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絕新漢朝 - 第3章
戰袍染血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讓陳止大為意外,繼而露出喜色。
「以道觀物丸,上輩子用過兩次,堪比讀心術,是好東西,半個時辰也就是一個小時,雖不知副作用是什麼,不過我心裡是有底了。」
準備妥當,陳止不再耽擱了,先把手邊寫了字的紙銷毀,這紙上的內容,在如今可謂大不敬,是不能留的,做完這些,他接着就理了衣衫,吹了燈,推門出屋。
陳家在彭城有些根基,陳太公也曾為官,陳止父親這一輩的兄弟里,老大陳遲和老幺陳遠都有公職,一個為官,一個為吏,比起從前的家勢是差得遠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陳府宅院作為祖業,占地着實不小,分為東中西三塊,從前宅到後宅,有幾條長廊。
陳止穿庭院、過開間,走在長廊上,沿途有家丁、丫鬟,見了他只微微施禮,跟着急急離去,像在躲避瘟疫。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靈堂的事八成傳開了,陳家二老爺要整治我的消息,估計也已人盡皆知了,可不就要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想着想着,他按記憶來到走廊盡頭,入了後宅。
「來了,來了……」前路盡頭,有幾名陳家子弟,他們一見陳止,就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我這人緣真不是一般的差。」
被人指指點點,但陳止面色如常,來到二老爺陳邊落腳的房間前才停步,然後抬手就要敲門,卻被一名陳家子弟攔住。
就聽這人笑道:「陳止,小心點,二伯在和三老許志公交談,許公是鄉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次來是給咱們陳家面子,等會二伯斥你也好、責你也罷,都不可失了禮數,不然後果如何,不用我多說了吧。」
「三老在裡面?」陳止有些意外。
三老,不是指的三個老人,而是一個職位,算是個鄉官。
這個「鄉」,是一個地方的基層組織,設置了如有秩、游徼、三老等官職,按規,三老掌管教化,須五十以上、德高望重之人才能出任,還有個潛在的規矩,就是要有足夠的人脈,人脈深厚才能率眾,所以在地方上頗有權威。
對陳止這樣的世家子弟來說,三老一句話,不僅影響他在家中的地位,還影響到他在周圍城鎮的風評和名聲,進而影響九品評價,事關前途。
陳止不得不重視起來:「要使用簽筒,就要匯聚名望名聲,最好是好名聲,這個三老不能輕易得罪。」接着他又看向說話那人。
這人已經蓄鬚,面相穩重。
陳止認得此人,名為陳韻,和他一輩,是陳家三爺的兒子,但陳三前些年過世,陳韻立刻拜了陳家二爺陳邊為師,說要學書法,如今被陳二爺當成心腹。
「這陳韻出言提醒,不是念着兄弟之情,而是在敲打我,讓我老實點,讓陳二奪田時更順利,少些波折,是個合格的狗腿子,上輩子沒少見這種人,讓人不喜,只是三老許志和陳老二一起,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難道兩人有什麼圖謀?得了,我也不用猜了。」
一念至此,陳止也不囉嗦,把攥在手裡的以道觀物丸吞了,乾巴巴咽了下去。
「幹什麼呢?」陳韻皺起眉來,很是不快,眼裡充滿了厭惡之色。
緊接着,就有一句話傳入陳止心中,聲音和陳韻的一樣,但對方明顯沒有動嘴開腔——
「等二伯拿了他最後一點田,看這個廢物怎麼囂張,這次我上下聯絡,又慫恿那家傭戶,出了大力,等事情辦好,二伯答應過我,會在小中正面前為我美言,我的鄉品或許能升到第八品,為陳家這一輩中品階最高,和其他幾個大族的佼佼者並列!」
