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媚生 - 第4章

明月璫

  姬央有時微微側頭向他們笑一笑,那些人雖看不清她的面容,卻都張嘴驚呼,震撼於皇家公主的氣派。

  其實這些氣派的儀仗早在漳水畔就丟失了,多虧沈度的屬下找回,但想來也流失了不少,短短十數日要在冀州重新置辦整齊,也真是難為侯府了。

  繁複的昏禮後,拜過天地、高堂,再遵禮互拜後,姬央手執紅綢的另一端,由沈度牽着步入了洞房。

  洞房設在北苑,也就是如今的公主府內,室闊而廣,正中的喜床上掛着百子千孫帳,鋪着百子千孫被,紅彤彤一片。

  喜娘念了一大通的吉祥話後,有侍女捧了托盤行到沈度跟前,上面放着一柄金星喜秤。

  沈度取了喜秤,緩緩地挑起新娘子的鴛鴦戲水紅蓋頭,眾人都屏住呼吸想看看這位絕代妖后的獨女安樂公主的芳容,卻在見到新娘子抬頭面前垂着的金鍊時,發出了一聲懊惱遺憾的嘆息。

  她們看姬央時,姬央已經從金鍊的縫隙里看清了滿室密密匝匝的女眷。

  沈度此刻順着喜娘的眼神指揮,撩袍坐於姬央的身側。姬央向沈度側了側身,微微低下頭,沈度抬手輕輕地將她面前的金珠鏈撩起,置於花冠之上。

  在姬央含羞帶怯地重新抬起頭時,一屋子的人才第一次看清了安樂公主的真容。

  原本嬉笑盈盈的洞房內,忽然就靜得可聞針落,幾息之後,也不知道是誰先感嘆了一句,「天下再沒有比這更般配的一對了。」

  姬央撲閃着水汪汪的眼睛羞怯地望着沈度,心道:難怪男兒成親也要着赤色,原來只因他着了赤色,竟是這般好看,叫人的眼睛都使喚不過來了。

  只是屋子裡太安靜,當姬央側頭往旁邊看去時,只見每個人的臉色都怪怪的,笑容就像是被凍住了一般,連充作喜娘的那位夫人一時也僵硬得忘記了說話。

  雖然蘇皇后艷名滿天下,可是在這些本身長得也十分美麗出眾的婦人心裡,蘇姜再美又能比她們好看多少?不過是有些狐媚手段而已,這樣的夜郎自大,直到今日她們見着姬央,才明白造化的偏心與神奇。

  這些婦人本就是侯府親眷,對這位安樂公主嫁入侯府的內幕大約也知道一些,不約而同都認為,安樂長得如此美,實在不是好事。

  姬央對這些人的失態倒是習以為常了,在她長成人之後初次見她長相的人,都是這幅模樣。她們若是不失態,或許還能讓她驚奇一些。當然姬央還是從她們的神情里看到了一些不同,不過此刻她沒有多餘的心神浪費在她們身上,只忍不住拿眼神求助地看着沈度。

  眼波流轉,顧盼生輝,輕輕一瞬,就叫人心魂一盪,拒無從拒,眾人心嘆,這哪裡還需要什麼狐媚手段,動靜間,已經是盡妍極麗了。

  在場大約只有沈度在見着姬央的顏色時,神情泰然自若,他見姬央求助地看過來,抬眼一掃,輕咳了一聲,那喜娘才率先回過神來。

  只是結結巴巴地說話也不利落了,「請,新娘、新郎喝合卺酒。」

  玉雕鳳鳥雙聯合卺杯被盛在彩繪描漆盤中端了上來,酒帶澀味,意思是祝福新婚夫妻能同甘共苦。

  飲酒時,因為杯身相連,兩人的額頭幾乎都挨到一塊兒去了,姬央的臉頰上暈出兩團緋雲,漸漸擴散開去,叫她本就驚人的麗色,又添了動人之態。

  端的是,媚比春水融堅冰,妍賽蜀錦浣沙溪。艷絕金烏出東山,麗掩冰鏡掛長天。

  此一段插曲後,喜娘唱起撒帳歌,領着一種女眷開始往新郎、新娘的身上拋灑金錢、花瓣,並喜棗、花生、桂圓等彩果。

  「撒帳東,簾幕深閨燭影紅。佳氣鬱蔥長不散,畫堂日日是春風。」

  ……

  「撒帳北,津津一點眉間色。芙蓉帳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宮客。」

  曖昧的撒帳歌中,姬央同沈度一起,牽起衣袍去接彩果,接得越多越好,這樣才會夫妻好合,多子多福。

  好容易走完了這些儀式,沈度要去外間席上敬酒,因姬央是公主之尊,女眷們也不敢留下嬉鬧,玉髓兒一眾侍女則擁了姬央去淨室更衣。

  「這也太簡陋了吧?」玉髓兒看着光禿禿的淨室愕然道,同宮中白玉砌池的淨室完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玉髓兒忍不住嘟囔,「還侯府呢,都窮成這樣了。」

