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絕新漢朝 - 第8章
戰袍染血
等他這邊走了,陳遲終於不再矜持,拿起那篇文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着,不時點頭,滿意之色溢於言表,想着過些時日的品鑑會,自己這篇文章當可一鳴驚人。
良久,他才放下字軸。
「字是好字,隱隱有大家風範,就是不知道人是否真有才幹,如果陳止能完成這次賭約,那就要加以重視了,我陳家得儘快出幾個成器的子弟,才能維持家世門封,但如果他不能完成,也得約束約束他,有這一手好字,總不能埋沒了本事,陳家如果出一個書法大家,也是有助於提升品階的,說不定能止住頹勢,不過我這荒唐侄子,是什麼時候練得這一手好字?難道過去是在藏拙?故作荒唐?」
他倒是沒有懷疑陳止被掉包,畢竟人還是那個人,只是心變了。
想着想着,一連串的名士傳聞在他心底閃過,心中登時火熱,這陳遲有了決定。
「來啊。」他叫來了一名家僕,吩咐道:「你去老二那邊知會一聲,按着我的原話說,就說賭約已成,再言七弟的血脈也不容易,現在遭逢厄難,我等也該照料一二,至少不能為難他們。」
家僕點點頭,問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沒了,就把我這原話帶過去吧。」
「是。」
家僕一路小跑,直奔後院一處,到了陳邊休息的廂房外報了來意,然後進去就原話傳達,緊接着告辭離開。
「大哥讓人給我傳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邊剛從靈堂忙完回來,還沒來得及休息,就聽了這道傳話,陷入沉思,他當然明白自家兄長的深層意思,是告誡自己,不要再去為難陳止。
事實上,經過三老的那件事後,陳邊對陳止就略有改觀,也想了修補兩邊關係,可聽到陳止家宅院被燒和債主上門的消息後,想起陳止過去的行止,難免舉棋不定,加上陳韻聯絡一批子侄傳達意見,陳邊順勢就以賭約為題,想測測陳止到底是嘴上厲害,還是有真本事。
「大哥和七弟感情深厚,對七弟的骨肉也很看重,但陳止過去是爛泥扶不上牆,早讓大哥失望透了,最近有心扶持陳止的二弟陳停,可陳停不是讀書種子、學問也做得一般,時間長了,大哥肯定就會對七弟家看淡了,沒想到陳止卻突然異軍突起。」
陳邊眉頭皺起,覺得其中必有緣故。
「我提出賭約,是想摸摸陳止的底,若真是人才,以後肯定要修補我和他的關係,如果他不記恨於我,就算轉而支持他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他只是個繡花枕頭,那就順勢將他的家財都吞了,有賭約在,大哥也無話可說。現在大哥專門派人過來告誡,絕對有原因,不是單純的考驗陳止了,已經有了一點青睞的意思了。」
陳邊很清楚,賭坊追債人的事傳來,陳遲也有不滿,只是因為早就有聽聞,才沒有發作,因此才會允許賭約之事,同時答應族中不給陳止貼補錢財,防止助長陳止的賭性。
「沒給錢財,卻阻止其他人干涉、打擾,難道大哥的不滿和怒火,一下就都消失了?這不可能,除非陳止有什麼打動了他,不行,這事一定要先搞清楚!」
想到這裡,陳邊揚聲道:「來人吶!」
「老爺,」門外後者的青衣家僕趕緊走進來,「您有什麼吩咐?」
「去派人查一查,陳止回來之後,做過什麼,見過什麼人,最好連他說過什麼話都問清楚,儘快回報。」
「是!」
「等等。」
「老爺還有什麼事吩咐。」
「最近不要找陳止一家的麻煩。」
這邊陳邊吩咐下去,心思不寧的等待回報,另一邊,陳止已經回了那間偏房,把大伯的決定告訴了一眾家人,一家人惴惴不安,不知道陳遲到底有何用意。
「讓咱們去商肆住,該不會是準備打壓吧?」
「怎麼辦?難不成以後只能與商賈為伍了?」
陳停和陳輔想的最多,也最擔心。
