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絕新漢朝 - 第10章
戰袍染血
第16章
「佩服佩服」
崔石已經出離憤怒。
他出身貧寒,因其父與一私學先生相熟,幼時有了為學機會,可惜好景不長,那位先生很快病死,絕了崔石更進一步的機會。
不過,這僅會的一些字,卻足以讓他在世間立足,幫人代寫書信正是主要營生,每日早出晚歸,所得倒也可觀。
在過去,崔石也經歷過幾次行業競爭,但憑着韌性和小手段,他終究占領了豐陽街代寫書信行業的龍頭位置。
但現在,崔石感到自己這個位子,受到了強烈衝擊!
「這也太不要麵皮了!他一世家子,錦衣玉食何等快活,居然不顧身份的來搶我的飯碗,昨天問過我,今天就打出這個招牌,簡直是欺人太甚!」
崔石還清楚的記得,這間商肆的東家、那位世家子弟,昨天還一本正經的過來問自己有關代寫書信的事,今天這店門口就多出了這麼一塊豎招,裡面的緣由根本不用深究,一望可知!
雖然距離較遠,卻依舊能看出那招牌上幾個字的輪廓——
代寫書信,童叟無欺。
看着這八個字,再回頭看看自己那略顯簡陋的招牌,崔石更是怒氣高漲。
「豈有此理!一字不易,直接照抄,我、我……」好在崔石還不知道「山寨」這個詞,否則定要大肆批判一番。
但即便如此,斷人財路,有如殺人父母,怒氣在他的胸中已近乎炸裂,崔石只覺得這都是衝着他來的,什麼都顧不上了,快步朝書林齋走去,可走近之後,再看那個招牌,卻是心頭一跳!
「好字!」
崔石眼皮子跳了跳,縱然心中怒火衝天,依舊被豎招上的八個字吸引住了。
剛才因為距離遠,只能看個輪廓,依稀覺得八個字有些不凡,等走近之後,崔石才發現這幾個字當真非同凡響。
「這……這是隸書?」
崔石出身貧寒,卻通文墨,為此頗為自傲,限於身份,眼界有限,但對文字的敏感性還是有的,作為一個以寫字為生計的人,對隸書更不陌生,立刻察覺到招牌上幾個字的不凡之處了。
「這八個字筆勢圓暢,結字大小有破格之勢,隨筆勢變化,字的主幹和中心寬大方正,周圍筆畫卻縮放隨心,不拘一格,橫、撇、捺、鈎等筆畫不住延伸,本該破壞整體的字感,偏讓人生出舒暢之感!這這這……」
眼前八個字奇逸灑脫,崔石縱然滿腔怒火,可作為一名文字工作者,還是不由自主的升起了崇敬之念,隱隱有要膜拜、求字以作觀摩、臨帖的想法,可隨即想到眼前局面,一腔怒火登時變作滿腔悲憤。
「拿書法大家的字來做招牌,也就只有世家子弟才能做出來了吧?還給不給寒門活路了?」
崔石當然不覺得寫了這招牌的人,會親自過來給人代寫書信,這只能是用來招攬生意的——字的好壞憑着感觸就能分辨,見到好字,哪個不喜?肯定想讓自己的信上也有這樣的文字,如此一來,求信的人自然趨之若鶩,一下就把生意搶過去了。
崔石自問,就算自己再苦練十幾年、幾十年,也到不了這種境界,旁人一對比,哪裡還會挑選自己,還不盡數被書林齋搶去?
