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賊 - 第4章
宵壬午
正當楊休觀察着軍營內部時,一旁凍得臉色發白的阿貴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經過這一早上的折騰,楊休可算是弄明白阿貴這人了,也不去理他。這種人,你越是理他他就越是竟事,用一句話來形容正合適,蹬鼻子上臉。
果然正如楊休所料,吃了閉門羹的阿貴眼中閃過一抹氣色,不過沒有鼻子讓他蹬,他也就氣鼓鼓的快走兩步,一撩帘子進了校場旁那最大、最寬的軍帳中。
外面寒風呼嘯,軍帳中溫暖如春,站在毛茸茸的波斯毯上,腦袋上剛剛在外面粘着的雪花瞬間就融化成了雨水,順着衣襟流淌了下來。
大帳的正中央,一個四十多歲、滿臉橫肉的胖子正大咧咧的坐在太師椅上,下巴上那一撇小鬍子看上去特別的滑稽,讓楊休不得不聯想到一個很齷蹉的民族上。
「二爺,大爺讓您給這小子安排個活計。」阿貴站得要比楊休靠前很多,此時正堆着滿臉的媚笑,低頭哈腰的對那小鬍子說着來意。
第七章
小人(下)
「啥?大哥讓給這小子找個活?」白把總蹭的一下坐直身子,手扶在桌案上瞪着一雙牛眼上上下下打量起楊休,見楊休瘦弱不堪而且還白白嫩嫩的,本想順嘴讓他去後邊餵豬,不過一掃旁邊自己大哥派來的家丁就猶豫了。
自己大哥送來的人,要是就這麼給弄去餵豬了也不好交代阿。猶豫再三白把總對楊休問道:「你竟會做些什麼阿?」
下面的楊休將白把總的舉動看的一清二楚,尤其是掃完阿貴一眼後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在二十一世紀摸爬滾打了這些年,對察言觀色有着幾分了解的楊休立馬明白過來,搶在阿貴開口前回道:「回大人,在下嘉靖三十八年大同府朔州城秀才。」
「秀才?」一聽秀才這兩個字,白把總頓時來了精神。他是一粗人,上戰場打仗還行,可平時這整理軍隊,打理糧草錢糧什麼的就不在行了,大同府不比江南,讀書人實在是太稀少了,手下那幾個軍需官也都是半吊子。現在好端端一個大秀才站在自己面前,而且還是自己大哥介紹來的,心下頓時大喜,兩雙蒲扇般的手掌一揮喝道:「好!本官這正缺書記官呢,你就到後面打理一下軍草錢糧什麼的吧。」
楊休聽後也十分高興,管理軍草錢糧?這可是後勤部門阿,肥缺阿,剛想抱拳謝恩可一旁的阿貴卻是急了,跟個被搶了香蕉的猴子似得阻止道:「二爺,不行阿!」
「砰!」
白把總個性粗魯暴躁,本來正高興收了個秀才,被自己大哥這小家丁一打斷,頓時一拍桌案怒吼道:「有什麼不行!本官的事你一小小家奴也敢插話?」
白把總這聲勢不弱的一拍,差點嚇的阿貴兩腿發軟跪在地上,臉色瞬時煞白。白家二爺的脾氣在朔州是出了名的,沒去參軍前在朔州就是個張揚跋扈的人,阿貴真怕他大怒之下給自己拉出去砍了。
想想自己還有大爺撐腰,緩過一口氣來小聲回道:「二…二爺,大爺讓楊秀才來…是…是想考驗他一下,如果他三年內憑藉戰功當個校尉,老爺就答應他和小姐的婚事,如若不然就趕他出朔州,所以…二爺不能讓他做書記官阿。」
「哦?還有這事?」白把總顯然沒料到這其中還有這麼一層因素,既然大哥吩咐了自己可得照辦,何況這小秀才還是自己的侄女婿阿。
楊休見自己的肥缺就這麼要飛了,沒好氣的白了阿貴一眼。一旁的阿貴見後心中大氣,眼中凶光一閃來到白把總身前,在白把總那一雙凶眼的注視下附耳輕語道:「二爺,大爺還有交代,讓您費點心,讓這小子有來…無回!」
兩人怪異的舉動讓楊休蹙眉深思起來,不知道這阿貴在悄悄的跟這把總說些什麼,心中漸漸扶起一絲疑慮,暗加小心起來。
白把總聽了阿貴的話後臉色有些怪異,不過片刻後舒緩開來,看着楊休咧嘴大笑道:「哈哈、好,侄女婿阿,你也別到外面跟那幫兵油子混了,就在本官帳前當個親兵吧,本官也好照顧照顧你。」
楊休心下驚異,親兵?這阿貴到底說了些什麼,難道是說了些好話?讓他照顧自己?不能阿,自己和這阿貴又沒交情,而且那白家老頭子那麼討厭自己,按道理來講他不給自己下絆子就不錯了,他還能暗中囑咐照顧自己?
