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惡 - 第50章

一度君華

  香香避開他,問:「王爺遣民女出府,當是從此休棄之意。既然已經離棄,何必又要行此男女之事?」

  慕容厲擰眉:「本王已經說過了,不過是出府住幾天,幾時說過放妾?!再者,你是萱萱的生母,就算本王放妾,你還想嫁人不成?」

  香香說:「王爺向藍側妃承諾,必將終身只愛她一人。我在王府還是在府外,又有何區別?王爺的愛,民女從未奢求過。如今也只是想找個尼姑痷,削髮為尼。從此永伴青燈古佛,還請王爺成全。」

  慕容厲一怔,閉上眼睛,只覺萬箭穿心。出口卻只是怒氣沖沖的一句話:「放屁!」

  香香便不再說話了。這一輩子,只是你掌中玩物,你高興時說幾句好聽的,哄着誘着,不高興時便趕出府去,連女兒也不讓見上一面。像你這樣的王孫公子,永遠不會理解別人的哀慟吧?

  慕容厲將她摟在懷裡,也不碰她,就這麼靜靜地抱着。

  更漏聲聲,天色漸漸晚了。良久,他才說:「萱萱還在府里等你,不要多想。」

  香香任由他抱着,是不應該多想。從當初被土匪擄走,直到現在,幾時天又從過人願?

  及至三更時分,突然外面有人急報:「王爺!」

  慕容厲聽得這三更半夜還有人傳報,還以為是緊急軍情,當下起身:「什麼事?」

  外面的家丁急道:「王爺,小郡主……」香香猛地坐起來,臉色都變了。慕容厲一手壓着她,沉聲問:「小郡主怎麼了?」

  外面下人支唔半天,眼看他都要惱了,才小聲說:「小郡主不見了。」

  慕容厲還沒說話,香香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慕容厲掐她人中,又命人找大夫。這才問:「什麼時候的事?乳母是死人嗎!!」

  下人也嚇壞了,身子止不住地抖:「回、回、回王爺的話,乳母催氏今兒個有事不在,是新來的奶娘陪着小郡主睡覺。怎奈一覺醒來,就發現小郡主不見了。這會兒得有一個多時辰了!」

  慕容厲簡直是胸口都要炸開,被人從身上活生生剜下幾塊肉也不過如此了!他命人照顧香香,自己快馬趕回巽王府。王府早就炸了鍋,連管珏都拖着重傷的身體指揮下人搜查。

  王府很大,侍衛長趙武發誓沒有外人進出,更沒有發現小郡主出門。管珏雖然相信他的話,但是還是派了幾個人在府外找尋。一方面還是掘地三尺地搜索王府各個院子。

  慕容厲回來之後,腦子裡異常清醒。他是慣於帶兵的人,越到危急時刻,頭腦越冷靜。這時候先問了乳母小萱萱睡前的事,又仔細檢查乳母有無中迷香。

  一切均無異樣,他命人先查看洗劍閣,府中各處有水的地方一定要詳細搜尋。然後自己去小萱萱的臥房查看。

  乳母沒有中迷香,室內也沒有外人進來過的痕跡。應該是小孩子自己跑出去了。洗劍閣是最有可能的,她這幾日一直就哭着要找娘親。洗劍池周圍有欄杆,一歲多的孩子無論如何不可能自己掉進去——如果沒有人蓄意加害的話……

  可是萬一要是有……

  慕容厲不讓自己往最壞的方面想,在洗劍閣每一個房間仔細查找。

  一定不能出事,他慢慢咬牙,一定不能出事!!

  ☆、第63章

寡婦

  第六十三章:寡婦

  整個巽王府驚天動地地找尋了一夜,慕容厲尚一言不發,管珏跟趙武已經先嚇尿了。這要是小郡主真的出了什麼事,不消慕容厲發話,自己兩個人就不用活了!

  有什麼臉活啊,連個一歲半的孩子都看不住!

  慕容厲在洗劍閣找了大半夜,確定這裡真是沒有。可是那么小的一個孩子,走也不可能走多遠。憑她一個人,從房裡走到府外就不可能。會去哪兒呢……

  他再一次看向洗劍池,裡面煙波如紗。那池子表面平靜,其實深不可測,傳聞當初大燕名將左蒼狼受傷之後,將隨身名弓九龍舌擲入此池,從此封金掛印。後來當時的燕王慕容炎為討她歡心,着人整整打撈了月余,也未見神弓蹤跡。

  如果孩子真的墜入池中,只怕九天神仙也無能為力。

  從戎十載、威名遠揚的巽王,突然有一種入骨的恐慌。如果萱萱真的沒了,自己怎麼去見那個女人!

