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1617 - 第7章
淡墨青衫.QD
第11章
交易
那些蒙古人直接被押給守口夷那邊,對方用蒙古語厲聲訓斥着,張瀚聽不懂,倒是梁宏搖頭晃腦的聽着,聽着聽着,就是大笑起來。
「這守口夷官有趣的很。」梁宏主動向張瀚解釋道:「他說你們這些笨蛋,下次小心點,不要再被明軍給逮了。」
說話間走私商人們已經被剝了褲子,兵士們掄動軍棍,狠狠打起來。
噼啪聲先響起,接着是人的哭喊和求饒聲,畢竟都是商人,在場的商人們臉色均不大好看,對賴同心的這處置頗有些不滿。
二十仗打完,每人都是血肉淋漓,但這還沒有完事,兵士們立起站籠,將人一個個推進去,枷好兩手,每人都只能露出頭顱和脖子,腳底又不夠底,只能踮着腳站着,如果睡覺或是走神,腳一沉,脖子和頭就會被勒緊,喘不過氣來。
「這樣枷三日?」
張瀚滿是震驚,仗打之刑已經叫他有些不能接受,這種肉刑在電視上看簡直是搞笑,真實看起來才知道有多殘酷,二十棍打完後,不少人臀部都是血肉模糊,站立艱難,疼痛非常,漢商都是做小本生意的苦命人,在這年代能從嬰幼兒長大成人,都是能捱能苦的人,若不是十分疼痛難忍,這些人是不會這麼不要臉面的哭喊的,仗責過後還要枷號,看着那些人滿臉痛苦的被枷在站籠里,張瀚感覺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扭曲的。
「唉,這一次賴參將不知道吃錯什麼藥了?」周逢吉也十分不滿的道:「以前打了就算了,最多用枷板枷一兩日就放人,用這站籠來枷眼前這些人多半都活不成,能活下三五人就不錯了。」
梁宏道:「這次的事不簡單,其中必有蹊蹺。」
其餘各家商號的人也都是議論紛紛,此次處罰過於嚴厲,完全迥異往常,給人的心理衝擊自是要大了不少。
張瀚心中滿是震驚,穿越至今,他才深切感覺到,眼前的世界和自己過往的世界截然不同,更加的從林法則和血淋淋,一個守堡參將,在明史上多半連一席之地也沒有,在地方文官眼中也只是個屁,就是這樣一個普通的武官,就敢枷死十幾個商人,而從四周人的話語中來看,最多是有些不滿,根本沒有人有什麼異樣念頭,從各人的反應來看,枷死這些人,對賴參將可能也就是一念之間的事,而且根本不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
張瀚心中的節操下限,再次被涮新了……
相比而言,自己在後世的那些手段,買通官員的那些方法,在明朝這裡是根本不能用的。
螻蟻和大象交易,可能嗎?
怪不得晉商辛苦百年才栽培出自己的子弟當官,很多人家甚至是不惜一切叫聰明的子弟讀書應考,張瀚在此之前還不是很理解,現在看來,晉商和徽商這樣做這才明智之舉。
商人階層不和士紳階層交集融合的話,賺的錢越多就越危險!
這樣的國家和社會,所謂的什麼資本主義萌芽簡直是在開玩笑……資本完全不能獨立,形成不了獨立的資產階級,所謂的萌芽,從何談起?
