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惡 - 第54章

一度君華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前面站着個女人。身後還跟着兩個侍女,見他走近,侍女喝道:「大膽,見到王妃還不下跪!」

  郭陽一聽,倒是不敢馬虎,立刻跪道:「參見王妃娘娘。」

  王妃沒讓他起來,郭陽也不敢抬頭看她,就一直低着頭。良久沒有動靜,他剛要抬頭,只聽哇地一聲——一股酸臭的半液體從頭到腳,將他淋了個透心涼……

  郭陽整個人都傻了——不愧是王妃,你瞄得可真他媽的准啊!!

  王府里一團糟,平度關,冉雲舟接到管珏遞來的消息,要他留意香夫人是否過來尋韓續。他當然明白管珏的意思,這是要阻止二人見面。

  只是等了許多時日,也不見香夫人入城的消息。他心下嘆氣,知道管珏是多慮了,那個女人,不會來找韓續了。

  其實她跟韓續的關係,她自己最清楚吧?

  不過一點小曖昧,如同海沙堆砌的堡壘。只要輕輕一陣小風,立刻坍塌成灰。

  冉雲舟也便派人尋找,越靠近平度關,慕容厲的勢力就越大。大薊城正好是慕容厲的勢力範圍之內。

  香香逃到這裡,本就不是沒有原因的。如果在晉陽以東,一旦落入太子掌中,只怕會給大家帶來麻煩——雖然肯定也不會有人搭救,但是總歸會覺得不適吧?