「我可能知道那個地方。」
眾人議論中,陳息卻忍不住開口,隨後又趕緊閉嘴,有些不自然的看向陳止。
過去,在家人齊聚之時,陳息如果貿然開口,往往會被陳止訓斥,因為他是庶子,受到嫡長子的打壓,並不是什麼少見的事,久而久之,陳息就生出了條件反射,謹小慎微。
不過,這幾日以來,陳止的性子略有變化,讓陳息放鬆了心弦,可是這話一說出口,就回過神來,生出後怕。
陳止知道陳息為什麼這個模樣,也不安慰,也不說破,而是神色如常的詢問起來:「既然知道,就說一說,也好讓我們心裡有個底。」他的語氣平和,沒有責備,真如隨口聊天一樣。
這樣的語氣讓陳息鬆了一口氣,然後他趕緊說着:「這地方,我和幾個朋友曾去過,該是在豐陽街,那裡本就是坊市聚集的地方,據說在二三十年前,那條街道有三分之一都是咱家商肆,但陸陸續續被別家買走了,現在就剩下有限幾間,其中有一間位於豐陽街中段,說是屬於大房的,本是給三哥留着的,但三哥不願意從商,這兩年就一直空下來了。」
他口中的三哥,是這一輩排行第三的陳家子弟,為大伯陳遲的二子。
「豐陽街?」
陳止點點頭,覺得陳息的猜測大概沒錯,自己一家人的落腳點,八成就是這家店鋪了。
彭城縣的豐陽街,是近年興起的坊市結合之地。
幾年前的一場大水,徐州地界處處遭災,同年又有封雲響應義陽蠻張昌起兵作亂,官府焦頭爛額,又要遷移百姓,治理水災,又要防止細做滲透,於是就把位於官府之後的市,遷到了坊巷裡閭中,混在一起。
實際上,這也是曹操占許後,營國制度逐漸瓦解的延續,原本嚴格規劃的坊、市、府範圍,已不再嚴格遵守。
正因如此,豐陽街魚龍混雜,不由讓陳停擔心起來,說道:「在豐陽街住下的話,先不說對風評鄉品的影響,就說那些追債的人,怕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大兄,你看……」
「無須擔心,」陳止擺擺手,「陳府不給咱們提供錢財上的幫助,但也不會看着別人欺負我等,賭債的問題可以拖一陣子,我自有解決之法,就算他們真找上門來也不見得是壞事,家宅着火,賭坊反應的這麼快,裡面或許還有聯繫,說不定能抓到真兇。」嘴裡說着,陳止也不由感慨,那幅字給自己帶來的好處也算不少,至少改善了和陳府老大的關係。
至於風評之事,也不算問題,陳止的着眼點不光是賺錢,還有名望,拋頭露面的行當對其他人而言有辱斯文,但操作得當,卻也是傳播名聲的好途徑。
「這個賭約,大概是要看看我有沒有能力、才幹,如果能靠一家店鋪維持家人生計,興許族中就會出面,幫我擺平賭債的問題,所以陳遲剛才沒怎麼提還債的事,而且有了那幅字,他也不會讓追債人過來找我麻煩,給我營造一個安靜的溫習、讀書環境,這樣也好,有個準備時間,也好立下根基,這賭債總不能假手他人。」
幾句話,讓屋裡眾人暫時放下心,陳止接着就和兩個弟弟一起前往靈堂。
白天,他們還要盡一名陳家子弟的義務。
不過,陳止家宅着火的消息,明顯已經傳開了,沿途之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古怪,但卻沒有嘲諷,顯然這些人也知道最近族中風向不明,不想輕易表態。
只是到底還有不怕的,陳止三兄弟剛進靈堂,就聽到一個充滿嘲諷味道的聲音從旁傳來——
「這不是七弟麼?聽說家走水了?還有心思過來,真是難得,可惜你來了,祖父在天有靈也不會開心,畢竟靈堂服散的事,才過去沒多久。」陳韻一臉冷笑的走過來,邊走邊說:「過來弔唁的親友,今天多數都在休息,不然看到了你,這靈堂怕是不得清淨。」
「四哥,你怎麼這麼說話?」陳停忍不住反駁,卻被陳止揮揮手阻止,然後後者就帶着兩個弟弟繼續朝裡面走去。
「怎麼?怕了?」陳韻越發盛氣凌人,「之前在二伯門外,你可是囂張的很,怎麼……」
