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惡 - 第49章

一度君華

  ☆、第62章

放妾

  第六十二章:放妾

  碧珠和向晚為香香收拾衣物,洗劍閣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只有小萱萱還抓着香香的衣角,咯咯笑着躲貓貓。

  等到她玩累了,崔氏過來抱她。香香握着她小小的手,崔氏有些為難,說:「夫人……別太難過了。保不齊要不了多久,您就回來的。」

  小萱萱睡得很香,稚嫩的面孔恬靜安寧。多好,不懂所有人的思念和悲哀。下次再看見她,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香香忍着抽泣,只怕驚醒她。崔氏熱淚盈眶:「夫人放心吧,奴婢一定好好照顧小郡主。」

  管珏來到洗劍閣外,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香香知道該離開了,她鬆開五指,那隻小小的手就從她掌心中滑走了。

  崔氏將孩子抱離,香香沒有回頭看。未曾離別已相思,傷痛可焚心。

  碧珠和向晚帶了她日常用的首飾、衣物,陪她走出小院。院門口,香香轉頭回望。洗劍閣裡面有她埋下的醬料和水果酒,有她種的滿園花草,有她晾曬的果脯肉乾。

  可其實,這院子裡沒有任何一樣東西屬於她。

  府門外已經備好車駕,管珏、陶意之等人都垂首站在門外。慕容厲不在,管珏賠着小心說:「夫人放心,新宅一應器物都已備妥,向晚和碧珠還陪着您過去。」見香香魂不附體的模樣,也不再多說,嘆了一口氣,將她扶上馬車。

  慕容厲就站在內府門口,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出去住幾天。老子還不信了,幾天時間收拾不了藍釉那混帳東西。

  不……心中不知道為什麼,倏然一痛。有人把他的女人從他的府邸中趕出去了。這輩子幾曾想過,會有今日。他雙手緊握成拳,手背青筋鼓起。府門外,只見那個削瘦的身影上了馬車,車簾垂下,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他一直沒有上前,直到馬車離開府門,消失在視線之中。

  管珏為香香準備的私宅,離巽王府有一個時辰的車程。主要還是怕她想念香香,再跑回來。沒有王爺的吩咐,還是儘量遠些吧。香香坐在馬車裡,根本沒有往外看。想到還在睡覺的小萱萱,眼淚不知不覺又流下來。

  晉陽城的道路寬闊而平坦,馬車行駛平穩。香香左手握着右手,心如刀割,卻仍是想,這是慕容厲自願放她出府的。只有這個時候離開,才不至於牽累自己的家人。

  可是如果離開的話,這一生,只怕是再不能和小萱萱相見。

  馬車停在一棟青瓦紅牆的宅院門口,向晚和碧珠過來攙扶香香。香香下了馬車,見院裡收拾得非常齊整,甚至也有一棵梧桐樹。裡面花草都伺弄得很好,可見前主人極為用心。

  下人們帶着香香進去,知道這是新主子,管珏也百般交待過,大家都很盡心。香香在他們眼裡,倒還不算潦倒。終究是王爺正經納的妾,若是哪天能回到王府,大家也能跟着一塊過去。

  在王府當下人,比在別處當下人,那可是大大不一樣的。

  香香進到內宅,裡面的東西俱都是洗劍閣里用慣的,碧珠和向晚忙着將帶出來的東西放好。她坐在凳子上,懶於動彈。

  房間陳設如何,用度如何,她根本就不關心。甚至離開那座王府,也本是不值得傷心的事。可是這一生啊,家不是她的家,夫不是她的夫,便是女兒,也只有十月懷胎時才屬於她。

  難道真的,要這樣過此一生嗎?就安靜地呆在這裡,等待某天他突然想起,大發慈悲,將她迎回府去,母女團聚。或者他永遠不會再逆自己愛人的心意,將她永遠放置在外宅,終生不能同女兒見面?

