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惡 - 第7章
一度君華
慕容厲喝着桂花蜂蜜茶,吃着栗子糕,暗嘆,女人生來就是點綴這個世界的。如果男人是土,她們就是土壤里開出的花。生來擁有一種力量,能化腐朽為神奇。
當然了,藍釉不會做這些。如果藍釉在,這時候一定興沖沖地衝上去,跟韓續他們打成一團了。
這樣風和日朗的日子,可惜沒有她。
旁邊周卓拿了兵器,擼着袖子道:「王爺,活動活動筋骨?這波什麼山匪,還沒熱夠身就拿下了,不夠味。」
慕容厲手一伸,有人遞上兵器,他朗聲道:「來!」
將士們呼聲震天,直將這滿山紅翠皆作了男兒疆場。
香香在幫傷兵換藥,轉頭見他堂堂一個王爺,跟士兵們戰成一團。拉弓射箭、空手格鬥,碎草橫飛、沙石四濺、塵土漫天,哪還有什麼貴賤尊卑?
她不由也微挑了嘴角,露了個笑。
大家在山下玩了大半天,直到把整箱珠寶都散了出去,慕容厲才下令:「回城。」
他仍舊騎馬,香香當然跟他共乘一騎。他雙手托着她的腰,輕輕一送就將她托到馬上。後面活捉的山匪用籠子裝着,放板車上,用馬拉着一齊入城。
令支縣的山匪為禍已久,百姓們聞聽已經被剿除,夾道圍觀。慕容厲的馬走在最前面,令支縣城的街道兩邊站滿了人。
香香一見,轉頭就埋入慕容厲懷裡。百姓當然看見馬上的她,看不見臉,諸人紛紛猜測。香香是死也不抬頭了,慕容厲只覺得懷裡溫溫軟軟的一團,被這樣依偎着,很是受用,也不理她。
走到街中心,州官來接,慕容厲這才皺了眉頭,懶得多說,示意他的外交發言人韓續上前接洽。
韓續知道自家爺的性子,趕緊上前將擒獲的山匪交接給州官。州官還想讓慕容厲說幾句話,韓續微笑,媽的燕王讓他說兩句他都能尥蹶子。你讓他說他就說?你是他爹啊?!
慕容厲帶着香香回驛館,自己還要出城查看軍隊的駐紮情況,五千人雖然不多,但是五千個流氓真要鬧起亂子來也夠收拾的。
香香很想回家看看,但是一則不敢跟他說,二則這時候回家……別人會怎麼看?
她正想着,外面就有聲音傳來:「小人郭田,求見王爺或者幾位將軍。還請軍爺通報一聲。」
外面守門的是嚴青部下的人,聞言只是道:「王爺出去了,幾位將軍也還沒回來。再說了,你什麼人?我們王爺、將軍,是你說見就能見的?!」
香香幾乎是飛奔出去,喊了一聲:「爹!」
郭田看見她,也有些激動:「香香!」推開面前的軍士就想進來。軍士看了一眼香香,猶豫着說:「就站在這裡說幾句啊,不能進去,也不能帶人離開。」
香香拉着郭田的手,眼淚又湧上來:「爹!」她吸吸鼻子,見郭田眼裡滿是擔憂,不由又笑着說:「我沒事,我很好呢。」
郭田見她衣裳雖然是兵士的,卻十分乾淨整齊,也點點頭。良久問:「王爺他……可有說如何安置你?」
香香低下頭,許久說:「爹,你不必擔心我。王爺他……會照顧我的。」也許,韓續說的是對的。她看見郭田鬢邊摻雜的一絲白髮,心疼地伸出手,輕輕觸摸:「爹,不要擔心我。」
郭田握住她的手,長嘆一聲:「你是爹的女兒啊,爹怎麼能不擔心?香香,別的事爹都不想問,爹就想告訴你,他這樣的人家,不是咱們升斗小民能攀得上的。那巽王府再大,也沒有你的容身之地。如果王爺他只是……他只是一時心氣,你答應爹,無論如何,你還回家來。」
香香的眼淚噴薄而出,抱着郭田哭喊:「爹!」
郭田眼睛也濕了,但還是說:「你娘也想來的,爹怕見不着人,讓她更擔心,就讓她在家裡等消息。孩子,你聽爹的話,無論日後怎麼樣,咱們不是活給別人看的。不管遇到什麼事,你回家來。你是爹娘身上掉下的肉,我們捧在手心裡養了十幾年,還怕養一輩子不成?」
香香將頭擱在他肩膀上,連連點頭。郭田說:「王爺回來,你一定問清楚。如果不能派人送個信,爹明天還過來一趟。」
香香淚如泉湧:「嗯,爹你明天不要來了,我會讓人去送信。」
郭田點頭,又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兩張銀票:「這裡有些錢,你先拿着。本來你出城的時候爹就打算送來……當時……」受了驚嚇,一時昏頭給忘了。
香香搖頭,知道爹娘存些錢不容易,家裡還有弟弟。郭田勸她:「你先拿着,該花的時候就花,若實在用不着,回家來再給你娘。爹娘還能餓着?」
香香只好將錢接了,郭田嘆氣:「爹先回去了。明兒個無論如何一定要讓人送個信,不然下午爹就過來看看。」
香香一點頭,眼淚就一串一串地落。郭田嘆了口氣,一步三回頭,終於還是走了。
☆、第9章
姐夫
第八章:姐夫
慕容厲晚上才回城,韓續後腳跟進來,守門的士兵就小聲跟他匯報了下午郭田過來的事兒。韓續點點頭,知道郭田關心女兒,湊到慕容厲身邊,拐彎抹角地問:「王爺,過兩天我們要回晉陽了。」
慕容厲看着他,意思很明白——你有何高見?