早有經歷的陳止知道,這是藥丸起作用了,通過細節「推算」出了陳韻的想法,也得到了一個重要信息——
「第八品?果然是九品官人法。」
九品之法,是將天下士族子弟,按着諸多標準,劃分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這九種鄉品,代表着一個人的名望、地位和等階,決定社會和政|治地位,即使為官,也會以此為根據授予品階、官職。
「歷史終究還有慣性,沒有晉朝,卻還有這個制度。話說回來,這陳韻心胸狹窄,我又沒得罪過他,犯得着起這種惡念麼?上下聯絡,使壞陷害,拿我做墊腳石?」搖搖頭,陳止對陳韻的感官直線下降,又見他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更生不快。
想了想,陳止笑道:「你又不是二伯親兒子、親孫子,雖然也姓陳,但說到底,不過是走狗之徒,也太沒有自知之明了,人在屋檐下,不要想太多,至於品階評定,你有什麼品狀逸聞,流傳鄉間麼?就靠這兩天露個臉,就想提升品階?我勸你,就老老實實的做鷹犬走狗,這也是個很有前景的職業。」
「你說什麼?!」想法被人叫破,陳韻先是一驚,旋即惱怒起來,怒意勃發,「說我沒有品狀逸聞?難不成你有什麼好名聲?你陳蠢之名,有幾個不知道的?敢諷刺我!這個年齡了,連個鄉品都沒有,族裡都不願把你的名字遞上去,防止壞了中正官的心情!」他如今在陳家也有些威望,這一發怒,周圍陳氏子弟無不色變。
我這身體連個品階都混不上?這也太慘了吧!
心裡想着,可陳止面色如常,不光不懼,反倒滿臉正色的教訓起來:「知不知道三老在裡面?你大呼小叫的,讓許公聽見了,以為咱陳家沒規矩,你能擔負起這個名聲?名聲一壞,行狀低下,還想升品?老老實實做下下品吧。」
「你!」陳韻滿眼怒火,臉上的凜然之色終究無法維持,怒吼一聲:「何等猖狂!」
第4章
洞察人心若等閒
在陳止與陳韻針鋒相對之時,屋裡卻有兩人相對而坐,輕笑交談。
一人穿白,一人衣着古樸。
穿白者長須垂胸,古樸者鬚髮皆白。
這長須垂胸之人就是陳二爺陳邊,那古樸老者就是鄉中三老許志。
許志正道:「在彭城有品之人中,陳府諸公都是佼佼者,前些年陳敏作亂,也是諸位心有大義,將那細作交予官府,可謂徐州棟樑,所以這次的事,在庭你要多舉薦兩個傑出子弟,也好解了這燃眉之急。」
「在庭」是陳邊的字,陳邊,陳在庭。
陳邊輕飲手中茶,笑道:「許公,該幫的地方,我陳家肯定幫忙,只是不知這次有幾家參與?」
許志聞言已知其意,就道:「除了貴府,王家、劉家、彭家都有人參與,但名額有限,還需篩選一番,才能定奪最終人選,這也方便幾家小一輩中決出個高低。」
「其他幾家都參加了,我陳家如果不去,難免讓人說閒話,」陳邊點了點頭,接着話鋒一轉,「聽說王家、劉家的小輩中,已有人得了第八品的評價,若是真的,我陳府後輩怎麼與之相比?過去也是給人陪襯,許公,你我兩家交情不淺,我也不繞圈子,後輩給人陪襯,於名聲不利,是要成他人的墊腳石的。」
「怎麼會?」許志眉頭微皺,「聽聞貴府也有幾名後起之秀,只不過名聲還未彰顯,今日不就有陳韻一刻成詩,將來也是佳話……」
「陳韻是有些本事,不過……」陳邊正要再說,但門外響起了嘈雜聲,他聽到了陳韻滿含怒意的一聲「何等猖狂」,心裡有了猜測,就將臉一繃,給許志告了聲罪,向門外喝問:「誰在喧譁?成何體統!」
門外的陳韻立刻抓住機會,揚聲道:「稟二伯,是七弟來了,他狂妄失狀,衝撞了長者,我這個做四哥的也有責任,還請二伯不要責怪他。」
「嘖,」陳止眉頭一皺,看向陳韻的目光越發厭惡,「搬弄是非,耍小聰明,就這點本事?」
「陳止?」陳邊一聽這個名字,聲音頓時冷了下來,「他還敢胡鬧,給我滾進來!」
陳韻聞言,無聲冷笑,雖未開口,但陳止卻能聽見對方心聲——
「囂張也只是一時,進了此門,再出來,你就是條死狗了,隨我拿捏!」