「我懂了,我能適應,也能融入,更能改變……」
張瀚面色如常,而心底深處,卻是發生着深沉真切的改變。
一直到這一瞬間,他才算真正的穿越至此,穿越到萬曆四十五年年末的大明。
站籠被推走,鑼聲響起,交易終於開始了。
人們臉上的不滿之色漸漸也消解了去,畢竟大家是正經商人,不是走私的,大家只會適度的同情,但不會影響到自己。
大批的蒙古人過來了,不過沒有揮舞馬刀和鐵矛,他們帶來的是自己那一邊的特產。
馬匹,牛,羊,騾子,各類毛皮,蒙古人的特產和他們的人一樣,粗獷直接。
小市和官市也有所不同,官市明朝一方給銀兩為主,糧食和布匹鐵鍋為輔,換取的就是蒙古人的戰馬。
上馬十二兩,中馬十兩,下馬七兩。
大同鎮每次官市貿易,可以買十來萬兩白銀的馬匹,另外給大批的蒙古貢使一兩萬的撫賞銀,而小市的交易就是以雜貨對普通的騾馬和牛羊為主,另外還有大量的皮毛,還有一些乾貨,比如蘑菇,松果一類,但數量並不多,有時候會出現人參一類的稀罕物,那是極為罕見的,遼東馬市較多人參東珠一類的特產,在大同這裡,騾馬牛羊才是最常見的交易貨物。
除了以物易物,也有將貨物出脫,再用銀子買貨的做法,甚至有的蒙古貴人帶了金銀來貿易,不過這種方法只是少數,用金銀來買貨的,多半也是來買奢侈品,宣紙,筆硯,絲綢,金制飾品等等。
「二十石糧一匹馬,十石一頭牛,三石一頭羊,皮子也有,不要銀子,只要糧食。」
「人參有誰要?一顆十年生人參換二十石糧,百年生人參五百石糧,數量不多,要換的趕緊換。」
「糧食不多,布匹也行。」
「各種草藥,成藥,也要。」
「銀子不要,只要糧食。」
各種聲音都是十分嘈雜,交易一始,雙方就是唇槍舌劍,討價還價自不必提,而張瀚並沒有守在自己商號不動,在人群中四顧遊走着。
多聽,多看,這是他現在最大的宗旨。
聽了一氣,倒是果然頗有收穫。
糧食,就是這一次貿易的重中之重。不論是帶着騾馬牛羊還是毛皮,或是人參這一類稀罕物來交易的,交換的核心就是糧食,其次是布匹,草藥一類,除此之外,便是要銀兩。以往還很受歡迎的各類雜貨,這一次卻是交易量有限,也就是一些針頭線腦的急用必需品還有人要,其餘的那些雜貨,問者寥寥,根本沒有多少人過問。
「他娘的草原上遭了大災了不成?這些騷韃子別的不要,只要糧食,真是要了命了啊。」
梁宏滿頭大汗,指揮着夥計不停的和那些蒙古人交談貿易,在新平堡的商人,好歹都得學幾句蒙古話,不然的話做生意太不方便。
張瀚也在和一個老通事學蒙古話,只是想要熟練掌握,最少還需數月功夫。
今天和裕升準備了不少雜貨,當然也備了不少糧食,不幸的是那些雜貨出價者不多,交易成功的更少了,幸運的就是糧價猛漲,交易價比和裕升的進價要高,不管是換來的騾馬牛羊還是現銀,再出脫了又是一層利益,算算這個月的小市不僅不虧,還大有賺頭,可以彌補不少的虧空,梁宏雖然嘴裡罵罵咧咧,忙的滿頭大汗,心裡其實是很高興的。
周逢吉和店裡的賬房還有大小夥計們也忙碌的很,各人臉上都滿是笑容。
張瀚心裡自然也是高興,不過他並沒有把今日賺的這點銀子放在眼裡。這樣賺法,等他老死也就攢個幾十萬,而且如浮萍一般,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某個大人物,一陣風一來可能就完蛋了。
他要做到的是把家業做成亢家喬家那樣的大家族,根系穩固,富可敵國,張瀚記得自己看過的傳記裡頭,八大家的常家在乾隆年間借銀近二百萬兩給皇家使用,這樣的商業家族才談的上穩固,子孫後代,可以享幾百年的福。
