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水 - 第4章
明月璫
芳嬪是上次選秀進來的,父親是河南布政使,人生得裊娜秀美,神情溫柔,就是被蘭昭儀和李選侍這般諷刺,也不見絲毫慍色。這三年裡她十分得寵,乃是昨晚宋姑姑給亭幽重點介紹的人物之一。
芳嬪請過安,就安安靜靜地立在惠妃身邊,也不多說話,頭都很少抬。
「只怕是人家仗着有個做惠妃的表姐,連太后就不放在眼裡呢。」蘭昭儀大概是天生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
惠妃一家是力挺定熙帝的,所以儘管膝下空虛,定熙帝不顧敬太后阻攔還是晉了她為惠妃。
曾惠妃聽蘭昭儀這般刁難,也不生氣,只拿眼瞥了蘭昭儀一眼,十分地不屑。蘭昭儀生皇四子以前不過是從六品的常在,哪知她福氣好,才一個晚上就懷上了,生子後才封的昭儀。
蘭昭儀心裡暗恨,她雖然位於九嬪之首,可從來就不受定熙帝待見,所以最是嫉恨得寵的惠妃和芳嬪。
「好了好了,你們都去吧,吵得哀家頭疼,以後也不用日日過來,初一、十五來儘儘心就成了。」敬太后揮手讓宮女送客。
眾人自然又有一番虛假的表忠心,希望還是每日都來,敬太后懶怠與她們說話,只擺擺手讓她們各自去了。
一眾人走後,亭幽去沏了一杯薄荷茶,用碧玉杯盛了遞與敬太后。
敬太后啜了口茶,覺得清新無
比,將剛才那些脂粉氣都掩了下去這才好受些,「你倒是個機靈的。」
「蘭昭儀身上的香氣也太濃了,別說太后如今身子虛聞了不好受,就是我也差點兒熏着了。」亭幽嬌聲道。
敬太后點了點亭幽的額頭,「還說你是個好的,原來也這般促狹。」敬太后擱下茶盅,「唉,這蘭昭儀也真是個爛泥扶不上牆,枉費她還生了皇四子。」
這蘭昭儀的父親是太后黨,太后見她生得不錯才讓她入了宮,哪知她那張嘴除了會得罪人什麼也不會,以前是她父親官職高護着,如今她父親被貶,但生了皇四子,所以她還是絲毫不知道收斂。
敬太后甩甩頭,仿佛不想再談蘭昭儀,「你可知今日為何到得這般齊全?」
亭幽自然不能裝傻,「都是來看我的吧。」
「你一個區區的才人,她們為何都急着來瞧你?」敬太后鎖住亭幽的眼睛,不讓她退縮。
這裡面的道理亭幽自然明白。她是敬太后的侄孫女,這就足夠讓這些女人上心了,「自然是為了太后娘娘你。」
「皇帝雖然叫我做母后,可並不是哀家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也隔着一層,如今他大了主意也大了,哀家可就指望着你規勸他了。」敬太后死死地盯住亭幽。
敬太后這算是敲打亭幽了,既然進了宮就容不得她不思進取,容不得她像婷才人一般避世。
「亭幽明白。」
敬太后見亭幽低垂着頭,露出一端雪白秀雅的脖頸來,心裡暗嘆,這樣的姿儀也不得皇帝歡心,也許當年自己真的做錯了,不該那麼心急,「你明白就好,哀家也不是逼你,順其自然可以,但你不許退避。」
亭幽點點頭,但顯得並不用心。
日子過得說快也快,轉瞬亭幽進宮便已經兩個月了,她日日在太后身邊伺候,日日都能見着定熙帝,可定熙帝從沒拿正眼瞧過她,與她說話也不過是問太后的身體和飲食情況,別外任何話都沒說。