  這小妮子完全是被宮中的奢華給養壞了,一般的富貴都入不了她的眼。

  兩個粗壯的婆子從外頭抬了冒着騰騰熱氣的浴桶進屋,低頭行禮後又無聲地退了下去。

  姬央看着那一米來高的浴桶也是有些不習慣,不過她此時的心神都不在這上頭。撒帳歌中的「簾幕深閨燭影紅」叫她羞紅了臉,這才想着,嫁做人婦,還要生兒育女呢。

  出宮之前,蘇皇后曾經撇開宮中的女官,親自教導女兒的洞房之事,只是這種事需得意會,哪兒用言傳,於是蘇皇后一語便道盡她這些年從男人身上總結的經驗:那種事,你只管放開了享用便是,自己怎麼樂呵怎麼來。

  一席話說得姬央雲裡霧裡的,也不知是如何個享用法兒。不過這種事總是羞人答答的就是了。

  姬央不喜歡頭髮上塗抹太多的頭油,今日梳髻戴冠難免多抹了些,她由玉髓兒和露珠兒伺候着沐浴洗頭,幸虧她的嫁妝都找了回來,洗髮沐身之物她只習慣用宮中的,那都是蘇皇后領着她一塊兒制的,她的母后總是知道什麼是最好的。

  姬央趿拉了她的粉地軟緞綴珠軟鞋出了淨室,沈度還未從前面回來,玉髓兒和露珠兒用毛巾將她的頭髮一綹一綹地絞乾,拿毛巾裹住,手持熏爐在下面來回熏着。

  不過爐內沒有燃香餅,姬央不喜歡聞那些味兒,她體崇自然,況且她從生下來,自帶一股天生的體香,比別的任何香味兒都來得沁人,所以她沐浴的澡豆、洗頭的膏子都不添加香料。

  玉髓兒她們忙活着這一切的時候,姬央就着米糕鮮甜地用了一碗燕窩粥,以往令她皺眉頭的東西,在經歷前些日子的逃命和飢餓後,今夜用起來居然十分鮮甜,人就是要惜福。

  「公主,是不是要讓安王殿下給皇后娘娘帶個信兒,重新派女史過來?」玉髓兒輕聲問道,她們畢竟年紀輕,鎮不住場子,面對侯府那些臉板得跟棺材蓋兒一樣的老媼,總有說不起話的感覺。

  姬央是什麼人?剛從鳥籠子裡飛出來,好容易擺脫了那些樊籬,可不耐煩再聽那些自負才華的女史說教,「不用,沒有她們,咱們還自在些,這府里難道還有人能欺負咱們不成?」

  閱歷少畢竟是閱歷少,姬央是想得太過天真了,蘇皇后將她如珠如寶地養大,外頭的腥風血雨、人間疾苦從來不叫她知道,便是這回遇險,有李鶴他們護着,也沒真正地嚇着姬央,反而還當是多了一份不錯的談資,可供玩笑。

  當然實則姬央也是有私心,就怕那些女官來了,對着駙馬指手畫腳,反而壞了夫妻情分,她上頭的姑母,還有好幾個姐姐都是被那些終身不嫁人的女官給害了。雖然她們不敢明着對姬央說教,可誰耐煩看那些褶子臉?

  這廂姬央正想着沈度,就聽見了腳步聲,還有外頭的問安聲。

第6章

紅燭搖

  姬央略微緊張地坐在矮床上,以往只有別人見她緊張的份兒,她這還是頭一次緊張得忍不住抓着自己的衣角。

  沈度進來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姬央的心跳上,他每走一步,她的心就「咚」地跳一下,心不由己。

  正紅三重金絲如意雲紋鑲邊的錦袍,橫以寶相花金簪的束髮金冠,在龍鳳對燭的光芒下,柔和了姬央初見沈度時,他身上的沉肅冷硬。其實沈度的五官偏向俊美柔和,唇角天生微微上翹,只是氣勢逼人,讓人望而生畏,反忘記了他的俊美。

