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惡 - 第46章

一度君華

  善哉善哉。

  ☆、第60章

側妃

  第六十章:側妃

  慕容厲走後第一個月,香香又曬了許多小魚乾托信使帶過去。慕容厲喜歡小魚乾,味道重。香香又曬得脆,十分適口。香香把鹿肉乾也捎帶了不少。還是想着他經常在外面跑,飢一餐飽一餐的,肉乾頂飽。

  慕容厲收到東西,想起她上次寄家信的事兒,問了問信使,發現根本沒有啊。他哼了一聲,好在肉乾是不錯,勉強按捺着沒發火。當然,也沒有回信——你自己都不寫信,老子怎麼回啊!想讓老子回,你倒是寫啊!!

  這樣想着,面上也不表露,只是對參軍陸敬希說了一句:「以後若王府有書信過來,交給本王。」

  陸敬希於是一直留意,但是沒有。每一趟信使往返,巽王府都托他捎帶不少東西,就是沒有書信。一直沒有,陸敬希當然也沒辦法,就這樣罷了。

  慕容厲到了玉喉關之後,東胡是不敢來了。屠何、山戎等也是小打小鬧,不過搶些財物,還俱都避着他。慕容厲每天的工作就是視察長城的修築情況。

  這一日,閒極無聊,虎牙將軍沈玉城請慕容厲、陸敬希出去喝酒。玉喉關跟平度關差不多,都是邊城。只是這邊更落後一些--平度關臨着西靖。西靖還算富強,非戰之時,也有西靖人到馬邑城做生意,故而還不算太荒僻。

  東胡乃遊牧民族,逐草而生,經濟落後,但是戰力更強悍。故而玉喉關無論人口還是經濟都更落後一些。而玉喉關又有兩條玉脈,盛產崑崙玉。懷璧之罪,常有戰爭,百姓雖然不算困苦,卻飽受邊患之苦。

  慕容厲到來之後,城中還算是安定。沈玉城對這一帶極熟,又會胡語,一邊走一邊介紹。主要還是說給陸敬希聽--慕容厲本來就沒什麼話,總不能一行三個悶嘴葫蘆吧?

  慕容厲到這裡的機會也不多,東胡因為是遊牧,平時每每攻城也就是小打小鬧,搶完東西就跑。這樣的城市,他們就算攻占,也很難治理。就算治理,燕軍一到,還不是只能被趕出去。搶來又有什麼用?不如直接撈點錢。

  沒有大的戰事,慕容厲當然自不必頻繁往來。不過他身而為將,對地域山脈本就有過目不忘之能,這裡的地形倒還算熟悉。

  幾個人說着話來到了城中最大的脂粉地--醉客樓。沈玉城叫了幾個姑娘作陪,這裡的女子比及平度關盈月館又有差別。多是胡、燕人混血而生,也都是苦孩子,在胡地被視為燕人,在燕地又被視為胡人。實在沒法,做這皮肉生意。

  老闆不認識慕容厲,便跟沈玉城十分熟悉。眼看着他對慕容厲畢恭畢敬,也不敢大意,就叫了幾個最漂亮的姑娘過來。躬了躬身子,賠着笑臉介紹:「三位貴客,這位是我們醉客樓的花魁,白日。」

  那個名叫白日的女子走過來,三雙眼睛一齊打量她。沈玉城微笑說:「不愧是花魁,果然有幾分姿色。」

  慕容厲只想喝酒,不想找姑娘。陸敬希兩隻眼睛都泛着光,興奮:「花魁白日?還有這等好事?!」

  ……

  三個人喝着酒,花魁正說着邊城風情,外面突然有人說話,聲音傳到裡間,慕容厲背脊微僵。這才幾杯酒,就醉了?

