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 - 第2章
酒徒
對手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綴滿絲帶,翡翠鑲邊的象牙色袍子,頭上身上戴着好多閃閃發光的寶石,金飾,手裡高舉着一個紅寶石手杖。哈姆萊特剛才措手不及,被女孩手杖上發出的白光晃花了眼睛。聽到我跳了下來,晃晃悠悠地站直身子,和我站成犄角之勢。
相比聖光攻擊,小女孩聲嘶力竭的尖叫對我們更有殺傷力。像被人踩了尾巴一般,她拼命揮舞着手杖,口裡嘟嘟囔囔,大概是威脅我們兩個獸人不要過去,否則會把我們如何如何之類。不過她的手杖除了發聖光以外,只能噴點冰雹和水珠出來。
聽了她的叫喊,一股無名業火衝上了我的腦門。老子的確長得不帥,衣衫破爛。但也不至於醜陋到與獸人為伍。沒等我有所動作,剛才失了面子的哈姆萊特缽盂大的拳頭已經打到了女孩的面前。
「別…」,我和剛剛跳下來的伊沙貝兒同時喊了一聲,不過已經來不及了。眼看哈姆萊特的拳頭就要打到女孩的臉上,手持法杖的女孩身子向後一仰,直挺挺倒了下去。她,居然被我們三人嚇昏了。
「趕快走,一會諾斯帝國的地面部隊就殺到這兒了」,我一邊從女孩手裡掰出法杖,一邊提醒哈姆萊特。細心的伊沙貝兒除了沒收女孩所有的首飾以外,還將地窖仔細搜索了一遍,果然找到了一堆罕見的珍寶和幾套漂亮的衣服。這種情況下,客氣總是多餘的。我和伊沙貝兒用衣服把珍寶包起來,利索地爬出了地窖。
猶豫了一下,哈姆萊特抗起暈倒的少女,跟在了我們身後。
「你背她幹什麼」,伊沙貝兒猛一回頭,發現了哈姆萊特的舉動,敏感地問道。借着門口的日光,我看見了少女凝脂般的膚色和小巧的鼻子。就這兩點,已經強過伊沙貝兒太多。
「給羅密歐當媳婦,別白白便宜了魔族」!哈姆萊特衝着我駑了駑嘴巴,將那個女孩扔到了我的垃圾車上,順手拔了棵小樹蓋住了珠寶和女孩的衣衫。
騰,從不知道臉紅為何物的我突然覺得有一股火竄上了面頰,推起車,一邊向外跑一邊抱怨:「誰稀罕,這麼笨的女人,肯定是皇族那些近親結婚的白痴。鑽地洞不知道帶糧食和水,不用我們挖她,過兩天她自己就得餓瘋了,乖乖跑出來給魔族當俘虜」。
「好吧,扔下她,羅密歐,到時候你可別後悔。走這邊,走垃圾場方向那個小門」,哈姆萊特推着糞車,快步超過我。宮牆外已經傳來嘈雜的打殺聲,伴着羽箭的呼嘯,人類臨終時的慘叫傳入了我的耳朵。是那些拿了財寶從前門跑出去的人,他們剛好被諾斯帝國的士兵堵了個正着。獸人戰士狂笑着,在人類的血泊上且歌且舞。
「算了,我今天就發一回善心,希望將來你別後悔」,看看垃圾車中女孩潔白的手腕,我低聲嘟囔了一句,加快速度跑向垃圾場。穿過皇宮側門,鑽進胡同,躲避開獸人的追擊,回到了城南,我熟悉的貧民窟。一路上遇到幾撥精靈和獸人戰士,見我們破爛的衣衫和骯髒的垃圾車,他們都遠遠地捂住了鼻子。
第二章責任
回家沒幾天,哈姆萊特就開始後悔他不該一時心軟救了那個小女孩了。這倒不是因為女孩驕橫跋扈,說實話,在貴族當中,這個女孩算是另類。沿途在我的垃圾車上居然乖乖地沒有叫喊,到了貧民窟後也儘量不擺貴族架子,並且和伊沙貝兒也能談得來。
這讓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那天在地窖里,她不是真正的被我們嚇暈了過去,而是裝死。城破那天,皇室成員和宮廷侍衛逃的逃,藏的藏,扔下她一個沒人管。所以在認出我和哈姆萊特不是獸人後,她採取這招騙我們帶她出皇宮。
