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小香風 - 第4章

一度君華

  等人都離開了,微生歧在墓碑前蹲下來,說:「我把小瓷放出來了,你應該放心了吧?他身邊的那個小丫頭,對他很好。小瓷也很喜歡她。你喜歡嗎?呵,你當然會喜歡。繡兒,十二年,我還記得你笑起來的樣子……」

  他輕聲低喃,風聲盈耳。

  傍晚時分,藍小翅終於跟微生瓷一起回來。她有點不高興,正值冬天,九薇樹根本沒有花。只有一片掉光樹葉的枝椏,沒什麼看頭嘛。

  倒是雪景不錯,她搓雪球堆雪人,玩了一身雪泥。碧鴛趕緊領着下人準備熱水,供她沐浴。

  藍小翅美美地洗了個澡,又花了半個時辰化妝梳頭。

  微生歧把微生瓷叫到書房,他還是擔心今天的祭掃會影響微生瓷。跟他多談談,也免得發生不可預期的事。

  藍小翅玩了一天,本來就累了,也不等他,吃過飯就睡着了。

  及至半夜,突然隔壁傳來驚叫聲。藍小翅被驚醒,剛坐起來,聲響更大了。

  「什麼事?小瓷,是你嗎?」她打開門,頓時愣住。只見雪地里,微生瓷長發披散,一雙瞳孔纏滿血絲。他的神情狂亂,手上沾滿鮮血。

  方才一聲驚叫,應該是丫頭碧鴛發出的。現在她倒在地上,胸前一個大洞。心臟飛出,落在不遠處的雪地里,熱血在雪上灼出幾個紅色的小孔。

  藍小翅來不及關門,微生瓷瞬間已經到了她面前。她出掌抵擋,但掌力一接,高下立現。微生世家的武學,就不是人力可抗的。

  但好在她有心理準備,這一掌並未落在實處,當即借力後退一步,左手一揚,一把淡綠色香粉揮出。

  微生瓷吸入了,但是他這樣的內力,再厲害的毒發作也慢。藍小翅只覺得脖子一緊,微生瓷扼住了她!

  死亡的氣息瞬間接近,她不敢想象微生瓷全力一掌打在她身上後果會怎樣。反正腦袋肯定是會碎成西瓜。

  情急之下,她驀地伸頭,吻住了他的唇。

  微生瓷果然愣了一下,熟悉的香味。他開始頭痛,努力想抗拒什麼。藍小翅已經呼吸困難,卻還是堅持把藥餵給他。但是看起來似乎不能讓他立刻清醒。正危急之時,外面腳步聲再起。

  微生瓷猶自吮吸着她的舌尖,她舌尖是甜的,帶了點薄荷的味道。很軟很柔滑,哪怕狂亂,也很喜歡。

  微生歧飛身趕到時,就見到這場景。赤薇齋滿地鮮血,雪地上摔落的心臟、丫頭渾身是血的屍身。而微生瓷正扼住藍小翅的脖子,右掌凝功,蓄勢待發。

  微生歧怒喝:「小瓷!」一掌已至!

  微生瓷當即扔下藍小翅,回掌防守。兩個人掌風相擊,頓時一聲巨響,仿佛九微山都微微震顫。

  藍小翅被摔在地上,脖子劇痛。她努力順氣,好半天才緩過勁來。而此時,微生鏡也已趕到。見到雪地里交手的父子,他吃了一驚,當即加入戰局,幫助微生歧一起制服微生瓷。

  但與微生瓷掌力一接,他心頭暗驚,怎麼可能——微生瓷被囚十二年,功力卻遠在他之上!他後退兩步,氣血翻湧。

  但有他相助,微生歧終算是占了上風。不能痛下殺手,卻要制服一個微生瓷這樣的高手,真是太為難了。

  直到微生歧制住微生瓷,微生鏡才平息內力造成的反衝。他走到藍小翅面前:「藍姑娘,你沒事吧?」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藍小翅還在咳嗽,揮揮手說:「我沒事。」

  此時,肖景柔、步寒蟬等人業已趕到。赤薇齋頓時站了不少人,然而氣氛卻十分凝重。微生鏡問:「藍姑娘,小瓷為何會突然發病?」

  藍小翅搖頭:「不知道,當時我在房裡睡覺。」

  微生鏡說:「你聽到聲響之時,他已經殺了碧鴛嗎?」

  藍小翅說:「我並沒有看到他殺死碧鴛,我只能說我出來的時候,碧鴛已經死了。」

  微生歧看過來,問:「沒傷到你吧?」小妖精,你還是看到了。接下來……還願意留下嗎?

  藍小翅說:「還好,皮外傷。」

  微生歧說:「鏡兒,找大夫給藍姑娘看看傷勢如何。寒蟬,碧鴛……你收拾一下。」

  步寒蟬說:「是,主人放心。」

  微生歧點點頭,抱起微生瓷,卻突然心頭一陣茫然——帶他去哪裡?還是只有送回石牢嗎?

