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1617 - 第14章
淡墨青衫.QD
再說他們也要等着命令,還好,在決裂之前,張瀚把梁興叫了過去。
「這是先祖父與先父的畫像,識者自知,瀚不復多言。」
張瀚在來此之前,已經考慮過眼前的情形,仍然是炭筆做畫,畫的卻是自己的祖父和父親。
在他家的正屋之中,原本就供奉着祖父和父親的牌位和遺像,典型的中國式的肖像畫的畫法,飄逸有餘,靈動有餘,韻味有餘,而寫實不足。
張瀚根據那遺像和母親的提點,在離家之前用炭筆畫了兩幅畫出來,經過常氏的肯定,這才帶了出來。
「栩栩如生,真是太像了。」
這是常氏當時的畫,看着太爺和張誠爺倆的畫像,常氏當時便悲從心來,哭了好一陣子,張瀚也勸了好一陣子才好轉。
這兩張畫,算是「大殺器」,張瀚就是等着對方的畫擠兌他到角落裡,把話說開了,說死了,這才把這兩張畫給取了出來。
當下展示四方,在場的人看了一圈,「嗡嗡」聲就猛然響了起來。
人的眼均是不瞎,張耘,張誠,張瀚,這爺孫三代,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特別是張耘和張瀚,可能是隔代遺傳,相貌比張瀚和張誠這父子之間還要象一些。
「象,太象了!」
終於有個人猛然出聲,卻是一直忍到現在的張學曾。
這一句話,好象使洪水猛然開閘宣洩了下來一樣,四周低聲議論的人,均是一起大聲道:「象,瀚哥兒是大太爺的血親苗裔,這絕對錯不了!」
「這下看二太爺怎麼說?」
「反正我看有人沒臉說了。」
「呵呵,吃人嘴短,現在才知道年幼的人未必可欺,這一番真是丟臉丟大了啊。」
「這畫是誰畫的?倒是想打聽清楚,先母亡故多年,每思想起來就痛徹肝腸,若是能畫出這樣的畫來,每常早起上香祝禱,也能稍解心中痛楚。」
「這誰能知道?一會兒找瀚哥兒打聽吧。」
胖瘦兩個縉紳都是臉漲的通紅,四周冷嘲熱諷之聲大作,這一次,卻是齊心協力,全衝着他二人來了。
原本的幫閒也不好出聲,畢竟這畫像上的爺孫三代,實在是太象,這畫,也是畫的太真,太寫實,這兩人都是見過張耘的,知道畫絕沒有假,自己厚着臉皮說不象,這話也是說不出口,只是他們確實只是受人之託,卻是當不得家,呆征了一會後,只得以袍袖遮臉,快步離開,在這兩人身後,傳來一陣鬨笑之聲。
「三叔公。」張瀚並沒有在臉上顯露出高興的神色,以現在他對張輦的了解,恐怕這老頭到這種地步還不會低頭,現在低頭就是徹底的丟臉,越老越固執,而且死愛面子的張輦,恐怕不會這麼簡單的屈服。
「瀚哥兒說話。」張學曾剛剛礙着利害,而且也不敢向人拍胸脯保證張瀚就是張耘的後人,只能在一旁不說話,他是那種急公好義的熱心腸,為人最為熱誠,對剛剛自己的表現感覺十分愧疚,這時拍着胸脯向張瀚道:「只要三叔公能辦到,就一定幫你。」
「我想請三叔公替我說幾句話……」
張瀚拉着張學曾走到一邊,人群中有一些閒人想過來聽,梁宏幾人將人群隔開了。
「就是這樣……」
張瀚的話很簡捷明了,沒說多久就說完了。
張學曾臉上神色有些怪異,他沒想到,張瀚這般年紀,居然已經學會對張輦誘之以利。
話和事都很簡單,張瀚請求蒲州這邊的保護,每年會送兩千銀子過來,算是歸宗之後對家族的貢獻。
第23章
嫉妒
一般的大家族是不分家的,田產,店鋪,各種雜七雜八的收入都攏在一起,然後按各房人頭來分配,誰有分配大權,誰就是這個家族的老封翁,甚至是家族的族長。
蒲州這邊,據張學曾說,田產還有近兩萬畝,以張家累世官紳的積累,張四維曾任大學士時攢下來的家底,這田畝數字並不算多。
如果朝中有現任的三品以上官職的族人,田產還可以大量增加。
朝廷在萬曆十年時曾經由張居正主持清丈隱田,等於是從勛貴們口中奪食,當時幾年時間清出隱田一億多畝,加上條鞭法將丁銀攤入地畝,朝廷收入也因此大為增加。結果張居正一死,張四維帶着頭清算,其實維護的還是自己家族和整個階層的利益,至於大明的財政問題,他才懶得考慮那麼多。