一念至此,憤怒消減,取而代之的是悲憤和沮喪。
不過,等他進門,看着空蕩蕩的大堂,以及唯一一張桌子後的陳止,又愣住了。
「原來是崔兄。」陳止早就看到門外的崔石了,他昨天就通過求書信的百姓,知道了崔石的名姓,見他在招牌邊上神色變化,就知道這人為何而來了。
「這位君子,不知你門外的招牌是何用意?」崔石左右看了看,不見其他人身影,不由狐疑起來,沉吟片刻,將來意直白的擺出來,「實不相瞞,在下就靠着這一手字過活,閣下這家商肆一開,怕要把我逼上絕路。」
「世事從來都是各憑本事,」陳止笑了笑,先潑了冷水,又在崔石色變中繼續道,「不過崔兄不用擔心,咱們兩邊情況不同,不會危及你的生計。」說話間,他遞過去一張單子,「看了這些,閣下自會明白。」
「嗯?」崔石一愣,接過來單子,低頭一看登時瞠目結舌,他都顧不上品鑑那字體,一抬頭,瞪大了眼睛看着陳止,磕磕巴巴的問起:「百字以內的書信,五……五十錢?是五銖錢?」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崔石木然的點點頭,又瞅着那張單子,吞了一口口水,心下驚訝不斷。
「楮皮紙?自備這等好紙,卻只用來寫一封書信?還讓他人代寫?」
他又抬頭看向陳止,目光中已經帶上一點關愛之色,只覺眼前這人有些值得憐憫之處。
這楮皮紙的來歷不小,當年蔡倫為尚方令,監製諸器械,主持了對造紙術的改進,研究出了用木皮製作的紙張,就是楮皮紙。
蔡倫這個名字,在後世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改進研製的楮皮紙,在新漢時代有多大價值,那是不言而喻的。楮皮紙尤其適合書畫所用,被文人墨客推崇,價格水漲船高,一般人家哪裡會用,更不要說拿來讓別人代寫書信了。
「這……這……」
看完這些,崔石實在沒什麼可說的了,照這個規矩,這家店根本別想做成任何生意。
「我也是糊塗了,這些世家子弟追求的都是名士清談之名,要的是奇人異事,怎麼可能真心跟我搶生計!」
猛然間,崔石只覺得思路貫通,仿佛已經看穿了一切。
「但話說回來,五十錢一封信,這事太過荒謬,也不知這人到底是哪家子,竟想出這麼荒唐的事,現在也不好直接問,等下出去打聽打聽吧。」此時此刻,崔石怒火全消,取而代之的是想看熱鬧的念頭。
一念至此,他點頭道:「是我誤會閣下了,只是多少算是同行,或許我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地方。」
「有需要的話,肯定會請崔兄援手的。」陳止也不客氣,順勢接下。
崔石跟着就要告辭離開,他可不想在這裡待得時間長了,被人以為是同夥,萬一書林齋的荒唐規矩流傳出去,弄得他生計也不好做了,可就弄巧成拙了。
不過在離開前,他還是忍不住問道:「這門邊的招牌上的字,到底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你說這字啊,這是我寫的。」陳止如實相告。
「呵呵,佩服佩服。」崔石根本不信,只當陳止不想說,於是皮笑肉不笑的說了一句,徑直離開,回到街邊的攤位上,準備看熱鬧了。
第17章
人往人來皆有由
最終,崔石還是沒能看成熱鬧,這來來往往的人根本就沒幾個朝書林齋看過去的,畢竟在路人心裡,這家商肆已經歇業很久,當然不會引起注意,要麼乾脆不識字,更不會進來。
沒人注意,更沒人上門,零零散散的幾個過來代寫書信的人,也是熟門熟路的尋得崔石,所以書林齋在今天,用門可羅雀都難以形容,根本是無人問津。
不過,陳止也沒有呆在鋪中,坐了一會,他就往陳府去了,那裡還有些瑣碎的事情要辦。
除此之外,崔石在收攤前,也打聽到了陳止的來歷,準確的說,不是他打探到的,而是有人主動找上來,問了他幾個問題。
那問問題的兩個無賴崔石也認得,知道是這一帶有名的無賴頭子陳阿三的手下。
不要覺得陳阿三這個名字可笑,這時代很多人限於知識背景和神鬼常識,都熱衷於給孩子起這樣名字,所以對這個名字,崔石不覺得可笑,而是帶着一絲畏懼,因為那名無賴頭子也是有些影響力的。
等人走後,崔石鬆了一口氣,回頭再看書林齋,心裡的觀感就徹底不同了。
「我道是誰,原來是陳止那個敗家子,他爹陳邁當初也算個人物,置辦起不小家業,結果都要被這個荒唐少爺敗光了,難怪這店肆的規矩如此古怪,也就只有這樣的荒唐子能想出來了,我之前居然還擔心被他搶了生計,真是杞人憂天。」
他搖頭失笑,再不把書林齋的威脅放在心上了。
「最近坊間傳聞,說是陳止家都被燒了,聽說就是陳阿三動的手,說是欠債不還,估計最近還有事端要發生,明天開始得離這裡遠點了,否則是要被殃及池魚的。」
想着想着,崔石又戀戀不捨的看了一眼書林齋門前豎招,眼睛充滿了渴望,一副想要據為己有的樣子。
「可惜,本還打算和這家店的東家套套近乎,看能否讓書法大家給我些指點,現在也不行了。」