所以亭幽剛進宮時掀起的一點兒波瀾很快就消失了。
敬太后心裡着急,這種事卻急不來,總不能逼着皇帝寵幸誰,她又想給定熙帝送兩個人,都被定熙帝不咸不淡地擋了回去,說他已有四個皇子,無需再納女子入宮,再說這天下多少男兒娶不了妻,他身為天子,理應愛民如子,還趁機提出要放一批宮女出宮,太后只能答應。
這般下來太后的身子更加敗壞,亭幽不知道講了多少笑話勸慰,又用老太君的話開解她,這才好了些。
春末夏初的時候,於賢妃派宮人來給亭幽送夏季的胭脂,一旁的穗兒看了十分眼饞,亭幽索性全送給了她,讓她同慈寧宮的其他宮女分用。
「才人,奴婢可不敢收,不然才人用什麼呢。」穗兒趕緊搖頭。
「才人才不愛用這些個呢,她皮膚嬌貴,一用這些個就起疹子,就算用胭脂也是用咱們自己制的。」抱琴在一旁搭話。抱琴和弄箏是從小就跟在亭幽身邊伺候的丫頭,亭幽進宮後,太后特地召了她二人進來,還是伺候亭幽。
穗兒一臉羨艷地看着亭幽,見她肌膚細膩潤滑,就是雞蛋白都不及她皮膚光潤,「難怪才人的皮膚這麼好,比那雞蛋白還好看。」
都是十幾歲的女兒家,正是愛美的時候,亭幽又不是苛刻嚴厲的主子,所以幾個人嘰嘰喳喳就議論了起來。
「才人,咱們的胭脂膏子也快用完了,前兒個我見蒔花太監還給慈寧宮送了玉簪花來,要不咱們再淘些胭脂吧。」弄箏鼓動亭幽。
亭幽想了想,以前在家她不愛用這些,可進了宮用到的機會就多了,少不得也得做些。「那好,這宮裡的好東西也多,咱們先去御花園瞧瞧有什麼花。」
說做就做,穗兒想去拿裝花的容器,卻被亭幽攔了下來,「不用,這時光園子裡最是花紅柳綠,讓弄箏她去編幾個花籃,那樣裝了花才好看。」
時值初夏,御花園中鶯鳴翠柳,蝶舞繁花,水瀉碧玉,石鋪綠苔,讓人見而望憂。亭幽在鞦韆上一盪一盪地瞧着弄箏帶着穗兒編花籃,只覺得有太后護着的日子過得真不錯,至少從沒人敢找麻煩。
這般她幾人玩得正熱鬧,卻見一個前驅小太監往這邊來,示意眾人靜穆,想必是定熙帝往這邊來了。亭幽往身後看了看,果然見一眾太監宮女正簇擁着定熙帝往這邊來,只是距離不遠,要躲開是不可能,所以眾人都埋頭跪在原地。
不過一小刻,亭幽就見一雙粉白鞋底紫色緙絲盤龍靴子在眼前走過,一小步之外忽然停了下來,「你怎麼在這兒?」
亭幽因不曾抬頭,所以不明定熙帝對誰說話,直到王九福出聲道:「敬才人,皇上問話呢。」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實在抱歉。因為工作上要大檢查,每天都在熬夜加班。可憐頂着兩個黑眼圈啊,TAT。
☆、醉翁之意不在酒
亭幽這才道:「回皇上,臣妾見今日天氣好,所以出來逛逛園子。」
「母后身子好些了麼?」
亭幽心裡一陣彆扭,總覺得定熙帝那意思是指責她,太后身子不好,她居然還有閒情逸緻出來玩耍。
「太后娘娘的身子時好時壞,臣妾是見太后娘娘小憩,才出來走走的。」定熙帝一直不叫起,亭幽就只能低頭跪着說話。
「就恰好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定熙帝反問。