「真要對我心懷恨意,就該等待一擊斃命的機會,」陳止停下腳步,搖搖頭,淡笑起來,「你這樣沒事就過來噁心我兩句,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和我有矛盾,我一旦出點事,你立刻就要被懷疑,這不是自找沒趣麼?你也不用這麼費勁想激怒我,你這樣的小角色,落你臉面我都嫌浪費時間,你還是先老實呆着吧,不要聒噪,做個安靜的小嘍囉有什麼不好?」
第13章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陳止的話聽着平常,但含義可謂毒辣之極,話里話外的輕蔑之意溢於言表,頓時將陳韻氣的不輕。
「你你你!」
「莫生氣,莫動怒,」陳止還是搖頭,正色道,「怒則生濁氣,逆陽元,破血管,悶於心,淤血於百骸,百病之源。再者說來,你主動過來挑釁,卻沒準備好說辭,再被我氣得七竅生煙,傳出去,別人要說你沒用,如果我是二伯,聽了這種事,就絕不會選你這樣的人當棋子,容易牽連棋手啊,你還是收斂一點吧。」
陳止前世什麼身份?諸葛丞相和王司徒隔空對罵的時候,他雖已死了,未能觀摩學習,但在這之前也見過不少。
那時候的一位位縱橫家傳人,互噴起來沒完沒了的引經據典,不知道比陳韻高到哪裡去了,陳韻的一二話語連個開胃菜都算不上,說了兩句,陳止就有些興致索然了,完全提不起勁來,帶着兩個弟弟施施然的走過陳韻身邊。
「好好好!」
陳止的輕視毫不遮掩的表露出來,比直接辱罵陳韻,還要讓後者覺得難受,陳韻的臉瞬間漲得通紅,胸口劇烈起伏,眼前微微一黑,嘴腔里隱隱有血腥味,但被他強行咽了下去。
「口舌之利不過一時之快!咱們走着瞧!」
留下一句場面話,陳韻轉頭就走,正好被前面的一名陳家子弟擋住了路,他登時控制不住,爆發出來,憤怒斥責:「讓開,忙你的去!在這裡看什麼熱鬧!」話落,氣沖沖的離開。
「說不過陳止,就拿我出氣。」被他斥責的那人嘀咕起來,露出不滿之色,但也知道陳韻如今得勢,不敢聲張。
另一邊,陳停則在陳止身邊小聲說道:「大哥,這麼刺激陳韻是不是不太好,他在族中也算有點勢力,鐵了心要為難我們,我們肯定要吃虧。」
陳止笑笑,讚許道:「你能想到這一點,很不錯,不過陳韻這種人,你就算對他客氣,也沒有用的,他打定主意要和我們為難,你再怎麼退讓也不會讓他改變主意,就算今天不動手,早晚也會找個機會發難,以妥協求安穩,則安穩消,以鬥爭求安穩,則安穩生。」
「那怎麼辦?咱家已經這樣了,如果陳韻再為難我們……」陳息聽到了兩人對話,緊張起來。
「所以要早點排除這個隱患,」陳止已經有了打算,「陳韻有了崛起的勢頭,在族中受到重視,而我則不被待見、不方便主動動手,那就讓他動手,他這樣的人,沉不住氣,稍微激一下就會上鈎,他現在有點勢力,但勢力、人脈和資源都不強,正是容易對付的時候,當引蛇出洞之後,一擊斬殺,才能絕了後患,如果現在妥協,讓陳韻安穩發展,以後他人脈資源強盛了,對付起來就更麻煩了。」
說着說着,陳止笑道:「這正應了那句話,『大將剛戾者,可激之令怒,則逞志快意,志氣撓亂,不顧本謀也』。」
陳停、陳息自然不會知道,這本是陳邊、陳韻用來對付陳止的策略,而今卻被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不過,這兩個弟弟也明白過來,知道自家兄長是用了激將法,要趁陳韻還沒有計劃周詳前,就將之擊破,不由暗自佩服。
只是看着陳止臉上的笑容,陳停還是忍不住道:「大哥,你可……可真是陰險啊!」
陳止的笑容立刻僵在臉上,然後繃起臉道:「這叫計謀,是智慧,怎麼能說陰險!」說罷還搖了搖頭。
陳停趕緊點頭稱是,只是兩兄弟看向陳止的目光中,多少帶了點敬畏。
陳止無奈的再次搖頭,不復解釋。
這點插曲過後,整個白天,陳家都算是風平浪靜,些許議論自然是免不了的,無論是陳止和陳韻的衝突,還是三老對陳止的看重,以及陳止家宅被燒成廢墟、債主上門等等消息,都成了府中人的談資,無形之間讓陳止走到了輿論漩渦的中央。