  那寶貝還那樣小啊!

  她左思右想,旁邊管家領着下人過來行禮,香香根本就沒有見。管家倒是知道這位夫人心情不好,只是讓碧珠跟向晚小心伺候。

  巽王府,慕容厲聽見小萱萱的哭聲。進到洗劍閣,發現崔氏正在哄孩子。他擰眉:「怎麼哭成這樣?」不是一直都是乳母帶着嗎?

  崔氏也很有些為難:「回王爺的話,小郡主跟香夫人習慣了,這不,剛醒來就要到這裡找娘親。看見人不在,這就哭上了。」

  慕容厲把孩子抱過來,說:「不許哭了,娘親過幾天就回來。」

  小萱萱可哄不聽,孩子的哭聲尖利得像要刺破耳膜,慕容厲頭都大了。不由怒吼了一聲:「不准哭!」不是說了過幾天就回來嗎!媽的這還講不講理了!

  小孩子本就傷心,哪裡禁得住他這一嚇?頓時更是怒火中燒,於是父女二人一個越哭越吼,一個越吼越哭。

  崔氏也哄不住了,最後還是慕容厲妥協了,媽的,別那女人剛一走,孩子哭死在這兒。那可真是……

  他投降了,說:「閉嘴!走走走,老子帶你去騎馬!」

  話落,抱着小萱萱出了門。崔氏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慕容厲直接牽了馬,抱着小萱萱出去遛了一圈。小萱萱到底小,這下子開心了,在馬上好奇地看來看去。還伸了小手去抓駿馬脖子上的鬃毛。待馬一跑進來,更是開心地直拍小手。

  慕容厲瞧着那小樣兒,也是暗罵,媽的這什么小破孩啊!騎個破馬連娘也不要了。

  「喂,你真的不想你娘了?」他問了一句。小萱萱哪裡聽得懂,根本沒理他。小手一個勁兒拍着馬,慕容厲罵:「沒心沒肝的東西。」

  拍了拍她的頭,可老子還在想着她。

  然而馬沒有騎多久,小萱萱就拉褲子裡了。慕容厲真是……用兩個指頭拎着她回到王府。

  出去的時候是個哇哇大哭的小孩,回來的時候是個又髒又臭的、哇哇大哭的小孩。他把孩子丟給崔氏,只差沒有把嫌棄兩個字寫在額頭上。這真是太髒了,太臭了!

  崔氏趕緊給孩子換洗,心想小孩子可不都這樣麼,您這爹當得……

  慕容厲去到聽風苑,跟藍釉和慕容軻一起吃飯。晚飯不是很合味口,反正就填填肚子而已,他吃得沒滋沒味的。藍釉說:「還有剩下的小魚乾,你要不要吃些?」

  慕容厲沒好氣:「不吃!」

  藍釉哦了一聲,自己吃上了。慕容厲怒道:「你還真有臉吃!」

  藍釉說:「我怎麼沒臉了!她又不是我的妾!女兒也不是我的女兒!」

  慕容厲大怒:「沒心肝的東西!」

  藍釉又吃了個小魚乾,抱着紙包道:「是你自己要補償我的,我怎麼就沒心肝了?我賴着你了?!」

  慕容厲猛然站起身來,藍釉趕緊躲開,怒道:「你女兒現在可沒有母親護着!你敢動手試試!」

  慕容厲轉身出了聽風苑,只覺得胸口憋着一口悶氣。真他媽的窩囊!

  那個女人現在也不知道在幹嗎!

