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惡 - 第53章

一度君華

  他只是開始將每個對練的木頭樁子都當成慕容厲,砍他的頭、削他的手、斷他的腿……

  這一天晚上,郭陽好不容易練完功,慕容厲「驗收」之後,已經是子時末了。他抖抖索索地洗完澡,爬上床,就聽外面有人進來。郭陽奇怪,管珏給他派了伺候的小廝,但一般不會在這時候叫他。他問:「誰?」

  外面的人一怔,立刻說:「是小人,進來看看小公子睡了沒有。」

  郭陽沒有起身,聽聲音不是伺候自己的人,就說了句:「已經睡下了。」

  外頭的人應了一聲,也沒進來看,轉身出去,把門帶上。

  第二天早上,郭陽仍然準時被小廝叫醒。小廝生怕他遲到,急慌慌地給他穿衣服。郭陽自己繫着衣帶,說:「是我練武,你這麼害怕幹嗎?」

  小廝年紀不大,倒也賠着小心,笑着說:「小公子當然不必怕,您是王爺的小舅子。王爺寵愛香夫人,自然不會把您怎麼着。小人這樣卑微之人,若真是公子真的犯了錯,只怕會要了小人的命。」

  郭陽皺眉,他還是第一次從王府下人嘴裡聽到自己姐姐的事。忙就問:「王爺對我姐姐很好?」才怪吧,那我姐姐會跑?王府這樣森嚴,我都跑不出去,她能跑出去?

  小廝倒是極恭敬地道:「那是,藍夫人沒回來之前,香夫人可是最得王爺寵愛的。王爺後宅統共也沒有其他夫人……」正說着話,突然想起來,說:「這些話也不是咱們小人該議論的。小公子還是請趕緊前往中庭吧。只怕王爺等久了,又要生氣。」

  郭陽其實還有很多話想問,但見他極其畏懼,就想着來日反正還有機會。眼下還是先去中庭,免得真去晚了,只怕又免不了一頓皮肉之苦。他提着刀去往中庭,只覺得有點不對,哪裡不對,卻也說不上來。

  慕容厲現在知道原來只練一遍就指望這個小舅子學會是不可能的了。也知道一趟刀法練個三四回了。

  郭陽也知道這個王爺的耐心到底有多欠奉了,每時每刻都睜大眼睛,恨不得把他說過的每個字都記錄下來。

  慕容厲對他這幾日的進步,還算是勉強認可。這小舅子雖然不是良玉,總算也不是爛泥。練完新招,時辰還早,便索性與他對練前幾日的刀法。

  郭陽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今日自己的刀比往日輕了些許。他小孩子一個,平時生長的環境又單純,哪來那麼多的戒心。平時慕容厲也經常跟他對練,是以也不遲疑,提刀迎上。

  慕容厲對付他,那簡直小菜一碟,他一趟刀法能耍個三四招,已經算是不錯。

  郭陽咬緊牙關,一刀橫斬。慕容厲提刀一迎,只聽一聲輕響!只見郭陽手裡的刀竟然從當中斷開,一蓬白色的粉末突然爆出,眼前一片煙霧!

  郭陽還在恍惑——什麼東西?

  慕容厲面色一變,喝道:「屏氣!!」

  郭陽的反應哪裡比得過他,只覺得鼻端一陣香氣,人往後就倒!

  慕容厲簡直是大怒,一手扯着他,遠離那片煙霧,然後就覺得胸口悶痛。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毒性如此劇烈?!

  他忍着肺里如火燒一般的劇痛,將郭陽拖出來,但見郭陽口鼻之間已有血沫。只能第一時間封住二人大穴,為他推宮逼毒。管珏趕到的時候,只見慕容厲臉血白得嚇人!他的聲音簡直都要發抖:「王爺……」

  慕容厲咬着牙,運功為郭陽護住心脈。陶意之疾步奔來,管珏看見這邊有煙霧,已經擔心是毒煙。第一時間命他去往庫房,取來解毒的丹藥。陶意之遞來一個小玉盒,裡面有一粒珍珠般光潤的藥丸。這還是上次慕容厲帶兵幫助高夷退敵之後,高夷國君送給他的禮物。

  據稱乃稀世珍品,能解劇毒。

  慕容厲看了一眼,開口時已經十分吃力:「餵給他。」

  管珏拿着藥丸,見他面色不對,急道:「王爺,這藥可是……」可是只有這麼一粒,一句快去請大夫的話還沒出口,慕容厲已經低喝:「給他!」老子能跟一個小屁孩爭活命的機會?那他媽還活下去幹嗎?!