這話真是可以氣死人的。亭幽自問自己此時此刻沒那個「攀龍附鳳」的想法,不過是巧合而已,但有理也是說不清的,只能咬着唇不說話,定熙帝也不繼續追問,抬腳往前走。
亭幽等了一會兒,直到聽聲音定熙帝走遠了這才直起身子。抱琴知道她難忍跪拜之苦,趕緊上來為她整理衣衫,又揉了揉她的膝蓋。
眾人的目光再跟着定熙帝去的時候,一眼就瞧見踏月橋那頭跪地請安的女子。
「才人,那是瑜貴人。」穗兒往瑜貴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先時來園子裡的時候一個人都沒有,這瑜貴人顯而易見是衝着定熙帝來的。上次慈寧宮請安時並不見她,所以亭幽只是聽過她的名字沒見過本人。
亭幽見定熙帝走到瑜貴人跟前,親手扶起她,兩個人相攜而去。那瑜貴人腰肢擺柳,身子單薄,仿佛風一吹就要飄走,亭幽又想起芳嬪和惠妃,心道,定熙帝原來喜歡這等柔弱的女子。
「明明是才人先遇着皇上的。」弄箏有些不忿。
亭幽聽到她的話側了側目,但並沒多說,依舊開開心心地讓眾人提了花籃選花,只選那將開未開香氣內斂的。
直到回到自己寢間,亭幽才喚了弄箏來說話,板着臉道:「弄箏,你知道皇上今日要去御花園?」
弄箏見亭幽臉上毫無暖意,低頭道:「是,今早宋姑姑來說的。奴婢也是替主子着急。」
亭幽真是服了太后了,見她宮中的人再騙不得亭幽,就開始唆使抱琴和弄箏了,「你這不僅是替我着急,還是在替我作主。」
「弄箏不敢,才人,今日的事弄箏知道錯了。」弄箏跪下請罪。
「你去找宮中的管教嬤嬤,領十個手板子。」
待弄箏領了罰回來,亭幽讓抱琴親自給弄箏上藥,這才道:「今後啊
少自作聰明,你也是從小跟在老祖宗身邊的人,怎麼這點兒耐性都沒有。」老話說得好,心急是吃不了熱豆腐的。
弄箏有些汗顏地道:「是弄箏僭越了,不僅沒幫到才人,反而……」她今日聽到定熙帝的話就知道自己誤了主子。
「算了,只當是多露露臉吧。」亭幽無奈地聳聳肩。
弄箏去請了罰,敬太后自然會知曉,連着幾天敬太后都沒給亭幽好臉色,但架不住亭幽會耍賴,又會黏人,最後臉色總算好了些,那拿食指點了點亭幽的額頭,「你可真是沒出息。」
亭幽撒嬌地笑了笑,「娘娘可是煩我了,這樣急着把我往外送。」若真升了位分,可就不好再留在慈寧宮了。
「難道你想賴在我身邊一輩子不成?」
「亭幽倒是這樣期望的,這慈寧宮無論什麼都比別的宮好。」
太后拿亭幽沒辦法,只能輕哼一聲,「你個眼皮子淺的,當年先皇在的時候,我那宮裡的好東西才多呢。」
亭幽無奈地道:「我瞧着皇上好像於女色上並不熱心。」因為比起先朝來,定熙帝的妃嬪只能算少的。且他國事繁忙,後宮並不常來。
「他……」敬太后吞下後半句說不出口,那種事怎麼好跟相當於自己媳婦兒的亭幽說。但那語氣顯然是不認同亭幽的。
「我也不多說你,只是我這身子也堅持不了幾年了,到時候你可怎麼是好?」
亭幽見敬太后真心關懷自己,微微地笑了笑,「亭幽知道娘娘對我好。聽說五月里皇上要去西苑避暑……」
這時候敬太后才是真的轉怒為喜,「還算你不糊塗。」
每年到了暑日,定熙帝要麼是帶了妃嬪去燕北行宮避暑,要麼是去西苑,近年來太后身子不好,經不得折騰,所以今年鐵定是去西苑。