至於更多的,張瀚沒想太多,他穿越前是一個商人,穿越後還是一個商人,對利益的追求是刻在骨子裡的,除此之外,他想不了太多。
今日的事,眼前的交易情形,叫張瀚覺得隱隱有一些不對勁。
往常小市的資料,張瀚也收集了一些,糧食肯定是貿易大頭,但茶葉,茶磚,油,鹽,布匹,甚至蔬菜,醃肉,泡菜,還有那些奢侈品,鐵器,都是貿易中的搶手貨。
這年月蒙古人的艱辛也不是後人能想象的,漢人聚集區也是苦寒,但沿長城一條線就是一道分水野,新平堡這邊雖冷,但有耕地和水源,還有大梁山脈擋住更厲害的寒流,人們有屋子,有坑有炭火,只要不是太窮,冬天也不是太難過,在草原上,蒙古包外就是冰天雪地,經常一場大雪下來,連牧畜都埋在雪堆里,冬天得餵牧畜,得轉場,遇到極寒天氣就會造成牧畜死光的災年,這樣的地方,除了毛皮牧畜外真的什麼也不出產,所以一切的生活物資都是牧民們急需的,小到一根針,一壇泡菜,大到糧茶,布匹,都是緊俏貨,這一次韃子們卻是轉了性,除了糧食之外就是要布匹,草藥等物,這事情,從內里透着古怪。
張瀚一邊轉悠,一邊思索,不提神就闖到了不該到的地方。
一個人伸手擋住了他:「喂,這蠻子,不要在這裡轉。」
張瀚打了個噴嚏……味道可真沖。
攔他的是一個穿着皮甲,戴鐵盔的蒙古兵,扁圓的臉,細細的眼,趴鼻子,腮幫子上的肉很鼓,下巴上全是鬍子……典型的蒙古人的長相,連身材也是,矮壯結實,渾身肌肉,身上蘊藏着強橫的力道。
第12章
繪畫
這蒙古人也會漢話,在他身後就是監市官,此時正盤腿坐在一張馬紮上,一個漢人畫師正替那個監市官畫像,仿佛感受到張瀚的目光,那個監市官轉頭看過來,微微一笑,用漢話道:「小少年,你看本台吉的畫像怎樣,畫的象不象?」
這監市官和守口夷原來是個台吉,在蒙古部落中也是一個貴族,不是普通的官吏將領,怪不得這廝穿着綢緞制的棉袍,寶藍色的腰帶上飾着十幾顆寶石,臉的皮膚也較細膩,鬍鬚也刻意修剪過,長相在漢人中只是普通,在蒙古人里可能算是帥哥一個,怪不得在這場合還叫了漢人畫師過來畫像,看來是個臭美兼自戀的主。
張瀚還不曾答話,那畫師就不屑的道:「他一個商人,怎麼識得畫的好壞?銀錠台吉,你問錯人了。」
若是這畫師不說話,或是說話客氣些,張瀚也就隨口誇讚幾句就算了,然後趕緊走人。
畢竟蒙漢兩邊在敵對狀態下打了二百來年,雙方可謂都是有血海深仇,現在土默特蒙古這邊是消停了,可喀喇沁還在和大明敵對,土蠻部在嘉靖到萬曆這幾十年,十萬以上規模的入侵就有好幾十次……和這什麼台吉,還是少說兩句為妙。
只是這畫師出言不遜,身上還有一股子讀書人特有的傲氣……好吧,也可能是酸氣,那種眼高於頂,看不起商人的姿態,實在叫張瀚心裡有那麼一點小受傷。
「閣下的水準,畫畫山水不錯,意境不錯,不過論人物肖像麼,筆架間構都有問題,說實在的,在我眼裡,和小孩子塗鴉也差不多。」
「你胡說什麼?你這每天銅臭味的也懂得什麼是畫?」
畫師騰的一下子站起身來,臉已經氣成了豬肝模樣。
也怪不得他氣,這畫師確實是讀書人,只是年近四十還是老童生,這一世能不能考上秀才都難說的很。讀了一輩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不願為做商人,更不必提當賬房,開課授徒他水平又不夠,沒秀才身份人家也不認,他這樣的,要麼從醫,要麼學畫,這畫師就是學了畫,好在天賦還過的去,學了幾年就以畫畫謀生,山水花鳥魚蝦俱能畫,最擅長的還是人物肖像,若非有點名氣,這銀錠台吉也不會花了重金請他。