萬曆也是個棒槌,張居正打的好基礎,只要他守成都很好,結果朝令夕改,大好局面毀於一旦,自己又大派礦使稅使,皇帝用非法的手段撈錢,見識手腕也不過如此。
除了田畝之外,還有一家當鋪,一家錢莊,一家綢緞鋪和雜貨鋪,張家也放些高利貸,不過規模並不大,畢竟現在底氣不硬,有些事不好做的過火,否則出了事的話,地方官可不會真心幫着遮掩。
整個蒲州張家的年收入,大約也在萬兩左右,如果能增收兩千,張輦想來會心動。
「和二太爺說,我現在還沒有做起規模來,做起來,少不得要他的蔭庇,銀子會越給越多。」
張瀚這樣也算另一種形式的歸宗,別的房頭都在蒲州這裡,有人幫着料理錢莊,有人管田產,最後張輦負責分配一年的收入,張瀚這一房說遷回來,或是把家產計入公中都不可能,這樣每年贄送銀子的方法,倒也不差了。
張學曾點了點頭,說道:「難為瀚哥兒你有這心,也罷,我就舍臉再走一回。」
「晚輩就在大本堂外頭等。」
這時候也沒有人來為難,張瀚一行人跟着張學曾,順利走到大本堂外。
這裡是當年張四維父子的居所,門頭闊大,院牆高聳,從外頭就能看到後園假山高聳,池柳雖然在冬季衰敗,但根據那些高低不平的景像,也能看出來春夏時是何等的綠樹成蔭,景致定是十分漂亮。
有幾座高樓,也是錯落有致,在院牆之中格外顯眼。
這就是百年世族,光是那中間緊閉的大門就見識了多少風雨?這道門,不要說知縣,恐怕府道來了也未必會打開。
張瀚站在東角門外,這裡才是張府中人出入的門禁,幾個門子坐在長凳上守着,斜眼看着張瀚幾人,幾個剛剛跑過去的護院也站在角門附近,臉上神色均是不善。
隔着角門,仿佛看到正堂那邊有不少長隨伴當來回跑着,還有丫鬟婆子的身影,再看看這角門外停着不少轎子和車馬,張瀚這才醒悟,怪不得剛剛來了好幾個縉紳來壓自己,原來就在張輦這裡宴客,順道就請了幾個過來。
他安心等着,有祠堂的事做輿論壓力,又有許諾的好處,如果張輦不是傻到腦子都壞了,這件事應該可以了局。
約摸過了一刻鐘的光景,張學曾就是一臉灰敗的走過來,隔着十幾步遠就是一直的擺手,再近些,張學曾道:「二太爺說,區區兩千銀子想買他的好,絕無可能。瀚哥兒,二太爺就是這樣的脾氣秉性,你那邊的事,實在不行就把鋪子給棄了,將你娘接回蒲州,二太爺雖不幫你的忙,你一家真要回來,歸宗奉養還是辦的到的……無論如何,總不能短了你母子一碗飯吃。」
「寄人籬下,每年指着宗族給的幾十石糧過活?」
張瀚冷冷一笑,心中怒火再難壓制。
張輦這人,果然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十分難搞的脾氣。
他臉轉了一下,向梁興和楊秋做了一個眼色。
兩個喇虎立刻會意,立刻往角門裡闖。
「做什麼,你們找死?」
幾個門子和護院立刻站起來,平時門口沒這麼多人,今天就是太爺宴客,害怕張瀚闖席鬧事,這才安排了人手,若是這樣還叫人闖進去,那他們飯碗就砸了。
「沒做啥,裡頭酒香肉香的,俺們餓了,討口飯吃。憑你是宰相家門口,也不能禁着咱唱蓮花落?」
梁宏嬉皮笑臉的,楊秋也是一臉笑,只有熟悉他們的人才看到兩人眼底深處的冷意,兩人就這麼往裡撞,幾個門子和護院來攔,三兩下就開始動手,這兩個喇虎在打行里也是好手,這些門子也就嚇唬叫花子有能耐,真動起手來,兩個喇虎立刻就占了上風,梁興出拳又快又狠,拳拳到肉,每拳都打在對方的臉上,特別是鼻樑上,幾拳下來,現場鮮血四濺,場面變的有些駭人。
「殺人了,殺人啦。」
一個門子被一拳打在鼻樑上,瞬間喪失了戰鬥力,兩手捂在臉上,感覺自己鼻樑軟趴趴的,他知道是被打斷了,疼痛加上心慌,他顧不得自己的職責,開始在院中亂跑起來。
楊秋專門陰人,往人的小腹和小腹打,被他打中的人都弓着身子跳,象一隻只在鍋里烹調蝦米。
兩個喇虎乾脆利落的打開通路,張瀚大步急行,甩開了一臉愕然的張學曾。
什麼叫有決斷,這時進去就是有決斷。
什麼叫果敢,這時敢進去就是果敢。
張瀚不是莽撞,如果事情還有轉圓之機他這樣做就是莽撞,但事情已經成了死局,老老實實回去,那是懦弱。
關鍵時,不拼一下,死了都活該!
