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隋亂) - 第31章

酒徒



「是!」被稱做合卜闌的青年人嚇得一哆嗦,趕緊鞠了一個躬,快步追了出去。一邊追,心中一邊抱怨老天對自己實在不公平,同樣是中原來的漢人,人家是座上客,自己怎麼就成了帳外奴。

阿史那卻禺目送徐、李二人的背影消失,慢慢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經過一晚上試探,他已經大致摸清楚了徐、李二人的底細。那個叫附離的小子好對付,屬於剛離家門的少年,還沒學會隱藏心機。眼下雖然因一個女人的原因對自己心懷怨恨,但揭過這個疙瘩並不太難。突厥王庭中,有的是從各個臨近部落或國家進貢來的美女。有了那些風情萬種的女人,他很快可以忘掉蘇啜部的雛兒。比較令人為難的是那個大眼睛姓徐的少年,此人說話雲山霧罩,根本聽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卻偏偏能吸引住人的興趣。關鍵時刻又借醉裝傻充楞,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邀請。這種人就像一匹機警的野馬,不花費些力氣很難將他馴服。可萬一馴服了,恐怕就可以馱着自己馳騁萬里。

想想李旭醉後脫口而出的那聲「卻禺汗」,阿史那卻禺心底湧起一絲笑意。始畢可汗身體弱,兒子年齡也小……

「傳我的令下去,這兩天貴客要什麼,都儘量滿足他!」卻禺的聲音再度在大帳中響起,引起無數雙忌妒的目光。

「特勤大人,咱們為了兩個毛孩子……」小伯克畢連站起身體,大聲抗議。對李旭的好感歸好感,見到阿史那卻禺如此敬重兩個異族少年,他心裡依然非常不是滋味。

「你認為本設的付出不值得,對嗎?」阿史那卻禺坐直身軀,逼視着小伯克畢連,問道。

「回稟卻禺設,屬下,屬下的確有這個意思!」小伯克畢連猶豫了一下,據實回答。他的話引起了一片議論之聲,文臣武將們喝得都有些多了,所以膽子也變得特別的大。

「你坐下,把身邊的那個酒袋子一口氣給我喝乾了。來人,監督小伯克大人,不准他灑,也不准他半途停下來吃肉!」阿史那卻禺笑了笑,大聲命令。

幾個武將鬨笑着,站到小伯克身邊監酒。小伯克畢連不敢「抗命」,坐正了身體,端起一個酒袋開始狂飲。

「你們還有誰認為本設太重視兩個毛孩子啊!」阿史那卻禺自己幹了一碗酒,笑着向眾人發問。

以大梅祿裴力咕嚕為首的數個文職官員二話不說,拎起座位旁酒袋子,對着嗓子眼就向下倒。阿史那卻禺見眾人如此,也不出言阻攔。待大夥把手中袋子都倒空了,才慢條斯理地吃了塊羊背肉,笑着問道:「去年這個時候,我問你們索頭奚遷徙到月牙湖邊後,是被霫人趕走呢,還是趕走霫人呢,你們怎麼回答我來?」

眾文武登時都不說話了,幾個試圖解開酒袋子湊熱鬧的官員悄悄地又把皮繩系回了原處。去年突厥汗國奪了索頭奚人的牧場,眾人都以為北遷的奚人會將霫族諸部打得落荒而逃。索頭奚部人口數是蘇啜部的三倍,能持弓而戰的人數比月牙湖畔幾個部落青壯人數加在一起還多。

這本是一條驅虎吞狼之計,誰知道最後老虎卻被狼給一口吞了。大夥考慮到了交戰雙方實力,也預料到了霫人的名義首領執失拔汗會按兵不動。唯一沒預料到的變數,就是兩個漢家小子和一頭狼。

「兩個毛頭小子,得之即生,失之即死。諸位大人,你們還以為本設小題大做了麼?」阿史那卻禺微笑着,聲音在牛皮大帳中迴蕩。

第一章 大賊 (三 下)