韓續勉強笑道:「郭香香,您看是帶走還是……留下?」
慕容厲的反應是一愣——郭香香是誰?然後突然反應過來,問:「這是你應該關心的事?」
韓續啞了,慕容厲說:「你這麼閒,出城,帶着營中那些傢伙拉練八十里。」
韓續淚流。
慕容厲回到房裡,香香正在發呆。聽見他的腳步聲就站了起來。他開門進來,香香想了想,微微抿唇,上去幫他更衣。有下人送了水進來,見房中兩個人的模樣,不敢多看,提着桶倒進浴桶就趕緊出去,把門關上。
慕容厲似乎在等她說話,見她遲遲不開口,終於轉身洗澡去了。
香香猶豫了一陣,聽着屏風後面的水聲,她緩緩走進去,只覺得腳有千斤重。
慕容厲正在擦背,見狀倒是一愣。這是有什麼事?
香香上前,白嫩的小手將粉狀的澡豆調勻,輕輕為他塗抹。慕容厲通體舒泰,任由那雙小手在身上揉揉搓搓。良久之後,香香小聲說:「今天……我爹來過。」
慕容厲等她繼續說下去,她看看他並沒有不悅的意思,才小聲問:「他……他想知道,我還回家去麼?」
慕容厲問:「他想知道?你就不想知道?」
香香埋下頭,又不說話了。慕容厲問:「你還想回家?」
香香微蹙了眉頭,蒸騰熱氣之中,他的後背寬厚結實,她早就紅了臉不敢多看。良久輕聲說:「我……我聽王爺的。」
回去之後又怎麼辦呢,爹娘還得繼續忍受其他人的目光。自己也要三不四時聽那些地痞混混的污言穢語。永遠都在別人的指指點點下生活。
慕容厲對她的回答還算滿意,過了一陣說:「既然你爹過來了,明天就回家看看吧。」
香香為他搓背的手微微一頓——什麼意思?
慕容厲卻沒再多說,任由她搓着背,那雙小手按得他十分舒坦,沒過多久就趴在浴桶邊上微微闔目,似乎睡着了。
第二天,韓續、周卓、嚴青早早就帶着部下到了驛館。慕容厲洗漱完畢,驛館的下人正在準備早飯,他說:「走。」
一群軍人早就是令出即行的,呼啦一聲跟在他身後,就準備出門。慕容厲回頭看了一眼呆呆的香香,香香會意,跟在他身後。
地方並不太遠,沒有騎馬。但五六十個懸刀負箭、眉目帶煞的軍人這樣一路跟在身後,確實是非常顯眼。
香香垂着頭,默默地跟在慕容厲身後,慕容厲行走如風,她需要小跑才能跟上。
不多時,郭家豆腐坊就在眼前了,香香有點近鄉情怯。慕容厲卻徑直走了進去。店裡正是最忙的時候,人非常多。郭田一見來人就愣住,然後看見跟在慕容厲後面的香香。
他趕緊上前,就要施禮:「巽王爺。」
慕容厲沒讓他跪,眼見他要拜,就說了句:「免了。」然後一抬下巴,示意找個地方,我要坐!
這時候店裡人滿為患,也沒有別的座位。郭田想想,將幾個人迎到廚房,廚房有桌椅,雖然東西多點,卻十分乾淨。
慕容厲在桌前坐下,郭陳氏和郭陽都愣了,這是……?