張輦今日宴客,並沒有請州里的官員,他現在沒有官身,請人家也未必一定過來,憑白折了面子,他不願意。
象一般的鄉紳那樣,巴結現任官員,張輦從不做這樣的事。
鳳磐公的嫡孫,還真不屑如此。
他家的正堂很大,滴水檐,五開間,迴廊長而精緻,正堂前的庭院也大,大塊的方磚鋪着,滴水檐下是左右兩個並列的大水缸,裡頭蓄滿了水,這是防火用的。
院中種着海棠樹和各種花卉,還有幾株臘梅,別的花都謝了,臘梅卻還沒有開,花樹上結滿了花骨朵,發出一陣陣幽香。
大堂里擺了好幾十桌……並不是張家的大堂能大到擺幾十張圓桌的地步,張家世代官紳,還守着早年的規矩,分桌而食,並不是現在時下流行的八仙桌或圓桌。
每個賓客面前擺着一張精緻的几案,然後放着一壺酒和幾碟菜餚,一個美人懷抱琵琶,坐在一張高腳凳上,在大堂門前輕輕彈唱,各人搖頭晃腦,氣氛極好。
這時張瀚一腳撞了進來。
在他身後,兩個喇虎和一群門子護院也前後腳趕了過來,一邊走一邊還在廝打着。
門子們都被打的豬頭一樣,衣袍破爛,有幾個臉上塗滿了血,鼻子也軟軟的趴着,梁興和楊秋兩人幾乎看不到變化,梁興臉上還是那種無所謂的笑意。
今日這事,解決不好他們定然被送去見官,打板子進牢房是定然的事,只是這年頭普通百姓害怕這個,他們這些喇虎卻是打板子渾若無事,坐牢也當度假,只是在蒲州沒有什麼舊識,坐牢不免要受些罪而已。
這麼一亂,廳里的酒也喝不下去,那歌妓的曲子也彈不下去,揚着一張雪白的瓜子臉,一雙眼楞楞的看着張瀚。
「張瀚見過二太爺。」
張輦當然是坐在正中的位子,人很瘦,年紀還不到七十,但已經是鬚眉皆白,背也躬了,看起來老邁不堪。
這年頭的富人還算能保證營養,張輦也能活到這般年紀,若是平民百姓,不要說活不到,能活到六十往上的,那腰根本都直不起來,張輦這樣還算是好的。
此時張輦一臉的怒氣,捻着下巴上的花白鬍鬚,看着張瀚不語。
眼前這小子,確實是他堂兄的後人,張輦一眼就瞧的出來。
回想起來,張耘也是聰明人,只是讀書差了一層,怎麼也不曾中舉。
張家的文脈,似乎因為張泰征和張甲征兄弟一起中進士的事被損傷了,不僅張耘不曾中舉人,張輦也只是止步於舉人,不曾中得進士,旁系族人,也少有高中的。
眼前這張瀚,少年俊秀,臉上靈氣十足,兩眼目光堅定,舉止落落大方,雖然是個闖席的人,但臉上看不到絲毫慌亂緊張,反而象是個被請進來的尊貴客人。
想想自家子弟的德性,再看看眼前的張瀚,張輦心中原本不滿的情緒一下子就如火油般被點燃了。
和大堂哥鬥了半輩子,好不容易將張耘斗跑,靠的就是自己舉人的身份,張輦自忖在人情世故和生意之道上比張耘差的遠,現在他的子侄中又沒有中舉的,如果這張瀚回來,自己這邊哪一個是人家的對手?
寒冬臘月,千里迢迢,又是這般人才,張輦心裡起的不是愛才之念,反是嫉妒心更加強烈。
第24章
成功
張瀚行禮起身,張輦皺眉道:「你是哪家的小哥,我這裡也是你擅闖的?不論你模樣象不象,現在沒有旁證,我豈能這般就認下你?萬一不是我那大兄血脈,我蒲州張家的臉往哪擱?你還是回去,帶着你娘親和老家人一起回來,當然還有我大兄舊物,這樣還差不多。」
當着滿屋有身份的賓客,張輦的態度倒還平和,只是語氣強硬,絲毫不緩。
張瀚為什麼來,張輦心中清楚,這一番只要攆了這小子回去,新平堡那邊就算完了,若是這張瀚窮極來投,不妨分幾間屋子,一年給幾十石雜糧,落個好名聲,當然還要把這小子拿捏住了,不准他在族裡冒頭。
這個時候,張瀚居然微微一笑,朗聲道:「這麼說,二太爺就是吃不准我是不是祖父的後人?」
「唔。」
張輦眯着眼,不滿的打量了一下院子裡,心裡預備換一批門子和護院,這幫人,真是屁用不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