也許是因為旅途過於勞累,也許是因為酒喝得太多。兩個少年被扶進各自的氈包後,立刻就打起了呼嚕。女奴們放下臥榻前的紗簾,在火上壓好了木炭,倒退着走出了帳門。

「你們到旁邊的帳篷里等着,兩位大人如果有需要,我會隨時傳喚你們!」走在隊伍最後的合卜闌吞了口涎水,狐假虎威地命令。四個女奴長得都很妖媚,可惜他只能看,沒有資格吃。氈包裡邊那兩個少年有資格吃,偏偏又醉得像兩頭豬一樣。

「是,大人!」女奴們蹲身施禮,依次退進了客人氈包旁邊一個低矮的粗麻帳篷里。如此單薄的帳篷肯定擋不住秋夜的寒風,但她們都是戰爭掠來的俘虜,沒有挑選住所的資格。

「不公平!」合卜闌向地上吐了口吐沫,忿忿不平地想。阿史那卻禺將招呼貴客的差事交給了他,合卜闌清楚地知道所謂招呼的內在含義。他需要在卻禺大人不多的耐心被耗盡前,用盡渾身解數勸說、誘惑、威逼甚至懇求兩個比自己小了好幾歲的少年留下來。只有這樣,卻禺大人才能滿意。也只有這樣,自己才能升一級,擺脫扈從的身份。

在中原的時候,咱也曾飽讀詩書。雖然沒能靠取功名,但在附近鄉里也算得上個後起之秀。向來被人伺候,何曾做過伺候人的勾當。合卜闌越想越憋氣,腳步快速在氈包門口移動。

「要不是那該死的縣令,不就是寫了首詩,笑話你女兒丑麼?你也不至於缺德缺到這個地步!」想起在中原的生活,他心裡就不住後悔。老實說,縣令大人的女兒不算太難看。自己只是年少輕狂,信手圖鴉罷了。結果沒幾天就接到了徵兵令。從小到大,連只雞都不會殺的人去戰場上耍大刀,那不是純找死麼?萬般無奈,他只好當了逃兵,跟着同鄉的幾個年青人跑出了長城。結果,現在落於一群不讀詩書,不講道理的粗人手裡做牛做馬。

正煩惱間,左側的客帳內突然有了動靜。「有人麼?」,那個喝得爛醉的客人粗魯地喊。

「大人,您有什麼吩咐!」合卜闌以最快速度沖了進去,點頭哈腰地問。

「沒事,我,我只是不知道我的馬有人照顧沒有?馬,馬得吃夜草,加,加夜水!」李旭從氈塌上掙扎着坐起來,身上的酒氣熏得合卜闌直犯噁心。

「您放心,您和徐大人的坐騎被放入了大人們的專用的馬房,那裡有三名馬夫輪流伺候着。卻禺大人吩咐過,用最好的麥、豆和草料喂!」合卜闌低聲回答,肚子裡又開始嘀咕。「他奶奶的,什麼世道,馬吃得比人吃得都精細!」

「嗯!」李旭滿意地點點頭,搖搖晃晃地坐起,把胳膊搭到了合卜闌的肩膀上:「怎麼就你一個人在這?其他人呢?」

「還有幾個女奴在旁邊的矮帳里,大人要不要叫她們侍寢?」合卜闌陪着笑臉,看向李旭的眼睛。,他看到一雙意味深長的目光,身上立刻起了一片雞皮疙瘩。「這位大人不會有龍陽之好吧!」他驚惶地想,不敢再與李旭目光相接。

「兄弟是漢人吧,貴姓?」李旭摟着合卜闌的肩膀,慢慢向起站。因為喝了太多酒的緣故,他的身體非常沉重,幾乎將合卜闌給壓趴在地上。

合卜闌心中更慌,以前總是以自己相貌自負,如今卻巴不得自己長得越丑越好。扭了扭身體,結巴着回答:「不敢,小的姓潘。漢人名字叫潘占陽。大人也是漢人吧,不知貴鄉何處?」

