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1617 - 第15章
淡墨青衫.QD
張瀚緩步向前,四周的賓客都呆呆的看着他。
一個十五六的少年,年尾這時候跑來歸宗,當然不少人也知道是求助事情,被拒後並不離開,這麼昂然直入,在堂上侃侃而談,絲毫不怯,在座的雖沒有官員,但不少曾經是官員,多少都有舉人或秀才的身份,家中頗有田產,並且詩書耕讀傳家,只有這樣身份才夠格在張家的大本堂里落座,但在場所有人看着張瀚,眼神各異,不過無論如何,都是覺得張瀚膽子夠大。
張輦本能的感覺到有些威脅,張瀚年紀不大,個頭已經不小,加上自幼就練武強身健體,雖不是正經武師,身手也還過的去,殺人的事也做過了,身上隱隱有點血腥氣,張輦還是有些見識的,皺着眉,手枯瘦的手指一點,指道:「你站住罷,有事就在那裡說。」
「好,請二太爺叫人端盆水來。」
張瀚先一點頭,接着猛然自袖中抽出一柄磨的雪亮的匕首出來。
張輦一臉驚懼,說道:「你要做什麼?」
四周賓客也是譁然,不少人立時就想往外跑。
梁興和楊秋都是張大了嘴,那些護院也愣住了,兩邊一時都忘了廝打。
「二太爺說弄不清楚我身份,」張瀚洒然一笑,匕首已經抵在自己的脖間,那匕首磨的鋒銳之至,尖頭一抵在脖子上立刻扎破了皮膚,一縷鮮血自張瀚的脖子間流淌下來。張瀚毫無緊張之色,還是笑着道:「叫人拿水盆來,我要和二太爺滴血認親。」
「啊?」張輦在內,所有在堂屋中的人都發出了驚嘆聲。
「這樣也行?」梁興嘴張的老大,似乎能塞進一個鴨蛋,他萬沒想到,張瀚這少東主耍起狠和耍起無賴來,居然比他這個專業喇虎還厲害的多?
「胡鬧,胡鬧什麼?」
張輦當着這麼多賓客,簡直不知道臉往哪擺。
誰知道鳳磐公的後人中,居然出了這麼個憊懶人物?
滴血認親,在民間甚有傳言,不過稍有見識的士大夫可不會相信,滴血認親只是個噱頭,誰真信誰傻。
張瀚當然不是要傷張輦,也不是要真的滴血認親,他就是拿捏張輦,匕首抵在脖子上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少年,誰都知道他當真是鳳磐公的後人,你不信,來滴血認親吧,你真的連這個面子也不給,少年手一抖,乾脆自殺在你的大本堂上,好吧,你蒲州張氏,張四維,還有你張輦的臉往哪擱?蒲州張家二百年來的家風豈不丟的精光?你張輦再軟硬不吃,你敢到地下和祖宗解釋一下這件事為什麼弄到這般決裂的地步嗎?
看着抵着匕首的張瀚,張輦突然嘆了口氣。
……
張輦當時轉身進了後堂,可謂拂袖而去,過不多時,就叫張學曾進去。
半個時辰之後,張學曾一臉高興的跑過來,到了近前就拉張瀚:「瀚哥兒收了匕首吧,那邊祠堂開了,咱們到祠堂說話。」
張瀚抬頭看看張學曾,對方擠眉弄眼的道:「二太爺說身子不爽,還是不必滴血認親了,叫你給鳳磐公和你曾祖父上香,然後他有一封書子給你帶着。」
說話間張瀚已經被這人拉起,兩人向四周的賓客告聲罪,一起了出大堂,身後是沸水般翻滾的議論聲,所有人都想不到,今日來參加張家的宴席,居然還能看到這樣的一場大熱鬧,這一趟真是超值,回家後很夠和家裡的子弟吹上十天半個月的。
「這就完事了?」梁興和楊秋對視一眼,楊秋突地道:「梁興咱回去後,還是跟着這少東主繼續效力吧,俺覺着他是有成色的,咱跟着他,將來怕也有個好下場也沒準。」
梁興雖是沒說話,還是猛的點了點頭。
從大本堂出來,張學曾拉着張瀚,兩人一溜煙進了祠堂,一路上還是有不少看熱鬧的,對着張瀚指指點點。
這一次事件之後,恐怕蒲州這裡沒有幾個不認識張瀚的……這樣也好,張瀚現在知道在大明想遠離政治是幼稚的想法,沒有官紳和有實力的人撐腰,商人說破家就破家,比後世狠多了。
在張學曾的指點下,張瀚按規矩給幾個牌位上過香之後,張學曾對他笑道:「你那裡事急,拿了書子早些回去,等你下次再來恐怕就要擺幾天席面,這才算認祖歸宗。」
這人倒真是熱心腸,張瀚臉上露出感激之色,說道:「此番要多謝三叔公。」
張學曾撫着不長的鬍鬚,笑道:「不必謝我,我替你說話又沒有用處,這番只當你要白跑,誰料你居然有這麼一手,二太爺一輩子剛強,這一回吃虧不小。」
說到這,他將手中的一封書信遞給張瀚,笑道:「你的事,就在這一封書信上了。」
張瀚伸手接了來,手中書信甚薄,抽出來看看,短短几行字,他心中有些狐疑,能叫自己破家破產的大事,這麼一封書信就能解決?