於賢妃將隨行嬪妃的單子一式兩份,分送了乾元宮和慈寧宮,得寵的惠妃、芳嬪和瑜貴人都在單子上,亭幽託了敬太后的福自然也隨行,其餘不得寵的都不見單。
但於賢妃的單子極有趣兒,太后一方的同定熙帝一方的都有照顧,亭幽捫心自問,就是她自己來擬這單子,也未必有於賢妃想得那般周到,果真是八面玲瓏的賢妃。
到了西苑,亭幽沒再跟着敬太后住,而是選了一處臨近敬太后綠漪殿的叢玉軒住下。叢玉軒以綠竹建成,又背
臨鴻池,夏日裡顯得格外清涼,但因為狹小所以其他人都不選,反而便宜了亭幽。
到了西苑,成日跟在定熙帝的只有瑜、芳二人,亭幽時常遠遠望見三人一處,心下琢磨,如此也好,說明定熙帝還算長情,一朝得寵,只要不犯大錯,也不擔心失寵。
亭幽這進宮四個多月來,連雨露一絲都不曾沾過,也不見着急,每日裡倒有閒情逸緻領了抱琴和弄箏去鴻池東角的趣園觀荷。這鴻池水面浩蕩,只在東角密植了荷花,自成一格,亭幽愛這裡清淨,每每劃了小船去池中摘蓮蓬吃,日子過得賽神仙。
抱琴和弄箏從最初的着急已經變得有些麻木了,這位主子你怎麼勸都是勸不進的,心裡主意拿得比誰都定。
亭幽摘了一片荷葉捲起來,將帶來的清荷露倒在荷葉里,對着嘴啜飲,到末了因捨不得那最後一滴香濃清甜,還拿舌卷了卷才作罷,感嘆道:「這清荷露還是要用這真正的荷葉飲起來才暢快。」
「才人少喝些,仔細醉了。」抱琴勸到。
「醉了正好在這荷花蔭里睡一場,那才叫舒服。」亭幽懶懶地斜倚在小船上,張嘴銜住弄箏餵上來的蓮子。
「其實要我看,咱們能一輩子過這樣的生活也不錯。」弄箏是徹底想明白了,如今這日子與人無爭反而過得無憂無慮。
亭幽將荷葉蓋在臉上,向後躺下,「我睡會兒,抱琴給我吹支曲子吧。」
抱琴吹了曲「靜夜思」,片刻後見亭幽沉沉睡去,兩個丫頭也不敢多話,只拿荷葉為亭幽趕着小蟲子。
忽見日頭西斜,烏雲襲來,弄箏趕緊搖醒亭幽,「才人,瞧着要下雨了,咱們趕緊回去吧。」
亭幽揉了揉惺忪睡眼,睜眼看了看天,「不着急,我再吃一捧蓮子,聽雨打荷葉也是種暢快。」
弄箏埋怨道:「只怕雨先打人呢。」嘴裡雖然這般說,但手下剝蓮子的速度不慢,亭幽享受着兩個俏婢的伺候,好不逍遙。
等主僕三人上了岸,系好舟,那雨滴已經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夏日的雨不比秋雨,不過一小刻就變成傾盆大雨,亭幽趕緊將手裡的荷葉頂在頭上,三人拉着裙擺,歡快地往湖邊最近的茅草閣跑去。
這茅草閣實名憫農閣,不過屋頂鋪滿了茅草,所以私底下都叫它茅草閣。
「都說早點兒回去,這下可好了,淋成落湯雞了吧。」弄箏抱
怨,她和抱琴是真的成了落湯雞,她們的荷葉都撐在了亭幽頭上。
「好啦,姑奶奶,我錯了行不行。咱們進屋子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躲雨的地方。」亭幽求饒道。
三人正要繞進閣,卻見定熙帝身邊的王九福走了出來,「見過敬才人,皇上在閣上,不想人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