「上谷李仲堅!」李旭簡略地回答,身形轉動,手臂從後側卡住了合卜闌的脖頸,「有士兵麼,除了你之外?」

合卜闌被憋得臉色發紫,想大聲呼救,卻看見李旭的另一隻手摸向了掛在氈包壁上的古怪彎刀。他可沒勇氣用脖子去試彎刀的鋒利程度,拼命喘了口氣,結結巴巴地哀求:「大人,大人,別,別,小的憋,憋死了!」

「快說,否則我一刀殺了你,然後誣陷你偷我的珠寶!」李旭壓低聲音威脅。第一次用強力對待一個比自己弱的人,他裝得一點也不凶。好在他身材比合卜闌高,又站在對方身後,所以才沒露出馬腳。

合卜闌知道背後那個混蛋肯定能說到做到。如果他一刀殺了自己,卻禺大人絕對不會因為一個奴僕而怪罪他心中的貴客。眼睛轉了幾圈想不到脫身之計,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沒,卻禺大人沒安排。只有,只有巡夜的。晚上城門緊閉,你,你逃不出去!」

「帶我去徐賢者的房間!」李旭放下合卜闌,用刀頂着他的背心命令。

「我怎麼這般倒霉啊!」合卜闌肚子裡暗暗叫苦,今天真是運交華蓋,兩個小爺若是跑了,明天早上自己的屍體肯定就得掛在木城外邊。

正尋思着計策脫身,猛然帳門一挑,先前醉成爛泥的徐賢者如狸貓一樣閃了進來。

「茂功兄!」李旭驚喜地發出一聲低呼。他知道徐大眼沒喝醉,除了說起娥茹婚事那次,還沒有人見到徐大眼真正醉過。但他卻沒想到徐大眼與自己配合得這麼默契,自己這邊剛有所行動,徐大眼立刻溜了過來。

「弄這麼大動靜,死豬也被你吵醒了。讓他把那幾個女子叫進來,就說你需要從中挑一個侍寢!」徐茂功瞟了李旭一眼,低聲抱怨。順手從背後解下一把弓,向合卜闌晃了晃,說道:「若想跑儘管跑,看我們兄弟兩個射得准,還是你跑得快!」

「不跑,不跑!」合卜闌滿臉是汗,點頭如小雞啄米。他剛才的確起過趁喊幾個女子入帳之機撒腿逃走的念頭,卻沒想到眼睛剛一轉,就被徐賢者瞧出了端倪。附離大人曾經射落卻禺大人的黑雕,這個消息他早就聽說過。如果二人聯手射自己,合卜闌知道自己即便有九條命也得橫在地上。

「快去,讓她們進帳來,供附離大人挑選!」徐大眼在合卜闌肩膀上推了一把,低聲命令。

合卜闌被逼不過,只好哆哆嗦嗦地去了。徐茂功盯着他的背影,頭也不回地跟告訴李旭,「我剛才數過,兩支巡邏隊之間的間隔為小半柱香。你趕緊收拾東西,咱們偷了馬立刻想辦法衝出去!」

幾個女奴早就聽見了李旭氈包里有說話聲,但氈包的壁太厚,李旭與合卜闌說得又全是漢語,她們弄不清楚二人說什麼,也不敢亂猜貴客的意思。聽見合卜闌喊大夥進帳供貴客挑選,彼此默默看了一眼,悉悉嗦嗦地爬了起來。

主人請客,讓女奴給客人侍寢,這在突厥是家常便飯。既然自己的部落被突厥人所滅,女奴們亦無法抱怨命運的不公,只能每天默默祈禱有一個好心的貴客看重了自己,把自己討回去作個側室。雖然側室的地位低下,總好過了每月伺候無數個陌生男人。