  他站在洗劍池邊,右手抵着額頭,只覺得顱內有什麼東西突突亂跳,像要爆裂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突然有人說:「還沒找到?」

  是藍釉,慕容厲沒有回頭。生平第一次,覺得無力。那孩子只可能來這裡,可是這裡唯一沒有找過的地方,就是洗劍池。藍釉走到他身邊,將右手輕輕搭在他肩上:「如果孩子真的找不到了,你會不會懷疑是我乾的?」

  慕容厲說:「我沒心情說笑。」

  藍釉重複:「說吧,反正你也沒別的事可做。」

  慕容厲說:「不會,藍釉,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藍釉說:「你也知道九年之後,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慕容厲不說話,藍釉接着道:「好吧,如果孩子再也找不到了,你也相信不是我做的。你怎麼辦?接郭姑娘回來,像補償我一樣,補償她?還是再獨自內疚、痛苦,渡過八年?」

  慕容厲不想聽了,說:「我到外面找找。」

  藍釉望着他的背影,說:「厲哥,你掉了一塊肉,你心疼,我知道。可是不是你撿起來縫到傷口上就能裝作沒被割掉。」

  慕容厲說:「現在我不想聽這些屁話,我只想知道萱萱在哪裡!」

  他大步離開,快出院子了,藍釉說:「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過了,看來是有人藏起來了。」

  慕容厲擰眉:「不可能!」誰他媽敢?!

  藍釉說:「雖然我不知道是誰,但是你以為如果在府里,管珏會直到現在還沒找到?」

  慕容厲簡直是忍不住要罵娘:「一個活生生的孩子,說藏起來就能藏起來?」等等……還有一個地方,應該沒有人去搜!

  他疾步如飛,快步趕往薜錦屏的繁星樓。繁星樓其實已經被搜過,但是薜錦屏睡得死,也沒被吵醒。

  慕容厲大步進到她的臥室,她倒是睡得正香。身邊侍女回話,稱管珏已經把這兒里里外外俱都搜查了一遍。但是管珏當然不敢闖入王妃的臥房,是以沒有驚動薜錦屏。慕容厲擰眉,也不在這兒嗎?

  正在這時候,薜錦屏醒了,揉着眼睛坐起來,問:「誰在說話?大晚上的,還讓不讓睡覺了……」話沒說完,突然看見慕容厲鐵青的臉,頓時什麼話也不敢說了。

  慕容厲見孩子不在她這裡,也不想跟她廢話,正要走,就聽薜錦屏喊:「哎呀,小東西你怎麼可以尿床!!」

  說話間手忙腳亂地爬起來,還吼侍女:「還不快給小郡主找衣服來換!啊呀,問下乳母她晚上要不要喝奶啊!哎呀好臭,我沒帶過小孩啊——」

  慕容厲轉過頭,就看見小郡主正睡在她身邊,蹬着兩腿蹭了蹭,沒有醒。因為身子實在太小,薜錦屏睡着的時候,被子裡還真是看不出來。

  那一瞬間,心裡一塊大石頭砰然落地。他媽的,說是魂飛魄散也不外如是了。

  慕容厲的臉色簡直是連喜怒都看不出來,反正那表情把一輩子的情緒都囊括在內了。他媽的!他媽的!

  他不停地想,真就該把這該死的東西片成片兒,煮成一鍋水煮肉片!

  他上前,一把將小萱萱拎起來,抱在懷裡。有些不真實一樣用了些勁兒。小萱萱被吵醒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慕容厲想,能哭就好,媽的找個沒人的地方老子跟你一起哭。你這小王八糕子!

  嗯不對,那老子豈不是成老……

  真是氣糊塗了!

  管珏、趙武等人聽說小郡主找着了,簡直就跟臨刑前聽到大赦天下的御旨一樣。

  什麼叫絕處逢生,什麼叫柳暗花明,什麼叫欣喜若狂,什麼叫含笑九泉……呃,最後一個去掉。大家趕到繁星樓,慕容厲已經抱着小萱萱走了,只丟下一句話:「立刻通知香夫人!」

  薜錦屏還在怒:「什麼東西,說也不說聲,抱着就走!嚇我一跳!有什麼了不起!」

  管珏心說不愧是王妃,還是你了不起啊!媽的他帶兵十載,西靖幾十萬大軍都沒嚇住他,旌旗所向,東胡聞風而逃、山戎不戰而降。你單槍匹馬、略施小計,差點沒把他嚇死在自己王府里……

  薜錦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罵完就讓侍女換被褥,完了接着睡了。慕容厲抱着孩子出來,涉事乳母早已經嚇得昏死過去了。剩下兩個新來的還沒訓好,無論如何也不敢過來——慕容厲那模樣,就像要啃人骨頭一樣。有人來才怪!

  小萱萱哭得厲害——褲子還濕着呢!慕容厲腰腹處也被蹭濕了一大片,怒道:「人都死絕了?」

  管珏沒辦法,嚴令兩個乳母必須過來。兩個乳母走在路上腳就軟了,下人拿着小郡主的衣褲先趕過來。慕容厲盯着他們看——你們的意思,是要讓老子給孩子換衣服?

  管珏也沒有帶孩子的經驗,兩個大男人手忙腳亂地給換褲子。萱萱不舒服,各種哭鬧。慕容厲頭上汗都出來了,媽的世間怎麼會有小孩子這麼麻煩的動物!