儘管陳止說過這字出自他的手筆,可崔石卻一點都不相信,現在知道了陳止的身份,那就更不信了。
「估計這店開不了幾天了。」
有了這個結論,崔石收拾收拾就回去了。
當晚,陳止帶着劉姨娘、陳息、陳蔓來到書林齋,正式搬了進來。
店肆經過兩天的打掃和整理,已經可以住人,劉姨娘等人這兩天在陳府受了不少白眼,陳止不打算拖延下去,忙完了白事,就帶着幾人過來了。
「這裡就是新家?」陳息打量着書林齋的門面,表情複雜,有着欣喜,卻也有着憂慮,畢竟怎麼看,自家的住所都降級了,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陳蔓則糾正他道:「三哥,大哥跟我說過了,咱們只是臨時住這,很快就會搬回去的,對吧大哥?」她一臉期待的看向陳止,卻讓劉姨娘嚇了一跳,後者趕緊將陳蔓拉過去,然後小聲道:「別瞎說話,咱家都得大郎做主,你不要置喙。」
「我可沒瞎說,是大哥跟我說的……」陳蔓小聲抱怨。
陳止笑了笑道:「劉姨,不要責怪小妹,確實是我答應她的,咱們只是暫住。」
「哦。」劉姨娘趕緊點點頭,小心的看着陳止,暗道這大郎果然和從前不同了,和氣了許多,脾氣也變好了,只是她依舊不敢放肆。
古代嫡庶之別很大,她一個妾,老爺還死了,娘家更是貧寒,身份地位其實沒有保證,因此每日裡謹言慎行、如履薄冰。
「大哥,」後面趕來的陳停聽了陳止的話,略顯憂慮的道,「我剛才去咱家宅子那看過了,陳阿三讓人守在邊上,我沒敢靠近,恐怕想回去,不是那麼簡單,聽說是大伯給他警告,說不許來豐陽街招惹你,所以陳阿三才沒有大張旗鼓的過來,卻在咱家宅子那埋伏。」
「這人頭腦很精明,能抓住大伯話中漏洞,難怪能有影響力。」
陳止點點頭,並不感到意外,反而笑了起來:「他守宅堵人,按《漢律》,一連觸犯多條,第一條就是『取非其物為之盜』,第二,則以威勢得財為強盜,若稍加運作,就可令盜者物棄市,他一小小無賴,欺侮鄉間孤老也就罷了,在我面前逞威風,旦夕之間身首異處而不知,着實可悲。」
一連串的罪名說下來,直說的邊上幾人一臉錯愕。
陳停提醒道:「大少爺,那陳阿三背後也有人,真要告官,怕是未必有用,況且也有損家評。」
陳止搖搖頭道:「我若真想要一無賴性命,有的是法子懲治他,非不能爾,實無趣也,而且這些都好處理,看來錯綜複雜,根源還在賭債,等將賭債還上,正主不追究,陳阿三這個幫凶也就只能退了,沒必要正面起衝突,畢竟也是一條性命,望他好自為之。」他想起了前世諸多死人的場面,不由有些惋惜。
一場三國,百姓折損過多,人口銳減,埋下了諸多隱患。
其他幾人面面相覷,覺得場面有些詭異,尋常人碰上陳阿三這樣的無賴,哪怕是世家子也會頭疼,陳止不久前也被煩擾,怎的現在卻一副饒他一命,讓人好自為之的味道了?
而且,這人命豈是說要就能要的,死人可不是鬧着玩的,怎麼聽自家大哥的口氣,絲毫也不覺得死人恐怖?
心中疑惑,陳停卻還是提醒道:「大兄,怎麼才能還上賭債?」他看了書林齋一眼,「真靠代寫書信?」
「代寫書信只是第一步,」陳止不多做解釋,「先進去休息吧,劉姨、小妹,店肆房間有限,只能委屈你們住一間了。」
三個房間怎麼分配,陳止已經和兩個兄弟商量好了,他作為長子獨居一房,這也和如今風氣有關,容不得他推辭,再說了,他身上也有隱秘,需要一定的空間,防止泄露。
陳停、陳息住一間,他們兩人一嫡一庶,按理說不該同住,可房間有限,只能如此,至於家中女眷,則住在第三間,陳輔作為家僕,則在樓梯間簡單的打了個地鋪。
這都是微末枝節,安頓好眾人,也就各自歸房休息。
一夜無話。
翌日,陳止等男丁先去了府中,到午時陳止和陳息當先回來,陳停則在府中幫忙。
「是不是已有客人在店裡等了,」還沒回到書林齋,陳息就一臉期待,可等他看到空蕩蕩的大堂,滿臉的興奮登時轉變為失望。
正在街角給人寫家書的崔石見了兄弟兩人回來,笑着搖搖頭,不復關注。
「興許是時間還早,等會大概就要來人了。」陳息很快振作起來。
陳止看了一眼在坐鎮店中的陳輔,後者搖搖頭。
上午倒有人進來,招牌上的字尋常人也看得出好壞,但一聽說價錢,登時就傻眼了,然後不是嘲諷,就是挖苦,要麼就是不發一語的搖頭,直接離開。
「請問,俺聽人說,這裡也代寫書信?」這時,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接着一個穿着粗布衣裳的漢子攝手攝腳的進來。
「對,對。」陳息立刻歡快的迎了上去,正待多說,陳止已經將寫着規矩的單子遞過去。
「我實不識字。」漢子羞赧的撓撓頭,陳息馬上自覺的念了起來,還未念完,那漢子已然連連擺手。
「太貴了,太貴了,寫不起。」然後急切離開。
「唉!」陳息嘆息起來,看了自家長兄一眼,「大哥,是不是改改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