『今天這個少年看起來是個心懷慈悲的!』女奴們心裡祈禱着,跟在合卜闌身後走進了客人的大帳。

「快,給主人施禮!」合卜闌急促地命令。

「願長生天保佑主人身體安康!」女奴們蹲身下拜,努力展現自己較好的身材。

「呃,別抬頭!」前方傳來了一個帶着歉意的回答。眾女奴心中一楞,緊跟着就覺得腦後痛了一下,紛紛栽倒在地毯上。

「把她們手腳捆起來,嘴巴用布塞好!」徐大眼將手中彎刀向合卜闌晃了晃,命令。

「這哪裡是什麼貴客,比強盜還熟練!」合卜闌心裡嘀咕着,蹲下身去,幫助李旭將幾個女奴一一捆好。然後從被子上撕下布條,塞住了她們的嘴巴。

徐大眼借着門縫向氈包外觀望,等到又一隊巡邏的突厥士兵走遠了,回過頭來命令道:「帶我們去卻禺的馬廄,我們需要好馬!」

李旭在旁邊收拾好了行囊,把舅舅給的角弓背在了身後,提起彎刀頂在了合卜闌腰間。合卜闌感覺到了刀尖刺破衣服後傳來的冰冷,向前縮了縮身體,哆哆嗦嗦挪出了帳門。

徐大眼把時機選得非常好,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身影。突厥人無敵於草原,所以士兵們在夜裡的警惕性也着實不高。躡手躡腳走了一陣,三人來到了高官貴族們專用的馬廄前,徐大眼側身閃了進去,片刻功夫,馬廄里傳來了戰馬的躁動聲。

「有兩個馬夫,都被我打暈了!一人兩騎,挑馬!」徐大眼的身影從門縫裡閃了出來,低聲命令。

「大爺?」合卜闌小聲驚叫。徐大眼的命令顯然把自己也包含了在內,可自己是個清清白白的讀書人,從來沒幹過這種傷天害理的下流勾當。

「你想被我殺了滅口,還是被卻禺綁在馬背後拖死?」徐大眼的雙目瞪得滾圓,殺氣騰騰地問道。

「我是被逼無奈啊!」合卜闌心中暗自哀嘆自己的青白,把手伸向馬韁繩。徐大眼問得有道理,如果自己不走,兩位貴客只能殺人滅口。即便兩位貴客手下留情,卻禺追問起給人領路偷馬的罪名來,等待自己的依然是一個死字。

「可憐我潘家世代清白!」合卜闌,不,讀書人潘占陽哆嗦着,喘着粗氣向戰馬背上爬。

馬廄里養着大約二十多匹駿馬,李旭從卻禺手中贏來的黑風拴在最上游位置。見到主人半夜摸來,黑風低聲打着響鼻,用脖子在李旭臉上挨挨擦擦。

「帶我們去大門口,有人問,就說卻禺大人下的令!」徐大眼跳上一匹看上去不錯西域馬,手裡又牽了另一匹,命令。

「這,這恐怕不太妥當!」潘占陽(合卜闌)突然勇敢了起來,坐在馬背上回答。

徐大眼目光一閃,伸手就去摸腰間的刀。潘占陽(合卜闌)一把拉住他,低聲叫道:「我,我的意思是,放,放一把火。」

「放火?」徐大眼嘉許地問。他可沒想到這麼歹毒的辦法,突厥營地是木頭搭建,如果放起一把大火來,整個營地都可能被毀掉。

「先,先找幾個僻靜處放火,然,然後咱們趁亂跑。到,到了門口,我,我假傳命令,你們殺人奪門!」潘占陽(合卜闌)說話結結巴巴,意思卻表達得清清楚楚。

「就這最僻靜!」徐大眼跳下馬背,抓了幾把稻草,綁在了距離自己最近一匹戰馬的尾巴上。

李旭見徐大眼決定動手,立刻下馬幫忙。他自幼干慣了粗活,綁起稻草捆來速度一個頂三個,片刻功夫,就把除了三人坐騎外的所有馬匹尾巴都紮上了草捆。

「這,這都是他們逼我的,沒,沒我什麼事情!」潘占陽(合卜闌)從靴子中間拔出匕首,跳上前將馬韁繩逐一割斷。李旭、徐大眼各自抄起一根為馬廄照明的松木,先點燃了地上的稻草,然後順着戰馬的屁股一一掃了過去。