  他起身,掀了帘子,見外面一個紅衫女子正跟醉客樓老闆說話。那個人……他轉過頭,問花魁白日:「那是誰?」

  白日看了一眼,嬌笑:「那是藍姑娘,是個采玉人,我們樓里的姑娘好多人都跟她買玉。比外面的便宜挺多。」玉喉關極品的崑崙玉,往往生在千仞絕璧之上,價值連城,卻也兇險萬分。除了地勢險要,偶爾還有毒蛇毒蟲什麼的。

  一塊無暇美玉,可能送掉無數采玉人的性命。故而雖然這裡采玉人很多,但是出的好玉還是極為稀少的。好的采玉人也是屈指可數。

  慕容厲沒有出去,眼看着那個紅色的身影銀貨兩訖,出了醉客樓。他說:「沈玉城,你跟着她,看看她家住哪裡。」

  沈玉城笑得很有內容,說:「王爺看上的人,末將自當盡力。」

  慕容厲臉上居然沒有任何笑意,甚至反應有些遲鈍。他只補充了一句:「要跟到她家裡,然後速來報我。」

  當天下午,慕容厲拿着沈玉城給的地址,找到玉喉山山腳下。那裡有一棟小屋,外面插着一圈竹籬笆。慕容厲緩步走到木頭搭建的院子門口,有個小男孩蹲在地上看螞蟻。

  見到慕容厲,他歪着腦袋,問:「你找誰?」

  慕容厲上下打量他,男孩約摸七八歲,穿着一身布衣。與這裡一般的孩子比起來,不算太差。難得的是十分乾淨,模樣看起來挺清秀。慕容厲說不清自己的感覺,有點像是隔靴搔癢,大腦反應給他的情緒始終差了一層。

  不知道是因為太過震驚,還是極度平靜。

  他深吸一口氣,問:「我找你娘親。」

  男孩哦了一聲,朝屋子裡喊了一聲。裡面的女人探出頭,原本臉上帶着笑。但是在看見慕容厲那一刻,驟然凝固。慕容厲也在看她,在第九個年頭,他突然尋回了當年在墨陽城遺失的珍寶。

  曾經瘋狂地找尋、痛徹心肺的煎熬,突然間好像已經是很遙遠的事。如今只有血脈絲絲縷縷扯得整個身體枝枝蔓蔓地疼。他張了張嘴,竟然沒有勇氣喊出那個名字。

  九年了,這難道只是我又一個無望的夢嗎?

  藍釉像是被解凍,肩膀慢慢地放鬆下來,她笑着說:「厲哥,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一瞬間,所有以為平復的傷痛都被勾了起來,慕容厲大步進到院子裡,輕聲喊:「藍釉!」他寬大而粗糲的雙手猛然握住她的肩頭,像是抓住一個隨時都有可能消失的影子。那力道太大,藍釉微皺了眉頭,說:「剛見面,你就要把我捏碎啊!」

  慕容厲鬆開她,藍釉拉過身邊的小男孩,說:「小軻,過來,叫厲叔叔。」

  慕容厲緩慢地深吸一口氣,待情緒平復,他方問:「你為什麼在這裡?這些年……你既然活站,為什麼一直沒有回來找過我?你他媽的難道不知道,老子一直在找你?!」混帳東西!你這混帳東西!

  不行,還是忍不住會憤怒!他用力握緊雙手,要克制,不能剛見面就動手!

  藍釉也怒了,大聲說:「幾年不見,剛一見面,你還準備打我啊?!還當着我兒子的面!!你敢動手試試!」

  慕容厲怒道:「閉嘴!你竟然敢躲到這裡,連個信也不送!混帳!」

  藍釉大罵:「找你幹嘛?讓你娶老子當王妃?王八蛋!老子稀罕你那破王妃啊!老子去陪那四個禽獸,是為了你這個鬼玩意兒?!老子只是為了墨陽城一城百姓!老子義薄雲天你懂不懂?!還敢罵老子!你出去!」

  慕容厲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個該死的東西!