  管珏知道他的脾氣,只得急令陶意之去找擅解毒的大夫。陶意之也不用他說,這時候已經跑出一丈開外。

  慕容厲強撐着走回房間,倒在床上。雖然服了尋常的解藥,但是既然有人要害他,估計不會是一般的毒。他只覺得呼吸漸漸艱難。這還是屏氣及時,吸入量極為微小的緣故。

  他一直沒有昏迷,如果這時候昏過去,會死吧?

  死當然不可怕,只是大業未競,老子豈能先死!是有人換了郭陽的劍?哼,好膽識。

  媽的,老子的肺是不是着火了?

  那個混帳女人到底還回不回來了?!

  ☆、第66章

害怕

  第六十六章:害怕

  慕容厲一直沒有睡着,身邊換了好幾撥大夫,他始終清醒。

  最後藥也喝了好幾副,症狀是沒一點減輕。藍釉都急了,她本是這幾天就準備走的,然而這時候也走不了了。然而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焦急地在慕容厲床邊走來走去。

  慕容厲被她晃得心煩,說:「沒事就出去。」

  藍釉惱了:「我當我願意呆在這兒啊!」一想,不能跟傷病之人計較,便也放低了聲音,說:「你別說話,我不晃就是了!」

  說罷坐在床邊,慕容厲覺得稀奇。上次他受傷的時候,那個女人也整日陪着他,他從不覺得心煩。她是那種花草一樣安靜存在的人,有時候不覺得多重要,但就是讓人心情舒暢。

  藍釉一看他的眼神,就冷笑:「又想你那新歡了?」

  慕容厲不理她,她又說:「她確實挺好的吧?我要是男人,我也娶她。」

  慕容厲知道她是逗着自己說話,就怕自己睡覺,也不答話。藍釉在他身邊坐下,說:「我不知道她會走,她看起來挺好欺負的。」

  慕容厲瞪了她一眼,我也沒想到她居然敢走,這混帳!

  藍釉說:「你好好呆着,我去幫你找她,好不好?」

  慕容厲怒:「老子死不了,知道自己去找!」

  藍釉伸手掐他,笑道:「也差不多了,死狗一樣!」

  慕容厲氣得呼呼直喘,藍釉不敢再惹他,說:「我真找去了,你別亂動。」

  她起身欲走,慕容厲說:「別去。」藍釉微怔,回頭看他,他說:「已經有人去了,你別去。」

  藍釉看看四周,突然說:「車夫去了?」那個經常跟着慕容厲的車夫,確實已經好幾天沒看見了。

  慕容厲嗯了一聲,藍釉輕聲說:「你中了毒,卻把自己最得力的人手派出去。就為了尋她?」

  慕容厲不說話,可是一個那樣的女人,弱小得只用一個指頭就能碾死的樣子。讓老子如何放心她孤身行走?

  藍釉說:「你擔心她?」

  慕容厲瞪了她一眼,心想這种放心不下、只覺得那混帳隨時都會變成屍體被送回來的感覺,就是擔心嗎?

  藍釉握住他的手,說:「她不會有事的。」

  外面又換了大夫進來,慕容厲閉上眼睛,想,但願沒事吧。在外面玩一會兒也不算什麼,可是如果你敢再勾搭姦夫的話……

  哼!

  益水鎮,香香擺了半個月的攤子,一直相安無事。這天,賣完豆渣餅收攤,已經是午後時分了。香香每天半夜就得起,睡得當然也就早。

  回到家裡,她洗完澡就睡了。及至子夜時分,聽見外面有動靜。她嚇了一大跳,趕緊披上袍子,出來就聽見外面有人撬門!

  香香寒毛都豎起來了,這裡並不算偏僻,誰敢撬她的門?

  她驚慌之中,把菜刀握在手裡,畢竟是跟着慕容厲經過些事情的,這時候除了驚慌之外,總算也不再如當初那樣無措。

  她走到門邊,努力鎮定了問:「誰?!」

  外面的撬門聲立刻停止了,香香也不敢開門,全身寒毛都豎起來了。外面一個流里流氣的聲音說:「郭家妹子,快開門。哥哥給你帶了樣好東西……」

  香香一下子就聽出正是那個水果鋪子的男人,登時大怒:「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那個人並不害怕,反而說:「你喊啊,三更半夜,你跟一個男人在門口拉拉扯扯,難道還能壞了我的名聲不成?」

  香香氣得不行,世人總覺得女人應該把名聲、貞節看得比命都重。不論什麼事,只要牽扯到男人,就是女人不自重。哪怕傳揚出去,失節丟臉的也是女人!

  可世道如此,饒是不平,找誰說理去!

  她殺了這渾蛋的心思都有了,雙手顫抖道:「滾!」

  男人見她不敢喊,反倒大着膽子,繼續撥門閂,說:「快開門,不然老子讓你好看!」

  香香氣急了,眼淚都要下來。雖然手裡有刀,她還是不敢開——萬一打不過他,那豈不是開門揖盜?