「唏溜溜!」受了驚的戰馬發出一聲悲嘶,撒腿衝出了馬廄。一匹,兩匹,三匹,十五、六匹突厥人精心培育的寶馬良駒拖着火尾巴,在營地里四處亂竄。

「敵襲!」徐大眼用突厥語大喊,抓着火把跳上馬背,順手點燃附近的柴草垛。

「敵襲!」李旭照葫蘆畫瓢,騎在黑風背上,快速引燃一溜火苗。

「了,了不得啦,保,保護卻禺大人!」潘占陽(合卜闌)知道自己今天即便不參與放火,被抓住後也的給點了天燈。結結巴巴地大叫着,將手中火把專門向牧人家的牲口棚旁蹭。

「着火了,着火了!」遠處有人大聲叫嚷。數個火頭在不同的地方燃燒了起來,把巡夜的士兵驚得手忙腳亂,顧得了這邊,顧不了那邊。

徐大眼、李旭、合卜闌策馬飛奔,徑直撲向營寨大門。綁在驚馬尾巴上的柴草不多,黑暗中看起來很嚇人,除非碰巧點着突厥人為牲畜越冬準備的乾草垛,否則,火焰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他們必須在突厥人從混亂中恢復鎮定之前奪門而逃。蓄意放火在草原上是最被人嫉恨的罪名,即便是可汗的兒子放火,被人抓住也只有死路一條。

冥冥中仿佛有神明在保佑,四下里火頭越來越大,不但是卻禺的馬廄附近,營地深處,還有數個地方冒起了紅光,滾滾濃煙夾雜着火花扶搖直上,幾乎照亮了半邊夜空。

「好像有人在幫忙放火?」潘占陽(合卜闌)驚詫地想。用力晃晃腦袋,他把這個可笑的念頭趕了出去。除了兩個膽大包天的少年,這年頭誰敢捋卻禺大人的虎鬚。這回簍子捅大了,如果被卻禺抓住,恐怕得一刀刀活剮掉。不過,他奶奶的好像也挺刺激。他用力抽了坐騎幾鞭子,緊緊跟上了徐大眼。

營地里一片混亂,號角聲,哭喊聲,長官的命令聲,士兵的腳步聲此起彼伏。混亂與黑暗中,根本沒人再去注意到李旭、徐大眼和合卜闌在混水摸魚。

「你,去保護卻禺大人的馬廄!」徐大眼用馬鞭指着一夥牧奴,用突厥語命令。沒等牧奴們做出反應,三人六騎衝過去,迅速融入陰影。

「他是誰,怎麼命令咱們?」有人低聲向同伴詢問。

「你沒看到那匹特勒驃麼?騎特勒驃的還能是什麼人?」有人聰明者大聲解釋。拎起水桶、木杈,跑向火焰最明亮之處。

「阿史那卻禺,這是我報答你的!」李旭回頭看了看半天火焰,心裡充滿了報復的快意。無論今晚逃掉逃不掉,阿史那卻禺都為他的陰謀付出了代價。

猛然躍起的火光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陶闊脫絲聖潔的身軀。

「露水夫妻,這個詞真美,你們漢人就是聰明,能造出這麼有意思的詞來!」,少女微笑着,臉上的表情幽然神往。

第一章 大賊 (四 上)