  身後,藍小翅突然問:「微生叔叔,你和小瓷在書房……說了什麼刺激他的話嗎?」

  微生歧皺眉,說:「我沒有。當時他情緒很穩定,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發病。」

  藍小翅說:「那可真是奇怪。」

  微生歧心情糟透,不想多說,抱着微生瓷離開。藍小翅摸着脖子,上面的掐痕已經腫起。她進到微生瓷的房間,裡面血跡濺到牆上,在燭火中顯得陰森恐怖。

  藍小翅四下看看,步寒蟬也是心中忐忑,說:「藍姑娘,少主……平時不這樣。今日想是祭掃夫人之墓,有些反常。你……你不要往心裡去。」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沒道理——哪個姑娘看到這樣的場景,會不往心裡去?

  藍小翅撥弄着銀台上的蠟燭,說:「寒蟬叔叔,我先出去了。」

  步寒蟬心頭嘆息,說:「少主真的是個好孩子,只是……」造化弄人。

  藍小翅端着燭台出了房間,指尖如刀,將蠟燭剖開。只見已燃了一半的蠟芯之中,有一截淺淡的粉紅。

  她將這段燭身抽出來,抬頭看見微生鏡站在碧鴛的屍身前。她上前:「鏡哥哥。」

  微生鏡一臉抱歉:「是我們不小心,明知小瓷精神不穩定,卻始終覺得他已經痊癒,沒想到讓你陷入危險之中。」

  藍小翅說:「是啊,真的好危險。」語氣中沒有驚懼,相反還帶着盈盈笑意。微生鏡盯着她的眼睛,藍小翅說:「如果不是七日醺發作得快,我現在也沒命站在這裡跟鏡哥哥說話了。」

  微生鏡的神色慢慢冷凝:「七日醺?你是什麼人?」

  藍小翅說:「我是什麼人不重要,我的來意才重要,不是嗎鏡哥哥?」

  她甜甜地喊鏡哥哥,微生鏡不動聲色地運功於右掌,問:「那麼你的來意是什麼?」

  藍小翅說:「在說來意之前,先告訴鏡哥哥一件好玩的事吧。」說着話,她從袖中摸出一截手指粗細的蠟燭。微生鏡卻立刻變了臉色。

  藍小翅說:「我一直奇怪,微生瓷禁錮石牢十二年,你是怎麼做到從不接近,卻讓他不定時發病的?直到我在石牢的蠟燭里發現了這個。」

  微生鏡面沉如水,然而眼裡殺機已現。藍小翅擺擺手,說:「別急着殺人滅口啊,心太急不好。」

  微生鏡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藍小翅說:「我想表達對鏡哥哥的敬佩、仰慕之情啊。把慢性毒藥融在蠟燭里,當燭火燒到那一段的時候,毒氣釋放。而微生瓷又在石牢里,空間狹小,氣流不暢。日積月累,中毒漸深。不過我不明白,第一次你是怎麼讓他發狂,甚至殺死微生夫人的?赤薇閣通風順暢,這點毒素可不夠。還是那時候他還是個小孩,比較容易下手?」

  微生鏡一掌拍過來,藍小翅早有防備,輕盈後退。步寒蟬還在命人清洗血跡,微生鏡怕他發現,只好低聲道:「你想怎麼樣?」

  藍小翅說:「真不友好。我想請鏡哥哥幫個忙。你知道的,我對九微山的事,並沒有興趣。」

  微生鏡眉頭緊皺:「什麼忙?」

  藍小翅說:「傳說微生世家有一本《奇經譜》,對經脈剖析十分精妙。我要求不高,只想看一眼。」

  微生鏡怒道:「不可能,那是微生世家的不傳之秘,你休想!」

  藍小翅撥弄着手裡的蠟燭,說:「那就遺撼了。看來我只有成了微生家的少主夫人才能看得到了。啊,或者我拿這截蠟燭去找微生叔叔,不知道他會不會賣我一個人情。」她把粉色的蠟燭拋起來,又伸手接住。

  微生鏡說:「哼,一截蠟燭,就算有毒,又有什麼證據證明與我有關?」

  藍小翅說:「反正總不能跟我有關吧,微生夫人死的那年我才三歲。促使你下這樣的決心,難道當年沒有發生什麼刺激你的事?咦,不會是七歲的小瓷已經可以打敗你了吧?」

  微生鏡頓時面色鐵青,藍小翅說:「看,我猜對了。如果這事讓微生叔叔想想,他會不起疑心?喔對了,如果蠟燭交出去,你以後也找不到機會下手了。人家畢竟是親兒子,可是會繼承家業的呀。至於你,路邊撿的。微生世家上下,可沒有人管鏡哥哥你叫少主呀。這麼努力,真是可惜。」