  他衝上去,想要揍她一頓,卻突然將她死死地擁在懷裡。九年了,不管願不願意,你就不能告訴我一聲你在哪裡?他說:「我在白狼河裡找了你兩個月。」就那麼,什麼也沒幹,找了兩個月。又說,「不算什麼,對不對?」

  藍釉沉默了。慕容厲問:「為什麼不再回來了?」

  藍釉說:「你再不鬆手,就要把老子捂死了。到時候你去問閻王老子吧!」

  慕容厲忙鬆開她,她方才說:「我有了個孩子,你看見了。不是你的,但是我喜歡他,我要養他。」

  慕容厲這才低下頭,看着那個很有些靈氣的孩子。良久,艱難地開口:「是……那次……懷上的?」

  藍釉笑了一下,摸摸孩子的臉,沒說話。慕容厲說:「跟我回去。」

  藍釉將孩子拉過來,問:「帶着他?」

  慕容厲說:「藍釉,我……」如果是墨陽城四個叛將的種,那麼他毫無疑問地殺死了這個孩子的爹。而且是以絕對兇殘到不能敘述的方式。這樣的一個孩子,真的應該養着嗎?

  藍釉說:「你猶豫了。」慕容厲還沒開口,她撲過來,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牙齒很尖,立刻就見了血,然後她罵:「王八蛋你他媽居然敢猶豫!讓你養老子的孩子,你他媽的敢猶豫!你知不知道多少人願意養他老子還不樂意……」罵着罵着,突然沒了聲音。

  慕容厲一把將她拉過來,吻住了她的嘴。那吻依舊是粗暴狂野的。吻完之後,他說:「我養他。」

  此話出口,從今以後,視人己出。至於長大後他是感恩還是報仇,他媽的,都隨他吧。

  他只是重複:「我養他。」

  藍釉抬起頭,看見他的眼神,依舊堅定、強大。讓人有一種很安全的感覺。

  她說:「我一定要跟你回去嗎?」慕容厲一怔,她又說:「厲哥,九年了,我習慣一個人帶着孩子過了。我在這裡挺好的……而且舒妃她們都不喜歡我,你知道的……」

  慕容厲抬手,按上她的唇,說:「別拒絕我。藍釉,別拒絕我。」我既然找到了你,怎麼可能讓你孤身流落在外?藍釉一直在看他的眼神,良久,說:「嗯,我跟你回去。」

  慕容厲明顯鬆了一口氣,說:「走。」

  他伸手去牽孩子,雖然之前心有芥蒂,但是既然承諾了會撫育,以後這就是他的兒子了。媽的,為什麼我的孩子來之前都不帶說一聲的!

  吭個氣會死啊!

  藍釉說:「你在外面等我,我收拾兩件衣服就出來。」

  慕容厲問:「你不是想跑吧?」

  藍釉說:「滾你媽的蛋,老子要回去當王妃,享福!」

  慕容厲一怔,似乎想起什麼,轉而又釋然,說:「我跟兒子在外面等你。」

  藍釉說:「你還留人質,媽的!」

  轉身進到了屋子裡。

  不一會兒,她真的收拾齊整,出了小屋,手裡挎着個不大的包裹。

  慕容厲帶着母子二人進了軍營,安排了營帳給她住下。參軍陸敬希奇怪得不得了——在府里王爺您跟塊木頭似的,在這兒辦這事兒倒是迅速啊!還帶買大送小的!牛!

  慕容厲讓他採買了藍釉母子的衣服,這回當然是錦衣玉食地給供起來了。藍釉以前經常跟他在營里走動,原本也是臉熟的。然而畢竟九年過去了,現在認得的將領都不在這裡了。

  營里生活一般,但是信使經常會捎過來很多吃的。

  藍釉都奇怪得不得了,管珏竟然敢給慕容厲捎吃的?若是以前慕容厲不罵他個狗血淋頭才怪!她把包裹都打開,裡面是小魚乾、鹿肉乾、果脯等。

  她拿了個小魚乾,覺得味道真是不錯,醃製的時候醬料調得好,再加上曬的時候也有技巧。她便一氣吃了許多。然後暗暗想,這是女人的手筆吧?

  男人要做出這種吃的,簡直不可能。

  藍軻也喜歡這些吃的,幾乎天天當零食。而那些東西幾乎一直在送來,還有慕容厲的時節衣裳,從裡衣到外袍,都是一針一線縫製得特別精細的那種。藍釉吃着果脯,撫摸着上面精細的繡功。

  九年了,他終於找到這樣一個女人了嗎?