按老奧蘭多生前教給我的常識,貴族的等級與狡猾程度成正比,等級越高的貴族越狡猾。而那天我和哈姆萊特揀回來的恰恰是個公主,貴族裡的頂尖人物。她的畫像和名字就貼在貧民窟前面的告示板上。這所城市的新統治者,諾斯帝國的元帥宣布,交出珍妮公主的人,無論以前是什麼身份,立刻可以加入諾斯帝國貴族行列,被賜予金幣十萬枚和上位魔族身份。
為了防止我和哈姆萊特受到敵人的誘惑,珍妮公主可謂絞盡腦汁。她不但幫助伊沙貝兒做家務,把我們那狗窩一樣的棚屋收拾得乾乾淨淨,還指導伊沙貝兒如何梳妝打扮,甚至不惜屈尊認伊沙貝兒為姐姐。
「姐夫,你不會用我去換金幣吧」,吃下一口粗燕麥和野菜熬成的粥,小公主盯着哈姆萊特,嬌嗲地問。那天她換了一身伊沙貝兒穿過的舊衣服,樣子就像鄰居家的小妹妹,天真的眼中流露出小孩子對大人的依戀。無論這幅表情是不是裝的,對哈姆萊特和伊沙貝兒而言,這是一擊必殺的絕技。
「當然不會,你姐夫最討厭貴族」,伊沙貝兒輕輕拍了拍珍妮的肩膀,越俎代庖。
「我就知道姐夫是好人」,小公主開心的笑着,大口地喝着菜粥,仿佛那是她這輩子從來沒吃過的好東西。
兩聲姐夫,十萬金幣泡湯。這些貴族真會做生意。但這還不足以讓我和哈姆萊特後悔,我們最頭疼的是,公主殿下在她的夢裡,將我們當成了童話中的勇者。在確定自己不會被交給魔族之後,她開始在有意無意的閒談間,勸我們幫她復國。
「哈姆萊特,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名字來自一個王子,而你的老師奧蘭多,名字來自世界上最偉大的騎士」?
這是幾天來最常見的開場白,哈姆萊特一抱腦袋,轉身鑽出了板棚。他沒地方去,外邊兵荒馬亂的,無人光顧的貧民窟此時反而是最安全的避難場所。
「至於你,羅密歐,你的名字來自一個純情的貴族,他的故事能讓人哭濕三片手絹」。珍妮見哈姆萊特落荒而逃,將攻擊目標轉向了我,長長的睫毛慢慢下垂,再慢慢張開,開閉之間,碧藍的眼中露出一片汪洋。
「但我認為他們都是吃飽了撐的,餓肚子的人不懂得浪漫,順便說一句,我的名字來自垃圾場揀到的海報,與純情無關」。按貴族禮節,我用這樣的口氣對一個含情脈脈的女子說話,實在過於失禮。但我說的都是實話,並且是最能讓珍妮公主放棄她那復國夢想的實話。
從這幾天的街頭傳言得來的消息,嘉摩縷缽帝國已經不存在了。皇帝在枯井裡被發現,據說他當時想自殺,但被油肚卡在了井中間,下不去,也上不來。魔族們用繩子將他拉上來後,押送他到諾斯帝國的發源地,北方冰原去做客。那地方一年只有三個月的綠色,我還從沒聽說過有人去了,還能活着回來。
兩顆大大的眼淚在珍妮公主的眼中轉來轉去,這是她的第二招必殺技。小時候我和人在泔水桶里搶食物,一個乞丐小女孩曾經用這招讓我連續餓了三天肚子,第四天,趁她裝哭的時候,我將她手裡的食物也搶着吃了。所以,對眼淚攻勢我免疫能力甚強。一躬身,我也從板棚中跑了出去。不是怕了珍妮,而是怕在公共水池邊洗碗的伊沙貝兒回來,誤會我曾經對小公主圖謀不軌。
「難道你們對嘉摩縷缽帝國一點兒都不留戀」,公主收起眼淚,不依不饒地跟在我們身後。正是吃飯時間,貧民窟的空氣里,四處瀰漫着嗆人的炊煙和爛菜葉子味道。皇宮裡長大的珍妮能在這呆下去,毅力還真令人佩服。
哈姆萊特回過頭,指着這一片破破爛爛的棚屋說道:「珍妮,我們是賤民,你知道什麼是賤民麼」?
在嘉摩縷缽帝國,第一等人是貴族,第二等是修士和官吏,第三等是平民,第四等人是住在棚屋裡,干最艱苦工作,人人看不起的賤民。通過幾天的觀察,小公主已經親自體驗了賤民這兩個字,包含着怎樣的苦難定義。
「可是,姐夫,你們是嘉摩縷缽帝國的臣民」,顯然,她並不理解哈姆萊特的話。我冷笑一聲,接過話頭,「在嘉摩縷缽帝國,我們是四等人。現在換成了諾斯帝國,我們還是四等人,一樣做奴隸,有區別麼」?