  她只得搬來桌子把門抵上,外面男人撥弄了半天,罵罵咧咧地走了。

  香香一夜沒睡,第二天頂着黑眼圈去賣豆花。陳伯的老伴薛嬸倒是關心了幾句,香香卻也不好意思說。

  水果鋪子也照常開門了,那男人名叫李順發,這時候衝着香香擠眉弄眼。香香不理他,他索性坐到香香的小桌子旁邊,說:「郭娘子,給哥哥來碗豆花。」

  香香咬着唇,陳伯等人雖然不喜歡他,卻也不好說什麼。畢竟人家只是吃碗豆花。

  香香只得給他端過去,他雙手過來接,就想摸香香的手。香香將碗往桌上一擱,轉身就走。他一碗豆花吃半天,一邊吃一邊眼珠子就粘在香香身上。

  香香只覺得像是吞了只蒼蠅,又厭惡又害怕。好在人多,他也不敢怎麼着,吃完就回了水果鋪。香香連那個碗都不要了,隨手扔掉。

  晚上也不敢回家去睡,就怕他再來。只得去找楊六娘,楊六娘老伴死得早,這時候也是一個人住。

  香香沒事老是送些豆漿、豆餅過去,她倒是喜歡這個勤快又懂事的孩子。這時候香香去作陪,她倒是願意的,只是問及原因,她嘆了口氣,說:「女人這一輩子啊,最怕這種不要臉的下三濫。」

  說罷關嚴門窗,也是無可奈何,只得小心便是了。

  豈料自己這一躲,這個李順發反而更壯了膽子。

  香香半夜就要起床磨豆漿,正從楊六娘家裡出來時,他突然斜里沖將出來,一把將她抱住!

  香香尖叫一聲,他將嘴湊近她,就去啜那細嫩的臉頰,然後邪笑說:「你叫啊,讓全鎮的人都過來看着咱倆怎麼親熱!」

  香香怒極,正想着辦法,突然身後楊六娘喊道:「楊二流子你這該死的東西!」

  一掃把打將過來,楊順發這才放開香香。原來是楊六娘見香香一個人出來,雖然沒幾步路,還是不太放心,提着燈籠想要送她回來。正好撞見楊順發作惡行兇。

  彼時已是三更半夜,這一聲怒叱很是刺耳。旁邊已經有鄰居被驚醒,掌燈起來。楊順發一看,也怕驚動了人,急慌慌地去了。

  香香又驚又怒又怕,楊六娘倒是安撫着她。正以為姑娘這下子應該嚇壞了,但她不一會兒已經緩過勁來——比起跟在慕容厲身邊的日子,這真心不過是件小事罷了。

  只是一直這樣可如何是好,總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她問楊六娘:「我去報官,行嗎?」

  楊六娘嘆氣:「他雖然意圖不軌,但是一則沒有碰到你一根頭髮,二則連你房裡也未曾進得。只怕州官老爺也不會理會。反倒激得他更加沒臉沒皮,鎮上的人也會非議你。」

  香香低頭——難道只有搬走嗎?難道世間武力弱小的人,就沒有辦法制住這些噁心下流的東西嗎?

  她默默地煮着豆漿,楊六娘倒覺得稀罕,這個孩子其實很堅強。她也放了心,說:「不怕,大不了我老婆子在這裡陪着你。他只是欺你是生人,若我倆行影不離,還怕他動歪心思!過陣子呆熟了,他也就不敢亂來了。」

  香香點頭,說:「如此有勞六娘。」

  這幾天,慕容厲倒終於是好點了。只是不能太累,否則容易喘。他好起來,第一時間當然就是查府里的內賊了。

  郭陽也覺得自己真是蠢,他第一次覺得慕容厲的世界跟他是不一樣的。

  也許從戎,沒有自己想得那麼簡單吧?

  他有些歉疚,其實早就應該察覺的,有人進過他的房間,他的刀比平時更輕。為什麼他就是沒有警覺?

  管珏當時就控制了府上所有的小廝,一個一個說話,讓郭陽去聽。郭陽當時睡得有點朦朧,只依稀記得那樣聲音,依着印象找出了四個小廝。

  四個小廝面色都白了,哆嗦着腿直哀求道:「小公子饒命,饒命啊!」

  郭陽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也對管珏說:「管大哥,我也只是聽着聲音像,並不知道是不是他們。」

  管珏點頭,只是讓人將四個小廝帶到院子裡。郭陽只聽到一陣慘叫聲,待跑過去之後,發現身邊的草葉上一層紅色的東西,用手指沾起來一看,軟軟的……碎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