這陳韻的格局太小了。
陳止暗中感慨,給陳韻等人一個笑容,在眾人的錯愕中從容昂首,邁步走入房中,見了屋裡的兩人,立刻站直身子,兩臂合攏、右手微曲,左手附其上,鞠躬道:「小子陳止,見過二伯、許公。」
「你就是陳止?倒是一表人才。」許志掃了陳止一眼,微微點頭,似在讚許。
平心而論,陳止倒也儀表堂堂,安靜不言的時候,也給人以溫潤君子之感,加上他被人呵斥,不卑不亢,從容而入,給人的感覺當然不一般了。
可惜,許志也聽說了陳止的那些荒唐事,說了這一句,就閉口不言了。
「不要被此子的外表迷惑!」陳邊滿臉怒氣,冷聲問起來,「陳止,讓你過來,知道所為何事麼?」
當然知道!
陳止眼底閃過一點寒芒,但在直起身的時候就已收斂,目光掠過面前兩人,腹中藥丸就起了作用,知道了這兩人當下最關心的事是什麼。
「陳邊果然想着謀奪那幾畝肥田,不過,許志卻不是為虎作倀的,而是要和陳家商量,想選取三四名陳家子弟參加一次篩選,勝出的人,可以到貴靜書院中做個奉書人,迎接將要來訪的貴人,那貴人好像和諸葛武侯家有點關聯,但他也無法肯定。」
倏地,陳止心中泛起了相應記憶。
貴靜書院,位於彭城西南,占地不小,據聞是春秋時傳下來的,經歷幾次兵亂,反覆重建,表面是地方興建的為學之地,實際上卻為法家傳承。
朝廷重儒,但外儒內法,法家之學不絕,加上現在歷史轉彎,世家勢大,中央權柄衰退,私學藩籬鬆動,百家復萌,不少書院都有法家之說流傳於世。
「許志的事對我來說其實是一次機會!」
眼珠子一轉,陳止心生一計。
「愣着做什麼?」陳邊的質問再次響起,「問你話呢!」
「這麼急着要幾畝田地?眼界也太小了!」
陳止暗自搖頭,對陳邊惡感更盛,口中則道:「聽聞貴靜書院缺幾個奉書人,二伯與許公在這等着小侄,估計就是為了這事吧?小侄不才,不願讓二伯失望,願承此大任。」
陳邊點頭道:「既然知道錯了,那……等等,你說什麼?」他本要按劇本教訓一番,但突然反應過來,和許志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驚訝之意。
貴靜書院的事雖不隱秘,但事起突然,知道的人不多。
「陳止是怎麼知道的?他有這個人脈?」陳邊驚疑不定起來。
想提前知道消息,無疑需要些人脈,最有可能的就是在貴靜書院中有熟人,但看陳止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有這個本事的,這人的人緣不是一般的差。
想歸想,陳邊當然不會讓陳止稱心如意,更不會將這次機會給他。
「我不知道你從哪聽來的消息,但別想糊弄我,叫你來,是因你最近的斑斑劣跡,過去家族庇護你,你卻不思悔改,變本加厲,身為長輩,我不得不給你點懲戒,以警醒族人,省得被人說我陳家沒有規矩。」一番疾聲厲色的話,將陳邊的怒意表達的淋漓盡致。
許志沒有插話,攙和到大家族的內鬥,對三老可沒有好處。
可惜,陳邊卻不願他置身事外:「正好許公也在,就由他做個見證,好讓人知道我陳家也是賞罰分明的。」
「這是要讓三老給他背書,謀奪族田還真要有點技巧,這個陳邊的宅斗經驗看起來很豐富啊,估計是大伯陳遲一直護着我家,所以陳邊想多弄幾個保險,讓陳遲事後也無話可說。」
陳止一眼看穿了對方想法,前世給人當過謀士,見過的套路太多了。想到這,他倒是放鬆起來,就問:「二伯打算怎麼個懲罰法?可是打算依照族規?我因祖父過世,心中悲傷,這才借物麻痹,以至失態,確實是該責罰的。」
他一副從容淡定的模樣,不僅讓陳邊錯愕,還讓不滿陳邊牽扯自己的許志略生興趣。
「悲傷?」陳邊不是那麼好打發的,「倒是伶牙俐齒,你在外面鬧出的那些個事,哪點顯得悲傷?給陳家招的麻煩還不夠多麼?」
「嗯,那些事雖有隱情,但確實是我做的,那責無旁貸,我都認了,多餘的話也不說了,二伯打算如何處置?」
這話將陳邊後邊的話都給堵住了。
不對啊,這就認了?這小子這麼配合?
