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惡 - 第9章

一度君華

  那鮮紅的嫁衣、晃眼的珠冠送到郭家,即便是郭田也覺得夠了。這位王爺對自己的女兒,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他嘆氣,對郭陳氏道:「好好教女兒些賢良淑德的道理,日後進了王府,也要對得住王爺今兒個的一番心意。」

  郭陳氏點點頭,由着郭蓉蓉為香香試衣服。看着自己的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她與郭田對望一些,好歹也有了些老懷大慰的意思。

  待到成親那一天,香香穿着一身華美的嫁衣,頭戴珍珠鳳冠,眼前儘是明珠垂簾。長街上一場流水宴,五千軍士入城幫忙,所有民眾見者有份。

  每桌都是二兩銀子的標準,請了城中最有名的廚子,從頭一天就開始做。宴席擺了足足一天,一乘小轎將香香從郭家抬出,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行至令支縣驛館。

  整個令支縣的人都知道,郭家豆腐坊郭田的女兒嫁給了巽王,一時人人稱羨。

  香香坐在轎子裡,雙手交握。眼前的珠簾隨着小轎的節奏晃動,想到之前的一切,如一場大夢。

  雖已不算新婦,卻仍難免緊張羞澀。

  從此以後,他就是她的丈夫了。她低下頭,想到那個人的面孔,有害怕,也有感激。隱隱的,還有一點憧憬。

  ☆、第11章

偏心

  第十一章:偏心

  當天晚上的驛館,並沒有其他布置。只在門窗上貼着大紅的喜字。

  香香進門的時候,慕容厲只是掀起蓋頭看了一眼,見人沒錯,就揮揮手讓人送她入洞房。韓續、周卓、嚴青等人見老婆反正是娶進門了,也不敢再擾着他,出門喝酒去了。

  慕容厲進到房裡,把蓋頭揭了。香香面色通紅,如染煙霞。他只是伸手替她除了那繁複的頭飾,見她臉上施了胭脂,說:「洗乾淨。」女人成個親為什麼一定要打扮成這樣?拆包的時候,很麻煩啊!

  香香趕緊打水,將頭油、胭脂等等俱都洗乾淨。待脫下喜服,慕容厲就覺得還是這樣方便。他將香香抱在懷裡,揮袖熄了蠟燭。黑暗中只聽見細弱的低吟,和粗重的喘息。

  洞房花燭夜,當然是做應該做的事了。

  第二天,軍隊拔營回晉陽。香香很早就起床,將溫水端到房裡,伺候慕容厲梳洗。慕容厲由着她服侍,她幫他更衣,又將兩個人的東西都收好,自有士兵過來搬走。

  郭田也很早就過來,隨着軍隊,將人一直送到令支縣城門口。彼時紅日初現,秋陽高照。他張了張嘴,好幾次終於說:「王爺,香香……拜託王爺了。」

  慕容厲高坐馬上,好歹略略點了下頭。郭田憂心忡忡,又回頭看了香香一眼。香香不敢說話,只怕一說話就會哭出聲來。

  郭田站在城門口,看着軍隊拔營,向晉陽而去。香香悄然握緊雙手。

  離愁漸遠漸無窮。

  不知道過了多久,香香終於回頭,不見城關。唇瓣驀然擦過慕容厲的下巴,慕容厲低頭看她,她臉色微紅,重又轉過頭去。

  晉陽,傳說中的大燕都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那個被父親視為虎狼之地的巽王府,又是什麼樣的地方?

  身邊的這個男人,真的會是自己一生的依靠嗎?

  不知道,前路阡陌交錯,蜿蜒無盡。

  縱然未來有千百種變化,她現在只有他了。只能依附、跟隨。

  她轉過頭,正好迎上慕容厲的目光。她嘴角微微上揚,想露一個微笑。太勉強,沒能掩飾目中的惆悵。慕容厲問:「捨不得你爹娘?」

  香香咬唇,還有弟弟、姐姐。

  慕容厲不太能理解這種感覺,只是說:「以後好好跟着我。」

  香香點頭,我會……好好地作你的妻子……不,不是妻子。

  一路晝行夜宿,待晉陽城關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香香還是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去看。慕容厲命周卓與前來迎候的武官一起,將兵士帶回右營。他自己先回王府。

  晉陽城比令支縣熱鬧得多,人來人往,揮汗成雨。香香半是緊張半是不安,也沒多看。慕容厲長街打馬,全無顧忌,儼然權貴嘴臉。

  迎面有官吏剛要吆喝——媽的誰敢在這條街打馬狂奔,眼瞎啊?!一眼看見是他,飛快閃到一邊:「巽王回城,閒雜人等速速退避!!」好想喊大家快跑啊!踩死你們也白踩啊!燕王還會治我瀆職之罪啊!!頂多殺了他的馬給你們抵命啊!!不想馬踏飛燕、馬革裹屍的都他媽讓開啊!!!