郭田讓他們仍出去招呼客人,等人都走了,才輕聲說:「王爺大駕光臨……」
慕容厲打斷:「客套話免了,我要納你女兒為妾,你有什麼條件?」
「啊?」郭田愣住。
旁邊的香香也是一愣,周卓看了一眼韓續,韓續回了他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嚴青左右看看,一臉狐疑。
郭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突然跪下:「王爺,香香是小戶人家的女兒,登不得巽王府那樣的門第!請王爺收回成命。」
慕容厲目光寸寸凝結在他臉上,周卓和韓續都微微上前一步。周卓怒喝:「放肆!姓郭的!王爺好生跟你講理,你還真敢蹬鼻子上臉!你不要命了!」
郭田俯低身子,磕了個頭。慕容厲面無表情,良久問:「什麼原因?」
郭田說:「王爺,高門貴宅不適合野花雜草。小人懇請王爺,將香香留在令支。如今香香……也是嫁不得人了。小人與拙荊願意為奴為仆一生照管,如果王爺……王爺什麼時候想起,要接人過去住幾天,千里萬里,小人也定將人送過去。定個日子再接回來便是。還請王爺開恩!」
慕容厲笑了:「我巽王府是有老虎還是豺狼?竟教你畏懼成這樣?」
郭田連連磕頭:「王爺……」
慕容厲不待他說下去,起身道:「既然你不識抬舉,那就罷了。人,本王帶走了,就算個通房丫頭吧,也省了麻煩。」
郭田臉色微變,慕容厲轉身,當先走出去。郭田還要追出去,香香攔住他:「爹,我……我自願跟他去的。其實……」她咬咬牙,微笑着說,「其實他對女兒很好,他只是脾氣不太好。我……我也是一心想要跟着他的,我們……」她含着淚,堅定地說:「我們是情投意合,爹,你不要擔心了。」
郭田握着她的手,堅毅的男人臉上滑下熱淚一行:「香香,他早晚是要娶正妃的,那時候你怎麼辦呢?」
香香抬手擦去他臉上的淚痕,心如刀割:「爹,我要出去了,晚了他要不高興。我會過得很好的。」
郭田說不出話來,她轉頭跑出去,就見韓續和周卓還在門口。店裡的人已經發現了情況怪異,全部都朝這裡看。
韓續給香香一個眼色,香香上齒咬住下唇,良久追上慕容厲。深吸一口氣,拉住他的手。慕容厲微微一怔,她低聲,近乎哀求地說:「我爹……他不是有心的,他……他不知道王爺是怎樣的人。」幸好他不知道,他若知道,更不肯了。
慕容厲被那雙柔若無骨的小手攥住,走的就慢了。聞言倒是停下腳步,香香鼓足勇氣,輕聲求他:「王爺來都來了,吃過早飯再走,好嗎?」
慕容厲冷哼,不屑。香香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這一跟去,肯定是回燕都晉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令支。她還沒有跟母親和弟弟、姐姐們說上一句話。
她淚光盈盈的:「王爺,您貴人雅量,別跟我爹計較。」
慕容厲終於還是沒掙開她的手,她試探地牽着他往回走。他沒拒絕。
周卓和韓續互相挑挑眉,使了個眼色。嚴青一臉目瞪口呆狀,我擦,這個女人了不得啊!
慕容厲去而復返,表情不怎麼好。一副隨時要咬人的樣子。
周卓、韓續和嚴青都看了老郭一眼,意思很明白——老郭,你的頭結實嗎?
慕容厲重新落座,周卓三人站在他身後。香香給父親使了個眼色,自己親自過去,舀了豆腐腦,給他調醬料。用的當然是郭家人自己的大碗。
慕容厲看着眼前的豆腐腦,還算滿意——比他頭次來用的碗大得多。那樣一點,他們這種武人怎麼吃得飽?
香香把筷子遞給他,還遞了個勺。他吃了一口,覺得味道還行,就不理一邊的老郭了。
香香也不能讓周卓等人干看着,給他們也都端了一碗,幾個人埋頭吃早飯。她終於有時間去找郭陳氏和郭陽。
一家人也不招呼客人了,聚在一起。香香知道時間有限,慕容厲行軍習慣了,吃東西快得要命。她匆匆地說:「爹、娘,我跟他去晉陽了,只要一安頓下來,我就送信給你們。不要惹怒他,不要反對。」
郭田還要說話,香香說:「爹,一切我都明白的。」
郭田嘆了口氣,終於不再說什麼。郭陳氏拉住香香,抹了一把眼睛,說:「娘去給你收拾,總不能兩手空空地過去。」
香香點頭,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應該是不能的……
郭陳氏轉身回家,郭陽拉着香香:「姐,他是誰?」
香香說:「他是巽王慕容厲。」
郭陽眼睛裡都放着光:「哇哦!他就是慕容厲!聽說他超厲害的!」香香離愁淡了些許,說:「不要胡說。」
郭陽哪裡按捺得住:「姐,他以後就是我姐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