心中嘀咕,陳邊卻也不會客氣,點頭道:「既然你認了,那……」
但陳止不等陳邊說完,又道:「責罰我是認了,只是,我在門口聽陳韻堂哥說,二伯想謀奪我家田產,這就不對了,二伯你不是這樣的人,我估計是陳韻在背後編排你……」
「你!」被直接說破了心思,陳邊心中一跳,但好歹城府不淺,只是吐出一個字,就沉下臉來,冷冷的看着陳止,他當然知道,陳韻不會把這事擺到檯面上。
陳止則不着痕跡的瞥了許志一眼。
實際上,在說話的同時,他就通過「以道觀物」注意着許志的念頭變化,挖掘出不少有用信息,其中就包括了這位三老所敬仰的人物。
韓非子。
「這位三老看上去垂垂老矣,敬仰的卻是法家旗幟人物,真有個性。」一念至此,陳止心中已有定計。
任何時代,任何時候,投其所好都是上佳選擇,陳止當然知道該怎麼做。
就聽他繼續道:「二伯要罰,這是對的,韓非子都說『刑罰不必,則禁令不行』,可見刑罰不能少,要堅決執行,但小侄覺得,在外面有過錯,卻要奪田產,這就不是懲罰了,韓非子他老人家也說『夫刑當無多,不當無少』,可見這刑罰不怕多,但要準確,不能偏了目的,否則就沒有警示作用,失去了懲罰的本意,我犯了錯,就該針對錯誤做出刑罰,以儆效尤,不能亂罰,省得壞了族中規矩。」
陳止一提「韓非子」三個字,許志就來了點精神,聽到那句「刑罰不必」,已經下意識的點頭了,又聽「刑當無多」之說,則連連點頭。
「你這是強詞奪理!既然認罪,那……」聽陳止引經據典,陳邊莫名不安,急切打斷。
只是,這「強詞奪理」一出,許志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陳止注意到了許志的表情變化,立刻鄭重道:「二伯,對我有看法這很正常,畢竟小侄確實做了些糊塗事,可那兩句話,是韓非子他老人家說的,『強詞奪理』的說法有些不太妥,您可以斥責我,但對先賢還是該存些敬意的。」
陳邊很是錯愕,他和這個侄子接觸不多,但聽過不少傳聞,知道這小子連至聖先師都非議過,今天卻對法家先賢一臉憧憬,這唱得是哪一出?
但不等他明白過來,許志突道:「老夫看陳止說話條理分明,對先賢之說頗有了解,又心存敬畏,總歸是好的,老夫居三老之職,本就有着引導風化的職責,既然他有心自薦,不妨讓老夫來問幾個問題,若能應答得體,也不是不能考慮。」
「考慮什麼?書院之事?許公,你這……」陳邊越發錯愕,他今天是要借勢三老,壓下族中異議,可眼前這劇本有點不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