「二爺,大爺吩咐的事情小的已經辦好了,這也就好回去了。」阿貴的話打斷楊休的思考,白把總點點頭囑咐道:「恩,回去後代我向大哥問好,等過一陣韃子消停了我就進城看大哥。」
「是。」阿貴恭敬的鞠了一躬,低頭的時候眼珠在眼眶內連轉了兩圈,嘴角抽搐了下,欺身後卻並沒有離開。
見到這小家丁沒有走,白把總皺眉沉聲道:「還有什麼事?」
「二爺,您…手下有些兵在外面破壞您的名聲。」
「恩?」白把總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冷冷的盯着阿貴問道:「怎麼回事?」
阿貴見自己計謀得逞,眼角頓時帶起笑意,挑撥道:「他們在城裡借用您的威名為非作歹,還說…還說都是您讓他們那麼做的。」
「是誰?」
「是…轅門外那倆個開門的兵,您看二爺您是不是教訓他們一下?」
「恩?」白把總聽後一把蒿起阿貴的衣領,臉色陰沉的盯着阿貴的眼睛,一句話也不說。
阿貴心中有鬼,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嚇的臉色發白,眼睛轉個不停。楊休在旁看的也是心驚肉跳,沒想到這阿貴竟然如此心胸狹窄,因為一點口角就來告狀。而且…看來家奴就是家奴阿,你要陷害人家也要找個好點的理由吧?傳閒話、敗壞名聲,這才多大點罪過阿。
其實不是阿貴找的理由不好,楊休不了解這個白把總,這白家老二天生脾氣暴躁,為人粗獷,按說有人在背後壞他名聲,肯定沒好下場。阿貴在白家當這麼多年家丁,對這個二爺的脾氣自認為很了解,不過…他忽略了一點。
這白老二確實脾氣暴躁,也最煩有人在背後拆他的橋,不過他還有一個毛病,這毛病和他的頂頭上司大同府總兵劉漢的毛病一樣,那就是護犢子。
大同總兵劉漢護犢子是出了名的,雖然劉漢脾氣也很暴躁,對手下兵也常常拳打腳踢,但他護犢子的性格卻贏得了手下數萬官兵的一致好評阿,正因為如此這些兵才認可讓他打,也不背叛他。
這白老二別的沒學會,唯獨護犢子這點和劉漢是如出一轍,真應了那句話,有什麼樣的主帥就有什麼樣的兵。
白老二兩膀子一用力,一把將阿貴摔了出去,沉聲喝道:「滾回去吧,本官的兵還用不着你來管!」
阿貴沒想到白把總會發這麼大的火,嚇得連連點頭,連滾帶爬的出了大帳。
「哼!」白把總一甩袖子氣憤的坐回太師椅上,抬頭忽然瞧見楊秋還站在那裡,沒好氣的道:「你也下去吧!」
楊休點點頭,小心翼翼的走出大帳。經過這麼一會的功夫,他對這個把總已經有所了解了,這絕對是個不講道理的蠻兵,不能硬碰硬阿。
阿貴連滾帶爬的出了大帳,被外面冷風一吹頓時打了個激靈,看着等在外面的小夥計氣鼓鼓的道:「走,回府!」
這小夥計本來是和阿貴一樣的家丁,不過誰讓人家給老爺出了主意,是老爺現在的『身邊人』了呢。
一路上阿貴是越想越氣,走到轅門見到那兩個官兵後頓時將心中的怨、恨都加在了他們身上,惡狠狠的瞪了兩人一眼才離開兵營。
兩個守門官兵看着阿貴那瘦弱的身影漸漸遠去,嘴角帶起一絲不屑。
第八章
新兵的慣例