  沈度的臉因為飲酒而添了一絲緋色,神色間帶上了一絲疲憊和慵散,他揉了揉眉頭,走到姬央跟前道:「我先去洗漱。」

  在姬央回答之前,沈度已經轉身去了淨室,兩個二十來歲的侍女匆匆向姬央行了禮也跟着去了淨室伺候。

  按理說,姬央貴為公主,沈度見她是需要行禮的,即使夫妻之間繁禮可省,但也絕不能如此輕慢地說話。

  但沈度的氣勢擺在那裡,這屋裡甚至沒有一個人覺得他的舉動是冒犯,仿佛一切都很自然。若是姬央身邊的女史在劫難中沒死的話,大概會稍微清醒地提醒一下這位安樂公主,可惜玉髓兒等人閱歷都不夠,敢直視沈度已經算是勇氣可嘉了。

  姬央一直僵坐在床畔,直到脖頸有些酸了,這才松下來,讓玉髓兒趕緊給她揉了幾把。

  待沈度換了便袍從淨室出來,露珠兒捧了解酒湯雙膝跪地奉上,沈度飲了一碗,這才走到床邊坐下。

  一時姬央的耳朵里再聽不見任何聲響,隨侍的人都靜悄悄地退了下去,唯有沈度身邊伺候的那兩個侍女在替他二人放下了床前的幔簾後,垂首靜立於簾後。

  這兩人專司伺候沈度內帷之事,一名青青,一名子衿。

  姬央雖然見怪不怪,她父皇和母后身邊伺候的人比這更多,還另有女史在一旁記錄,可她畢竟是初次經歷,難免害羞。

  比起姬央的緊張和拘束,沈度顯然是駕輕就熟,他伸手握住姬央擱在膝頭的玉手,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手指,就感到手下的纖纖柔荑輕輕地抖了抖。

  姬央的睫毛撲閃,像兩柄快速扇動的小扇子,又像是正在拼命振翅想逃離的蝴蝶,她的身子在沈度的手掌輕輕撫摸背脊時,顫抖得越發厲害起來。

  霞飛雙頰,眸如水洗,沈度像欣賞掙扎的獵物般看着細細地喘着氣兒的姬央。

  姬央此刻哪裡敢看沈度的眼睛,在沈度低下頭,輕輕地在她唇角印下一吻的時候,姬央只覺得天旋地轉,呼吸艱難,快要喘不過氣來,「我……」實際上姬央並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姬央的「我」字未曾說完,便被沈度接下來的動作給驚得吞了回去。他的唇不過在她的唇邊仿佛蜻蜓沾水般停了片刻就往下轉移了陣地。

  從沒被人碰觸過的地方,連連泛起小火苗,這種感覺叫人陌生又害怕,姬央的身體開始輕輕發抖。

  沈度的火輕易就被那輕顫的弧度給撩撥了起來,蘇姜的女兒的確稱得上絕代尤物,精緻的鎖骨就像最美麗的容器一般,盛着鮮美的酒汁。

  金鈎輕晃,薄紅紗帳緩緩地落了下去。

  真叫是雛鶯初啼聲聲血,柳腰輕折點點淚。稚嫩嬌妍的國色牡丹被搗碾成汁,和成丹藥,叫人一口吞入腹中,化作了金烏之神。

  青青和子衿立在外面的帷簾後,聽着裡間雪雪呼痛的吸氣聲,眼觀鼻,鼻觀心地站着,紋絲不動。

  直到裡頭的動靜半晌不停,她二人才微微抬眼互視了一眼,眉間多有憐憫之色。女子破瓜,哪堪多折,以往沈度御女,也是盡力憐惜,即便如此,他苑的那些女子也需青青和子衿扶持,才能勉力撐着。

  到後半夜,裡頭動靜兒總算稍歇,過得一會兒有擊罄聲傳出,青青和子衿趕緊跪在地上,輕輕掀起帘子,伺候沈度穿了鞋子,頭也不敢抬地拿替沈度穿了袍子,伺候他進了淨室。

  那子衿先從淨室出來,膽子又稍微大些,幾步走到床邊,往掀起一角的床帳里瞧了一眼,裡面昏昏睡去的安樂公主身上,密密麻麻地布着紅痕,叫人看着都驚心。

  姬央雖然累得昏厥,可實際上睡得並不踏實,旁邊多了一個人,半個身子還壓在她身上,她能習慣那才是怪了,只是累得乏力,連眼皮都撐不開索性也將就了一晚,到公雞打鳴時,她不耐地蹬了蹬腿,身邊的人又欺了過來,長腿一伸就將她的腿夾住。

