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1617 - 第10章
淡墨青衫.QD
張瀚心裡也是十分沉重,不過他的性格從來沒有「放棄」這兩個字,他深吸口氣,繼續向前。
「那是張家的少東吧?」
「沒錯,今日在馬市還見着他,小孩子心性,還給那個韃子台吉畫畫玩兒。」
「他家可有的是銀子,不知道這一趟咱們能撈幾個?」
「人家吃肉,咱連渣子也撈不上,喝兩口湯吧。」
「有湯喝也成啊,哈哈。」
這一隊兵里,有兩個領頭的隊官,還有一個清軍廳的小吏,他們毫無避忌張瀚的意思,話語雖不高,卻是被張瀚聽的十分清楚。
張瀚冷眼看了一下,也不和這些人爭吵,這是毫無意義的事。
家裡已經是一片亂糟糟的,正房裡燈火通明,不少家下人跑來跑去的,象一群沒有了頭緒的螞蟻。
第16章
擲還
後宅里隱隱傳來金蓮那中氣十足的哭鬧聲,大約是要拿金銀細軟跑路的意思,可惜沒有人理她。
常氏就在正堂屋裡坐着,家裡的幾個婆子站着勸說常氏寬心,可這些人也一樣知道大難臨頭,她們這些人都是在張家幾十年的老人,張家敗了,她們根本也是無處可去,就算有幾個置了自己房子和產業的,覆巢之下不會有完卵,池魚之殃她們也禁受不起,在勸解常氏的同時,這些婦人們自己也在抹淚。
男子們則是蹲在檐下,唉聲嘆氣,看到張瀚過來,各人下意識的站起身,臉上有些期翼,更多的還是漠然。
這少東主就算變的老成,做事也顯露出精明來,那又怎樣?橫逆之下,張瀚的身份和地位決定了他根本不會有什麼辦法。
「娘,我回來了。」
「瀚兒……」
常氏看到張瀚,先是精神一振,接着又是忍不住哭起來。
畢竟是婦道人家,遭遇橫逆,毫無辦法,只能坐着垂淚。張瀚看到常氏兩眼已經哭的紅腫,整個人都不大清醒的樣子,知道常氏幫不上什麼忙,只得上前寬慰道:「娘,不值當如此,咱家就算敗光了又怎樣,兒子一樣能掙出這一份家業來,最不濟,咱把家當全給他們,咱們投奔舅舅和表哥他們去。」
「哦,哦,你說的對。」張瀚的豪言壯語常氏沒聽進去,兒子再出息還是沒成年,不過常氏被張瀚一提醒,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娘家。
常家也是大家族,比起范家亢家那樣的巨富差的遠,可家底遠比和裕升厚實的多,這兩年哥哥常進全經常寫信來,說是打算派人到和裕升開設分號,但還一直沒有下定決心。常家經常已有數世,家族中雖無進士舉人,也是一直鼓勵子弟讀書,就是怕遇到和裕升現在的遭際,如果有進士或是舉人的家族,那麼常進全的膽子就會大很多,分號恐怕早就開起來了。
「瀚兒你說的很是。」常氏抹抹淚,終於漸漸鎮定下來,握着張瀚的手道:「咱家敗了也不怕,你舅舅不會虧你,咱們到榆次安個家,一樣能過日子。」
「能保全咱自家還是要保全。」張瀚只是安撫常氏的情緒,可沒有打算到人家寄人籬下的打算。
「說的也是……」常氏迷茫道:「可怎麼辦呢?大同鎮,陽和道,賴參將那兒,清軍廳,哪裡咱能說的上話?」
周逢吉和梁宏兩人站在一旁,也是齊齊搖頭,根本毫無頭緒。
兩人在清軍廳都有幾個熟人,可是這樣的事情,沒有哪個熟人會包攬到身上,這事涉及的層面很廣,獲得的人也多,沒有強力人物介入,認識幾個吏員是毫無用處的。
「找賴參將。」梁宏想了想,還是說道:「賴參將貪財,咱們拼了命去巴結,看看能不能免了咱的和買差役,最少也免了行頭。」
「可以一試。」張瀚點點頭,想了想,還是說道:「咱家能不能攀上真正的官員?」
「那就只有蒲州老家,你叔太爺還在世,他舉人出身,做過兩任知縣。」常氏說着,自己又搖頭道:「當年你太爺和叔太爺反目成仇,太爺一怒出走,現在又是幾十年不曾往來,你父親在時還通過幾次書信,蒲州那邊根本不理咱,現在你就算去求人家,人家也不會理你的。」
張瀚咬牙道:「如果實在沒法,兒子也只能去一次。」
常氏點頭,但臉上明顯不報什麼希望,周逢吉和梁宏二人也是如此。
張耘太爺和叔太爺張輦是堂兄弟,張輦中了舉人,太爺只是秀才,家族中必定會有厚此薄彼的事,兄弟二人就算有些情誼,各自成年成家後也淡了,後來因族中不公,張耘一怒分家出來,這一晃幾十年,蒲州那邊怎麼還會認這門親?
