一眼的地方。賣的東西都是什麼破爛玩意兒,還有這人來人往、擠來蹭去……

  香香擠到豬腳面那裡,給他買了一碗麵。人太多了,小攤沒地方坐。香香把碗放橋欄杆的小獅子頭前面,從小攤上拿了兩雙筷子,遞給慕容厲一雙。慕容厲哼了一聲,不接——你竟然敢給本王吃這個!

  香香自己先吃了一口,那面還不錯,很有些筋道,有咬勁。她挾起一箸,餵給慕容厲。

  慕容厲勉強吃了,覺得還可以。拿了筷子,兩個人吃一碗麵。一不小心,叼到同一根麵條。慕容厲就不吃了。

  好肉麻,好噁心!

  他居然跟一個女人在市井野橋吃麵!!

  真是,威嚴何存!

  慕容厲不知道香香今天為什麼這麼高興。心想你還不知道老子把你的舊情人給廢了吧?

  就那熊樣你也能看得上,哼,什麼眼光。

  香香確實心情很好,慕容厲沒有問她任何事。這說話他並不懷疑他。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不管是妻還是妾,能讓丈夫信任,始終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而且這說明她和女兒日後應該會有一段安寧的生活。不至於一陣小風都能吹得她們七零八落。

  她感激慕容厲給予的信任,想着日後能安穩地撫養女兒,心情當然不錯。

  慕容厲心情也不錯,不過他對女人表達心情不錯的唯一方式就是……

  算了,不說也罷。

  兩個人牽着手回到家裡,就聽見消息——於慶的舌頭被人拔了!大夫去他家瞧過了,人已經是沒了半條命。這輩子也說不出一句話了。

  香香正在為慕容厲準備換洗的衣服,下人抬了熱水上來。香香為他寬衣解帶,對於慶的事充耳不聞。你就不曾想過,造這種謠,萬一慕容厲信以為真,我、我的女兒、我的家人,還有馬大哥,可能無一活路。

  兒時舊情早已成灰,你本就是個陰險惡毒之人,憑什麼要求他人慈悲為懷?

  她面上仍然帶着笑,慕容厲就想,咦,原來廢了他你會高興啊,早知道老子把他剁成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