  姬央有些委屈地揉了揉眼睛看着沈度,不滿地嘟嘴道:「駙馬。」

  這世上有人喜歡當駙馬,可有人卻未必喜歡聽這個稱呼,姬央感覺自己的腰一疼,就被沈度逼着翻身伏在了床上。

  姬央想轉頭喝斥沈度,卻被沈度輕輕按住腦袋,力道不大不小,剛好讓她扭不動脖子。

  「駙馬!」姬央忍不住叫了出來。

  這世上床幃之間,大約再沒有比將天家公主壓在身下肆意撻伐、玩弄更讓人興奮的了。

  可憐姬央叫天不靈,叫地也不靈,外頭的青青和子衿本正要進去請兩位主子起床的,聽見裡頭的動靜,立馬又止住了步子。

  過了好半晌,裡頭又有罄聲傳出,她們才儘量放輕腳步地走進去伺候沈度入淨室梳洗、穿戴。

  而姬央這邊再次睡得天昏地暗,玉髓兒幾個在外頭久等不見叫入,最後實在等不得了,見沈度已經出門,這才硬着頭皮推門而進,從床鋪里將姬央挖起來時,玉髓兒和露珠兒連眼珠子都不知道往哪兒擱了。

  姬央半夢半醒地被她們伺候着用熱水短短地洗了個澡,又匆匆簇擁着出了淨室。

  「駙馬大安。」玉髓兒和露珠兒見沈度從外面進來,趕緊請安。

  沈度掃了她二人一眼,玉髓兒和露珠兒大氣都不敢出,聽見他開口道:「你們先出去。」

  玉髓兒和露珠兒互視一眼,在出去和不出去之間掙扎了一番,又求助地往姬央看去,可惜她們的主子太不爭氣,眼皮子也沒抬地自顧自就重新撲倒在了床榻上。

  玉髓兒兩人心裡嘆息一聲輕輕地退了出去。兩個人走到門外,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都埋怨對方怎麼那麼不爭氣地就被嚇出來了。

  其實也不怪這兩個丫頭膽小,雖然安樂是公主之尊,可畢竟是遠嫁,天高皇帝遠,若是要等着蘇皇后來為她們這些侍女撐腰,她們墳頭上的草只怕都有一人高了。

  不由得玉髓兒又開始怨恨那些悍匪,若非他們,那些女史怎麼會罹難,皇后給公主派的護衛又怎麼會罹難,如今導致她們連腰都硬不起來。

  再說回裡間,姬央被沈度拉起,她不由惱怒地嘟囔了一聲,誰這麼沒眼力勁兒,居然敢打擾她,待她睜眼看清楚是沈度時,不由又怒又怕,這個人竟然敢那般對她。

  姬央努力地剜了沈度一眼,只可惜眸盈秋水,眼含桃花,端的是嫵媚風流,哪裡有氣勢可言。

  再說姬央也是奇特,別的人這樣被折騰一宿後,本該形容憔悴才是,可她不同,面色紅潤飽滿,就像一朵吸飽了露水的芙蓉花,既可愛又鮮妍,水潤潤地艷光欲滴,精氣十足卻軟綿綿地歪着。

  真真是天生的艷物嬌娃,叫人骨銷髓干。

  「駙馬!」姬央見沈度又來解自己的袍子,忙不迭地按下他的手,這次是真怒了哦。

  沈度晃了晃手中的玉盒,揭開來放到姬央鼻下讓她嗅了嗅,沁涼冰人。他長年修習九轉烈陽訣,如今已至八轉,尋常女子哪裡受得了他,屋中是常備這些膏藥的。

  當然通常沈度是不管這些瑣事的,只是他昨夜將嬌滴滴的安樂公主當做教坊女子一般玩弄,總要善後。其實沈度也是有些可憐這位安樂公主,瞧着嬌嫩鮮妍,輕輕一掐就出水的人,卻軟里藏綿,纖和柔韌,叫他有些收不住手,難免失了分寸。

  姬央略略掙扎了一下,嘟囔了一聲,「那你只准給我上藥,不許亂來。」說罷也不太害臊地就由着沈度伺候她,她本就習慣了被人伺候,連她父皇、母后都有給她打扇、端藥的時候。

  沈度看着軟在自己懷裡的人兒,她還真是被嬌養慣了,沈度本是將藥膏交給她就要走的,如今只好耐着性子挖了一團膏藥往她身上的紫痕處塗抹。

  「你輕點兒呀。」姬央在沈度的肩頭輕輕咬了一口,含羞裝睡地窩在沈度懷裡任他分開她的腿替她塗抹。

  如此折騰一番,天已大亮,姬央由着玉髓兒和露珠兒伺候梳妝,匆匆喝了一碗碧梗粥,也不用上妝,穿了新婦的紅裳,同外頭等着的沈度一起去了薛夫人的九如院。

第7章

拜新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