這是楊休來到大明朝後吃的第一頓飯,應該說是第一頓能讓他吃飽的飯。
拿着從伙頭兵那領來的兩張大餅和一碗清水湯,楊休坐在一處沒人的帳篷後面準備吃晚餐。要說這把總的親兵還真是好阿,看那些普通的官兵只能分着一個窩頭喝涼水,看的楊休暗中直搖頭。
吃的這麼差如何去打仗?按理說朝廷給的軍餉絕對夠用,都被這幫貪官給貪去了。
其實楊休是不了解,明朝北邊連年和韃子打仗,戶部早就沒銀子了,軍餉是一再的消減。多虧了大同總兵劉漢是個十足的護犢子個性,才把這些錢糧都用來給手下兵們分配下去,要不別說一頓飯一個窩頭,其他地方的官兵一天能吃上一個窩頭都是不容易的了。
雖然和二十一世紀相比,一頓飯只有兩張乾巴巴的大餅和一碗清湯有些艱苦,不過這可比餓着強多了阿,兩天沒吃飽飯的楊休此時就覺得這大餅就猶如是珍饈美味一般,什麼必勝客的披薩、還是海城的餡餅,都沒手中的這張大餅好吃。
想到海城餡餅,楊休還真有些饞了,那是楊休家鄉比較有名的餡餅店,非常的好吃。
狠狠的咬了一口大餅,楊休閉上雙眼慢慢的咀嚼着,想象着自己口中正在吃的就是海城餡餅。
「啪!」
一聲清脆的鞭響,仿佛就在耳邊一樣,接着楊休感覺自己手背一涼撕裂般的疼痛傳如腦中。
楊休豁然睜開雙眼,冷冽的目光直視站在自己身前那手執牛皮鞭的大漢。
被楊休的目光盯視,那大漢遽然感覺渾身一涼,甚是驚訝楊休這麼個看上去文弱的小白臉會有如此凌厲的殺氣。
他哪裡知道,此生的楊休雖然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但前世的楊休可是在軍隊裡混跡了五年的特種兵。面對迎面而來的挑釁,本能的發起回應。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裡,綿羊註定要被狼吃,想不被吃掉,只有洶湧的還擊。
失神了足足有三秒大漢才清醒過來,對方只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而已,自己這是怎麼了?堂堂親兵隊長會怕一個小白臉?
眼角餘光掃到周圍眾多官兵正在看着這邊,大漢為自己剛剛被楊休所嚇到而懊惱。
惱羞成怒的大漢高高抬起手臂,又是一鞭子對着楊休抽了過去。
「啪!」
「恩?」
楊休早在睜開雙眼的瞬間就開始準備反擊了,見大漢又抽來了第二鞭快速的抬起左胳膊,硬生生抗了一下,隨後反手拽住鞭子猛地站起身,狼一般的眼神兇惡的盯視着對方。
「你做什麼?」楊休眼中充滿了怒火,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讓他的表情更加猙獰,不過他卻並沒有失去理智,自己剛到這裡,人生地不熟,如果蠻幹的話自己吃虧不說,說不定還會被趕出兵營。
大漢實在沒想到,這個小小的新兵蛋子竟然會給他帶來這麼多的意外。這大漢是白把總的親兵隊長,長的人高馬大,一米九的身高滿臉的猙獰,站在楊休面前就跟一座小山一般,而且身手在整個軍營中也是數一數二的。
整個軍營中有幾個敢如此對他說話的?