  而且她是逃命,又不是找死。當然是往安全的地方逃了。

  大薊城以西,是慕容厲的勢力範圍,就算是有什麼事,也不會跟政局扯上關係。而這也意味着,慕容厲找她會更為容易。

  她沒有自保的本事,當然也不會矯情地認為只要躲開慕容厲,哪怕落入太子之手也沒關係。

  沒有本事的人,就得有點腦子,還有……不能太過任性。

  她不想拖慕容厲的後腿,甚至希望他一直好好的,康王黨與太子黨的事她不太懂,但是他是自己女兒的父親。這點她明白。

  韓續趕到益水鎮的時候,正是二更時分。香香睡在裡間,楊六娘幫她磨了豆漿,這時候也有些累了,睡在外面。

  韓續趴在房樑上,揭起瓦片,看了一眼。裡面點着一盞微弱的油燈。隱隱約約中,香香躺在白色的蚊帳里,呼吸略沉,是睡着了。

  韓續沒有下去,雖然視線中只有淺淡的影子,但是能這樣看着的機會,也不多了。

  心中只覺得一片寧靜,他回頭對陳昭說:「發信通知王爺,就說人找到了。」

  陳昭應了一聲是,韓續又說:「以……雲舟的封漆發信。」

  陳昭悄無聲息地下了房頂,趁夜離開。韓續在房頂站了一陣,突然背脊微僵。殺氣,一股凜冽的殺氣就那麼籠罩了他。

  他輕聲說:「扶風?」

  黑暗中,有個人影像是融化在夜色里,此時緩緩現出身形。正是常年跟在慕容厲身邊的車夫,外號也叫車夫。韓續說:「王爺派你來的?」

  扶風不回答,韓續說:「你要殺我?」

  他終於說:「如果你剛才下去的話。」

  韓續沉默。良久,他說:「你在這裡,我便放心了。」

  扶風跟他沒什麼交情,除了慕容厲,他跟任何人都沒什麼交情。他說:「你本就不該擔心,何來放心?」

  韓續知道這個人孤僻,也不跟他講理,只說:「我走了。」

  扶風又隱到夜色里,韓續習慣了這個人神出鬼沒,正要將瓦片還原,突然見一個黑影鬼鬼祟祟地來到門口。手裡還拿着一把雪亮的長刀。這時候將長刀伸進門縫裡,輕輕撥弄着門閂。

  韓續微怔,然後低喝:「扶風!」

  那個車夫沒有回應他,他右手緊握,就見黑影已經撥開了門閂。裡面卻用桌椅抵着。

  人影當然正是楊順發沒錯,他是越吃不着越心裡痒痒。這些天,每日裡都在香香那兒吃豆花,只能眼睛裡、嘴上占點便宜。眼瞅着香香也不敢拿他怎麼樣,膽子越發大起來。

  這天便帶着準備好的繩子、麻核過來,還帶了一把刀。見門推不開,他低咒了一聲,又去撥窗戶。窗戶可沒有門那麼嚴實,很快就被撥開了。

  他跳窗而入,韓續抽刀在手,突然腰間微涼,那車夫的劍正抵在他腰上,劃出冰涼的傷口。

  韓續說:「王爺派你來保護她,你就這樣保護她?!他派你親自過來,你難道不知道這個女人對他而言有多重要嗎?!」

  扶風說:「如果她過得好,就不會回去。」

  韓續微怔,問:「王爺的意思?」

  扶風說:「我的。」

  韓續不敢動,這個人說要殺人,哪怕天王老子他也敢一劍捅過去。韓續眼看着那賊人入了房間,裡面楊六娘先聽見腳步聲,她帶了些年歲,睡覺也不像年輕人那樣死。

  這時候立刻出聲,問:「誰?!」

  楊順發不防她在屋裡,一時心慌。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一刀就先砍過去,黑暗中不知道砍中了哪裡,楊六娘剛痛哼了一聲,他咬着牙,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找准位置,一腳踢過去。

  再沒有聲音,外間沒有點燈,也看不大清。楊順發不再理她,徑直走到香香的臥房。

  因為楊六娘睡在外面,香香的臥房也沒有鎖。楊順發推門進去,只見白色的紗帳里,美人側臥。他咽了下口水,撩開紗帳進去。

  只見裡面佳人黑髮如珠,滾滾如雲般鋪散了半枕。那肌膚細瓷一樣白嫩光潔。他眼裡泛着異樣的光,伸手去摸她的臉。韓續再也忍不住,就要下去,扶風的劍又深入一寸。

  他悶哼了一聲,就見房裡香香突然睜開眼睛,乍一看見床邊的人影,她整個人幾乎是彈坐而起!

  楊順發將手裡的刀在她臉頰擦了擦,香香看見刀上有血。她渾身直冒寒氣,顫抖着問:「你……你把六娘怎麼了?」

  楊順發嘿嘿地只是笑:「小美人,老子看上你,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你今晚要是不從了老子,老子劃破你這張漂亮的臉。讓你跟那死老婆子一齊見閻王!」

  香香說:「你殺了她?」

  楊順發說:「少他媽廢話,脫衣服!今晚伺候得老子高興了,老子就饒了你!」

  扶風抽出劍,是動手的時候了。卻聽那個女人說:「事到如今,我一個弱女子,能有什麼辦法。只能從了你罷了。」

  韓續與扶風俱是一怔,那楊順發卻嘿嘿直笑:「早知如此,何必讓老子廢這麼大的功夫。快脫衣服,讓老子看看你這身細皮嫩肉!」

  香香說:「你離那麼遠,怎麼看?湊過來呀。」

  楊順發當真湊過去,香香又說:「先把刀放放,怪嚇人的。」

  楊順發還是怕她耍花樣,把刀遠遠放到門口。回來時聽香香說:「把燈吹了,你這樣蠻橫,我卻是要臉的。」

  楊順發嘿嘿一笑,想着即將到手的美人,簡直是垂涎三尺。立刻吹了燈,上得床來。香香將枕下的尖刀摸在手裡。

  她見過慕容厲殺人,刀刀要害,一擊斃命。她咬着唇,心臟狂跳,手卻是很穩的。你殺了六娘,我殺了你這畜牲!!

  那楊順發剛一上床,冰冷的尖刀噗哧一聲,刺入他的胸膛。他一怔,人卻沒有死,反而撲上來掐香香的脖子!

  香香渾身發着抖,卻毫不猶豫地抽出尖刀,又一刀捅進去。然後又是一刀!

  扶風跟韓續對望一眼,咦,什麼情況?

  油燈重新被點上,兩個人透過瓦片的縫隙,看到噴濺一床的血跡。這女人,還真是捅破了那下流胚子的心臟。

  男屍倒伏在床上,香香急着去看楊六娘,見她背上挨了一刀,人卻只是昏了過去。香香跟過軍醫,知道怎麼處理外傷。她趕緊拿了些傷藥替她止血,把傷口包好。

  然後回到臥房,先用被褥把楊順發的屍身卷了,搬到廚房,用柴堆遮起來。然後換上新的床褥。自己身上的血跡也都洗洗乾淨。

  等忙這些,她掐楊六娘的人中,把她弄醒。楊六娘睜開眼睛,看見她,不由哭道:「那禽獸東西喲!活該殺千刀的……」

  香香反倒安慰她,說:「六娘不要害怕,我拿出刀來說要自盡,他已經跑了。」

  楊六娘抱着她,香香說:「我沒事了,六娘你能走嗎?能走的話我送你回去。」

  楊六娘說:「我背上疼得很,沒事,自己回去就好。郭娘子,你真沒事?」

  香香說:「您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楊六娘這才放了心,這一次是受了不小的驚嚇,差點沒把老命搭進去。她說:「那我先回去,你別送了,我老婆子一個,也沒人打什麼主意。」