  顧及官威,沒好意思喊。

  ……

  然而就是這一次臉皮薄,慕容厲的馬就跟甘大人的轎子狹路相逢了。甘大人那是當朝都御史,家丁何等趾高氣揚?

  一見前方有人策馬而來,直接就嚷:「放肆!沒看見甘大人在此嗎?還不下馬!」

  慕容厲冰冷地說:「讓開。」

  家丁一聽就炸了窩,誰啊這是?居然敢讓我們甘大人的轎子讓開!為首的家丁伸手一指:「瞎了你的狗眼……」

  話未落,就見慕容厲根本就沒勒馬,那馬前蹄一揚,直接衝着轎子就衝過來。眼看馬就要撞上轎子,香香驚叫一聲,一下子埋進慕容厲懷裡。

  家丁大驚失色,吱哇亂叫。轎子裡的甘大人只是聽見外面有人說話,這時候剛掀開轎簾,就見一匹黑馬橫衝直撞而來!

  甘大人心肝俱裂,只叫了一聲「媽的媽我的姥姥!!」

  那馬已經靈巧一躍,前蹄在他轎頂上一點,躍了過去。說時遲,那時快,甘大人一反平日的慢條斯理,雙手抱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轎子裡滾出來。在街邊滾了一匝,這才被家丁扶住。

  轎夫還一臉讚嘆:「大人好身手,簡直寶刀未老!」

  甘大人驚魂未定,一身灰塵都來不及拍,轉頭就看見慕容厲的馬屁股。他氣得手腳都在哆嗦:「慕……慕容厲!!你縱馬行兇,我、我非參你一本不可!」

  慕容厲頭也沒回,參老子?你平時參老子少啊?

  切。

  他把香香送回巽王府,燕王宮裡就來人宣他進宮。慕容厲悻悻,媽的你動作還夠快啊!下次老子踩斷你的腿,你是不是就能晚點入宮了?!

  他把香香拎下馬,這回知道應該輕拿輕放了,香香沒直接一個狗啃泥摔地上。巽王府高門大宅,門前一對石獅子銜球昂首,銅門鎏金,上懸金字匾額。巽王府三個字狂放張揚。

  兩個鐵甲武士,手持長戟守衛,見到慕容厲,只是行禮,隨後又立刻站得筆直,面無表情、目不斜視。管家領着一排家奴等候在門口。

  香香一下馬就傻了,整個府里兩百多下人,穿得整整齊齊,全等候在府門口。諸人都低頭垂手,站得規規矩矩——這巽王爺乃晉陽鬼見愁。

  作他的下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慕容厲也不耽擱,扔下香香就轉頭入宮。

  燕王慕容宣正在大發雷霆:「你個混帳東西!當街策馬,踩傷御史言官!該當何罪?!」

  慕容厲直挺挺地跪着,身後嚴青、周卓、韓續也跪成了一排。那邊甘大人還在痛訴:「陛下,不但如此!長街人流往來,他不僅快馬加鞭,還令巡街小吏驅趕商販、百姓,實在是目無王法!我大燕例律,在他眼中根本就是一紙空文!」

  燕王一拍桌子,怒喝:「來人,拖出去,杖一百軍棍!」

  慕容厲盯了甘大人一眼,轉頭哼了一聲,一百軍棍算個屁。

  燕王又看向他身後的韓續、周卓、嚴青,怒喝:「你們三個!孤命你們跟隨巽王,你們竟敢擅離職守!一百軍棍你們也有份!」

  三個人互相看看,咬牙:「末將有罪。」

  燕王點頭:「既是都有罪,就當同罰。嗯,一百軍棍平分一下,你們三個每人杖三十,巽王杖十棍。都下去吧。」

  韓續等人一臉「臥了個大槽」的表情,陛下你這算術是狗教的啊?惡狠狠地瞪了甘大人一眼。

  甘大人臉都綠了:「陛下!」

  燕王挑眉——你還有啥說的?沒見我兒子都挨打了嗎?!哎呀,兒子,你上次受的傷好點沒有啊?窩草,孤讓你們打十棍,你們竟然還真敢重重地打啊!