「小子,這裡有這裡的規矩,初來咋到的可別惹事!」
大漢說着手上用力,要把鞭子給拽回來。感受到鞭子上傳來的力量,楊休同樣發力,死死的拽住鞭子。
「我吃我的飯,你為何用鞭子抽我?」
見楊休竟然不肯鬆手,大漢開始加力,粗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鞭子上遽然傳出的力量將楊休拽的一踉蹌,咬着牙用出全身勁兒才沒讓自己被大漢給拽飛過去,心中嘆息對方龐大力量的同時,不得不再次嘆息自己這具弱小的身體。
「找死!」
在自己的地盤被一個新兵接二連三的挑釁,大漢真的怒了,既然鞭子拿不回來那就不拿了,反手抽出自己腰間的佩劍。
楊休瞳孔收縮了一下,沒想到對方竟然會直接動劍,看來這架是非要弄個你死我亡的地步了。
面對一觸即發的械鬥,周圍的官兵紛紛朝這邊看來。把總的親兵隊長他們都認識,而且這種械鬥也常常發生,確切的說是每到有新人到來時,都會發生。不過…到了動用刀劍這一地步的還真是少見。
在官兵們後方的角落裡,兩個身影躲在馬棚的陰影中,臉上帶着得意的笑容,楊休如果看到這兩人一定會認出來,他們正是早上轅門外的那兩個守門官兵。
大漢手腕連轉挽了朵劍花朝楊休的胸口刺去,楊休心中叫苦連連,就見對方這齣劍的手勢就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和這種高手對招放在以前都得小心謹慎,何況是現在這幅瘦弱之軀?想要取勝,估計就只能險中求勝拼死一搏,以命抵命從氣勢上壓倒對方了。
「喝!」
楊休不顧那迎胸而來的一劍,反手拔出自己腰間的厚背砍刀以泰山壓頂之勢朝着大漢的頭頂劈去。厚重的刀身與空氣的摩擦發出銳利的嘶嘯,義無反顧的氣勢讓大漢覺得就算自己的劍能刺透楊休的胸膛,他的腦袋也會被這一刀給砍下來。
見楊休竟然如此拼命,大漢臉色微變閃身躲開這一刀,他可不想和一個小白臉一命換一命。
楊休一刀劈空絕不停留,砍刀大開大合,猶如海浪一般綿綿不息,每一刀都是直取對方要害毫不顧忌自身的安危。大漢被逼的左躲右閃,怪叫連連,空有一身本領愣是無計可施。
這種情況下除非他願意用同樣的方式與楊休以命相搏,要不然的話他只能一直處於下風,直到楊休體力耗盡……
兩人的激鬥終於引起了全軍營官兵的注意,經過口口相傳,除了駐守在重要地點的官兵外,剩下的全都往這邊聚集了過來。
這種欺負新兵的事件常有,可如此拼命的激鬥卻是罕見。
外面這麼熙熙攘攘的,大帳中正在歇息的白把總不可能聽不見,平時除了抄練的時候熱鬧,其他時候都是冷冷清清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當來到外面看到楊休與自己親兵隊長戰的血熱時,心中不免詫異,自己的親兵隊長竟然被一個秀才打的毫無還手之力?
不過看了片刻後,心下瞭然。這白把總雖然沒什麼謀略,可也是打了半輩子杖的人,幾眼就看出了場中的形勢,這楊休只不過是靠着拼命的勢頭而已,等他力竭之時…也就是他的落敗之時了。
雖然如此,白把總還是對楊休生出一絲讚賞之色,一個秀才能有這份勇猛之心實屬不易,畢竟戰場不是武林大會,功夫再高也有可能被無意間幹掉,而唯獨勇往直前,才是取勝之道。
場中的的情勢,楊休的每一刀都牽動着白把總的心,楊休那種熱血精神也將他的心帶了過去,盼望着有一刀可以戰勝對手,他甚至都忘了,那個對手是自己的親兵隊長……
「不好!這小子快脫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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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軍營激戰
正如白把總所擔心的,楊休的身體本就瘦弱,連續的劈砍下早已讓他沒了力氣,但是楊休知道,自己只要一停,那就意味着自己要敗了。所以他不能停,他用自己的意志堅持着揮舞手中砍刀,漸漸的兩條臂膀開始失去知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依然在砍着,還是已經停下來了。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