又一層水霧蒙上了珍妮的眼睛,除了委屈,我看到了深深的絕望。我敢保證,這片棚屋區里,沒人關心皇帝和國家的名字。諾斯帝國來了,一等人是魔族,二等人是他們的盟友精靈和獸人,三等人是北方那些被征服得早,為魔族南下立了戰功的人族,我們的同胞,稱謂是功民。四等人,是我們這些被征服者,無論平民還是貴族,通稱棄民。
翻來覆去,我們還是第四等。
「如果你們幫我復國,我保證你們成為貴族,我現在就可以冊封你們為騎士,以嘉摩縷缽的名義」。珍妮公主不肯放棄,掙扎着,在絕望中尋找希望。
我和哈姆萊特彼此對望,目光中充滿了嘲弄。
「難道你們不想改變自己的身份,難道你們連夢想也沒有」?公主拿出了課本里的經典演說詞,開始發表演說。
「如果我們將你交出去,現在就可以成為貴族」!
伊沙貝兒不知到什麼時候已經洗完碗回來了,籃子裡除了我們的碗筷,還有一張布告。上面畫着小公主在皇宮時的樣子,手裡舉着她的紅寶石手杖。那是嘉摩縷缽帝國的權杖,皇位的象徵之一。現在,獻出她的賞金已經漲到了二十萬,外加貴族身份和德爾菲城城主的官職。
第三章夢想
珍妮那天說錯了,我們不是沒有夢想。只不過,賤民的夢想與貴族從來不同。
我的夢想是開一間糧店,這樣每天早晨醒來我就可以看到各種糧食,聞着糧食的味道,我再不會做餓肚子的夢,睡覺也踏實。
哈姆萊特和伊沙貝兒的夢想比我高尚一點兒,他們的夢想是開間肉鋪,想吃前腿吃前腿,想吃後腿吃後腿。邊吃還能邊看着,不用一小口一小口地細嚼慢咽。
整個貧民窟里,只有老奧蘭多的夢想才是國家強大,可以吞併諾斯帝國。可惜他一覺醒來時,諾斯帝國的軍隊已經攻到了城下,老奧蘭多一口氣咽不下去,活活氣死了。
當城內追捕公主的風聲漸漸小下來時,我們開始着手實現我們的夢想。哈姆萊特交給我二十個金幣,我把他孝敬給了德爾菲城的新任獸人治安官,他看都沒看就給了我四張功民身份紙,讓我隨便添名字。
半個月後,我們在靠近德爾菲城功民聚居區開了家連鎖店,一個店賣糧,一個店賣肉。這座院落是從前貴族的外宅,被獸人沒收後拍賣了。戰爭期間,地產不值錢,買下它沒花幾個金幣。我們將皇宮裡拿來的珠寶深深地埋到了後園裡,等待風波平靜那一天的到來。我估計,這些珠寶賣了錢,買來的糧食肯定夠我們三個人吃一輩子。
我們沒把珍妮計算在內,她不是我們一類人。我們打算等風聲徹底平靜下來時,偷偷送她去南方。
在大陸的南方,亞爾河之南,有個叫佛拉倫爾的將軍輔佐小公主的哥哥查理王子重新建立的嘉摩縷缽帝國。一場突然爆發的大霧吞沒了諾斯帝國的先鋒人馬,濃霧散去前,諾斯帝國無力南渡。
帝國得以延續的消息讓小公主興奮了好幾天,至少,這樣她就不用嫁給我這個沒有進取心和騎士精神的傢伙。
肉店和糧店門挨着門,我和伊沙貝兒做夥計,哈姆萊特負責進貨,珍妮躲在後院裡,負責會計工作。這個不會做飯,洗衣服也洗不乾淨的小公主並非一無是處,她的生意頭腦很好,並且那些光魔法可以讓我們的糧食和肉看起來更比其他店鋪的新鮮。
人們可以不看戲,不玩珠寶,但不可以不吃飯。所以糧店和肉店的買賣很興隆,每天都有不少進帳。
每個人對現在的生活都很滿意,除了珍妮。拔弄着算數用的木條,她鬱悶地抱怨,「太過分了,我們這幾個月總共才賺了六十三個銀幣,但其中三十七個要上稅,還有得拿出十個來孝敬城裡的貴族,忙來忙去,我們剩得最少,這些無恥的傢伙,太過分了」!