  慕容厲每日裡過來,有時候帶他們母子出去玩,有時候帶着藍軻學騎馬射箭。

  藍軻還滿喜歡他,天天王爺前王爺後,慕容厲說:「叫爹!」

  他嘴甜,就天天一口一個爹地叫上了。慕容厲居然也當得自得其樂,藍釉每日裡看着他們倆,性子倒是比九年前沉寂了許多。畢竟是當娘的人了。

  夜裡,慕容厲命兵士把藍軻洗洗帶去睡。帳中中剩下他跟藍釉兩個人了,他輕聲問:「不留我?」

  藍釉笑,餵了他一個小魚乾,問:「好不好吃?」

  慕容厲沒說話,一嘗就知道是哪裡來的。藍釉說:「我是做不出這些的。」

  慕容厲說:「又來了,我幾時嫌棄過你?」可是好奇怪,他居然也沒有非常想留下來的感覺。藍釉說:「雖然以前挺熟的,但是畢竟九年了,都陌生了。你就不能讓我適應適應?」

  慕容厲說:「隨你,只怕你胡思亂想。」

  日子不知不覺地過去。及至三個月後,這段長城竣工之後,慕容厲算是功德圓滿了。留下沈玉城監察剩下的工程,他帶着藍釉母子返回晉陽城。

  晉陽城巽王府。香香每個月都捎了好些東西過去,不過因為沒有家信,所以慕容厲不回信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沒有在意,每個月應着時節縫衣服、曬魚、肉乾,還調製了防蟲蟻的藥膏,托信使帶過去。

  小萱萱也日漸長大了,會叫爹、娘了。有時候還會吐些別的字,崔氏聽不明白,還要發脾氣。偶爾滿地亂跑,沒人時時盯着是真不行。是以雖然慕容厲不在,香香的日子過得還算是充實。

  這一天,聽說他回府的消息,香香去找薜錦屏,早早就要出府迎接等候,這是巽王府里的規矩。此時正是八月末,日頭還有些毒。香香抱着萱萱,怕曬着孩子,站在府門口。管珏還算是最晚讓她母子出來的,這時候聽報王爺的車駕已經快要入府了。

  香香怕萱萱亂跑,將孩子抱在懷裡。炎炎酷暑,萱萱在她懷裡呆不住,一直要下來。掙扎來掙扎去,母女俱是一身汗。

  好在慕容厲的車駕很快便到了,香香還覺得奇怪——平時慕容厲從來不坐馬車。今天為什麼……莫不是受了傷嗎?

  他抱着孩子張望,馬車在門口停下來。慕容厲先下車,隨後居然沒有立刻進府。他轉身,從車上抱下來一個小男孩兒。然後……車上下來一個女人,穿着一身紅色的衫子,高扎着馬尾,雖然不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了,卻透着十分的靈動。

  香香一怔,想要上前的腳步就停了下來,府中下人已經躬身行禮。她抱着小萱萱,也跟着行禮。小萱萱好久不見他,張開雙臂,奶聲奶氣地喊:「爹爹……」後面嘰哩咕嚕說了一串什麼,沒人聽得明白。

  慕容厲看了她一眼,還是高興的,摸摸她的頭,然後轉身抱起藍軻,進了王府。小萱萱張着手臂,直到他進了門,才茫然地轉過頭,看香香。

  身後崔氏輕聲說:「夫人,我們也進去吧。這大熱的天,只怕小郡主受不住。」

  香香點頭,哄着小萱萱:「娘親給萱萱做好吃的好不好?」小萱萱到底小,也不懂什麼,咿咿呀呀說了一串,也不知道到底想吃什麼。

  香香抱着孩子進去,抬眼見跟在慕容厲身邊的紅衫女子也在看她。她略略點頭,露了一個和善的微笑。那個女子又看了眼她懷裡的萱萱,若有所思的樣子。

  管珏一直在看藍釉,九年了,當初十七歲的藍釉夫人,跟現在還是有不小的變化。良久,他終於試探着道:「藍夫人?」真的是你?

  藍釉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管珏,幾年沒見,你倒是一點沒變啊!」

  管珏這才吃驚地道:「真的是您?這些年一直沒有您的消息,原來……」原來你真的還活着啊!沒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