  他怒吼:「閉嘴!」差點沒把老子嚇死!你還有臉哭!大晚上不跟乳母睡,你亂跑什麼!

  小萱萱晚上被吵醒,本來就有起床氣。被他一吼,頓時哭得氣都喘不上來了。慕容厲真是一個頭兩個大,怒吼:「問問兩個乳母死了沒?沒死就滾過來!再羅嗦就誅她們九族!」

  管珏心想乖乖,這一通亂,他說:「小人將小郡主抱過去吧。」

  慕容厲正頭大呢,立刻就將小萱萱遞給他了:「抱走抱走!」

  等到孩子被抱走了,慕容厲這才開始換衣服。一顆心這時候還在跳個不停。他自房中出來,到聽風苑。慕容軻已經睡下了,藍釉還沒睡。見他過來,起身道,說:「找着了?」

  慕容厲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嗯了一聲。藍釉說:「你過來找我,不單是要告訴我這個吧?」

  慕容厲說:「孩子需要母親,她必須回來。」

  藍釉笑着說:「那你準備如何安置我?」

  慕容厲本就不是個糾結的人,凡事如果太複雜,他就會往最簡單的方向想:「可以讓她搬到離你最遠的園子,你不會遇見她。」

  藍釉沉默,然後問:「如果我不同意呢?」

  慕容厲說:「在我身邊,不能再有其他當家作主的人。你必須接受。」態度強硬,毫無商量的餘地。他繼續說:「九年前,是我虧欠你。我一直想盡我所有來彌補。但是藍釉,九年前,她不過是個垂髻小童,我不能因為我的歉疚,讓她們母女分離、流離失所。藍釉,如果孩子真的出了什麼事……九年前的悲劇,我不能再重演一次。」

  藍釉居然也沒有堅持的意思,說:「厲哥,其實我水性很好的。」

  慕容厲怔住——什麼?

  藍釉說:「當初我投河,並不是為了自盡。」氣氛頓時冷場,她微笑,「我知道這與你無關,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要守住墨陽,守住城中數萬百姓。舍我一人,不算什麼。可是厲哥,我也沒有辦法再坦然從容地出現在你面前。因為看見你,我總會想起這件事,想起他們醜惡的嘴臉!」

  她伸出手,去撫摸慕容厲的臉:「我投河不是一時衝動,也不是為了尋死。我的身子給過你,我有過一段潔淨無垢的時光,厲哥,我愛過你。我不會為了幾個畜牲結束我自己的生命。可我也不想再面對你。從今以後,月月年年,面對你給予的憐憫、忍讓、疼惜。永遠懷揣着這段過去,跟你身邊的每一個女人爭寵。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慕容厲無言,藍釉說:「那時候也是年少無知吧,我覺得我這樣離開,你他媽就算是條狗,也能記住老子了吧?何必等到日後恩愛涼薄,黯然收場?可是我沒有想到,你會難過這麼多年,厲哥。對不起,我……」

  她垂下頭,將額頭輕輕抵在他寬厚的肩頭:「厲哥,我帶着愛和思念離開,我不痛苦,也不遺撼。現在,我和你都有了新的生活,強行揉和在一起,這就是結果。」

  慕容厲緩緩說:「你還是要走?」

  藍釉將他的手抬起來,讓他摟住自己的腰,說:「厲哥,小軻今年六歲。」

  慕容厲沒反應過來:「什麼?」那有什麼關係?

  藍釉的聲音居然帶了一點幸福:「他姓端木,端木軻。是我相公端木正揚的孩子。」

  慕容厲眼看又要冒火:「你相公?!」端木正揚是哪裡冒出來的什麼鬼?!

  藍釉笑得不行:「你找來那天,他就在屋子裡。我說帶兒子跟你到晉陽玩幾天的。」

  慕容厲明白了:「藍釉……」

  藍釉回抱了一下他,說:「厲哥,跟你相識相愛,我不悔。墨陽城的事,我更不悔。當初離開你的時候,我曾經後悔過。也許堅持留在你身邊,也會幸福快樂。但是既然選擇,便也不悔了。」

  慕容厲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世間的愛和思念,有一些隨時光淡漠凋謝。有一些在回憶里生根發芽,長出花葉參天。

  光陰為它塗上濃重的釉彩,以日月加冕,極盡裝點。它越來越鮮艷旖旎,只是再也回不去。

  花圈很漂亮,沒有人會把它擺放在家裡。總有一天你會發現,盛裝作羹湯,是件不合時宜的事情。

  慕容厲問:「那混帳對你好嗎?」

  藍釉說:「以前一點也不好,還說自己是個劍客,垃圾玩意,把自己當寶。還嫌我粗魯!」

  慕容厲怒道:「什麼?!」老子當作珍寶的東西,這混帳居然敢嫌棄?!

  藍釉說:「後來我打他打得少了,也儘量不打出血了,他慢慢就對我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