  他不知不覺又經過洗劍閣,裡面有個小小的人影。慕容厲一怔,大步上前——你回來了?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一絲喜悅。然而一把將人抓在手裡,喜悅就變成了怒火:「薜錦屏!你在這裡幹什麼?!」

  薜錦屏被吼得跟一隻縮頭烏龜一樣,被他拎在半空還拼命划動着四肢:「你把香香姐姐趕走了!你這個混蛋!自己女人你都趕走,難怪整個晉陽城沒一個好姑娘願意嫁你!」

  她也不要命了,一邊嚷一邊哭:「你去守着你的藍釉過一輩子吧,當你的綠頭王八!」

  慕容厲大步走到洗劍池邊,一下子將她扔池裡。薜錦屏驚叫一聲,膽氣瞬間全沒了。

  洗劍池裡濺起水花,她剛剛張嘴喊了一聲救命,就喝了一口水。慕容厲站在石欄邊,毫無施救的意思。薜錦屏開始還硬撐着,想我淹死也不求救!但是沒過一會兒,就支撐不住了。不會水的人落在水裡,再倔強也得驚慌失措!

  慕容厲眼見她快沉底了,方才一把將她拎上來,丟在一邊。薜錦屏覺得自己簡直像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這時候才突然想起面前這個人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實在就是禽獸一個!

  這下子知道害怕了,慕容厲一走近,她就握着胸口濕漉漉的衣服往後退。慕容厲說:「慕容軻就是我的兒子,以後再讓我聽見你口無遮攔……失足落水,不是每一次都能獲救的!」

  薜錦屏是真的怕了,不敢再頂嘴了。慕容厲說:「滾!」

  她一身水淋淋的,落水狗一樣跑回了繁星閣。慕容厲只覺得這王府上下,沒有一處省心的。在洗劍閣走了一趟,他不是個會對小女孩下重手的人。可是心中沒有一道缺口渲泄那股子怒火。

  府里的下人都發現王爺又難伺候了很多。任何小事都有可能觸怒他,府里上上下下,他看誰都不順眼。下人們站在他面前的時候,腿肚子都是抖的。

  慕容厲是沒發現,只是覺得這些狗東西怎麼這樣憊懶!一個二個不想活了啊!!

  管珏去找藍釉求助,藍釉倒是來了。在書房對他一通冷嘲熱諷、火上澆油:「既然心心念念着放不下,又何必甩臉子給旁人看?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就不給下人活路了?」

  慕容厲一硯台砸過去:「滾!老子的書房,是你想來就來的地方?!」

  藍釉把硯台接住,那墨點可接不住,當即甩了一身。她立刻就惱了:「慕容厲你這混蛋,你敢拿墨潑老子!」

  當即衝上去,兩個人扭打在一起。管珏在外面聽得淚流滿面。

  果然過不多時,慕容厲就怒吼:「管珏!誰讓你把這潑婦放進來的,你瞎啊!杖一百!」

  藍釉暴怒:「老子是潑婦!你是什麼!你這公狗!!」

  又是一陣噼哩啪啦,什麼東西被打碎一地的聲音。

  陶意之嚇得,寒毛都炸起來了,膽顫心驚地問管珏:「這……王爺和藍夫人,以前就這樣……相處啊?」他來得晚,之前沒有見過藍釉。

  管珏摸了摸自己可憐的背,悲痛地點點頭。

  這兩個人都是火一樣的脾氣,以前天天打架也就算了。反正就只是砸點東西,床頭打架床尾合。最近慕容厲脾氣更壞,打完架還要找人出氣。

  如果說香香是清火降躁的女人的話,藍釉就是朝天椒……

  老天爺,再這樣下去,大伙兒真沒活路了!