  慕容厲母妃早逝,小時候他被人推進水裡,差點溺死。幸好他大哥慕容博把他從水裡撈出來。從那以後,燕王就命慕容博的生母舒妃教養。

  舒妃倒是真真疼他,一應吃用穿戴,沒有絲毫弱於慕容博。偏偏慕容厲軟硬不吃,蠻牛一樣,牽着不走打着倒退。

  他大哥慕容博溫文爾雅、知書達理,見誰都和氣寬容。整個晉陽城只有他能一言不發,當面一拳直接揍在慕容博臉上。

  舒妃心疼親兒子,也不好責怪養子,日日擔驚受怕。

  原以為不過是個混混兒,長大了也就當個富貴閒王的命。沒想到他十二歲離宮建府,剛到十五歲,就自請從戎,要離開繁華的帝都,去往平度關、玉喉關那樣的苦寒之地。

  燕王一聽,媽的雖然留在哪兒都是個禍害,但在遠處禍害總比留在跟前舒坦啊。在跟前孤還不得不裝作大義滅親一下,離遠了誰敢動他啊?

  只要孤還有一天是燕王,孤看誰敢動他!於是大腳一抬,立刻將他踹到了軍營。交給諸位將軍的時候還有交待——雖然孤很想愛民如子,但畢竟他才孤的親兒子啊!都把尾巴夾緊了,你們要真跟他幹起來,孤還能偏向你們啊?

  這巽王雖然混帳,但好歹打仗是一把好手。那可真是一把快刀啊,簡直就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功勞與罪責齊飛。

  燕王老懷大慰,更偏心了——你們不滿就叛變啊,你們要真叛別了,孤還不只能派他去平叛啊?有啥好不滿的……

  如今他禍害軍營整好十年,沒被他揍過的,都不好意思說自己當過大燕國的將軍……

  燕王看着滿臉不服的兒子,怒問:「下次還敢不敢再犯了?!」

  慕容厲哼了一聲,偏過頭去。燕王把他扶起來,讓甘大人先退下。想了想說:「算了,反正你也受到教訓了。兒子啊,你一個月上街要騎幾次馬啊?趁他們幾個都在,不如把一個月的都打了吧……」

  身後韓續、嚴青、周卓三個人簡直立刻就想舉兵謀反啊——媽的媽我的姥姥!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你堂堂一個皇帝能不能不要這麼偏心眼啊!實在要偏你也含蓄點啊!!

  西靖啊,如果我們獻城來降,可否饒我們不死……

  ☆、第12章

浣花

  第十二章:浣花

  慕容厲回到府中,挨十軍棍於他而言簡直跟撓痒痒沒什麼兩樣。

  管家趕緊上前來:「王爺。」

  慕容厲問:「夫人安排在哪?」

  管家名叫管珏,看見慕容厲親自帶一個女人回來,還知道輕拿輕放,而不是伸手一提直接扔地上,當然約摸猜到三分女子的身份。

  ——而慕容厲之所以沒有提起來扔地上,是因為頭次送香香回去,他把香香提起來扔下去的時候,香香摔了個狗啃泥。

  當時慕容厲也意外——他媽的怎么女人下個馬也會摔地上嗎?當然了,他以前也沒帶誰騎過馬,藍釉自己會騎馬。其他人誰倒了八輩子血霉會跟他同騎……

  是以這次倒是吸取了教訓,知道把人拎起來,腳尖着地了再鬆手。

  管珏立刻就欠身,說:「回王爺,夫人安排在洗劍閣。」

  慕容厲也沒再說什麼,抬腳就往洗劍閣走。洗劍閣是一棟兩層小樓,小樓外有個池子,傳說大燕名將都曾在此洗劍,故池水呈淡淡的粉紅色。

  慕容厲出宮建府的時候,二話不說就選擇了這裡。平日也經常在洗劍池邊練劍。管珏將人安排在這裡,倒是甚得慕容厲之心。

  慕容厲走進去,就見洗劍閣已經收掇得十分整潔,梧桐安靜地站在院子一角,洗劍閣的水泛着粉色的波瀾。

  兩三片黃葉零星掃過碎石小徑,襯得小院更加乾淨。

  裡面還有兩個丫頭正忙着收拾,他常出入軍中,不太回府。以前府里又沒有女主人,下仆難免不夠細緻。且脾氣又壞,他的東西,一般下仆不敢動。

  故而他的喜好,王府里的下人知道得還真不多。管珏也只敢按香香的喜好來布置。

  慕容厲進去的時候,香香正幫丫頭扯着被子,兩個人一邊抖被子一邊笑。滿屋子都是羽絮。慕容厲被嗆得咳嗽了一聲,丫頭嚇得臉都白了。兩腿一軟就跪下:「王爺!王爺恕罪!」

  香香被慕容厲嚇了一跳,又被小丫頭嚇了一跳,都不知道怎麼說話了。扯着被子呆呆地看他。慕容厲大手一揮:「下去!」

  抖什麼抖,老子又不吃人!他倒是不吃人,只是在家僕面前活活打死了前一任管家。那管家是王后娘娘派給他的,憐他府中無人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