「先準備銀子吧。」張瀚道:「金子有多少起多少,銀子備五千兩,這個時候,也不是心疼的時候了!」
張家門前的人只是防着這家人逃走,一聽說人家去參將府送禮,領隊的不僅沒攔着,還派了幾人護送。
金子一千多兩,折銀一萬出頭,銀子五千兩,還有家中值錢的古董,字畫,加起來值得一兩千,所有東西擺在兩個紫檀木的箱子裡,用一個挑子挑着。
這已經是張家近半的家產了,而且是短期內拿的出來的財物,其餘的家產多半是店面,貨物,土地,就算想賣,也不是三五天就能出脫的。
如果賴參將稍微有點人性,張家已經接近破產,也是可以收手了。
北街距離南街不遠,過不多久就到了。
這一條街不少衙門,一路掛着不少燈籠,各衙門門前均有儀仗,正門闊大,門前還有亭閣和下馬石拴馬石一類的設施,也有巡街的兵丁,到得南街這裡,氣象就是與北街截然不同,一股森然冷硬的氣息,令張瀚感覺十分的彆扭。
「一會見了參將,一定執禮要恭謹,先跪下嗑頭,人家說起了才起身,不要抬頭,也不要四顧張望,說話聲音不能太大,也不能小,語氣要平和……」
周逢吉當年隨太爺見過不少官員,在這方面還是頗有經驗,一路走,一路教導着張瀚。
張瀚心中當然有些不適,穿越前巴結官員的事他沒少做,可真沒有見人就嗑頭的經驗,好在他心理足夠強大,這方面還不會有什麼問題。
「這是我們的名帖,」到了參將府門前,梁宏上前投帖子,並且,附送禮單,他往門子手中塞了一錠銀子,再三打躬道:「請務必將禮單和名帖送到參將大人手中。」
門子掂了掂銀子,皮笑肉不笑的道:「等着吧。」
……
寧以誠告辭,賴同心勉力起身,要將寧以誠送到二門。
若是往常,送到大堂檐下也夠了,這陣子兩人利益相同,算是正式成了一個小團伙,賴同心也是格外客氣一番的意思。
「大人請留步……」寧以誠在二門處打着躬,請賴同心迴轉。
這當口,正好門子拿着禮單和名帖過來,見狀之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什麼事?」賴同心不耐煩的道:「寧大人是自己人,無需避諱。」
「是,老爺,」門子趕緊上前,遞上禮單,名帖卻沒有拿,他知道自家老爺沒興趣看這種東西,當下用口說道:「這是和裕升少東送來的禮單,他和幾個掌柜就在門外候着。」
「呵呵,他家動作倒是快。」
有人送禮,賴同心自是開心的很,打開禮單一看,臉上頓時就更開心了。
若寧以誠不在,賴同心也要同他商量這事,寧以誠在場,倒也省事的多,當下賴同心將禮單遞給寧以誠,笑道:「實齋,你看看,這禮也夠誠心了。」
寧以誠看了看,也是吃驚張家的反應和決心,這禮單上幾乎可以肯定是張家的全部浮財,除了不好變賣的,恐怕都在裡頭。
「倒是心誠……」寧以誠面露笑容,只是看起來有些陰狠:「可惜這樣還差的遠,若是這樣就算了,以後事就不好做了,下頭的人也不會高興。」
「嗯,那擲還禮單,叫他們滾蛋。」
這是一件小事,賴同心沒有多想就做了決定。這禮單雖好,可自己收了這事就得重新再換人,物色行頭不是那麼好決定的,向來的規矩就是他吃一部份,留下一部份給別人分潤,自己強吃下來,底下人都不服氣,以後大家就不好共事了。
若是張家一直以來都經營和賴同心的關係,這些禮物分多年慢慢送,賴同心自然笑納,而且眾人知道張家是賴參將的關係戶,選人時也不會瞎了眼去亂選,可惜張家不識趣,這麼多年只和眾人一樣送普通的禮物,那也就怪不得賴參將心狠了。
……
「大人說了,禮單擲還,叫你們趕緊滾!」
趕緊滾這話一出,門子就將名帖和禮單一起丟下來,幾張白紙丟了一地,被北風吹卷着在地上翻動着。
周逢吉和梁宏都沒敢說什麼,下意識的去撿那幾張紙。