  微生鏡額頭青筋爆起,許久,說:「你只看一看?」

  藍小翅說:「看一遍,當着鏡哥哥的面。看完之後原物奉還,還附贈精美小禮物。」她揚了揚手裡的蠟燭,補充:「然後我走,此事從此不提。」

  微生鏡轉過頭,又看了一眼房裡的步寒蟬,說:「記住你的話!」

  藍小翅說:「這個鏡哥哥不必擔心,我記性一向不錯。」

  微生鏡冷哼一聲,轉頭離開。

第5章

十年沉冤

  微生鏡離開之後,藍小翅出了赤薇齋,來到關押微生瓷的石牢。

  微生歧父子二人果然在這裡,藍小翅走進去。微生歧轉頭看了一眼,見是她,說:「怎麼還不休息?小瓷服了些藥,今晚恐怕不會醒來了。」

  藍小翅走到二人身邊,在石床上坐下,說:「我不是來找小瓷的,我是來找微生叔叔的。」

  微生歧意外:「什麼事?」對這個小妖精說話,總是忍不住降兩個聲調。

  藍小翅說:「小瓷的病,微生叔叔沒有找大夫看過嗎?」

  微生歧說:「當然看過。只是……」只是不敢明目張胆地找大夫,微生世家何等武力,若是出現一個隨時會發狂殺人的瘋子,江湖會恐慌。若是仙心閣派人過問,即使他能留住自己兒子一條性命,恐怕也不可能傳他武功、將他關押在九微山。

  藍小翅說:「只是不是最好的大夫吧?」

  微生歧終於嗯了一聲,最好的大夫在仙心閣……或者不老坑。可是若去仙心閣,就會勢必要說出原由,萬萬不能。而不老坑是羽族妖人的範圍。微生世家豈能去求羽人?

  藍小翅說:「微生叔叔,我爹有很多侍妾。」微生歧不明白她為什麼說這些,但沒有打斷。藍小翅說:「以前有個侍妾替我爹生了個兒子,我爹還挺喜歡的。但是這個侍妾發病,生吃了我的弟弟。」

  微生歧悚然,什麼地方竟然會發生如此可怕的事?

  藍小翅說:「後來我在那個侍妾的房間裡,發現了一種香料的殘燼。裡面多了一種名叫幻綺羅的香料。」

  微生歧臉色慢慢凝重:「什麼意思?」

  藍小翅說:「但是幻綺羅只是讓人顛狂發瘋,產生幻覺。會引起什麼後果不可知。所以我覺得事情太巧了,她怎麼就偏偏把我弟弟吃了呢?然後我就仔細研究了一下那個侍妾的屍體,我可憐的弟弟被啃成那樣,可是在她胃裡,並沒有發現血肉。很耐人尋味,不是嗎?」

  微生歧只覺得全身冰涼,他說:「你是說,有人陷害小瓷?當初繡兒的死,另有原因?」

  藍小翅說:「這就需要微生叔叔思考了。我一個小孩,又是個女兒家,太複雜的問題也想不明白的。」

  微生歧轉頭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微生瓷,雙手握拳:「是誰?」砰地一拳,將石桌捶得粉碎。

  藍小翅說:「研究動機就簡單多了,只需要觀察得利者是誰。當初夫人死的那一年,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的事?她死之後,小瓷被囚禁,十二年來得利者是誰?」

  微生歧額頭青筋隱現,身體微顫,像是發冷:「當年……」當年,一切正常。那時候小瓷的武學天賦已經展現出來。

  已經十二歲的鏡兒從年初開始就不再是他的對手。不過鏡兒學武晚,九歲才開蒙,確實是晚了。雖然努力,也不那麼容易趕上。

  然後噩夢就那麼發生了,繡兒每天晚上都會去赤薇齋陪小瓷看書、練武。可是那一夜,他聽見異響趕到的時候,只見微生瓷滿臉是血,手裡提着他至愛之人的頭顱,站在雪地里。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頭腦俱是空白。也許狂叫了一聲吧,然後一掌拍出。微生瓷重傷,卻沒有死。

  他悲極怒極,根本沒有想到檢查現場。後來小瓷醒過來,十二年來,父子之間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然後,微生家只有步寒蟬操持,一度混亂。於是鏡兒的母親肖景柔過來幫忙。等到時間麻痹了疼痛之後,他再不敢去掀舊日的傷口。

  可是如今,有人告訴他,這一切可能是個陰謀!!

  藍小翅說:「哦對了,我想到當初的事,就在小瓷發病之後,去他房裡看了看。然後在蠟燭里發現了這個。微生叔叔你看看。」

  她把蠟燭遞過去,微生瓷接過來,半截燭芯,略略的粉色。聞之有異香。他說:「這種香味,我並沒有聞到過。」

  藍小翅說:「幻綺羅燃燒的時候不是這個味道。」她把蠟燭拿到石牢的燭火上點燃,那聞起來有異香的燭芯,燃燒的時候卻是無味的。

  微生歧拈滅了燭火,說:「可……不,就憑這個,我無法懷疑任何人。」那是他的另一個兒子啊!多年來一直視如己出的孩子,知冷知熱,穩重自持。怎麼可能……

  藍小翅說:「微生叔叔懷疑誰,我可以先幫您試探一番。我也不想小瓷一輩子呆在石牢里呀。」

  微生歧說:「如何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