  陶意之也覺得老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小聲問管珏:「要不……讓王爺去香夫人那兒走走?」香夫人來之前,王爺脾氣也不好。但是來之後,王爺慢慢地居然也有了些活人氣。他說:「我瞧着王爺這通火氣,十有八九還是因為香夫人。」

  管珏嘆氣:「這話還用你說?但是香夫人在府里呆得好好的,突然被趕出去了,她能不悲不怨?王爺真要到了那兒,香夫人不給好臉子。回到府里,藍夫人又嘲笑譏諷,王爺兩面不是人,你看看到時候誰遭殃!」

  陶意之簡直是想要哀嚎:「我……我能不能回家幾天……」

  管珏想了想,居然又一身鬆快了:「挨了這一百棍,我看我一個月內也管不了什麼事。你多保重……」

  陶意之真是想哭:「我……要不咱們先找香夫人,開導開導。香夫人好說話,沒準願意寬慰一下王爺。王爺心情好了,咱們作下人的,也好過些。」

  管珏說:「這倒可以試試,香夫人……她只是捨不得不郡主。你跟她說一聲,就說咱們能讓她悄悄見見小郡主,她必定開心些。這樣王爺若再過去,想必能降些火氣。」

  陶意之當天就去了香香的宅子,香香打不起精神,至到這裡之後就沒有見過誰。身邊只有碧珠和向晚服侍。

  陶意之問了飲食,聽聞她每餐只喝一點白粥,不免也是擔心。若人真在這裡出了什麼事,那才是禍事了!他讓碧珠通傳一聲,香香隔着帘子見他。到底不比王府,只得避着些嫌。

  陶意之在簾外,先問了幾句衣食住行是否習慣,才斟酌着開口:「自香夫人走後,王爺也是日夜煩悶。最近脾氣更大了,日間管先生還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被杖了一百。夫人,王爺心裡,是向着夫人的。」

  香香的聲音沒什麼精神,只是說:「陶先生如果沒有別的事,就請回去吧。我累了。」

  陶意之暗暗嘆了口氣,說:「管先生知道夫人思念小郡主,特地派小的過來傳話。說是只要時機得當,就安排夫人跟小郡見上一面。」

  帘子里,香香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生氣,問:「小郡主近來可好?」

  陶意之欠了欠身:「回夫人的話,小郡主身體康泰。管先生又請了兩位乳母,跟奶娘崔氏一併照料,夫人大可放心。」

  香香問:「我什麼時候能見到她?」

  陶意之知道這話便有些願意了,忙說:「最近王爺脾氣不好,大家也不敢逆着他的意行事。不若待王爺過來,見了香夫人之後,心情鬆快一些,再安排小郡主與夫人見面。即使王爺發現,也不至於大動肝火。夫人意下如何?」

  香香說:「我知道了。」

  陶意之大大鬆了一口氣:「小人代王府上下,謝過夫人了。」

  香香無意寒喧,說:「只怕卑賤之人,不合王爺心意,反倒負了先生的托。反正我盡力就是了。」

  夜間,慕容厲下朝回來,面色就不太好。管珏被杖了一百,陶意之只有跟在他身邊服侍。這時候便說:「王爺,香夫人在新宅也住了幾日了,王爺要不要過去看看?」

  慕容厲問:「有沒有派人過去看過?」

  陶意之趕緊答:「管先生一直有問及,小人也親自過去看過。夫人一切都好,就是……思念王爺和小郡主。」

  慕容厲沉默,然後說:「備馬。」

  陶意之那還有什麼說的,立刻備了馬,頭前帶路。

  香香都已經歇下了,近幾日精神委頓,睡眠很差,卻偏偏懶得動彈。一直躺在床上居多。平時也懶得梳洗,每每作夢,總是聽見小萱萱的聲音。

  這時候碧珠等人聽說王爺來了,就要扶着她起身梳洗妝扮。香香實在沒心思,將人都遣下去。慕容厲進到臥室,就見她坐在床邊,身上只着白色中衣,長發披散,如墨似錦。

  香香準備起身行禮,他扶住她:「罷了,行這些虛禮作甚?」

  香香沒有回應,慕容厲拉着她在床邊坐下,說:「女兒很好,你不要多想。」

  香香應了陶意之的話,只是不惹他便罷了。當下也不說話。一室沉默,氣氛尷尬。慕容厲將她拉過來,將她抱着坐到自己腿上,低頭去吻她的櫻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