只是他這個中心點卻沒有半點異樣,正常的過完一天,該做什麼做什麼,反倒是陳停、陳息被人盯得滿身不自在,硬着頭皮過完了一天。
等月上中梢,陳止交接了差事,就帶着兩個弟弟回到偏房。
他前腳剛進去,後腳就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止少爺,大老爺派我過來,帶您去看店肆。」
這個聲音陳止記得很清楚。
「是你啊,我記得之前去院中救火的,就有你。」陳止看過去,就見門外站着一名青衣僕從,方面大耳,體格高大,這人的模樣他並不陌生,自家宅子着火的時候,陳府派去的幾名家僕、家丁,隱隱就是以此人為首的。
「小的陳覺,見過三位少爺,之前止少爺家的事,小的是一點忙都沒幫上,這一整天都感慚愧。」門外這人正是陳覺,他自打從陳止家裡歸來,就留了心,有心要接近陳止,最起碼沒事奉承兩句,又不會損失什麼。
抱着這種心態,當陳覺打聽到大老爺陳遲對陳止的處置後,立刻將和陳止一家接觸的機會爭了過來。
陳止先前的一二事,雖讓部分家僕改觀,但還不至於讓眾人真的對他刮目相看,因此也沒人和陳覺爭這個差事,讓他得以如願以償。
「那還真是巧了,有勞你了,由你來領路,我等也放心。」陳止對此人的心思了如指掌,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不辛苦,不辛苦,能給止少爺辦事,怎麼能說辛苦。」陳覺的嘴也甜,不管他看不看得起眼前的少爺,這奉承的話當然不會少,說多了也不會掉一塊肉。
「已經要走了麼?大哥,咱們要搬到什麼地方去啊?」房間裡,滿臉睡意的陳蔓聽到聲響,晃晃悠悠的靠了過來,聽了兩人對話,困意略有消散——她年齡本就不大,身子還很瘦弱,經歷了這一連串的變故,身心俱疲,自然是疲倦的很,只是這偏房不比自家,又心憂一家人的處境,因此強撐着沒有睡去。
不光是陳蔓,陳停、陳息、陳輔等人臉上也滿是倦意,至於那劉姨娘倒是已經睡了過去,可在睡夢中依舊眉頭緊蹙。
陳止轉身過來,對陳蔓笑道:「咱們家先去一處地方落腳,但不是立刻就走,畢竟那邊還不熟悉,需要安排一番,你若是困了,就在這裡睡吧,放心,有輔叔他們在,沒事的。」
陳蔓略感安心,旋即又緊張的問道:「那家裡怎麼辦?什麼時候能修好?」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緊盯着陳止。
陳蔓年紀雖然小,可家道中落刺激着人更快成熟,因此也知道家裡情況不好,欠債纍纍,未必有錢重建家宅。
陳蔓從生下來就住在自家宅院裡,在小姑娘心裡,那裡才是真正的家,是自己整個的世界,別的地方就算再好,也住不踏實。
「小丫不用擔心,」陳止笑了笑,摸了摸陳蔓的頭,說着對方的小名,「大哥跟你定個約,要不了多久,咱們就能搬回自家,先去睡吧,等你明天醒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如果是過去的陳止,他的保證沒人會當真,也不敢當真,可是這幾天以來陳止的變化,讓陳輔、陳蔓等與他最親近的幾人深有感觸,所以陳蔓一聽,多少放下心來。
安撫了小妹,陳止則轉頭吩咐起來:「二弟跟我一同過去,先弄清楚那邊的情況,輔叔、三弟,你們留在這照顧,夜已經深了,搬來走去牽扯的不多,但經過一天的折騰,大家也都困了、乏了,沒必要趕在一時,有什麼事明天再準備。」
按着陳止的推測和陳息的說法,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座擱置了一陣子的店肆,是什麼環境還很難說,陳止肯定不會貿然帶着一大家子過去。吩咐了一番,他和陳婷一起,跟着陳覺,徑直前往那家店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