  香香說:「嗯,我也要開始磨豆漿了,六娘慢些走。天亮之後我過來看你。」

  楊六娘點點頭,提着燈籠出去。她剛一出門,香香就坐倒在門裡。

  我殺了人,我殺了人!她汗出如漿,渾身無力地想。

  房頂,車夫跟韓續都不急了,既沒走,也都沒下去。韓續是心疼,車夫是好奇。

  扶風想,這個女人居然還有這等膽識,真真人不可貌相。韓續是想撫摸一下那頭黑色的長髮,告訴她不要緊,死個人渣罷了。如果來得是慕容厲,這人渣真要感謝香香替他解脫了。

  香香在門口坐了很久,然後照例做了豆腐腦,等天色將亮時出門擺攤。賣完之後,買了口大木盆,又牽了兩條大狗回來養着。

  中午她沒有出去賣豆渣餅,暗暗想,只要架起大鍋,燒一大鍋水。把楊順發的衣褲都扒了當柴燒掉,屍身放在盆里,切成塊。放到鍋里煮熟,餵狗。

  等狗啃得只剩下骨頭了,撿起骨頭架在灶里,連同柴火一起燒掉。比埋在灶下乾淨得多。

  害怕嗎?

  當然害怕。

  後悔嗎?

  也不後悔的。

  ☆、第67章

依靠

  第六十七章:依靠

  香香想得挺好的,把狗買回來,用木盆接血。屍塊煮熟餵狗,骨頭當柴燒成灰。

  但是真的把屍體放進木盆里,她用刀切下去的時候,整個手都是哆嗦的。屍體的血已經變成了紫黑色,她手一軟,刀當地一聲掉在盆里。

  不,根本就不可能。想象和現實的差距難以估量,她沒有辦法就這樣把屍體切成屍塊。血珠濺在臉上,她渾身亂抖。

  先前殺人就是一時激憤,現在勇氣和憤怒外泄,整個人簡直沒有一點力氣。又用刀砍了一下,捂着嘴,緊跑幾步,哇地一聲吐出來。

  不能報官,她殺了人,官府即使認定楊順發擅闖民宅、欲行不軌,也會判她充軍流放。也不能扛出去扔掉,這樣顯眼的東西,她一個弱女子扛出去,鄰居一定會發現。可現在她甚至連屍體都處理不了!香香坐在地上,一臉絕望。

  韓續沒有去見香香,直接派人去稟告慕容厲。慕容厲先是得到扶風的密報,稱人已經找到。接着又接到打着冉雲舟封漆的信。得知了原委,他吩咐管珏:「安排一下,本王要去一趟小薊城。」

  管珏很是意外:「王爺,您餘毒未清,只怕不宜走動……」

  慕容厲說:「橫豎也只是等解藥,無甚不同。去準備。」

  管珏也不敢逆他的意,立刻前去準備。

  慕容厲來到益水鎮,正是下午時分。他呼吸仍然不暢,不敢勞累,一路坐馬車過來。也因為行動不便,不想太大陣仗,只是便裝而來。馬車不太起眼,就停在小房門口,有人去敲門。

  香香將門開了一條縫,就看見慕容厲站在門口。她眼神有些呆滯,面孔淬玉似的白。看見慕容厲也不太反應得過來。慕容厲豎手,身後跟隨的人自動退開。他進到屋子裡,香香有些呆呆傻傻的。

  慕容厲走到廚房看了一眼,那屍體也就被割了兩道小口子。他轉頭又看了一眼兩條狗,帶兵打仗的人,身上人命沒法算,煞氣重。兩條狗縮在牆角,陰陰地冷吠。慕容厲說:「怎麼不動手啊?」

  香香的聲音也是木木的,說:「砍不動。」

  慕容厲蹲下,看了看,說:「從關節開始卸,把人先放血,然後把關節的皮肉先剝開,筋挑斷。用尖刀沿着關節銜合的地方慢慢撬。」

  他說着話,見身後香香沒反應,問:「怎麼了?」

  香香眼神是一寸一寸移動的,慕容厲說:「老子在教你啊,不過這個方法不是很好。你兩條狗一天才吃多少肉,十幾斤?這估計有得啃。骨頭也不是你想燒成灰就能成灰的。而且到處是碎肉,總有你清理不到的地方,遇到有經驗的捕快,一眼就破案了。你不覺得有更簡單的方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