「放心吧,管用的很。」張學曾看出來張瀚的懷疑,微笑道:「你還不是士林中人,若你也讀書應試,中了秀才舉人,便知道其中關竅,這封書子你拿着,直奔陽和,你家的事就算解決了,只管放心便是。」
張瀚深深一揖,起身後道:「三叔公,日後侄孫的生意可能做到內地各州縣裡來,利潤不小,若是都能這般擺平當地的事,侄孫少不得有所贄敬。」
張學曾倒沒想到,張瀚不止是擺平自己的難題,也不止交給張輦銀子,居然還有下文。
不過這侄孫說話雖是直接,有些赤裸裸的,在祠堂說這些話也甚是不恭,但蒲州這邊知道新平那邊家底不小,張耘算是會經營的,想來留下的家底不薄,這侄孫如此知情識趣,而且舉一反三,知道官商勾結做生意才是正道,如果真的能如張瀚所說的那樣,倒是真可以試試看。
只是張瀚現在畢竟太小,張學曾還是道:「現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待真的做起來再說。」
張瀚也知道現在取信於人太難,一則他年輕,二則他對很多事的門道還不清楚,這一回能逼服張輦也是靠的原本的身份,如果他不是鳳磐公的直系苗裔就真的把自己捅死也沒用,各地被逼破產上吊的商人多了,怎麼不見幾個舉人秀才替他們說話。
待張學曾告辭走後,張瀚等人商議一番,決定不在蒲州住下,直接出城,走上幾十里後再打尖。
這樣當然十分辛苦,但張瀚能頂的下來,別人也無話可說。
出城時,張瀚在馬上將那信抽出來看一看,以他童生的底子看這些書信當然毫無問題,上面是張輦問安的家常話,最後兩句才是請託陽和道副使某人關照侄孫張瀚,細節什麼的絲毫未提。
「這年頭的大人物們說話都是這樣含糊不清麼?」張瀚在馬上苦笑,他將信收在懷中藏好,畢竟這是惟一的指望了。
「草民叩見馬大人。」
「賢契請起,萬莫如此自稱。」
張瀚等人又在路上奔波折返,這一次不象上回那般急迫,張瀚也有心看看沿途州縣情形,特別是到大同鎮和陽和地界後,遇到城池就進去打尖,看一看當地商業情形如何,這一路看下來,張瀚心裡也有了些譜,不象以前只能聽人說,實際情形如何是兩眼一抹黑。
抵達陽和道所駐的陽和衛城之後,張瀚就到衙門投帖請見,當然,隨帖子是把那封張輦給的書信一起送了進去,不然的話鐵定見不着眼前這個陽和道副使。
陽和道是正四品,副使從四品,主管是整飭兵備,不論是駐防營兵還是衛所都歸兵備道直管,也包括武官的任免提拔,衛所糧諸,馬政,有鹽鐵的地方也管鹽鐵,職權很大,一般官員想任職巡撫,兵備道幾乎是必經之途。
眼前這位副使姓鄭,戴着方翅烏紗,穿着大紅官袍,胸前的補服是雲雁,整個人身量不高,是那種矮瘦型的身材,臉色也是黝黑,下巴留着幾縷長須,兩眼不大,但精光外露,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精明到了極致的高級領導模樣。
第25章
過關
接見張瀚是在書房,這自然也是張輦的書信功勞,不然的話以張瀚的身份連大門也進不來,更不必說有私人會見性質的書房了。
張瀚依言起來,鄭副使對他的稱呼也很親熱,隨意閒談幾句後又得知張瀚還是個童生,鄭副使捻須道:「經商可通南北貨物之不足,亦有利國計民生,然則到底讀書是正途,若將來有機會還是要應試,這才可以真正報效國家。」