張瀚原本對這事也沒抱太大指望,送禮這事他門清的很……平時送和事急送不一樣,常年送和偶然送也不一樣,送的東西也有講究,送十兩銀子和花十兩銀子吃頓花酒,也是不一樣。很多東西,雖然相隔幾百年,形式變了,內里的實質卻沒有變化。
臨時抱佛腳,有時能成,多半是成不了的。
「走吧,咱們回家再想法子。」
張瀚止住慌亂的兩個掌柜,向着大門裡冷冷一笑。
此時正好有個官員從正門出來,與張瀚四目相對。
這是個方翅烏紗,胸前六品補服的文官,站在高高的石階上,正好用居高臨下的態度看向張瀚。
對方的眼神中,滿滿的都是鄙夷和淡漠,視張瀚如螻蟻般的傲然,只是掃了張瀚等人一眼後,那個文官就鑽入了自己的轎子,揚長而去。
梁宏道:「這是清軍廳經歷寧以誠,咱家的事,應該就是他的決斷。」
周逢吉眼中突露希翼,他道:「我要到他轎前嗑頭叩拜,請他抬一抬手,若不答應,我就跪死在他家門前。」
梁宏嚇了一跳,拉着周逢吉的手道:「大櫃你糊塗了,那些當官的最厭如此。」
張瀚看着遠去的轎子,眼中滿是寧以誠剛剛陰狠的面孔和不屑的眼神,他心中滿是怒火,不過自始至終他也沒有說半個字,沒有實力,說出來的話只是無聊的叫囂,毫無用處。
第17章
打
「走吧,老周叔,咱們死也要站着死。」張瀚沒有多說什麼,勸服了周逢吉後,一行人折還回張家。
守門的看到他們無功而返,都是面露譏笑,這其實是意料之中的事,沒有哪家商行被點中後,靠着突擊送禮能夠倖免此事的,若都這樣,鋪行乾脆解散算了。
「明早我就去蒲州。」
一屋的人悶坐着,張瀚心裡卻是鬥志旺盛。
不論如何,自己絕不能放棄,如果自己都放棄了,那還有什麼指望可言!
梁宏站起來道:「少東主,我陪你去。」
「多帶幾個人吧。」周逢吉道:「這當口少東主可不能出什麼意外。」
「行,我侄兒……」
梁宏話說了半截就停了,他侄兒梁興是喇虎,武藝頗過的去,可是,敢叫來和少東主照面嗎?
「叫上你侄兒吧。」張瀚笑笑,對梁宏道:「日後我可能還有用的着他的地方。」
「是……多謝少東主!」
張瀚的表情說明已經明白梁宏尷尬的原因,這麼一句吩咐,說明既往不咎,這事算正式揭過去,梁宏答應之餘,心中感慨,如果和裕升過了眼前這一關,在這位少東的帶領下,豈有不蒸蒸日上之理?
……
「老叔,這事有什麼可做的?」
梁興一聽,就將頭搖的風扇也似……他不想去。
看着梁宏,梁興道:「老叔,一者,你那少東主太小,雖說還有些膽氣,但眼前這大事他怎麼能撐的過去?若是不熟的人,給他效力,騙幾兩銀子也罷了,到底是老叔你的東主,這事你不會好意思,侄兒我自然也下不得手。二者,這事不僅是參將府清軍廳要撈好處,各家會首把持的打行必定先搶着去撈好處,我這裡倒是能帶出些人,打也能打,就是要花費不少,你家那少東主,能下這個狠心不?這可不是小事,不是說在巷子裡明知咱不會動手,耍耍狠勁就能過去,稍有不慎,可是破家的勾當!」
梁宏聽着心裡也是打鼓,確實如梁興所說,一旦清軍廳定了是誰家當行頭,底下那些吏員就會勾結打行,幫這些青皮喇虎當幫閒,先敲詐勒索一番再說。
這是底下約定俗成的事,也就是所謂的大人物吃肉,下頭小的們喝湯。
楊秋在一旁笑道:「白馬黑鼻樑,梁興你可夠各色的。咱只管打架,只管替人平事,管他什麼身份!」
梁興原本是一個會頭屬下的喇虎,楊秋卻一直在打行里廝混,兩人漸漸攏了一幫弟兄,一合計不如出來自己做,現在正是心氣旺要賺錢的時候,梁興還拘泥着梁宏那頭,楊秋卻是捨不得放棄這發財的機會。
梁宏心煩意亂,他也不知道張瀚會如何決斷,如果真如梁興所說,恐怕張府那邊不一定安全,他知道梁興所說是實,自己在這一塊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