張瀚的話,實在是叫這畫師不能忍了。
張瀚冷冷一笑,道:「我這商人畫畫也未必不如你,只是不屑拿這事當飯碗罷了。」
「來來,你來。」這畫師怒極,指着眼前畫板道:「你大可來試試,到時才知道這事沒有你說嘴吹牛這麼容易。」
兩個明國人頂牛,一群蒙古人卻是看呆了,那個銀錠台吉到現在才回過味來,也對張瀚道:「少年,既然你惹怒我的畫師,你不畫也不行了。」
「本來就可以畫,何必要你拿話來逼迫。」張瀚落落大方坐下,看看那些畫筆顏色,皺眉道:「我不要這些,銀錠台吉,你叫人拿點炭條來。」
畫師面露譏嘲,道:「牛吹大了,現在開始裝神弄鬼?你是哪家的小東主,趕緊叫你家大人來向我陪罪,這事就算了。」
銀錠也有些不悅,他們這些蒙古貴人原本沒有畫肖像畫的習俗,這些年來一直與明國貿易,不少貴人也沾染了大明這邊的毛病,喜奢華,愛珠玉,連漢人士大夫喜歡肖像畫這習慣也學了去,銀錠又是個愛俏的青年台吉,此番打定主意要好好畫一幅畫,回部落後好好炫耀一番。他對張瀚的印象極好,也是感覺這明國少年氣質不俗,長相也過的去,是以和顏相待,如果張瀚壞了他的事,銀錠也是會翻臉的。
張瀚很篤定的道:「只管拿炭條來,若畫的不好,甘當受罰。」
「拿炭條來。」
銀錠半信半疑,還是下令從屬去找些炭條來。
木炭條對於這個季節來說太好找了,很快就有人抱了一堆過來。
張瀚很仔細的在其中翻撿着,找了幾根粗的和細的,又仔細的輕輕打磨,將幾根細的打磨出細尖頭來。
他這番作派吸引了銀錠的注意,一群蒙古人都很感興趣,圍攏着觀看。
市場上的交易正如火如荼,倒也沒有太多人注意到這小小角落,張瀚也由此可以安心作畫。
他用了一張新的畫紙,定好,再又仔細觀察了銀錠一番。
然後落筆。
先用粗炭條畫出大致的輪廓和陰影部份,然後用細炭條充實完善細節。
張瀚畫的很快,他初中時學素描畫就是班級甚至是整個初中部數一數二的好手,這個愛好一直跟隨他多年,當然畫具不會這麼簡陋,也不光光是畫人像畫。
素描是油畫的基礎,張瀚的基礎打的很好,可惜他後來經商,這個愛好最終沒繼續往下走下去。
就算這樣,用來給銀錠畫肖像,也是足夠了。
一般一副用松節油和油畫筆畫的人像,最少要三四個小時,純炭條和鉛筆畫的用時就少很多,張瀚筆下又快,不到一個小時,在這人聲鼎沸的市場中,一副精緻的黑白人像畫就新鮮出爐了。
看着畫像,張瀚也是鬆了口氣:「還好這時代沒有用黑白人像當遺相的風俗,不然這銀錠非得拿刀砍我……」
「象,太象了。」
畫作一完,就已經有人驚嘆起來,幾個護衛看着張瀚手中的畫,又看向他們的主子,會說漢語的就用漢語誇讚,其餘幾個就用蒙古話讚揚起來。
那個畫師已經面色如土,他萬萬沒想到,一個不及弱冠的商人小子,繪畫上居然是如此的天才,畫作之精美,肖像之神似,和他的畫作真是有天淵之別,兩者相差太遠了,簡直不具備可比性。
「快點拿給我看。」
銀錠已經坐不住了,抓耳撓腮,一副猴急的樣子。
張瀚忍着笑,將畫遞給了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
銀錠張大了嘴,象是雨天的被雷劈過的蛤蟆,兩手拿着畫,整個人已經陷入了石化狀態。
眼前這畫,在這個時代毫無疑問是劃時代的作品。
從構圖到着筆,陰影着色,描繪細節,整個畫作都是立體而豐滿的,而且相似度接近百分之百。
不吹牛的說,張瀚的素描人像,和老式相機的效果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