「是,草民亦是這般想,平素在家也沒有將書本拋下。」
張瀚自穿越過後,書房都沒進去一回,估計裡面已經落滿灰塵,但鄭副使當面,也只能這般給自己吹噓。
若是換了普通十五六歲的少年,見着紅袍文官大員,必定十分緊張,甚至惶恐害怕,張瀚雖臉上時不時露出恭謹神情,對答上卻是滴水不漏,鄭副使原本只是敷衍,此時倒真的對張瀚有些欣賞起來。
「未知賢契可曾見過我老師當面,可知他近況如何,身體可還硬朗?」
此時張瀚才知道鄭副使是張輦當年當知縣時點的秀才,雖然縣裡也有教諭,但沒有秀才拿教諭當老師的,真正的老師就是知縣,當初鄭副使很得張輦照顧,是以現在接了這一封信後對張瀚十分客氣。
張瀚沉吟片刻,還是決定說實話:「好教大人知曉,草民未曾得見叔太爺,當年我祖父與叔太爺之間,頗多誤會,此番前去蒲州,只得了這一封書信前來。」
「原來如此。」鄭副使點頭道:「我亦曾聽說過尊家的往事,現在看來是不差了。」
說着鄭副使坐在桌前,提筆寫了一封書信,也不封口,接着叫來一人,轉頭對張瀚道:「這是馬國華,我府中管事,我叫他拿這封信去尋那賴同心,賢契隨他同去就是。」
「是,此番多謝老大人。」張瀚滿臉感激的道:「日後三節之時,必來拜見老大人。」
「你我同家世好,似乎不必如此。」
「禮不可廢,況且鄙號生意出息尚可,日後少不得有麻煩老大人的時候。」
聽到這話,鄭副使沉吟片刻,又指指馬國華道:「我每日公務繁忙,未必次次有空見賢契,若再有什麼事,尋他便是。」
說罷鄭副使端起茶碗,輕輕一碰,張瀚趕緊跪下,膝蓋底下金磚很硬,他叩頭下去,口中道:「草民謝過老大人,草民告辭。」
出得二門後,馬國華吩咐人備好車馬,說話時臉色並不好看,從陽和衛城到新平堡,快馬一日可至,坐車快則兩日,慢則三日,這般天氣出遠門,自然不是什麼好差事。
「馬管家,此行辛苦,日後還需你多多照應。」張瀚右手伸到馬國華左袖之中,對方掂出是一錠五十兩足紋大銀,頓時笑臉如花。
……
三日後車馬返回新平堡,進堡時守門的兵丁特意多看了張瀚幾人一眼,軍堡雖大,事情卻不多,選定張瀚家為行頭之事想必已經人盡皆知。
車馬沒有到和裕升和張宅,而是直奔參將府邸,這一次帖子和書信一送進去,賴同心立刻請見,等眾人到了二門時,賴參將居然親自在門口迎着。
看到張瀚,賴同心滿臉肥肉都在抖動,他用埋怨的語氣道:「張少東主居然和馬大人有親,這卻為何不早說?若早說,豈不是沒有這般誤會的事。」
張瀚要跪下嗑頭,賴同心攙扶起他,說道:「不必如此,張少東日後在城中有什麼事也不必驚動馬大人,找本將便可解決。」
這話當然是當面說給馬國華聽的,張瀚趕緊答應着。
「少東主,你可自去了,」馬國華上前一步,轉身對張瀚道:「大人還交代了一些公事,我自進去與參將大人商議,事畢後也在這裡休息,然後我自迴轉,東主可以回家了。」
「是,」張瀚轉向賴同心,說道:「既然如此,草民告退。」
賴同心道:「少東主不必擔心,我這就派人到官廳,着人免了你家行頭差役,日後也不會再派差。」
張瀚面露感激,再三謝了幾聲後,待馬國華和賴同心都進了二門,這才轉身迴轉。