潘占強(合卜闌)來突厥營地已經有了一段日子,因此對營內的布局甚為熟悉。眼下逃命要緊,他也再顧不上害怕,帶着徐大眼和李旭東南拐拐,北繞繞,借着氈包的陰影的掩護,很快來到了營地的東門。

那守衛東門的突厥武士史迭密是個跟隨阿史那卻禺爭戰多年的老兵,為人素來機警。乍見城中火起,馬上想到了有人企圖製造混亂,所以在第一時間就把麾下所有弟兄叫起來堵住了門口。本打算嚴防死守,讓一隻螞蚱也蹦不出去。怎奈城中火勢太大,片刻功夫,糧倉、馬料場、匠作房、牲口圈,數個性命尤關場所全都冒起了濃煙。四下里,召集士兵的戰鼓聲,求救的號角響成一片。不得已,他只好把麾下弟兄一波波派出去幫忙救火。眼看着手頭剩下士卒已經湊不夠一個火(十人),卻猛然聽見有急促的馬蹄聲向營門口湧來。

「什麼人,站住!」史迭密拔出彎刀,挺身擋在了營門口。僅剩的七名弟兄也同時拔刀,圍着他組成了一個攻擊方陣。

「特勤大人,給我一個令,讓所有人去救糧倉火!」三匹快馬沖至近前,在最前邊的那匹駿馬背上,有個灰頭土臉的漢人用蹩腳的突厥語回答。

「是這個傢伙!」史迭密登時心頭一松。馬上的騎手他見過,此人是卻禺大人的漢人扈從,又膽小又懦弱,幾乎所有突厥將領都欺負過他,他卻從來不敢還手,也不敢在卻禺面前告狀。

「卻禺大人的馬廄失火,大家趕緊去救!」潘占強(合卜闌)將匕首刃部攏在手掌心,柄部向外,啞着嗓子大喊。

「你先拿手令來給我看看!」史迭密向前走了幾步,漫不在乎地說道。合卜闌(潘占強)勒馬的位置距離營門有點兒遠,手中那根黑乎乎的東西剛好不能被士兵們手中的火把照見。出于謹慎,史迭密決定先驗明手令真偽再做定奪。

「給!」潘占強恭順地將手向前伸過去,就在史迭密伸手接令的一瞬間,手腕一翻,匕首徑直刺向對方的梗嗓。

「啊!」史迭密感到冷風撲面,本能地向後仰身。潘占強的匕首走空,立刻狠夾馬肚子,戰馬高高地揚起的前腿,正撞上了史迭密的肩膀。

「抓姦細!」史迭密大叫着跌倒,還沒等他爬起身,一支凌空飛來的羽箭已經射進了他的胸膛。

剎那間風雲突變,所有士兵都楞在了當地。徐大眼等的就是這一瞬,拍馬舞刀,直撲因缺了一個人而破損的步兵方陣。失去了頭領的突厥士兵哪裡是他對手,頃刻間被他砍翻了四個。剩下三人撒腿逃命,一個被合卜闌在背後用馬蹄踏翻,另外兩個被李旭用弓箭射倒在營門附近的氈包旁。

「潘兄放吊橋,仲堅用弓箭封住街道!」徐大眼高聲命令。飛身跳下馬背,從史迭密腰間解下城門鑰匙。

平素見了血就哆嗦的潘占陽(合卜闌)此刻也不哆嗦了,從地上撿起一把染血的彎刀,直奔掛吊橋的絞盤。掄圓膀子,咬緊牙關,三下兩下將絞盤砍了個稀爛。失去羈絆的吊橋晃了晃,凌空拍下,「咣當」一聲砸在了護城的壕溝上。

巨大的響聲驚動營門附近的突厥人,十幾個牧民高舉着火把衝過來,試圖將三名忙於開門的「奸細」拿下。李旭彎弓搭箭,逐一將火把的主人放翻在地。

眾牧人見勢不對,大叫一聲,散了開去。李旭撥轉馬頭,跟着徐、潘二人身後衝出了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