待他出了大門後,向梁宏等人露出笑容,又是點了點頭,梁宏衝上一步,卻是將張瀚舉了起來。
梁宏滿臉激動的道:「少東主,你可是真厲害!」
張瀚哈哈大笑,叫梁宏將自己放下來。
他心頭也是一松,連呼吸都感覺暢快的多。
自打穿越至今,這一回的事可是險之又險,如果不是還有一個實力不弱的家族可以借力,這一回真是死的不能再死。
什麼穿越回來就搞發明創造,然後拼命撈金,或是種田發展什麼的小說張瀚曾經也看過幾本,現在看來全是胡說八道,在明朝這種政治環境下,沒有官身和背景的富商就是肥羊,底層軍官沒有家族倚靠,就算立功再多也毫無用處,此次能過關,也叫張瀚將明朝官場的一些規則看清楚了些,他自己的決斷也並無錯處,這成功,並不是僥倖得來的。
回到家中,周逢吉等人聞訊趕來,正好清軍廳的人也過來,門口的兵丁和鋪兵火夫,包括窩棚都撤走了,這些天清軍廳已經催促過幾次,這一下也絕口不提,守門的吏員倒是進來向張瀚再三陪了不是,後來領了一小塊銀子,歡天喜地的走了。
「這是叔太爺一封書子,這事就完事了?」
常氏臉上滿是不可思議,她到底是婦道人家,完全不明白這裡頭的道道。
其實就是周逢吉和梁宏也不太懂,他們說到底只是純粹的掌柜而已。
張瀚半躺在椅子裡,腳底擱着炭盆,這十來天來回奔波,也虧得他身子打熬的結實,又是後生的年紀,不然的話也熬不住。
他看向眾人,笑道:「這就是家裡有士紳的好處,叔太爺當過知縣,馬大人又是他點的秀才,這是師生之誼,本朝最重師生關係,有時還在父子之上,這還只是點的秀才,若是叔太爺是進士底子,當過學官,點過舉人的再中了進士,那全天下到處都是門生,什麼事門生就辦了,若是閣部大臣主持過春闈,這師生之間在朝廷和地方都是一股子勢力,上下同心,才能一呼百應,這裡頭關節甚多,我也不怎麼明白。」
梁宏問道:「那賴參將又為何對馬大人的信如此看重?」
「馬大人正當盛年,日後很可能到督撫,甚至入朝為官,賴參將雖然是三品,到底只是武職官,馬大人又是直管上司,他豈能不給面子。」
張瀚悠然道:「說到底,咱們在人家眼裡只是螻蟻般的人物,所求之事也只是芥子般的小事,根本無足掛心。」
「阿迷陀佛。」常氏兩手合在一處,念了聲佛,滿臉喜色的道:「不管人家怎看咱,咱安生過好自己的日子要緊,既然蒲州那邊歸了宗,這邊還有那馬大人照應,日後無人再欺負咱和裕升就好。」
「娘說的是。」
張瀚答了一句後起身出門,向周逢吉和梁宏使了個眼色,兩個掌柜會意,一前一後也是跟着出來。
「此番算是涉險過關,然而日後誰知會不會有人再打我們的主意?」張瀚看着二人,語氣平靜的道:「馬大人可能調任,蒲州的太爺年歲高了,而且我也不想老是去跪祠堂。」
梁宏十分恭敬的道:「少東說個章程,我們照辦。」
周逢吉也道:「此次和裕升能捱過這關都是靠的少東,少東要做什麼決斷,咱們都沒有二話可說。」
張瀚沉吟着道:「日後我定當設法弄個官職在身,現在暫且先不管,要緊的是和裕升的生意這般做下去不行,你們隨我到書房來,我有要緊話同你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